第二章 存善根拜师学艺

C H A P T E R

雨停了,街上的人已经多了起来。

“都来看,都来瞧,玉皇大帝已驾到!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要显灵!”一个面黄肌瘦的小乞丐,拿着个破锣使劲敲,四周的人纷纷侧目向他的方向围过来。

他的身后是一个老乞丐,摇头晃脑的摇着个破叶的芭蕉扇,见迎面匆匆走来的郭学显衣服十分鲜亮,上前拦住他:“这位小哥,我看你印堂发黑,霉运上身,三月内必有血光之灾,让我给你算一卦,寻个破解的法子吧!”

“去你妈的!”郭学显一肚子邪火正没地撒,见他咒自己,抡起拳头打过去,老乞丐应声倒在地上。

“你别打我师父!”

“妈的,我连你这小花子一起打!”说着郭学显一脚踢在小乞丐的膝盖骨上,小乞丐也倒下去,他冲上前对着地上的一对师徒狠锤死踹。

石香姑被身后的声音引得回头,一眼看到郭学显正挥拳头,那个小乞丐的额头已经见血了,郭学显却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石香姑一着急从路边捡起个粗树枝,就往他身上抽过去。

“你放开他!”

郭学显被抽的一激灵,扭过头看见石香姑怒气腾腾的一张脸,不敢置信的问:“死丫头,你竟然为了乞丐打我?”

“乞丐怎么了?乞丐就是该被你欺负的?”

范明羽费力的站起来,看到石香姑眼睛急得通红,额头上都是汗水,插着腰,那架势好像要扑过去把郭学显生吞活剥一样。他从没见过哪个姑娘为了帮别人,竟是这副不要命的气势。

他仿佛根本不觉得身上疼了,只是看着石香姑,笑道:“有趣,有趣,真是有趣!”

“谁让他咒我!石香姑你少管闲事!你哥欠的赌债,还有你在茶楼里作弄小爷的帐,小爷今天跟你一块算!”

“算账尽管找我来,本姑娘要是怕你,我就不姓石,你先放开他!”

小乞丐的胳膊也破了,脚崴了,膝盖的血不住的往下流,郭学显还是不松手。石香姑见他耍无赖一怒就扑了过来,郭学显手一抬,她踉跄了好几步远。眼见郭学显洋洋得意的脸格外可气,石香姑再扑过来时,干脆用牙咬上了他的肩头。

“石香姑,你属狗的?”

“你才属狗,你们全家都属狗!所以你才会在街上欺负人!”

郭学显大怒,一挥胳膊,石香姑小小的身体就被推出去了,范明羽上前一步,她撞到他的身上。两个人一起又倒下后,石香姑才发现自己的头居然撞在了老乞丐的肚子上。

“丫头,你拿我这老家伙当肉垫啊?”

“这位老大爷,你太瘦了,比摔地上舒服不了多少!”石香姑揉着胳膊,真诚的说。

范明羽呵呵一笑,指着自己的肚子说:“我肥肉少,可是肚子却不空,就好像你,个子虽然小,心眼倒是长全了!

“香姑,我们快回家吧,这些人死不死的关我们什么事情?”石赫过来拉妹子,石香姑根本不听,用力甩开他的手。

范明羽长叹一声,也不知道说谁,只扶着地站起来:“好人不长寿,祸害一万年!败家爷们,丧家子!”

郭学显只当还是骂他,怒气冲冲的走过来:“老叫花子,你给我闭嘴,回头再收拾你!石赫,赶快还钱!你这不识好歹的妹妹,把我这新袍子弄了一身辣椒水,一块算给我!还有你们兄妹两要在聚贤楼亲自给小爷下跪陪酒,否则这事没完!”

石香姑冷笑一声:“你们合起伙来骗人,还有脸要钱?你没听这老老先生说你霉运当头,晦气缠身吗?我有钱摆酒,你也得有命去吃!”

所有人的目光又都投向了范明羽的身上,他看着郭学显:“小哥,我观你前路凶险,送一句话,你好好听着!”

郭学显那眼神明显是拿脚趾头也看不上范明羽。可范明羽却根本不在乎,自顾说道:“嗜欲深者天机浅!不求名者处处得名,不贪利者处处是利!你若能把这句话记在心里,假以时日说不定也能有些成就,否则……”

郭学显正在琢磨,却听范明羽又换上了一副泼皮嘴脸:“你这腰间的玉佩不错,拿来做卦钱吧?”

众人只觉得这老乞丐说话疯疯癫癫,说话也前言不搭后语。唯有赶来刚巧听到这一番话的石世英,久久回味,若有所思。他才抬起头,又听范明羽嘻嘻哈哈的对着石赫与石香姑,凑过来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老叫花子,你给我闭嘴,烦死了!”石赫捂着鼻子,嫌弃的退后好几步,正好碰到了还跌坐在地上,崴脚受伤的小来福。石赫的袍子沾了来福膝盖上的血,他厌恶的给了来福一脚,嘴上不住的骂骂咧咧。

范明羽盯着石赫,却无对郭学显那等身在事外打哈哈的神情。他突然拿起破扇子,照他头上就挥过去,厉声道:“蒙受祖荫庇护的小畜生,老子今天替你爹娘教训教训你,省得你将来给他们丢人现眼!”

所有的人都被这老化子的吼声惊到了,石赫鼻子差点气歪了,‘嗷’一嗓子窜起来多高,挥手就要掐住范明羽的脖子。

“住手!”石世英从人群里走出来,乡里间不少人认识他,纷纷拱手:“石老爷,石老爷来了!”

石赫一见父亲,顿时像打了蔫的茄子,石香姑心里也怕,默默的低下了头。石世英也不理他们两个,只对郭学显说:“你说欠你钱是怎么回事?”

郭学显一五一十把石赫欠赌债的事说了一遍。石香姑大怒:“郭学显你不要脸!爹你千万别听他的!”

石世英脸一沉训斥她不要多言,自顾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递给郭学显,郭学显赶忙把银票揣进袖子里,得意的看了石香姑一眼,惹得石香姑又向他飞来几记眼刀。

石世英走到范明羽的近前,躬身施礼:“方才听见老先生对小儿的训斥颇有见地,想请您去我府上一叙!”范明羽一挑眉,从头到脚的打量起石世英来。

另一旁,石香姑把来福从地上扶起来。来福脚一沾地就疼的咧嘴,石香姑蹲下去,用手捏了捏他的脚腕:“你的脚崴了!”

“别捏别捏,疼!”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来福!”

石香姑站起来,对着郭学显怒道:“你今天欺负来福的事情怎么算?还有我爹的银票,赶快交出来。”

“想要银票,也得有本事来拿啊?这个小要饭的,我打他怎么了。他要是比我厉害,要我生就生,要我死就死,今天被欺负的人就是我!既然打不过我,那就是活该!有什么好怨的?”

“按照你的道理,你就是盼着别人扁你欺负你,谁把你打服了,你好甜甜蜜蜜的喊人家做爷爷?真是贱啊!”周围人见这水灵灵的小姑娘,嘴皮子真是不饶人,再看看吃瘪的郭学显,一阵哄笑。

“你?”郭学显被噎住,狠狠的瞪向石香姑。

石香姑气势加倍的朝他瞪回去,然后看了一眼父亲:“今天没时间,下次你带着银票,我带着来福,我们好好打一架,不打得你满地找呀,我就不叫石香姑。”

“好啊,你定时间!到时谁不来,谁就是孬种,以后见面叫这个乞丐喊我爷爷,你给我端茶倒水当一个月的使唤丫头。”

“呸,你也不怕折了你本来就活不了几年的猴寿!”

“你快说什么时候?”

石香姑看看来福的伤口,想着母亲说过,伤筋动骨一百天,来福崴了脚,膝盖又流了这么多血,伸出手指头说:“那就三个月后的今天吧!”

“这么久,你要是不敢来,就得和小乞丐一起认我做爷爷!”

“到时候你要是不来,我爷爷的曾孙就是你爷爷!”

郭学显愣了一下,周围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石香姑看着郭学显吃瘪的样子正洋洋得意,头顶传来父亲的训斥声:“还不随我回去!”

石赫灰溜溜的跟在石世英的身后,石香姑拉着父亲的衣襟:“千错万错都是香姑的错误,要打要罚都听爹的,可是爹爹一定要再答应我一个要求,好爹爹,求你了,求你了!”

“你还要胡闹什么?”

“我想把他带回咱们家去!”

石世英顺着她的小手望去正是范明羽收养的小徒弟来福。他脸上的怒气散了不少,嘴上却道:“叫人家去做什么,白跟着你们学坏了!”

石世英说完这句话看了范明羽一眼,两个人同时笑了起来。石香姑大喜过望:“爹,你是要带他们一起回家去?”

夜深了,雨水打在树叶上啪啪作响。屋内一灯如豆,石世英坐在炕桌前,拿着账本翻看。雨声不时搅得他心声不宁,他对着漆黑的夜色摇头叹息:“这雨在这么下几天,今年地里的收成恐怕又要颗粒无收了。”

石夫人也正隔着窗棂,忧心忡忡的看着院落中婆娑的树影,却与丈夫想的不是一回事。

“老爷,咱们统共就这么一个儿子,你让个花子来教赫儿,就不怕耽误了孩子的前程?”

“给他请的先生从乡里到镇上无数,没有一个能教的了他,这样下去,你还指望他能有什么前程?不把这个家败光,你就阿弥陀佛吧。”

“那你是破罐破摔,要把儿子给扔了是怎么的?”石夫人最疼儿子,几句话下来,眼圈都红了。

“妇人之仁!”石世英把账本往炕桌上一扔,脸上露出疲惫的神色。石夫人连忙命人把炕桌撤了,自己心里不舒坦,也赶忙凑过来服侍他脱掉外衣。

“你懂什么,只会以貌取人!我这几日暗中观察这位范先生,虽然流落街头算命为生,但言语间常有惊人之句,必定是心有乾坤,隐匿于民间的高人。”

“你既然决定了我依你便是!可我还是不明白,既然是高人为什么会流落街头摆摊算卦,连个衣服都破破烂烂的。”

石世英闭上眼睛,脸上的疲惫之色更重,“唉!你每日在这宅子里,哪知道如今外面的情形,即便是我们这样的商贾之家,也许不出今年,便要离乡背井,客居异地!”

石夫人大惊失色:“老爷,你说我们要搬家?”

“唉,我只是说说而已,你不要瞎琢磨,快睡吧!”

管家用托盘托着几件数日前给范明羽新作的长袍送来。身后石亮手里的托盘中还有一顶瓜皮小帽和一双布靴。

此时,范明羽正翘着二郎腿嗑瓜子。石赫愁眉苦脸的坐在的下手处写大字,旁边放着写完的宣纸,摞起多老高。他早就几次想不写了,见到管家进来,终于忍不住脾气把毛笔仍在了一边。

“少爷不写了,累死了!”

“臭小子,皮又痒了是不是?”范明羽跳下椅子,拿起戒尺往石赫的肩膀就是使劲一抽。石赫吃痛就要发作,却听范明羽说道:“前天你爹让你跪了两个时辰,看来你是跪上瘾了?”

石赫脸色一白,心想这花子不同于那些迂腐的教书先生。你气他,他反而气死你,你骂他,他比你嘴还毒。他最喜欢告状,而且每次添枝加叶,非得让父亲狠狠教训自己才肯罢休。石赫确实心有余悸,忍不住偷偷看向管家,给他递眼色,把亲眼所见自己挨打的事情告诉母亲。可哪知管家根本不看他,放下东西,头一低就带着石亮出去了。

“今天就写到这吧,我们开始讲书!”

下了一夜的雨,早上才停了!空气中水气腾腾的,树上的知了呱造的叫个不停。石香姑偷偷的来到书房外,扒着窗子往里面望去,正看见哥哥托着下巴无意识的回头往外看了一眼,那愁眉苦脸的表情竟好像受刑一样。石香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怕惊动先生连忙矮下身藏住自己,捂住了嘴巴。

范明羽向窗外扫了一眼,继续讲道:“上善若水,厚德载物!这句话说的是,最高境界的善行就像水的品性一样,泽被万物而不争名利。而厚德的这个德字,你要记清楚了。帮助别人要求回报,叫做交易。帮助别人不要求回报,就叫做“德”。如果有很多人得到你的帮助,而你都不要求回报,那你的德就厚了,就可以称作德高望重了。”

石香姑听得认真,一只蜜蜂飞来都浑然不知,待发觉了就是一惊,不小心头重重的碰上了窗棂。

“谁在外面?”

石香姑暗叫不妙,赶忙一低头,做了个鬼脸,飞快的往院子中的月亮门跑去,直奔来福的住处。

“来福,今天我又知道了一个道理!”石香姑坐在椅子上,得意洋洋的跟来福说。

“你说啥我都信,这世上我最信的两个人,一个就是师傅,另一个就是你!”

“为啥?”

“因为我活了这十几年,就你们两个对我最好。当年我爹娘被红旗帮的海盗杀害后,我就和村里的小叫花子们一起讨饭,可是我个子小,总生病,他们都不爱带我,有了吃的就被人抢走。是师父救了我,还用一整天给人算命写信的钱,给我买了两个肉包子。你知道吗,那是我第一次吃包子,香得差点把自己舌头都咬掉了!”

石香姑默默的看着小来福,他吃着手里的点心,脸上的表情竟比那年,母亲把她一直想要的那支金钗戴在她的头上,她从铜镜里看到自己的笑容还要幸福满足,她一阵心酸。

“来福,红旗帮是什么啊?”

提起红旗帮,来福连点心也咽不下去了,一双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骂道:“红旗帮就是如今海上最厉害的海盗。他们一上岸就像蝗虫吃粮食一样,见钱抢钱,见东西抢东西,见到稍微好看点的女人,就掳到船上去,他们是大恶魔,心肝都是黑的。”

“来福,你以前一定吃尽了苦头吧?以后我一定不会让你再吃苦了!”

来福看着石香姑眉心的一点朱砂痣,嘴角两个甜甜的酒窝,比年画里送福的女娃娃还讨人喜欢,咧着嘴笑道:“我信,我信!”

“就知道说这两个字,你还会不会说点别的?你天天跟着范先生,一定学了不少东西,你跟我说说吧!”

来福狼吞虎咽的把点心塞进嘴里又把手里的渣子舔干净,饶饶头对着石香姑憨笑:“俺可听不懂,师父说俺不是念书的材料!”

“哪有你说的那么难!我把今天听到的教给你听!”

范明羽走到来福的房门前,正听见稚嫩清脆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

“上善若水,厚德载物。我们做人要像水一样能屈能伸,滋润万物,但从不与万物一争高下,品德高尚不计较一时得失的人,才能成就大器。”

“咳咳!”

“先生好!”

石香姑听到范明羽的声音,赶紧站起来行礼!

“这些是你写的?”范明羽从袖中拿出几页纸递到石香姑的面前,上面的字迹虽然有意模仿,却仍旧十分幼稚。石香姑知道无法隐瞒,只好无奈的点点头。

“为什么替石赫做功课?”

“先生!千万别告诉我爹,香姑知错了!”

“哦?那你告诉我,你究竟错在哪里?”

石香姑的脸色渐渐黯淡下来,手指摆弄着衣角,垂首道:“第一件,不该替哥哥完成功课,蒙蔽先生;第二件,读书认字不是女孩该惦记的事情。香姑下回再也不敢了,请先生饶恕我和哥哥这一回吧!”

范明羽戏谑的扬起嘴角:“你想读书?”

石香姑犹豫了一下,最终摇摇头:“不想!”

“真的不想!”

范明羽见眼前的小姑娘似有无限委屈,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突然眼圈一红,小声嘀咕着:“想有什么用!”

“怎么没用?从古至今有许多会念书的女子,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石香姑的眼睛猛然睁大,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个老先生,嘴巴也张成了半圆,激动不已:“先生,你说女子也可以读书吗?”

“不是不可以,只是要看有没有慧根,想做我的徒弟,可没那么容易,石赫我是看在石老爷的面子上,才替他管一管罢了!”

范明羽一页一页重新翻看着手中的纸张,余光中看到石香姑的脸上又转换了好几副表情,听到她再次开口时,声音变得无比的小心翼翼。

“先生,觉得香姑答的对吗?”

“嗯!”

范明羽故意皱起眉头,石香姑一见,咬住嘴唇的牙齿紧张的更加用力几分。

“先生?”

过了好一会,范明羽才不紧不慢的言道:“你这小丫头虽然写的粗陋,不过见地倒是有些意思。”

石香姑聪明伶俐,听出了先生的意思,顿时有些懵了:“先生,难道你真的能教我读书?”

“为什么不能,我看你比你哥哥强多了!”

石香姑还是不敢相信:“可是爹和娘说女孩家字认多了都怕移了性情,根本不能读书,我求了许多次,还因为这个被罚过数回!”

“我最讨厌这些条条框框,也从来不按这些虚礼行事,不过你爹是个大善人,我十分敬佩,他不同意的事情,我倒是得考虑考虑!”

“范先生?”不待石香姑说完,范明羽便大摇大摆的走出去。

“香姑,你怎么了?”来福看到石香姑看在师父的背影,好像魔障了一般,坐在那一动也不动。

‘从古至今有许多会念书的女子,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石香姑从未听过这样的话,她只记得所有人都告诉她,女子无才便是德,她想读书的念头,一直都被身边的人说成胡闹,淘气,那可是想不得的事情。范明羽的这句话像是一把利剑,把她尚在混沌的世界劈裂直至完全颠覆。

花房里,石夫人手把手的教女儿拾掇花草。今天石香姑穿了一件粉缎子的夹袄,水葱一样的手指染着丹蔻去扒着翠绿的叶子,枝叶中间露出一张粉嘟嘟的脸被花朵衬着,好看极了。

“会摆弄花草的姑娘,将来准能嫁得好夫婿,就像夫人一样!”奶娘带着小丫头芙蓉在一旁侍候。

“这丫头要是有你家翠萍一半有个安静样子,我得少操多少心!”石夫人满脸宠溺的瞪了女儿一眼,让她学着自己的样子,用喷壶给叶子浇水。

“小祖宗,你倒是慢点,这块料子可是我压箱底好几年才寻出来的!”石夫人用手替女儿拂去衣襟上的水渍,然后在她额头上用力的一戳。

石香姑侧过头,做个鬼脸:“妈,我爹怎么还不回来?往常他去临乡的铺子,不是转天就能回来吗,这都几天了?”

“这两天你都问几次了,想你爹了?”

“人家有正事呢!”

石香姑焦急的皱起了小眉头,石夫人冲着奶娘笑道:“你听,她竟然还有了正事呢?”

奶娘笑着说:“八成是真有正事,她昨天晚上翻来覆去半宿都没睡稳,我只怕她睡前多吃了几口果子肚子疼,问了半天,人家却只问我老爷什么时候回来!”

石夫人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也不免担心起来:“老爷也不知被什么事绊住了,刘妈你同我去正厅里迎迎去。芙蓉,这个兰花你替我弄完了!”

“是!”

芙蓉手里的兰花是石夫人最喜欢的一株,因为她手极巧,性子沉稳才只叫她拾掇,别人是连碰也不许碰的。

石香姑给花草松土,修剪枝叶,不知不觉腿有些酸了,她刚站起来就听见窗外传来一阵慌乱声,在寂静的夜晚里,让人们的心突然一紧。

“哎呀!”芙蓉一声惊呼,正准备放上花架的兰花摔倒地上,花盆碎了一地,好好的一株花也摔成了残枝败叶。芙蓉吓得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石香姑也呆住了,两个人鼓捣了好一会,也于事无补。

石夫人一进屋就看到了这样的一幕,宝贝的兰花摔在地上。芙蓉跌坐着分不清脸上是汗水还是泪水,只缩成一团,瑟瑟的发抖。

“夫人!”

石夫人心慈面软,可是此刻也动了真气,内心不安的感觉更重了。这兰花不是凡品,那年她过生日丈夫花大价钱买给她的。最难得的是这盆兰花寓意吉祥,一有烦心事的时候,她总爱拿出来摆弄。丈夫离家这这几日,她左眼一直再跳,就恐怕有什么不吉利的事情发生,刚才的事情已经是惊雷让她没了主意。此刻这花竟然给摔了。

“娘,孩儿知错了!”石香姑知道娘动了真气,赶忙扑过去,撒娇般抱住石夫人的腿,哀求着,“都怪香姑慌手马脚,你别生气好不好?”

“你?”

石夫人破天荒的推开女儿,心里一急,眼中落下泪来,“平日里淘气也就罢了,这个时候偏偏把它给摔了,你真是要气死我了!去佛堂外给我跪上一炷香!

母亲从没这样责罚过她,石香姑再看向身后的管家,脸上也是一派愁云惨淡。

“发生什么事了,奶娘呢?”

“奶娘的闺女翠萍逃难到咱们府上了,半月前她男人出海被洋人抓走了,人还没下落,村里又遭了海盗,唉!”管家简单的解释着。

“刚才是翠萍姐姐来了?”

翠萍在石府长到十四岁,去年才出嫁,两个人自幼在一起,在石香姑心目中,奶娘的女儿就像她的亲姐姐一样。

石夫人拿着帕子擦拭眼角的泪水:“咱们在临乡的铺子就在翠萍的邻村的镇上,她说恐怕也一样遭了海盗!”

石香姑惊叫出声:“那我爹呢?他现在在哪?”

石香姑跪在佛堂里,奶娘走进来,她赶忙问道:“奶娘,翠萍姐姐没事吧?”

“在屋里躺着呢,这是怎没说的?造孽啊!这孩子差一点被海盗掳上船去,看样子是吓着了,刚见我时还是清醒的,现在满嘴的说胡话。”

“奶娘,那些海盗真的这么可怕吗?我爹会不会有事吧?”

奶娘用帕子擦着眼泪,“老爷夫人都是大好人,吉人自有天相,妈祖娘娘会保佑他们,保佑我的翠萍!”

佛堂的内间里传来木鱼声,隔着珠帘,石香姑看到母亲和奶娘一前一后跪坐在蒲团上,双目合十,袅袅的烟雾中,嘴唇微动念念有词。她心里记挂着翠萍,偷偷的起身从屋里溜到了院中。

院中一口大水缸里养着几条金鱼,石香姑凑过去看了一眼,那些鱼儿受了惊,抱着团都游向一处。心想爹娘,哥哥,自己奶娘,翠萍……还有新来的来福和范先生,石家所有的人要是也和这些鱼儿一样,每天自由自在的过活,永远也不分开就好了。

这日,是石香姑十三岁的生日前一天。翠萍逃难来到了石家,一病不起,说好要给她过生日的爹爹,也没能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