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众旗联盟 香姑请战

C H A P T E R

海盗自己都知道生命无常,不知道何时就会葬身海底,而一朝身死便什么也没有。石香姑亲眼见到过海盗身边的女人们,大多数是他们一票成功后狂欢发泄的玩物,根本不会有真的感情。

而很多大海盗身边的女人,也不过是他们拥有的玩物,根本没有独立的身份,她不能接受自己这样的命运。

而郑一从来对女人都不上心。以前他浪迹天涯,继任帮主后更要常年以船为家,无论那种生活都是四处漂泊。大屿山上的那些女人都是老娘亲张罗的,这些年从未想起过任何一个,甚至现在想起来连面貌都是模糊的。

他这一生也曾悲天悯人,可从来没有一个人可以为他舍命。接管了红旗帮之后,他自知从今后面临的便是腥风血雨,更不再敢奢求婚姻,家庭,哪怕是他曾经许诺过石香姑的誓言,他也知道终究是一场虚化。

当她从天而降,落在了他的面前的那一刻,就已经把自己整个人装进了他的生命里。

于是,他又对幸福有了奢望。

可以为了他不要命的女人,或许这样一生再也遇不到了,连她都抓不住,还谈什么海上霸业?

“这有何难?我答应你便是!”

石香姑睁大了眼睛,流露出孩子气的神态,像个得到心爱之物的小女孩,不敢置信的伸出手去摸他的脸,摸他的眼睛,眼神里都是烛火亮晶晶的颜色,忽然搂住郑一精瘦的腰肢,把脸深深埋入了他的胸膛,咯咯的笑了起来。

她年少被卖入花船,堂堂石家大小姐成为最底层的贱民,一直在苦海中挣扎,必须抓住一切机会,才能活下去。苍茫大海,生命如蜉蝣,朝生不知暮死。

她看尽世间冷暖,饱经世态炎凉。

可是在她的心中始终有一个梦想,要嫁便要嫁自己心爱的男人,要嫁就嫁最好的男人,一生一世一双人。

如今,这个梦想真的实现了吗?

此时黄旗帮帮主林金彪和二当家吴知青在船舱内忧心忡忡。黄旗帮和黑旗帮素来交好,如今郭风雷被几个‘猪仔’趁乱打死了,黑旗帮的‘军师’郭学显成了黑旗帮的新帮主。

自此黑旗帮的风向标立马转了方向,完全拥护红旗帮为首。本来黑旗帮中也有带头不服的,奈何郭学显本来就非常有手段,再加上郑一的支持,很快就稳定了局势,定下六日后带头去大屿山拜会郑一。

这是郑一当上红旗帮帮主后,第一个表示臣服于郑一的旗帮。而这个时候,郑一也向其他五大旗帮送了请帖,一起商讨七旗联盟的大势。到底去还是不去?这个问题一直在林金彪的脑海中盘旋。

“郭风雷之前做的事郑一现在全都知晓了,若是按照常理,红旗帮应该借这个机会一举吞并了黑旗帮,不仅扩充了势力还能杀一儆百,郑一没有这么做,反而扶植黑旗帮,肚子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吴知青说:“郑一这样做才是高明之处,他想要七旗联盟,现在最重要的便是收买人心。当年红旗帮中李天霸带头内乱后,几年里各大旗帮也纷纷壮大起来,大有势均力敌之态。红旗帮想要逐一吞并无疑是引火自焚,更给了洋人可乘之机。现在他摆出以德服人的姿态,给其他旗帮吃了一颗定心丸,一招稳住了局面。”

“说心里话,郑一没有吞并黑旗帮我心里也踏实了不少,只是担心之前咱们和李天霸还有郭风雷的那些事情,他到底知道不知道,若是知道了按照他的心智早晚会给我算账。”

林金彪长长的叹了口气,“这样麻利地宰了郭风雷,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来要我的命啊!”

吴知青大惊:“您是说郭风雷是郑一杀的?”

“郭风雷的死我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郑一会这么快弄清真相,出手如此稳准。”

“那这一趟帮主是必须要去了!”

“怎么说?”

吴知青面色凝重:“若是郑一没有察觉到什么,我们不去也无妨,只是如今若是郑一已经查明了些许真相,我们岂不是让人觉得自曝鬼胎。”

林金彪的手掌变拳,手背上的青筋跳起多高:“让我就这么去跟郑一俯首称臣,认他做老大门都没有,论辈分他得喊我叔叔,论实力我黄旗帮也不是软柿子。”

吴知青说:“此次前往自然不能让郑一如愿,在下有一计定当搅了郑一的局。”

张保仔也接到了大哥的命令,获胜后大家要早早归航。自从做了郑一的义子之后,他感觉自己虽然在红旗帮中不会再为了最低的生存需求而烦恼,但是来自各种目光下的压力反而更大了。

红旗帮不是简单的海盗。他们有船只数百艘,火炮近千门,人数过万。要想在这样强大的海盗帮派里求生存拥有权利,最终凭的还是真本事。

所以为了更好的生存下来,他争取一切可争取到的出海机会。海盗内部的生存法则遵循自然规则,对谁都没有更多的偏袒。最机敏的人拥有最快的船拥有最好的装备和最充分的准备,才能获得更多的生存机会。

所以为了争取更多的生存机会,就是用一次次胜利作为自己的标签和砝码。这短时间里,他从队长终于可以到执掌一条中型的船。如今只要打赢眼前的这场仗,他就可以再进一级,拥有一艘大型的战舰,那时他就可以杀掉更多的洋人,更好的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

张保仔已经在这片海域蛰伏多时。此时的海面上一只船队顺风而行。高高的旗杆上写着东印度公司的文字。

英国人通过东印度公司在印度垄断鸦片、食盐和烟草贸易。其中大量的鸦片走私运到中国,以供这些这杀千刀的洋人从中牟取暴利。

张保仔一见东印度公司的旗帜就恨得牙根痒痒。可是面前的这只船队装备精良。而张保仔此时所驾驭的船队里只有他自己的一艘战舰,其余的都是小米船改装的船只。

光是想就能知道这高大的货船里面装满了鸦片,被送到广州后不知道要涂炭多少百姓,张保仔就觉得不干成这一票,最近几个月都会睡不着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远处海面上浮现出个个小白点,拿过望远镜他看到又有一艘巨大的船只正迎面驶来。

张保仔静静的等待,渐渐的,他终于看清楚了那艘船。它的船身装备了大炮,可以发射单颗大铁球,也可以同时发射多颗小炮弹,另外还可以发射专门用来对付敌人桅杆的铁链弹——用长铁链连接的两颗大铁球。

这是…

“保仔,这票咱们是干还是不干?”

说话的是船队的队长张莱,他和张保仔都是疍家人,普通的疍家人大都以船为家每个人自小习武,他当年是洋人掳去西方的‘猪仔’后来被红旗帮所救,家里没人交赎金,然后就当了海盗。这段时间里,他钦佩张保仔的才干,什么事都要跟张保仔商量。

张保仔说:“把所有的旗子都放下来,让后面跟着咱们这条船全速前进。”

张莱说:“仗还没打就降旗子,从没干过这事!”

“兵不厌诈听过没有!”

张莱心里不愿意,也只得按照张保仔的话做了。此时晴空万里,船只像轻盈的水鸟一样在湛蓝的海面飞行。经过东印度公司的货船时,谁也没有发现异样。

“张莱,一会儿再见到船队的时候,我打旗语向他们求助!”

“求助?”张莱惊了,“向谁求助,他们会帮咱们吗?”

“我赌他们会。”张保仔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如果他们没有回应,你就下令掉头向东印度公司的货船开炮!”

“你疯了,咱们这几口炮几条船根本打不过英人的。”

“你按我的意思去做,今天一定宰了这帮洋鬼子!”

张莱瞪大了眼珠子,心里却渐渐升起了异样的希望来。只见张保仔站在船头,手里拿着旗子用一种他看不懂的旗语向对面的船舰挥舞着。

过了好久,对面的船舰没有任何反应。张莱咬紧牙关,手里的旗子随着手腕在微微颤抖,终于他还是一声令下,船队掉头再次向东印度公司的商船驶去。

在离商船数米之外,发动了进攻。第一声火炮响起后,商船上的洋人就开始还击。

张保仔的船和商船用火炮大约对峙了半柱香的功夫,又迅速调转船头向大海的西面迅速驶去。

东印度公司的商船根本不把张保仔这几艘小米船放在眼里,立刻下令全速追击,全力开火。

一时间,浩瀚的海面上炮声雷动,英国人的火炮雨点般的袭来。湛蓝的海面掀起巨大的浪花,像从海底窜出来的巨兽发出一阵阵的嘶吼。

而此时船舰上的萨巴吉拿着望远镜气得漂亮的胡子都抖了起来。他用印度话骂着脏话,却不知道不该骂东印度公司的英国佬还是该骂刚才求助的中国猪仔。

“船长,我们应该怎么办,还击吗?”

正说着,船好像被击中了,船身剧烈晃动了起来,萨巴吉歪歪扭扭的晃动着身躯,咬牙切齿的说:开炮,先打沉了英国猪的船再和那中国人算账。”

三个消息同时传到了大屿山,整个红旗帮的天顿时被炸裂了。第一件是郑一带回石香姑,为了这个女子要将之前身边的女人全部遣散。郑老夫人为了这件事痛斥儿子,躲进了佛堂。第二件是张保仔带着一艘战舰和十几条小船击沉了英国东印度公司的一艘大货船,船上的鸦片全都被烧光随着残骸沉入了海底。第三件是印度洋海盗湾萨巴吉邀请了红旗帮的郑一和黄旗帮的林金彪还有蓝旗帮的乌十二去他的船舰上做客,日期就定在郑一邀请六大旗帮共上大屿山的那一天。

议事厅里,郑一与常爷等人议论萨巴吉这件事。常爷说:“萨巴吉只是途径南海回航印度洋海域,我们红旗帮与这洋海盗素无交集,商议七旗联盟才是大事,这个邀约还是不去为好!”

四当家周蒙却不赞同:“林金彪最是个见风使舵的主,嘴上说的比蜜还甜,背地里竟做些猪狗不如的事,当年他和郭风雷狼狈为奸,不知道黑了咱们多少次,他如果去见了萨巴吉,岂不是被那洋海盗头子认为这南海上的旗帮老大是他们黄旗帮?”

五当家雷凤至拿下腰间的弯道,擦得程亮发光,冷笑着说:“要我说想当老大的人是蓝旗帮的乌石二才对。”

常爷点点头:“论辈分乌石二他和老帮主是故交,放眼整个南海,蓝旗帮最是纪律严明。他早就订立帮规,若是接受百姓的物品,必须以两倍的价钱偿付;强取百姓物品的,立即处死。因此“蓝色帮”就在北部湾一带打着“劫富济贫”的旗号,活动非常活跃,一时盛名远扬。”

周蒙说:“若是这两个人应了萨巴吉的邀请,七旗联盟只剩四旗,大事儿也不好商量啊!帮主,你说我们到底是去还是不去?这七旗联盟的会是开还是不开啊?”

这时一阵脚步声从后堂传来,紧接着便是女子娇俏的笑声:“人家的邀请当然要去,七旗联盟的大会也一定要开。四当家难道是被这些人吓破胆子了?”

郑一见到石香姑,眉头不禁皱了起来:“伤还没好,怎么出来了?服侍你的人呢?”他说着就要发火。

石香姑笑着说:“总躺着都要生虫子了!我虽然从小生在海边,可还是第一次有机会见印度洋的海盗王,我有一个点子,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众人听她说有了点子都很好奇,纷纷看向郑一。

若是之前,一个女人的话郑一断然不感兴趣,可是自从石香姑设计让黑旗帮对红旗帮马首后,他很愿意听听她的想法。

“萨巴吉的邀请我们必须去。听说之前张保仔毁了英国东印度样公司的鸦片也是萨巴吉帮的忙,若是不去岂不是忘恩负义?可是七旗联盟的大会已经发出了邀贴,断没有因为一个印度洋的海盗头子冒出来就凭空改期的道理。”

郑一问:“那你觉得应该如何?”

石香姑的眼睛亮闪闪的,充满了期待和兴奋:“我们以东道主的身份请萨巴吉到云海飞渡上做客,顺便召开七旗联盟的大会,岂不是一举两得?”

周蒙说:“嫂子,我突然觉得一个洋海盗有这么重要吗?依我看他那船不错,宰了他们算了。”

石香姑笑着说:“老四你这就显得小家子气了,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在这茫茫的大海之上,有很多和我们一样营生的海盗。据我所知,曾经在加勒比海上有黑胡子,地中海有红胡子还有安妮鲍利、黑萨姆、基德船长、棉布杰克很多扬名大海的人物。可很少有人知道早在前朝的郑之龙才是当之无愧的海上大王。如今既然有这样的机缘,我们与其干掉萨巴吉不如借他的口把我们六大旗帮的声望传得更远,若是有朝一日,我们船舰能使驶进西方,岂不是先让他们闻风丧胆?”

郑一笑道:“怎么,还想有一天把战船驶入太平洋?”

石香姑毫不畏惧的说:“为什么不能想?如今英国东印度公司的船装着鸦片来害人,又装着我们国家的壮丁去当苦力,我们怎么就不能去他们家门口干几票?”

她本就生得极美,带着少女的娇憨和成熟女子的风情,说着这样壮志凌云的话,引得众人齐声大笑的同时也不禁热血沸腾起来,去英国人的家门口干几票,那才是爽!

笑声过后,常爷捋着胡子道:“请萨巴吉来云海飞度恐怕也不容易,谁去请呢?”

石香姑上前一步,对着所有人说:“如果大家放心,就让我去请他来。”

八月初一是石香姑的生日。以往在花船上张春华倒是每年都给她大办生日宴,可那是为了抬高她的身价,将来**时找噱头让男人们掏更多的银子。如今来福和红樱都想着她,悄悄来给她过生日。不想却被郑一知道了,将来福和红樱都赶了出去。

“海盗从来都是把脑袋系在腰带上过日子,阎王忘了没有自己去提醒的道理,以后都不许跟他们过生日!”

原来海盗都是不过生日的!

石香姑听着荒谬可也觉得有道理。更何况孩子的生日母亲的难日,如今她的父母惨死大仇未报,多少年生日时,她也都是以泪洗面,实在没有什么好心情。

当赶走了来福和石香姑后,郑一怒火不在,脸上反而流露出了淡淡的笑意:“但是生日不过,长寿面总是要吃的。”

石香姑眼珠子都要掉了下来,这人变脸也变得太快了。自从在议事厅里她说了要去请萨巴吉的话,郑一就一直板着脸,不仅当众训斥了她的建议,而且还一直不怎么搭理她。

如今听他说:“海盗的日子一年到头打打杀杀的,你跟了我沾了满身的血腥,身上总要积攒些福气。”

石香姑心中一暖,垂下头来。郑一走过来身手把她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在云海飞度上找不到你时,我的心竟像是被人摘走了一样,我不会再让你以身犯险。”

之前的种种太过伤人伤己,两个人自海上归来之后,都格外珍惜在一起来之不易的温馨。

石香姑深知郑一说一不二的性格,只得先收起了所有的心思,哄着他说:“不是说今天有面吃吗?我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

郑一本来低沉的情绪因为她这幅娇俏的样子明朗了起来。

“跟我来!”

石香姑不明所以,跟着他一路走去竟然是到了厨房。厨房里的伙娘伙夫们看到帮主都吓了一大跳。郑一一声令下把他们都赶了出去。

“你干什么?”

“我自己来!”

石香姑惊讶得不禁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郑一这辈子从没下过厨房,玩转刀枪笔名的双手就是搞不定手里的面团,石香姑在一旁指指点点,竟也是让青玉色的长袍沾染上了一层层白面,额头上也布满了汗珠,郑帮主难得一见的狼狈极了,引得石香姑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和暖阳一起洒满了整个厨房。

“郑爷啊,还是我来吧!”

郑一沉声道:“长寿面是积福的,我来做这碗面,是希望能把自己的福气转给你,保佑你长命百岁。”

“那我不吃了,把你的福气用光了怎么办?”石香姑本来就不信这些,不过他的话还是让自己的心热乎乎的,成了在暖炉里烤着的蜜汁。

郑一不以为意:“我是你的夫,福气自然比你多一些,再说不给别人也只给你。”

石香姑嘴角上翘,眼底流露出漫漫不禁的喜悦来。

看着他将面赶好,然后认真的切成细条,那神情竟像是在宣纸上作画一样,英俊的面庞微垂,侧面看去像极了西洋画里的雕塑,让人移不开眼睛。

他可真好看!

他答应她从此只爱她,可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心怀大志,不苟言笑令她仰慕的男人,他是她的丈夫,要陪她过一辈子的人。

面下锅了煮好了,浇上厨房里本来就有的鸡汤、甜酱摆在了石香姑的面前。郑一把筷子递给石香姑,笑着说:“全吃了,全吃了就会长命百岁!”

石香姑尝了一口竟然是味道鲜美,停不下筷子来,等吃了大半碗她忽然抬起头来把碗递了过去:“你也吃,咱们一人一半。”

郑一摸着她的头好像哄着自己的小女儿一样:“我不吃,福气全都给你!”

是夜,石香姑静静依偎在郑一余热未退的胸膛上,链接紧贴着他坚实的肌肤,听着从那里传来依旧急促的心跳声,幔帐中暗香浮动,都是暧昧的气息。

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感觉到门外传来争吵声,敢在郑一的房门前吵架莫不是他之前的那些莺莺燕燕?

石香姑猛然醒了,发现自己身边空无一人,赶忙穿好了衣裳推门出去。

院子里郑一背对着房门,他的身旁站着薛磊,两人说了什么就往外走。石香姑紧紧的跟着,隔着院门,听到薛磊和很多人的声音。

“帮主,这是刚刚有人从海上送来的,说是给七旗联盟大会的献礼。”

“是老胡!”

“老胡出海被人杀了!”

“我们得给他报仇!”

“谁杀的都不知道,这仇怎么报?”

石香姑顺着门缝看去,竟然看到一个麻袋里装着一个人的尸骨,血肉模糊,黑乎乎的一团,那是,那是一个被活剥了的人。哪里是什么吵架声,那是红旗帮兄弟们的咒骂和哭泣。

不知道过了多久,石香姑站在门内浑身冰冷,看到郑一推门而入,外面的人都已经散去连地上的血迹都已经被清理干净。

郑一脸上的杀意瞬间收拢,轻咳了两声道:“你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回房去?”

石香姑的目光闪烁着,忽然扭头就吐了。天空露出一丝鱼肚白仿佛是对他和她的嘲讽。

海盗的仇家很多,有了七旗联盟的想法后,想要郑一死的人就更多了。所以这样的事,他的反应没有太多强烈。只不过死的人是帮里很重要的头目,这仇必须要报。

郑一过来扶住她,身手抚摸她的背脊:“怎么,后悔做海盗婆子了?”

肚子里没东西,吐的只有水,石香姑好不容易顺下了这口气站直了身体,揪着郑一的衣袖说:“生日可以不过,但是生日礼物不能不给!”

郑一哭笑不得:“好好好,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就是天上的星星,我也给你摘来!”

石香姑说:“让我去请萨巴吉,你若是不答应,明天被活剥送到你面前的人就可能是我!”

郑一脸色骤变,气急了抬起手来。石香姑脸上也再无娇弱之态,两个人互相盯着对方谁也不肯妥协。

“郑一,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在这里跟你当海盗?”

他的嘴唇深抿,宛如暴风雨来临前的片刻沉静。石香姑抓住他的手,奋力的往前走:“你跟我来。”

书房里,石香姑一把掀开墙上的纱帘,一张手绘的海上地图雄伟的呈现在两个人的面前。

郑一的目光越过石香姑看向墙上的那幅波澜壮阔的海上地图。那是他亲自画的。如今的海上并不平静,除去朝廷围剿,欧洲各国也开始了大航海的探索,包括东印度公司在内的这些商业组织背后,还有所有国提供的最先进武器和官方支持,目前势力渐向南中国海扩张。

之前和联军的一战,红旗帮也遭受了重大的损失,之前更是吃过无数次亏。目前南海的势力,其实已经初具合并的基础,各海盗帮以红、白、黑、蓝、黄、紫六色旗而区分,互划地盘、不抢客源,遇到朝廷围剿则守望相助。然而在郑一看来,这仍是远远不够的。

他要在这片海域上将六支海上队伍真正合并到一起来,组成一支真正的无敌军团因为。只有联合才能垄断,只有垄断才是获取最大利益的手段。

石香姑看着郑一,眼底流露出坚毅的光芒:“七旗联盟并非容易之事。合则强,散则会被各个击破,六旗无法联盟,你想要护着我,岂不是纸上谈兵?”

郑一的手紧紧的握成了拳状,石香姑的话说到了他的痛处。

“我要这里,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石香姑像一头努极了的小兽,指着地图上的标识,眼睛里咆哮着仇恨的怒火,“以后都由红旗帮说得算,我跟了你就是为了当最大的海盗婆子,再也不受欺负,谁敢撒野就打回去,我的船往那一放,经过的人都要颤三颤!”

一脸怒意的郑一看到石香姑‘恶狠狠’的样子,忽然心就柔软了下来。这就是他想要的女人,他的女人就该是这样!

“我不要杀自己人,也不要自己人被杀。威慑可以避免杀戮,敬畏可以换来团结。你是一帮之主,有些事情你不能亲自去做,但是我可以帮你,无论成败,都不会让你和红旗帮陷入被动。”

萨巴吉面前放着几只大木箱,打开一个箱盖后里面露出黄灿灿的光芒,照亮了他的面庞。第二只箱子里是精美的瓷器,第三个箱子里是华丽的丝绸,另外还有新嫩的茶业。

“还有漂亮的中国姑娘!”萨巴吉双手颤动,在空气里想象着抚摸姑娘的滋味,觉得之前被红旗帮的‘小猪仔’摆一刀后的心情好多了。

林金彪站在萨巴吉的身边,恭敬的说:“巴吉老爷,我拜托您的事情可千万别忘了!”

萨巴吉让穿着莎丽的美丽姑娘把东西抬了下去,用手指沾着酒整理自己漂亮的胡子。

“放心,我是诚心实意的请你们来喝酒,谁来败了我的兴致,谁就是我的敌人!”

会英文的吴知青把两边的话互相翻译,萨巴吉和林金彪都很满意。这个时候人来回禀蓝旗帮的帮主乌石二到了。

萨巴吉下意识地问道:“乌石二的蓝旗帮和你们黄旗帮比,哪个厉害?”

林金彪的眼珠咕噜噜的转了几圈,笑意盈盈的说:“乌石二可厉害了,是如今我们六大旗帮中辈分最大的,是南海一代的无冕之王。”

石香姑第一次听到乌十二的名字还是从师父那里。这个比郑一年龄大许多的男人本名叫做麦友金。早年也是贫苦人家出身。曾有外来风水师路过麦家祖坟,看到目的周围黑石嶙峋,扬言麦家子孙必出大盗。

据说乌石降生那天正赶上龙卷风从海上袭来,海中的鱼虾被卷到乌石村上空,到处是闪着银色鳞片的鱼儿从天而降,有些人家的屋顶都像是盖住了大雪。后来乌石不仅成了大海盗,而且从在整个南海一度被人奉为神灵。

在六大旗帮中,蓝旗帮的乌石二威望甚高,当初郑一继任帮主之际,他是唯一没有亲到大屿山的旗帮首领,也是第一个直面拒绝七旗联盟的人。若要乌石二承认红旗帮为南海上的海盗盟主,关键时刻听其调遣,恐怕是比登天还难。

石香姑站在船头,用手中的望远镜看到不远处蓝旗帮的众海盗簇拥着一位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登上萨巴吉的战船,他的腰间挎着弯刀,左臂上缠着麒麟鞭,即便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能感受到身上散发着的戾气和阴郁。

石香姑暗自思量,乌石二更不可能像郭风雷一样被人不知鬼不觉的走马换将,神不知鬼不觉的干掉,如何拿下蓝旗帮,这恐怕会是一场持久战。

船舱内印度四名舞娘正在翩翩起舞,色彩缤纷莎丽下,曼妙的肉体若隐若现。萨巴吉和南海中两位海霸王推杯换盏,哪里还记得郑一请他们去商量七旗联盟的事情。

萨巴吉却记得要见南海上有名的郑氏,让吴知青翻译给两个人听。这时有人来回禀说红旗帮派人来赴宴了。

这样一来红旗、蓝旗六旗中两个最大的帮派都到齐了,届时不用林金彪自己唱反调,自有乌大叔教训郑一,唱衰七旗联盟。可他万万没想到,进来的不是郑一,而是名英姿飒爽的女子。只见她的腰上挂着弯刀,背上背着火枪,身上穿着红色地软甲,脚上踏着皮靴,大模大样的坐在了空着的位子上。

林金彪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吴知青将萨巴吉的话翻译给大家:他问这位是红旗帮郑家的什么人?

石香姑让吴知青翻译给他说:“我是红旗帮郑帮主派来传话的!”

萨巴吉很失望,他还以为这是中国海盗送给自己的见面礼。林金彪和吴知青都见过石香姑,他们千想万想过今天可能发生的无数种可能,就是没想过郑一竟然派了她来。

乌石二冷笑:“红旗帮越发没人了,这样的场合竟然派个娘们来。”

石香姑说:“什么事都让帮主亲力亲为,要手下还有个屁用?”

乌石二已经多少年没听过别人用这种腔调给自己讲话了,拿出手里的麒麟鞭就抽了过去,距离太远麒麟鞭打在了船板上露出了一片沟壑般的划痕。

石香姑下意识的往旁边躲闪着,脸上却没有半分惧色,甚至眼底还堆满了笑意,似乎早有预料。

她巧笑嫣然地说:“这次郑帮主派我来是有几句话分别跟三位老大讲。第一句话是要和林老大说的。”

林金彪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

“郑帮主听闻你之前和黑旗帮的雷老大素来交好,却连他的葬礼都没有派人参加,实在是寒了众位兄弟的心。”

说完,石香姑不管林金彪黑下的一张大脸,笑嘻嘻的对乌石二说:“另外一句话要我说给乌帮主。”

乌石二余怒未消,瞪着一双鹰般的眼睛,仿佛石香姑再出言不逊的话,就要扑上来用麒麟鞭将她大卸八块。

“说什么?”

“郑帮主让我转告乌帮主,滴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自己的事情自己干,靠天靠地靠父母不是好汉。他敬重乌帮主的气概,只是想不通,像您这样能制定出强取百姓货物立刻处死的枭雄,为何宁可借助异邦南安的王庭的庇护在雷州海域求生存,却不肯联合自家兄弟统一七旗联盟共御外敌。若只是介意这盟主之位,就请您来做盟主,绝无不可!总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连海上兄弟还有沿海百姓的性命都不顾了!”

安南国是天朝的附属国,当时安南国的货物经常被海盗抢夺,多次求助于雷州半岛海域的海霸王乌石二,后来乌石二还帮助安南王室摆平了国内的动乱,在北部湾一代是无冕的海上之王。可从另一层意思上来讲,他也确实是借助安南王室的力量在海上称霸。

乌石二气得脸色发青,可又被这丫头一句话说中了痛处,除了骂人竟然是无话可驳。

吴知青暗自里给石香姑使眼色,示意他她别再说了,这些话若是从郑一嘴里说出来,在座的三大旗帮必定翻脸,立刻列队在海上打一架也说不定。可从石香姑的嘴巴里说出来,三个旗帮是打不起来,可她自己却有杀身之祸。

这时,石香姑才笑意盈盈的看向了萨巴吉,这眸光婉转间竟然让人骨头都酥了。他不是第一次见天朝美女,可是这样漂亮胆大像朵刺梅儿的却是第一个。

“郑帮主让我问问您是来南海做客还是要借此避难,有话尽管明说。”

吴知青皱着每天看向石香姑,实在是不知道该不该如实翻译。石香姑本来不认识他,但也明白了他的意图,使劲儿的眨着眼睛,让他好好翻译。

萨巴吉是印度洋的海盗王,哪里听过这种讽刺当即就动了杀意。

吴知青摇摇头,暗自替石香姑捏了一把汗,这女人轻飘飘的几句话就把三个活阎王惹怒了。

石香姑看着萨巴吉却把话甩给了乌石二:“据我所知,印度国现在已经不姓印了,而是被东印度公司治理着。萨老大你虽为海盗,可是个有血性的,在南海击沉了东印度公司的货轮,烧了他们的鸦片,这样的民族英雄,在海上自然要受到尊敬,才是当之无愧的海霸王!”

吴知青听着听着,眉头更紧的皱在一起,他看了一眼萨巴吉,把石香姑的话如数的翻译了一遍,这次却是暗中替自己和林金彪捏了一把汗。

萨巴吉无所谓做英雄,他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大海盗头子,但是中国美女这样称颂自己,也不禁得意的胡子翘了起来。

但是乌石二不同,因为他管理蓝旗帮纪律严明,深受百姓爱戴,一向都以英雄自诩。其他切莫谈论,如今海上洋人的坚船利炮越来越多地进入沿海,不仅是威胁到了各大旗帮的生存,沿海的百姓更是苦不堪言。而在石香姑口中,他只是安隅一角只顾自己的强盗而已。

林金彪此时也看出了石香姑这小丫头片子的用意,老谋深算的对萨巴吉说:“萨老头果真是真英雄,我们天朝有一句话叫英雄惜英雄。在座的都是海霸王,不如我们就来比试比试,也好助助兴。石姑娘既然代表的是红旗帮,那也拿出真本事来,让远道而来的萨老大见识见识!”

说着,他从手边拿起了火枪,枪管直直的对准了石香姑。

火枪开火,石香姑头头一歪,林金彪打空了,整个船舱的火药味立刻燃了起来。

萨巴吉在一旁哈哈大笑,拍手叫好。香姑听不懂他说什么,可看到这个海盗头子的眼中看到了嗜血的光芒。不仅是萨巴吉,船舱里其他的印度海盗也都掏出了家伙,闪着寒光的海盗弯道和火枪枪**替对准了她。

在这些海盗的眼中,女人除了供男人玩乐或者像货物一样交换之外没有任何的价值。林金彪这个时候大可以肆无忌惮的杀了石香姑,等她死后,他不但能把罪名嫁祸给萨巴吉还能成功将自己和乌石二绑在一条船上。

与此同时,云海飞渡的船舱内郑一、郭学显、梁保、郑流堂四人围坐在长方的木桌前,木桌的正中间一盏煤油灯燃得正欢,映得这四位海霸王的脸格外的清晰。

虽然六色旗有一半是郑家旧部,但终究已经传续数代人,原来的宗旨理念早已渐渐淡忘,后人自然也各生心思;随着时间的推移,还有帮派之中人员替换的、中途折损的、新进势力坐大的,到如今六色旗实际上是各行其事,为理念为利益的争端无处不在。

更因为之前红旗帮自己的内乱,各帮派已经适应了群龙无首、各自为证的生存方式。虽说眼下朝廷围剿,欧洲各国也开始了大航海的探索,包括东印度公司在内的这些商业组织背后,还有所有国提供的最先进武器和官方支持,目前势力渐向南中国海扩张。连郑一的势力也吃过几次大亏。谁都知道联合的好处,可这些海霸王谁都不愿意臣服他人。郑一今日此举,便是率先迈出了七旗联盟的第一步,但是和预想的一样举步维艰。

郭学显在石香姑的帮助下得了黑旗帮的帮主位,在最短的时间里清除异己,扶植亲信,偌大的黑旗帮竟上下全都被他摆平。今日这样的场合,他率先摆明立场,支持七旗联盟,拥护郑一。

白旗帮的帮主梁保自郑七在世时起便与红旗帮交情匪浅,多次出海都互为助力。而郑流堂更是郑一的同族兄弟,表面不敢立刻驳斥郑一的面子,可内心里确实不愿意的。

梁保和郑流堂暗自里纷纷打量着郭学显。他们从未把黑旗帮的新当家放在眼里,而郭学显除了红旗帮外更是不把这些人当回事儿。此时船舱内气氛更是剑拔弩张。

张保仔率队归来,向常爷回了话,得知郑一约了各大旗帮的海霸王在云海飞渡上议事,匆匆忙忙往大船上走。走近舱门前,就听到里面传来激烈的议论声。

“被鸦片占了关你屁事啊?你一个疍家的贱民曲蹄子,你管南海上谁来呢?有钱有货的咱们一块干上一票,其余跟咱没多大关系!”

“洋人确实可恨,可在结盟之前还是把之前廉州那片儿归谁说清楚,乌石二的蓝旗帮一点道理都不讲说那是他的地盘,折了我百十来名兄弟,十几条船。这事儿郑老大你不能不管!”

“还有林金彪去年的时候跑到琼州海峡我的地盘儿上撒野,干了一大票下南洋的商船,先让他把吃进去的给我吐出来再说别的。”

“对啊,乌石二和林金彪怎么不来啊,今天必须把咱们六大旗帮的地盘怎么划的说清楚。”

“梁保你别说别人,年初你在珠江口劫了我的船,别当没事人似的。”

“我说大家静静,郑帮主让咱们来说的是组建七旗联盟,不是说怎么划地盘。”

“七旗联盟,七旗联盟,坐这儿的只有我们四个人,怎么谈六个旗帮的事啊?”

船舱外,常爷回身对张保仔说:“帮主找你有事,你在这里先候着,有必要我自然会通传你进去,若是真到了里面,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别多言。”

张保仔恭恭敬敬的站在原地,不多时郑一传他进去。他抬头看向众人一眼便认出了郭学显,当初一同从洋人运猪仔的船舰上逃出来,数年不见,他竟然成了黑旗帮的一帮之主。

“郑老大,这是谁啊?好俊的模样”梁保半说得半真半假,引得郑流堂一阵哄笑。

郭学显在哄笑声中也认出了张保仔。这个当年长得比女孩子还漂亮的少年,如今已经长得和自己一般高大,大海茫茫,本来以为当初一别已经天各一方,原来竟然同在南海为盗。

海盗中有很多人好男风,除了石香姑那样的美女外,像张保仔这样的男子也一样成为掠夺的对象。

郑一淡淡的道:“这是我的义子,张保仔!”

梁保看着张保仔修长的身形,如画的眉眼儿,整个人都酥了。

“大哥,把他送个小弟吧!”

郑一说:“这有何不可?只是我还有几句话要问他,问过后,你领他走便是!”

梁保顿时喜上眉梢。

郑一看当着众人问了张保仔击沉东印度公司货船的事情,张保仔详细作答。众人听到张保仔率领十几条小船干掉了东印度公司的大货船,不禁对这个清秀俊俏的少年大感到诧异。

几大旗帮只道当日郑一从海上归来,带回来一个绝色女子和一个清俊小斯,没人知道内情,多以为张保仔多是个小兔爷儿,所以梁保才有刚才一说。

郑一对张保仔摆摆手说:“你先去外面候着。”

看着梁保听后对张保仔的兴趣更浓了,屁股几次离开椅子,跃跃欲试的恨不得马上就把张保仔带回去,怎奈碍于郑一的面子,又不好马上追出来。

郭学显借故撒尿出了船舱,看到张保仔站在舱外直直的看着桅杆上迎风招展的旗子,火辣辣的日头照得他的脸上通红,不知道心里正在想着什么。

他过去低声道:“一会儿我向郑一讨了你去黑旗帮,以后你就是我的左膀右臂,这海上将来就是咱们的天下。”

张保仔说:“一别数年,你如今出息了我替你高兴,但我哪也不去。至少现在哪也不能去。”

郭学显把声音压得更低,磨着牙说:“人家拿你当个阿猫阿狗送人,你还给他卖命?”

“这里有我想守护的人,她在哪我就在哪!”

“女人?”

张保仔的神色有点黯然。郭学显不知道怎么的酒想到了石香姑,他也喜欢她,也想把她留在身边护着,多所以少能理解张保仔的心情。他叹了口气说:“这海上就是弱肉强食,如果不够强大,都不知道自己哪天被扔进海里喂王八,又顾的了谁啊?张保仔,当年你咱们一起在葡萄牙运猪仔的船上逃过命,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被梁保带走。”

张保仔眼底闪过一丝动容:“郭学显,今日你能跟我说这些话,我当你一辈子兄弟!”

“那你还不跟我走?”

“我不会被梁保带走的!”

“可郑一已经把你送人了!”郭学显生气这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就在这时,张保仔指了指对面踱步的几个人,他们都是随着帮主来大屿山的各旗帮当家,如今等待多时,多少有些不耐烦。

张保仔对着郭学显笑了笑说:“郭学显,一会儿能不能帮我个忙?”

郭学显说:“这还用问?”

张保仔咧嘴笑得更甚,他长得清俊但不女气,这一笑却真真是颠倒众生。

郑一在心中盘算着时间,如今石香姑已经前往巴萨吉的船约有三个时辰了,他的心一直忐忑难安,恨不得立刻去把她捉回来。可事实正如之前所料,此时蓝黄两旗不到,其余三个旗帮各怀心思,顾左右而言他,七旗联盟的第一步根本无法进行。

这时外面传来巨大的喧闹声,郑一大喝一声:“混账!”

梁保和郑流堂两人正争执得难舍难分,登时偃旗息鼓,看到随着郑一话音刚落,门被郭学显推开,张保仔和好几个人纷纷站在门外挂了彩。

梁保见自己的二当家和三当家一身狼狈问道:“季鸿天,你这是被谁打的?”

季鸿天身形六尺高有余,膀大腰圆,左眼镜被打紫了,胳膊也被划出了血,显然是被打了。张保仔的身上也有血迹,似乎也没占到什么便宜。

郭学显拱手对郑一说:“季鸿天和张保仔两人打赌,让我看了个满眼,两人不分胜负便闹了起来。”

季鸿天满心不服,方才郭学显令自己过来,只因为他是黑旗帮的帮主才给几分薄面,不想却几句话言语不和,张保仔便动起手来。今天的日子在红旗帮动手本不应该,可也实在不能这么忍了。尤其是张保仔这厮,看上去清清俊俊地,甚至动手前还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可下手竟是黑到了家,招招要人命,这口气万万不能忍。

郑一看着张保仔:“你们赌什么?”

张保仔躬身施礼,谁也想不到他方才狠戾的模样:“季当家说在下若是输了就跪在地上给他磕头,舔干净地上的鸟屎,自认王八;若是我赢了反之亦然。”

梁保问:“怎么比法?”

季鸿天说:“客随主便!”

张保仔说:“耍拳脚时间太长,不能耽误各位帮主的正事,不如我们拿自己的弯刀各自砍向对方,谁先倒下,谁就认输!”

郑一眯起眼睛,看向甲板上的一众人等。包括他在内也不知张保仔的武艺到底如何,但是能和季鸿天打平手,也算是厉害了,但是在海上光凭武艺是不行的,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他忽然眼底精光一闪,冷声说:“准了!”

烈日下,海风凛冽,浪花滚滚而来,像烧沸了的滚水发出轰隆隆的声音。

噗嗤一声,明晃晃的弯刀刺进了张保仔的皮肉。血腥和海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立刻引来一阵嗜血地欢声呼,有的海盗甚至举起手里的武器,兴奋得手舞足蹈。

季鸿天这样的壮汉看上去足足能把张保仔装进去,自是不甘示弱,他索性脱了上衣,露出壁垒分明的肌肉,冰刃刺进血肉中的声音,一刀一刀像海海浪一样激**着众人的灵魂。

转眼之间十几刀刺进去,季鸿天单腿跪地,地上一滩鲜血,已经是强弩之末,用最后的力气支撑着自己不倒下去,看上去狼狈极了。张保仔身上的白衫已经完全变成了红色,顺着衣摆在往下滴血。

“季当家,你还行不行?”张保仔问。

众人看向季鸿天又再看向张保仔,这两个人显然是都不行了。

“老子没说不行!”

张保仔举起手里的弯刀,又一下刺进了季鸿天的皮肉。哐当一声,壮汉倒地,溅起地上的血水,周围又传来一阵喧闹。

“起来,起来!”

“五、四、三、二、一”

季鸿天再也站不起来了,张保仔获胜。他站在那儿,脸上苍白得已经没有半丝血色,对着众人说:“季当家起不来了,这一刀我替他补上。”说着,张保仔拿着手里的刀刺激自己的胸膛。

他又说:“我知道在座还有不服气的,别急!”说着,他又拿刀接连向自己的身上刺了几刀。最后脚步踉跄了一下,死死的抓住身后的桅杆,终究是没有倒下去。

船板上一片寂静,众人看着这个清俊的少年郎再看看倒在地上如山一样男人,谁也不敢再吭一声。说也不曾想张保仔竟然是这样的狠角色,这样的毅力和胆色每个人自问,都无法匹及。

在经过了漫长的沉默后,张保仔对郑一说:“帮主,我赢了,还请替我主持公道,请季当家兑现誓言。”

梁保这时嘴巴已经张成了馒头状,他再也不敢把张保仔当成兔爷儿,这是个危险的家伙,假以时日必成郑一的左膀右臂。而红旗帮中的各个海盗也都重新认识了张保仔。之前他虽然被郑一认作了养子,可现在的所有当家哪个不是九死一生,最后活下来的才能在帮里有地位。而能征服大海的人只信服强者。

之前张保仔从无数场海上的厮杀中活下来,拥有了执掌小型攻击船队的权利,可这是远远不够的。他需要被众人信服,需要一个机会用最直接的方式征服别人。

郑一这时也在认真地打量张保仔,当初在海上救下自己这个少年已经展示出了强大的内心和机敏,今天他竟然能抓住这样一个机会,作为在众人面前展示自己的舞台,确实聪慧过人,机敏异常。

“季当家如今昏迷不醒,之前的赌约不作数,我给你做主,可向梁帮主换一个请求。”

张保仔说:“我要留在红旗帮,哪也不去!”

郑一的嘴角微扬,转身看向梁保:“梁保,之前我已经把他送给你了,你怎么说?”

梁保抿了抿发干的嘴唇,咽了几口唾沫,哑着声音说:“我之前不过是开个玩笑,这位兄弟好胆色,梁保佩服佩服。”

郑一点点头,然后看向张保仔说:“你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吧!”

张保仔拱手:“多谢帮主!”

郑一淡淡地说:“不用谢我,是你自己挣来的!”

石香姑不知道云海飞渡上发生的这一幕。眼下三个海盗头子都拿着火枪要把她当成筛子。石香姑嘴上不说话,心底把这三人的祖宗八辈都问候了一遍。

三个人像是得了有趣的玩具一样,擦着石香姑的身体,左右开枪。

“乌石二,六大旗帮自相残杀,任由洋人在南海作威作福,莫非今日是要从你开始了吗?”

石香姑身躲开了最初几枪后,就直直的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脸上怒意冲天,只盯着乌石二。

乌石二面无表情,对准了石香姑一枪打了过去,石香姑的耳朵一阵火辣辣的疼,用手一抹全是血。

林金彪在一旁对着石香姑破口大骂,萨巴吉被鲜血刺激得哈哈大笑。乌石二继续开枪,每一枪都擦着她的身体,只等着她痛哭流涕、崩溃求饶。

子弹打完了,船舱里充斥着浓烈的火药味,石香姑还站在原地,冷冷地冲着他说:“乌石二,就算你沽名钓誉实际上根本不顾百姓死活,但是你那安南王室还能庇护你多久呢?”

乌石二握着打光了的火枪,本来石雕一般的脸上,此时表情也在一寸寸的龟裂,将桌上的酒壶杯盏通通的推到了地上,哐当作响。

一时间林金彪不骂了,萨巴吉不笑了。石香姑白皙的耳垂上几颗血滴触目惊心,在烛火中散发着异样的妖娆,她笑意盈盈的走到乌石二的近前,直接坐在了酒桌上。

居高临下凭添就有了气势,石香姑对这样的感觉很喜欢。

“乌帮主,你以为自己是谁?归根到底不过是安南西山军的的雇佣军罢了。当日用得着你,你便可以官袍加身,如今西山军分崩离析,你乌石二没了庇护,自认为可以在这南海上可以一边躲避安南的追杀,一边可以摆平与洋人船队的冲突,还能面对六大旗帮内部互相掣肘?”

“……”

“当年郑七在世的时候,何尝不是走得这条路,只是如今看不透的人只有你乌石二了。”

“……”

“我家郑帮主是以切肤之痛来规劝海上六大旗帮的弟兄,切莫走先人的老路。”

“……”

“蓝旗帮故然强大,北部湾更是进可攻退可守,立千里海域而不败。可这北部湾对于整个南海来说,又算是多大的地方呢?”

“有道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家郑帮主要做的是一件南海上惊天的大事:将你我六个旗帮联合起来,大家遵守统一的纪律,一起创造公平合理的生存之道。纵观我六大旗帮如今各个武器精良,海战中技艺精良,与其贪图那小国的几两银子,不如做些利民利国的好事,也好为你乌帮主的来世减些今世的罪孽。”

“你个女人家家,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石香姑微微一笑,千娇百媚:“我不是说了,如今南海之上的情形妇孺皆知,只有你乌石二看不明白!”

“你?”

乌石二脸色发青,他贫苦出身,为了活命才当了海盗。自立旗开始就发誓绝不祸害百姓,他更是心怀天下,一直与洋人的坚船利炮多有冲突。石香姑的话字字戳在了他的心坎上,只是让他屈尊于红旗帮之下,他万万不能答应!”

林金彪没想到石香姑这个女人竟有这样的见地,三寸不烂之舌竟然说动了乌石二,连忙用眼神向萨巴吉求助。

萨巴吉也看着吴知青。吴知青却看着石香姑和乌石二再也不肯翻译一个字了。

乌石二的心思全在石香姑刚才说的字里行间中。不可否认石香姑说动了他。与其在这印度海盗的船身浪费时间真不如去郑一的船上说说正事。他不想拥护郑一做盟主,可也并非一定要反对七旗联盟。

乌石二嘴角一挑,笑得邪恶,向郑一要个红旗帮的女人算是接受他的诚意吧?

海盗间公用一个女人不是稀罕事,如今萨巴吉一脸垂涎,乌石二志在必得两个人的心思洋溢于脸上,吴知青不觉替石香姑这样聪慧的女人感到惋惜,实在是想不到她另外的出路。

林金彪对吴知青说:“红旗帮送来了美女,我送来的好酒现在就开了,黄金、好酒和女人才不辜负这一趟南海之行。

吴知青面露难色,又无法拒绝,只得按着自家帮主的要求一个字一个字地翻译给萨巴吉。

黄金、美女、酒香石香姑对这些再熟悉不过。萨巴吉过来搂她,她不漏痕迹的扯过身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同时感觉到乌石二的目光热辣辣地在她身上流连。

她迎着乌石二的目光说:“乌老大,敢不敢跟我赌上一把?”

“哦?怎么个赌法?”乌石二一辈子都在拿自己的命跟天赌,赌博对他有着致命的**。

萨巴吉从乌知青的口中知道石香姑的意图,兴奋得上前搂住了她的肩膀。

印度人浑身的异味让石香姑觉得身上爬过了一只蛤蟆,她保持着镇定说:“赌酒!”

三个海盗头子同时哈哈大笑,这女人莫非是脑子坏了,想快点死?

“如果你们赢了,就留在这条船上,哪也不去!”

“如果你赢了呢?”乌石二笑着问。

石香姑看着乌石二镇定地说:“如果我赢了,就请乌老大去云海飞度上走一遭,共商七旗联盟的大事,也请萨老大随着走一遭!”

乌石二大笑着说:“我这辈子赌天赌地,就是没跟女人赌过,不过赌喝酒嘛,看来你倒是识趣,是真想伺候爷爷们了。”

周围的海盗也都跟着一起起哄,不多时就有人抬来几坛子酒。

石香姑端起酒碗灌了下去,乌石二大声叫好。

吴知青手心出了冷汗,照这情形,乌石二是准备让石香姑陪在场的每一个人。

“乌帮主我跟您的赌不是一般的喝酒,否则也太平淡无味了。”

乌石二笑着说:“只要你不反悔,想怎么赌我都奉陪!”

“听闻在海上您是个极有信誉的人。”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好!”石香姑说,“一碗酒一碗辣辣椒,不行的人就算输了!”

乌石二小时受穷的时候偷过邻家的辣椒吃,那时年纪太小,第一次吃辣椒,那感觉至今都毛骨悚然,一碗一碗的吃,是寻死吗?

“这船上没有辣椒!”乌石二有些得意。

“我带了!”石香姑笑道,“不服的都可以来,谁赢了我就陪谁!”

在花船上多年,她早就看透了男人的嘴脸,大屿山上女人什么下场她也看了一清二楚,今天她敢踏上这艘船,自然是把前后都想周全了。

“乌老大,你敢不敢?不敢就直接认怂吧!”石香姑两碗酒下肚,媚眼如丝,众目睽睽下挑逗着每一个男人的神经。

“老子活这么大还不知道什么叫怂!”乌石二眼眶立起来,也干了一碗。

转眼间,一炷香烧完了。

萨巴吉第一个表示不玩了,这么喝酒吃辣椒,他没打算死在南海上。

接下来是林金彪,最后辣得晕了过去。

紧接着四五个大汉也都倒下了。

石香姑自己喝了一坛子烈酒,辣子吃了一斤。周围起哄的人越来越少了,这女人比辣子还辣,没人敢再笑话她。

石香姑见地上倒下的人越来越多,自己被辣得早就泪流满面,心里却踏实了不少。她真正赌的是乌石二的信誉,只要他不反悔,只要她还活着就能离开这儿。

吴知青看着石香姑脸色发青,汗水已经浸湿了衣衫,用手捂着胃口,浑身不住的颤抖,凑过去低声问:“石姑娘,没事吧?”

石香姑用力掐着胃,疼得直掉眼泪,实在是忍不下去了,肚子里没东西只有辣椒和酒,想吐也吐了出来,不是辣椒也不是酒,红呼呼的,一看是血。她自己走不,被吴知青扶着,这会儿再也说不出自己没事的瞎话来。

吴知青叹着气:“郑,郑帮主怎么就放心你一个人过来?就算你人来了,也没必要这么拼,你这是不要命了啊!”

之前郑一在黑旗帮的地盘上带人去救石香姑,为了一个女人以身犯险差点挂在海上,其他旗帮不知道,可黄旗帮却是得了消息。他竟是没想到今天会亲眼看到这样的事。

“女人,真没必要这样!”

石香姑垂着头,声音轻不可闻:“我自己要来的,酒是我自己要喝的,辣子也我自己要吃的。”

“那你就不怕自己根本狠不过这些人,最后还得……”

“我是拿命豁出去拼,谁能狠的过我?”

吴知青看着石香姑纤细的身形,头发全湿了,汗水顺着发梢一颗颗的往下淌,可他心里却是明白了。

在这大海之上,永远是强者生存,石香姑这样的容貌,这样的性情,就算是郑一也无法时刻护她周全。她这是拿命拼给所有人看,自此谁也别拿她当玩物,她要让所有人知道,她才是游戏的制定者,不是谁厉害就能得到她,除非她自己愿意!

见她疼成这样,吴知青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石香姑的口气却先软了下来。

“吴大哥,你是个有善心的人!”

吴知青摇摇头:“我家两代海盗,善心不敢讲,只是看到石姑娘如此,自叹不如。”

“你若是真想帮我一下,不如答应我一个条件,也能让我好过一点儿!”石香姑的声音已经涣散了,疼得把嘴唇又咬出了血来。

石香姑将指甲掐进手心,让自己无法晕过去,可每说一个字,都像拿刀扎在心肺上一样疼:“七旗联盟的事,你要…”

吴知青叹了口气:“还想着七旗联盟的事?再说就要咽气了。”

“那就别让我死不瞑目。”石香姑真闭上了眼睛。

吴知青看她疼得都快虚脱了,赶忙说:“好,我答应你,答应你一定尽力!”

石香姑猛地睁开眼睛,眸光一亮:“吴大哥你说话可要算数,否则我变鬼也会缠着你。”

吴知青心底苦笑,自己也算是纵横海上十几年,竟然被一个小姑娘赖上了,她自己好像全忘了方才喝酒时不要命的样子。

“我自小生在珠江口,亲眼看着父母相邻死不瞑目。有一口气一直咽不下,就是要给爹娘报仇,还有一个心愿未了,我以后要结婚生子,堂堂正正的做人,哪怕做海盗,也要做侠盗,不要让儿女以后唾沫我是没有人性的海盗婆子。吴大哥,你有孩子吗?”

吴知青实在是看到不得她痛不欲生的样子,摇摇头:“我没孩子。”也没老婆,他一直海上岸上的,把脑袋别在腰带上,一晌贪欢后连每个女人什么样子要不了多久都忘记了。

“或许有一天你可以有个儿子,堂堂正正地跟所有人说,我们是南海上最厉害的船队,我们的船炮可以打到英国人的老巢去。”

石香姑在昏过去之前还给吴知青画了一个天大的馅饼,想吃到仅靠黄旗帮肯定不行,七旗联盟却有可能。志向有些宏远了,让在海上挣命地男人不禁为了这个目标血液沸腾。

画个坑给他跳吗?

之前石香姑的那些话不仅听进了乌石二的心里,也听进了吴知青的心里。这些话若是郑一讲给他听,他自然和乌石二一样最先想到的是对方不过是为了盟主之位所言的噱头,可是从她嘴里说出来,想着她感同身受的情形,看着如今她几乎断了半条命的样子。

他倒是有些心甘情愿了!

云海飞度上郑一站在甲板上,梁保和郑流堂分别立在他的两侧,远远的看着萨巴吉的船舰缓缓的靠近。

已经包扎好的张保仔站在他的身后。蓝旗帮和黄旗帮的海霸王到了,也意味着郑一发起共商七旗联盟之事已经初具成形。这个时候就算是再疼,血流得再多,他也必须站在这里鉴证这个时刻。

船桨划动发出巨大的海浪声,海燕冲向天际。

郑一的目光越过乌石二,看到他身后被人抬着的林金彪,然后他猛地挣大了眼眶,看到乌知青怀中抱着一个女子,她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他的心脏猛然收缩,疼到窒息。

石香姑感觉到一阵颠簸,意识渐渐回归,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到自己躺在一张**,身后靠着一个温暖宽厚地怀抱,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她还疼,疼得痛不欲生,可瞬间就安心了。

“赶快喝了!”

石香姑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了,而且碗里气味难闻,胃口好像已经在嗓子里,她实在是再也喝不下任何东西了。

郑一低下头把碗里的药含在嘴里,不由分说的贴上她颤抖的双唇,撬开,将口中的药灌了进去。

一连两次,碗里的药终于空了,石香姑的胃里翻江倒海,疼痛难忍,一张嘴吐了出来。

常爷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阿弥陀佛,吐出来就好了一大半,这要是再晚半柱香的时辰,恐怕就要活活痛死了。”

活活疼死,郑一觉得此刻感同身受!

石香姑漱了口,靠在郑一的怀里,觉得自己终于又活过来了,活着真好。

常爷看着郑一的脸色,嘱咐了两句躬身告退。

屋子里只剩下他和石香姑两个人,静谧片刻,郑一说:“你只说带话给乌石二,就是用这种方式?石香姑,你是不是当你男人是死的?”

石香姑委屈的落泪:“我刚捡回一条命,你还骂我?你真当你老婆死不了吗?”

郑一手上的青筋暴起多高,听到这句话顿时心软成了一滩水。就在刚刚看到她的一刹那,她的嘴上挂着干涸的血迹,长发滴水,跟着她去的人把当时的情形大概说了一遍,他觉得自己几乎也死过了一回。

“别去!”

石香姑抚摸着他的手背,安抚着他的怒气,她知道他要做什么,必修马上阻止。

“我拿命拼来的是六旗能坐下来认真地谈南海联盟,不是要自己的男人替我去出一口气,你是做大事的男人,怎么倒做小儿女之态了”

郑一挣红了眼眶,这口气叫他如何能咽下?

石香姑撒娇:“七旗联盟是你的心愿,也是我的心愿,这些人…包括你,对女人不一向如此吗?我现在好好的,别白辜负了我走这一遭的心意!”

他低下头看着怀中的小女人,用手臂搂紧了她,又低下头吻了吻她的唇,没过多久,她像只安静的小猫一样,沉睡了过去。

舱门外红旗帮的几大当家等在了外面。

“帮主!”

“帮主!”

一个声音同时出自周蒙和雷凤至之口,他们谁也没想到石香姑真能把乌石二说动了,而且还是用了这种方式,实在是颠覆了他们所有海盗对女人的看法。在他们看来,石香姑这一去要么无功而返,要么留在乌石二身边继续用美人计,本来海上就是男人的世界,能上船的女人也就有出卖色相这点用处了。

“外面怎么样了?”

周蒙沉吟了片刻道:“外面都说石姑娘这样的女子值得男人敬佩,以前在陆上的时候常听婆娘们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可今天见到了石姑娘这样的奇女子,让人真想娶老婆了。”

雷凤至道:“帮主,您是海龙王,嫂子就该是龙嫂!”

话音刚落,便有众人附和,郑一看着众人许久道:“七旗联盟之事才刚刚能坐下来协商,离结盟还远,等六旗真正形成联盟之际,我准你们这么称呼!”

说罢,郑一转身向前走去,此时另外五大旗帮的帮主正齐聚在云海飞渡上等着他。

常爷跑过来对他说:“帮主,萨巴吉已经被捆了起来,只是这样做恐怕…”

“怕什么?莫非真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在南海上还轮不到他撒野,你嫂子把他带来为的是什么,难道不是让我替她出气?”

常爷抖了抖胡子,如今洋人逞强,印度来的海盗头子也跟着拿大,林金彪、乌石二怎么也是自己人,这笔账只能算到萨巴吉头上了。石香姑这么卖力的邀请萨巴吉,竟然是为了给郑一泻火!

“是!”

众人渐渐散去,张保仔一人站在石香姑的房门前。他甚至听到里面传来她因为难受喃喃自语的声音。那个声音曾多少回在他梦里回响,那个身影曾多少次于生死一线时闪现。

在这段刀头舔血的恐惧中,在无数次生与死后的空虚中,在已经知道无法归去的茫然中,他常常会想起她来。是真是幻,他无法分清。或者,她更像是他无望生涯中的海市蜃楼,苦海中的一滴蜜汁。想着她,就能够让他在绝望中多撑一刻,再多撑一刻。

如今她正成了郑一的女人,心甘情愿的帮郑一去游说乌石二,她爱郑一,正如同自己爱她一样。

这不正是自己期望的吗?

在他没有强大之前,她唯有在郑一的身边才是安全带。可为何还是会心痛,还是会伤心,尤其是看着她之前上船几乎没了呼吸的样子,他忽然好恨自己,恨自己的渺小,恨自己无能才会把她送到郑一身边,而郑一竟然也不能真正保护她。

就在今天,他在云海飞渡上以命相搏获取尊重的时候,她也在另一艘船上,用几乎同样的方式捍卫尊严。

今天他和她算是同时重生了一回!

今后,他就想这样跟在她的身边,只要远远地看着她,就好。他活着,她也活着,就这样跟着她,保护她,一生一世。

船舱内七大旗帮的海霸王齐聚在硕长的木桌前。郑一将事先拟好的盟约各抄一份分发到众人手中。

“为佥同众议,为肃公令事。窃闻令不严不足以儆众,弊不革不足以通商。今我等台众出单……凡我各支快艇,良恶不齐,妍强各异。苟非约束有方,势必抗行弗颐。兹议后开款条,各宜遵守……倘有恃强小恤、抗行例约者,合众究办……”

常爷逐字逐句的念给众人,但是各方对利益分配、海域划分、职责义务的细节争论不休,关于南海联盟的大势一谈便是五天五夜。

林金彪一直瞄着乌石二的脸色,知道大势已去,好好的一招棋被个丫头片子搅合得七零八碎,再这样下去恐怕就要满盘皆输。这个时候便只能直接想到关乎自己切身利益的事情了。

林金彪道:“联盟后,郑老大你是盟主,到时我等全凭你随意调遣,冲锋陷阵当炮灰在前,眼巴巴的看着你的人吃香喝辣也不能吭声。咱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这百十来条船,上千号老小不能吃你们红旗帮的剩饭。”

“金彪啊,有机会你该去学显的船上多待些日子,好生读读书。”

梁保见郑老大一本正经地损人,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剑拔弩张的氛围这才有了片刻缓和。

林金彪嗤笑:“梁保你别笑,难道你心里不是这么想的?我字认得不多,可对自家兄弟的嚼用可从不含糊,如果你敢说从来没想过,我把眼珠子抠出来现在扔海里喂王八!郑流唐,你是郑老大的亲戚,你说说自己心里有没有想过,你说!”

郑流唐不动声色地端起茶碗:“大哥不是说了嘛,通海大小船只,将行网、花名登簿列号。”

郭学显暗自冷笑,说是一笔写不出两个郑字,可郑流唐完全是神补刀,不动声色把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这时,舱门推开了,石香姑亲自端着食盒,她身后跟着几个人也都拎着食盒,未语笑先闻。

“你怎么来了?”郑一皱着眉头,看向石香姑,怕她伤势未愈,落下病根儿。

石香姑道:“我亲自下厨给各位当家做了几道菜,方才在门外就听到林老大怕结盟后兄弟们吃不饱,笑得我肚子疼。”

林金彪瞪眼:“有什么可笑的?”

“我笑你林金彪呀林金彪,大家一直都说你的格局太小,我还以为是谣言,如今才知道怪不得这么多年你们黄旗帮被你带着始终是不到百艘船,就那几千号人,到现在也只能给兄弟们挣个口粮,我都替你害臊!”

“你!”林金彪拍案而起。

这些话,这种场合郑一不能说,红旗帮里的其他人更不能说,数天里几个海霸王各心思,偏偏石香姑算是红旗帮的人又是个女人,玩笑撒泼把话说出来,是实话,就没人敢驳。

“哪个营生都有王法。我家老大说得很清楚,七大旗帮联盟后在抵御外敌时听从红旗帮的调遣,平日里依旧各自独立。有货时,先到先得,不能恃强冒占。强取有单之船者,出面阻止者奖,坐视不首者,以串同论罪,另外私自驶往各港口、海面劫掠的也视为抢单。当遇洋船无法获胜时,可发信号求救,坐视不首者,视为投递罪判处。”

张保仔站在郑一的身后,看着石香姑巧笑嫣然,笑声如珠,巧辩强驳、娇笑斥喝,化争执为无形,化刀剑为谈笑,她在海盗的男人世界里像一朵瑰丽的花朵,绚丽间为郑一争得了无限转圜的余地。

她爱郑一,他自始至终都明白,她和自己一样为了所爱之人,甘愿付出一切。

有酒有肉数杯过后,海盗头子们几天的烦躁压抑都随着酒气消散了不少。久未开口的乌石二对郑一道:“文显,谈了几天几夜大家都疲了,让你女人唱个曲解解乏如何?”

郑一道:“香姑是我老婆不是歌姬。”

“可我听说,她之前就是个船妓。文显,你说以后大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会此刻两个娘们都小家子气吧?”

“……”

“那我等以后可该怎么信服你?”

“……”

气氛瞬间冷下来,几天来郑一始终忍着怒气一下子被点燃了,听到乌石二要拿他的女人取乐,登时挣红了眼睛。他身后的张保仔也忍不住将手握在了刀柄上。

郭学显暗自捏了一把汗,不仅是为石香姑,更为此刻好不容易谈出眉目的南海盟约,此刻他刚当上帮主,黑旗帮里百废待兴,他从心底是愿意结盟的。谁都知道乌石二虽为海盗却并不是贪财好物之辈,他如此挑衅为的不过就是这盟主之位。论辈分,他是郑一的长辈,论实力,蓝旗帮与今日的红旗帮不相伯仲,郑七死后,乌石二根本没有把郑一和红旗帮放在眼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石香姑。石香姑微微一笑,她明白海盗的世界是男人的世界,女人的存在除了暖床就是取乐,她是郑一的女人,今天坐在这里才不会被人标价买卖,郑一视她为妻才不会为了利益拱手于人,之前在萨巴吉的船上,她可以玩狠来获得尊严,可这个时候尊严没有结盟重要,她只能笑脸迎人。

“这有何难?都是自家兄弟,我今天就给大家助个兴!”

梁保第一个拍手称好,他早前羡慕郑一身后有张保仔那样的小官儿,不想身旁还有石香姑这样一个绝代佳人,只从石香姑一进门,骨头就已经酥麻成渣了。

石香姑缓缓地站起来,郑一拉住她的手,反被她轻扣手面安抚了几下,突然身手拔出了张保仔腰间的长剑。张保仔错神之际,宝剑仓啷一声已经,出鞘在盏盏烛火中闪着寒光。石香姑剑尖一指,分花拂柳般身形舞动。众人看到剑在她的手中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又如游龙穿梭,行走四身。

剑光中她缓缓唱道:“海王庇护,盗亦有道,神龙临世,侠义为先。妈祖显灵,母亲康健。财物为轻,兄弟为重。四海为船,巨浪为帆。任我遨游,杀伐敬天。朗朗乾坤,涛涛水面。血染长空,佑我旗帮,众志成城,南海必昌。”

郑一的手背青筋暴起,这是他亲手写的词,石香姑加了最后一句,众志成城,南海比昌,如此胸径,当为奇女子,才能与他灵意相通,并肩而行。

海盗头子们见过美女,听过绝唱,却第一次见女人的声音能如此的沁人心扉,入耳后竟是大气恢弘之音。

忽然间,石香姑手腕一翻,一道流光在乌石二的眼前一晃,直奔他的哽嗓咽喉,他拔刀的瞬间,只见石香姑脚尖一点,轻盈的身形飞起,裙摆飞扬,双腿一个勾盘,跃落在了酒桌之上,拿起桌上的酒坛,直接倒进了嘴里。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潇洒风流,向一朵罂粟花般在烛火下骤然开放。

乌石二万万没想到当着众人的面被石香姑耍了一剑,刚要发作,便见郑一站起来直接把她抱起,重新落座后,让她坐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石香姑指着乌石二的鼻尖骂道:“乌石二,你心里不痛快,阴不阴阳不阳地,不就是想做盟主吗?”

乌石二看着石香姑,心想这女人看起来是好了,这样一坛子酒往下灌,怕是醉了,自己若是跟一个醉女人一般见识也不叫个汉子。

他沉声笑道:“是又怎样,结盟我同意,可为什么只有红旗帮的人才坐得这盟主?”

郑一与乌石二四目相对,王者见王者,历经周折的联盟大会只怕下一秒就要重新回到起点,更甚者七大旗帮结盟不成,反陷内乱。

石香姑醉得脸色通红,笑声更肆无忌惮起来:“那是因为我们红旗帮但得起盟主两个字,郑老大要助你一起教训南安那些追杀咱们兄弟的兔崽子,你可知道?”

乌石二顿时愣了,看着石香姑和郑一不知所措。不仅是他,在座的所有人手中的酒杯,筷子也都停在了空中。

石香姑咬碎银牙:“南安那些忘恩负义的家伙,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如今家里都被洋人霸占了还只顾自相残杀,没囊没气没眼界,不教训教训他们,他们不知道谁是自己的祖宗。”

“……”

“当初封你乌石二为海清大将军,反手就翻脸,害得你损失战船百艘,兄弟折了近千,这个大仇不能不报。”

“……”

“有些人你不把他打服了,他不谢你仁慈,反倒觉得你软弱可欺,我家老大早就想跟他们清算这笔账,让他们知道知道南海疍家仔的血性。”

乌石二看着碗里的酒光,仿佛要从那平静的酒面上看出一个洞来。许久许久才沉声道:“郑老大,你婆娘的话可算数!”

郑一搂紧怀中的石香姑,笑道:“香姑的话正是我的意思,自然算数。总不能叫人笑话咱们在南海自家的地盘上被几个兔崽子欺负了去。”

常爷早就将这几日众人交谈的内容整理好,只见盟书上写道:“通海大小船只,编为天、地、玄、黄、宇、宙、洪七支,“各支将行网、花名登簿列号”;不得假冒别支旗号;。不得阻截有单之船;“打货船”时,所有船艇货物,先到先得,不许“恃强冒占”;凡强取有单之船”者,出面阻止者奖,“坐视不首者,以串同论罪”;不得私自驶往各港口、海面劫掠;不许陷害前来买卖的客商;统一“齐集会议”、下达命令的信号等等。

乌石二带头歃血为盟,按了手印,众人随之附和。

804 年,郑一利用自己的军事力量和名望,联合广东海盗们结成了一个中华海盗大联盟,自己担任盟主。他们以香港大屿山为基地,活跃在广东沿海和珠江三角洲,再后来红旗帮在大屿山和香港岛有了自己的造船工厂,在海上独霸一方,专收船只保护费,尤其是出公海的洋船。《圣武记》里记载:“凡商船出洋者,勒税番银四百元,回船倍之,乃免劫”。此乃后话。

单说此刻林金彪最后一个按了手印,心中仍旧是郁气难消,只觉得郑一这种老谋深算之人,一定不会放过自己与郭风雷之前教唆李天霸内乱红旗帮的老账,此刻却也无计可施,正颓废间,便听郑一让人把萨巴吉带过来,直觉得心头又是一凛。

萨巴吉被连灌了四天辣椒水,肠子都快吐干净了。想起那天自己刚上船不久便被押了起来,随身带的几十个护卫开枪火拼全都被毙了。他早听过中国海盗盘踞南海和东海,却一直仗着自己装备都是西洋货,只认洋海盗,根本没把中国的海盗放在眼里。他更想不到红旗帮的海盗敢抓了他。他清楚的记得那天一个身材高大长相不错的中国男人打开舱门进来,拿着两杯杯掺着辣椒水的白酒敬给自己,说是为自己接风洗尘,那人自己先灌了一杯,面不改色心不跳,等轮到萨巴吉自己的时候,无异于五脏俱焚,这辈子都没受过这种煎熬。后来他才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就是红旗帮的帮主郑一,南海上的海盗王。

郑一开始时像自虐一样陪萨巴吉喝了几杯辣椒酒,后来就只看着萨巴吉,对方越痛苦,他的表情也越沉重。最后在萨巴吉昏死过去前,听郑一说:“欺负我的女人没机会活到明天,在南海上撒野走不出去只能沉底。

这一刻萨巴吉被带了过来,看到一张张中国面孔,尤其是看到了林金彪和吴知青,他之前的胆子又活回来了。

众人见萨巴吉极了呱啦的说了好多,根本听不明白,吴知青一一翻译出来。

萨巴吉说:“自己是印度洋的海盗王,身后是欧洲各国的势力支持,莫说是在亚洲,就算是放眼全世界,他萨巴吉也是赫赫有名的大海盗,根本就不把中国人放在眼里,要是想活命的话就赶紧放了自己,否则让你们一个个死得都很难看。”

萨巴吉的帽子被人摘了去,红旗帮的海盗们看郑一的眼色行事,直接把得了严重肠胃炎、虚脱无力的印度海盗头子扔到了长桌上。

萨巴吉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红旗帮的海盗们也不是吃素的,被郑老大烦上的人,管他是洋海盗还是洋鬼子一样照打不误。半晌,只见萨巴吉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了,郭学显皱着眉头道:“郑老大,还是不要伤他性命为好啊!”

郑一摆手,萨巴吉被放过后直挺挺地躺在桌子上,数秒后被人架着跪在地上,这时他也不叫嚷了,嘴巴里又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吴知青告诉郑一,他是在求饶,声称甘愿做南海海盗王的小弟,只求放过他的性命。

梁保紧张得不行:“郑老大,你说放他回去会不会报复啊,他刚才说身后是欧洲的洋人,万一……”

此话一出,林金彪马上跟着附和:“郑老大,这洋人可惹不得啊!”看到萨巴吉的下场,他的后背都是汗,生怕结盟之后,郑一跟他秋后算账。

郑一看着众人:“我不会要了他的性命,我就是要把今天看到、听到的一切带回老家去。安南和印度如今王室衰败,不过是洋人手中的傀儡,却以被洋人殖民为荣。我就是要借萨巴吉的嘴告诉葡萄牙、西班牙、东印度公司这些人,只要敢来南海撒野,老子见一个打一个,见两个打一双。”

石香姑刚刚又喝了酒,胃里灼烧的难受,借着醉意抬头看着一直搂着自己的男人,越看越是春心萌动。自小在岸上,洋人就是惹不起的,他们有枪有炮对疍家人想杀就杀想打就打,如今她的男人说出了她想说却之前没实力说,没实力做的事情。她知道他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人,仿佛把她少女时代的梦都圆了。

感受到怀中女人爱慕的目光,郑一的心像被人又狠狠地拧了一把,他没有保护好她才让她被人欺负,看向萨巴吉的目光更加狠戾了。

一直罕有开口的绿旗帮帮主李湘清道:“郑老大,如今海上不平静,海上不要结怨的好。”

众人又是纷纷附和。

郑一道:“萨巴吉对你嫂子不敬,死上一千次也不够,我今天不要他的命已经是格外恩典了,若是有下次,定叫他碎尸万段。”

这句话一出,大家若是再不明白,也就是白混了,郑老大是明明白白的告诉所有人,他的女人以后谁敢欺负,就会像今天萨巴吉的下场一样。

吴知青赶紧向石香姑求情:“郑夫人,您大人有大量,还请向帮主求个情吧!”

话说得含糊,道理所有人都明白,原谅了萨巴吉就是原谅了之前跟红旗帮对抗的所有人。

郑一冷见石香姑伏在自己的胸口,巧笑嫣然的样子,天大的怒气也散了一半,只是又心有不甘,恨恨地说:“就这么让他走,太便宜他了!”

石香姑莞尔一笑:“当然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

郑一看着她狡黠得就像一只小狐狸,心口被刂痒难耐,只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才好。

所有人都看向石香姑,且听她说:“听说萨巴老爷的船上装了不少从印度洋带来的奇珍异宝,不如算作今日结盟的贺礼,吴大哥,你问问他愿不愿意?”

吴知青不敢笑出声来,心想这个丫头不但调皮,简直就跟郑一的行事一样狡猾。

萨巴吉自然是满口答应,不但承认做小弟,甘愿把船上所有的奇珍异宝全都当贺礼献出来。当即,郑一将一甘物品全都按例分给七大旗帮的兄弟们。

事后,石香姑又将所有的空箱子里装满了中药送给了萨巴吉,不但治好了很多他船上兄弟们的疑难杂症,还有一些中药方子从印度洋传到欧洲以至于整个西半球,这也是后话。

大屿山上淅淅沥沥地下了好几天的雨,石香姑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红艳艳的花朵,红樱端着茶盏送到她的手边,“看什么看了一上午,也不出去溜溜?”

石香姑懒懒地说:“出去做什么,省得人都不待见我。”

“谁不待见你?”

郑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人影已经绕过大花架子走了进来。

石香姑穿着一件月白色的绣着荷叶边的坎肩,里面是烟水蓝的褂子,下面系着百褶裙,头发高高绾起,鬓角插着一朵小**,说不出的俏丽迷人。他走过去把伸着懒腰的小女人搂在了怀里。

红樱红着脸退到一旁。石香姑翻个身躺在郑一的腿上,手指在他的胸前打圈圈,“你那些女人一个个哭天喊地,老太太也烦气我,我还哪敢出门去。”

郑一笑:“他们都是老太太怕我不回家亲自找来的,如今气一阵也就罢了,至于她们如何安置,你看着办吧!”

石香姑煞有介事地说:“那就都送到岸上去,给一笔嫁妆自行嫁入婚配。”

“可以!”

“这你也能同意?”石香姑惊了。

“我为什不同意,答应你的事情我自然算数,只要不要她们性命,一切随你!”

石香姑想了一会儿说:“那我若非要她们性命呢?”

郑一哈哈大笑:“你不会!”

石香姑心里酸溜溜的,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女人心海底针,当了海盗婆子,没什么是我不敢干的。”

郑一把石香姑从塌上拎起来,手沿着她的腰间下滑。石香姑心头一颤,却发现这男人已经从红樱手上拿过了另一套衣裳,粉蓝色的长裤短衫,一条月白汗巾。

待红樱退下,郑一看她惊慌失措,又满脸含羞的样子低笑:“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石香姑耳唇险些滴出血来,夺过衣服郑一却是不许,只依着他亲自给自己换上,整个人都像煮熟的虾子般。

大屿山是红旗帮的老巢,郑家在这里经营许久,步步沟壑,暗藏玄机,眼见的路越走越深,两边树木繁茂,鸟鸣溪涧,石香姑问道:“你到底要带我去哪?”

郑一道:“跟着我走就是了。”

“当然得问清楚了,要不你要把我扔下喂野兽可怎么办?”两个人好像又回到了在花船上那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她满心以为七旗联盟之事初具成型,郑一是要陪着她游山玩水一番。

“带你去教训教训那些叛徒。”

石香姑背上一寒,之前她在大屿山为奴的时候住的就是地牢的附近,整日里没完没了的凄厉声,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多少次就像噩梦一样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能不能不去?”

“不能!”郑一声音冷厉,自从她再次回到大屿山后,他一直对她是温存软语,刚刚她还心存幻想跟他一起畅游大屿山,没想到他竟然这样大声凶自己。

郑一俯下身居高临下的看着石香姑,看到她眼底的委屈和不甘。自己从遇上她开始就始终没能让她过上想要的日子,甚至比之前还生活得不如。

想到这里,他在身边的山石上坐下来,把石香姑抱在自己的腿上。

“生气了?”郑一轻捧着她的脸轻吻了吻她的额头,指腹上的薄茧在她脸颊细腻的肌肤上滑过,竟然沾染上了些许的泪痕。

“枪林箭雨都闯过,辣椒也喝过一坛,那样的情形都没见你掉眼泪,怕成这样,这是怎么了?”

石香姑赌气不讲话,虽然她是真心做好和郑一游山玩水的,但是去见几个郑一审讯所谓的叛徒,也不至于有这么大的反应,可郑一一凶她,她竟然就哭了,自己也不清楚为了是什么。

她才不是因为害怕,从小到大,别说是女人,就是男人也少有比她胆子大的。

她只是…

“香姑,你见过一片一片的死人吗?”郑一满面肃穆盯着她的眼睛问道。

石香姑点点头:“见过,我就是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呢。”

“经历过几次?”

“一次还不够?”石香姑想起小时候爹娘惨死的样子,是这辈子都挥之不去的阴影。

“当然不够!”郑一低下头陷入回忆,“你小时是大家小姐,在花船上也很少走海,哪里知道这海上的凶险。”

“我从小在海上长大,海盗的生活就是刀口舔血,风里来雨里去,一单收获醉生梦死,不想过去也没有未来。我身边的亲人几乎没有善终!”

石香姑愣住了。

“所以我当日想要远走内陆,寄情于山水之间,从没想过娶妻生子。想过一辈子都不要再回到海上来。可是堂哥重病,我必须回来承担责任。可枪炮无眼,海浪无情,就算当了海盗王,下场是什么也未可知。你看看我们郑家的人,还有这南海上诸多的大海盗,他们的尸骨有多少都葬身在了海底?说归底我是个没有未来的人,以前的我没有顾虑,履行完自己的责任,实现了自己的抱负就足够了,可是我现在有了你,香姑你是我的妻子,我要尽可能把自己会的东西都教给你,让你更有能力地保护自己。哪天我死了,无论是在海上还是在路上,你都能自己坚强的活下去。所以,我想要好生的栽培你。”

她的心被狠狠地震撼着,脑子里曾经也有人跟她说过类似这样的话,一个是爹爹,一个是师父,他们一个一个都离他而去。

石香姑看着郑一,眼角的泪水流得更凶了,好半天才气呼呼的说:“不许跟我说这个,你娶了我就得一辈子保护我,我什么也不学!”

郑一的吻落了下来,唇齿间缱绻,像丝线缠绕着,寸寸收紧,能把人的心扼住。

他把她抱在怀里,唇齿间念着她的名字“香姑….”

她被蛊惑震撼了,伸出手回抱着他,回应着他的吻,两个人都动了情,仿佛就要这么一生一世下去才好。

不知过了多久,石香姑依偎在郑一的心口上,听着他心跳如鼓的声音,忽然说:“郑老大,你如今掌管南海七旗联盟,人人称你一声海龙王,你却说自己是个没有未来的人,我真想啐你!”

郑一忍不住笑出来:“你个小蹄子,人前什么都敢,谁能知道这回儿又哭又笑没个正形,越发没长大了。”说着,他再次低头攫住了她粉嫩的双唇。

石香姑只觉得眼前一阵凤仙花盈盈重重,天地间一片瑰丽的色彩,整个人随着他的气息都要融化了。

石香姑想当年老爹教不了自己,嫌弃她淘气又是个姑娘,后来师父教她但受爹娘的委托更多的心思是栽培石赫。而郑一竟是连哄带骗一连半个月,把自己看家地本领都拿来教给石香姑。

山间一片空地上,并排放着酒坛,一行行一列列,就像是敌人的军队一样。射击石香姑之前和师父简单的学过一点,那次出手去救郑一凭的也不过是一腔孤勇。

“你那点枪法唬人还行,上次算是侥幸,以后遇到了关键时刻还得靠真本事!”说着郑一拿过火枪跟火药递给石香姑。

火枪石香姑实际上根本没摸过几回。此时身后的长案上摆满了各种火枪。

石香姑道:“洋人的东西就是厉害。”

郑一冷笑:“你可知道火药是来源于哪里?”

石香姑娇嗔地瞪了他一眼:“以为我不懂吗?火药源于春秋,书上记载以硫磺、雄黄合硝石,并蜜烧之会发生焰起。蜜加热能变成炭。硫磺、硝石与炭混合,这就是火药的配方。”

郑一低头在她的唇上轻啄了一下:“我郑一的婆娘就是不一样,连这个都知道!”

“切!”她才不领情。

“那你可知道火枪的出处?”

石香姑想了想道:“所谓洋枪洋炮,火枪自然是从西洋传过来的!”

郑一冷笑着摇头:“火枪在宋代时即是用于于近身战的火器,但最早可能五代时就出现,最初是绑上火药喷火器的长枪,此武器与名称一直沿用到明代。”

“你是说火枪最早源于中国?”石香姑惊呼。

郑一点头:“火枪最早发源、改进于中国,传承于阿拉伯世界,发扬光大于欧洲。当年两次“雅克萨战争”这样的标准攻城战中,清军未能使用火枪,以至俄军火枪兵自恃拥有扳机击式火绳枪这种步兵武器的优势,能够以一当十,负隅玩抗。最后,清军依靠远距离的大炮优势火力方才取胜。当时清军把“雅克萨战争”中缴获的俄军扳机击发式火绳枪样品献给康熙帝时,康熙帝以不得中断前人所授的弓箭长矛传统理由,仅留下二支用作自己把玩,而禁止清军使用此种新式火枪。”

石香姑看着郑一,一双大眼睛眨啊眨,欲哭无泪。

“如果后来道光皇帝麾下的清军陆军手中持的是仿制俄军1686年的扳机击发前膛装药滑膛火绳枪,或是仿制英军的BROWNBESS式前膛装药的滑膛燧石火枪,也许在与洋人的战争中还有可能取胜。可惜的是与150年前一样,清军手中没有前膛装药的滑膛火枪这种所谓“洋枪”,而是使用“土铳”、“抬杆”、和刀矛。而清军使用的火炮的射程与威力反倒大踏步后退,还不如150前“雅克萨战争”时的清军所用的“红夷”炮了。

“所以如今的洋人才能如此的嚣张?”石香姑盯着长案上的火枪,几乎要盯出一个洞来,“所以任何时候都不能固步自封,得意忘形,如若不然,敌人就会拿着当年你发明的武器来欺负你。”

郑一看着石香姑忍不住把她轻轻搂在了怀里,我的香姑虽然只是个女儿家,却比大多数男人都有远见。七旗联盟本质上也是这个道理,不进则退,落后就要挨打。”

接下里,郑一把每一种火枪都如数家珍地细细地讲解给石香姑,最后他拿起一把长杆马枪递给她,“试试这个!”

石香姑觉得自己心底有什么东西也像酒坛中的水一样澎湃地涌出来,转过身主动吻上了郑一的唇,只是像羽毛一样的轻吻,却深深地印到了郑一的心底。

整整两个时辰,石香姑一直在练习,最远的酒坛也能被她轻易射中。

郑一此刻已经站在了离她数米之外的地方,远远的看着她,心中再次升起无数次有过的念头:这才是能和他郑一并肩的女人,天生就是强者。

石香姑感受到射击地力量,这种指哪打哪,力量速度并存掌握一切的感觉真好,她迷上了这种感觉。

“以后,只要我有时间就带你来练枪,还要学一些有效的防身术,外面教的都是花拳绣腿,只有我教的才真功夫”。

“船上的铁砂跟火药很多吗?”石香姑知道在海上只有一部分头领才有资格佩戴火枪,大多数的海盗使用的武器还是弯刀和匕首。

“别人可以没有,我郑一的老婆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要给摘下来。”

这一刻,石香姑感觉郑一根本就是在教女儿。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石香姑身上都是汗,红樱服侍她洗澡。累了一天她在浴桶里昏昏欲睡,感觉有人在帮她擦头发,微微睁开眼睛。烛光里的男人正一点点的帮她擦头发,石香姑猛地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然后又闭上。

“装睡的人叫不醒?”

郑一擦好了头发把她捞出来,开始擦她身上的水珠。石香姑面红耳赤,不许他擦又挣不过他的力气,石香姑整个人蜷在一起,被郑一腾空抱起。

一番缠绵过后,石香姑缩在郑一的怀中,喃喃的说:“总觉得最好像做梦一样。”

“何出此言?”

石香姑说:“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一身是血倒在我面前。后来你在花船上洋人和红旗帮的李天霸都来找你,最后花船被烧我们差点死在海里,到了大屿山之后也是一刻不得安生,如今这样的日子竟是不敢相信是真的了!”

郑一搂着石香姑让她的背贴着他的胸膛,细细吻着她黑缎一样的长发。

“香姑,你是不信我会待你这样好吗?”

石香姑摇摇头又点点头。

郑一突然沉默了起来。过去的种种像利剑一样插在自己的心上,随着石香姑的头微微垂下,这把刀插得更深了。

“香姑,你认识我之前的经历我改变不了,但我七旗联盟后我保证再也不让你吃同样的苦。你认识我之后所受的委屈,我都会加倍补偿你,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会宠你一天。”

她见他的时候自己是一位翩翩公子,他年少时随父亲和堂兄驰骋海上的时候,她没见过。她爱的是子君公子而不是海盗头子郑一,之前每次想到这一点,他都害怕她会离开自己,那种感觉细思极恐,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也会为一个女人而害怕。而她不仅要逃还那样做了……

“郑家的宝藏就在赤炎洞中,你去过的。”郑一早就做好了准备,红旗帮的人只知道那里是郑家家住修炼武功的地方,却不知道那里也是郑家百年来财宝所藏之地。

如今他不怕她跑了,只怕有一天自己凶吉难料,她再回到陆地,身上没钱还要受苦。他一心想要娇惯宠爱的女人不能再受苦了。

“你,你,你为什么要告诉我?”石香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郑家的宝藏竟然真的就在大屿山上,果然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你就不怕我卷钱跑了?”

郑一看她一副小女儿的模样,轻轻捏着她的鼻尖道:“就知道你是个见钱眼开的,有这么多钱守着你还想跑到哪里去?”

“你这是贿赂我?”

石香姑撇嘴,心底却一阵阵巨浪翻滚,像只猫儿一样抱住郑一,闭上眼睛再也不肯说话。梦里紧紧的搂着他,一刻都不要分开。

郑一看着怀里的小女人,在她的耳边低喃:“不许再想着离开我,否则天涯海角也要把你追回来。”

第二天早上,石香姑早早地被郑一拖起来上山打。她以为郑一不是教她练枪法就是要教她练武功,不成想他今日竟是和她一起去打猎,而且没带任何人,只有他们两个。一人背着一把火枪和随身的弯刀跟长剑。

石香姑现在被教得性子野的狠,本来光练枪练剑的就不尽兴,如今真来打野兽才觉得过足了瘾。

“一会儿被老虎叼走可别哭鼻子!”郑一说得跟真事一样。

“有你在我才不怕。”石香姑撒娇,“山上都有什么?”

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郑一异常满足,他说的话她都记住了,也都信了,他要的幸福不过如此。

“山鸡、山鹿、野兔可能还有狼和老虎….”

“真有老虎,你骗谁啊?”她银铃般的笑声洒落在山林间。

走着走着石香姑发现自己到了一处山洞里,里面一条密道直奔前方。郑一带她走的竟然是大屿山的密道,也是红旗帮老巢里逃命的密道。

“这条路如今只有我和你知道,连常爷都不知道,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千万别和别人讲。”这是红旗帮的命脉。

密道四通八达,石香姑惊讶于这里的鬼斧神工,感叹道:“这是怎么挖出来的?得用多少人多少年啊?”

郑一道:“红旗帮几代人的成就,不是十年八年可以建成的。”

“你这是把你们郑家的家底都告诉我了?”

郑一笑道:“如今你是我媳妇,我不告诉你告诉谁?”

足足走了两个时辰,还没有打猎,石香姑就累得气喘吁吁。郑一索性背起了她。石香姑开始是抗拒的,一直嚷嚷自己能走,郑一不依她。渐渐地,她趴在真意的背上心都被融化了,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在石家做大小姐的日子,有爹娘疼,有师父教,如今所有人都成了背着自己的这个男人。

两人观察了好久,终于看到一只野鹿在饮水。郑一低声道:“打中它。”

石香姑看着那鹿儿漂亮可爱不忍心下手,郑一沉下脸,火药和铁砂先后射出,顿时小鹿的腹部一片血渍,哀鸣了几声倒在了地上。石香姑刹那间愣住了,失神间便看到郑一已经把鹿儿捡了回来。

郑一看着石香姑的样子道:“喜欢打猎和真正打猎是两回事。如果是在敌人面前,你这半分的犹豫轻则失去先机,重则性命不保,知道了吗?”

石香姑看着血淋淋的鹿儿,一个没忍住就呕了出来。郑一却不依不饶,手把手地教她打猎。看着她亲自打了一只山鸡,两只野兔才肯罢休,可这还没有完事。郑一还要石香姑收拾这些野味,石香姑险些又要呕了出来。

“我这辈子再也不打猎了,跟想的一点都不一样,不玩了。”

郑一把石香姑抱在怀里,让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把野山鸡的皮剥了,一点点的教她,然后让她学着剥一只野兔。石香姑眼泪都流了下来,可郑一禁锢着她的身体,她想跑想躲都不可能,这个男人霸道起来根本不讲一丝情面。

石香姑终于剥好了,郑一亲了亲她的嘴唇,以示奖励,然后放开她,教她烤野味。

“在山林烧烤,一定能留下火星,不然起火了,跑都没处跑,人也要被活活烧死。。”

“……”

“这些都是生存之道,以后只要有机会,我就一点一点的教你。左右当了海盗,多些技能防身总是好事。”

石香姑之前虽然排斥血腥,但是在郑一深深的眸光中深切地体会到了浓浓的柔情蜜意。

“明天我们还来,我再也不怕了!”

郑一摸了摸她的发心道:“明天我要出海了。”

石香姑灵光一闪:“是要去巡海吗?”

郑一笑着点点头:“七旗联盟不能仅是一纸合约,这些海霸王回去之后或许就会反悔,我要去各个寨子巡查一番,若有人毁约就地征服,若有人生疑,游说说服,只有这样才能让七旗联盟真正建立起来。

“香姑,我说过要给你幸福,只有七旗联盟真正的建立起来,我的承诺才能对兑现,否则南海一乱,不知道又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你小时受的苦不知道又会有多少人再尝一遍。”

离开大屿山,云海飞渡在海上行驶了数月,每到一个海霸王的山寨便就地补给。

七旗联盟成立后,郑一作为盟主第一次巡查的事情惊动整个南海,也得到了各大旗帮的支持和拥护。之前蓝、黑、黄、绿、紫、白六大海霸王回到自己的寨子后,半年内一直相安无事,便是有些利益上的纠纷也各自消化,整个海域倒是真有了统一联盟后的新气象。

几大旗帮尝到了联盟的好处,更觉得郑一目光如炬,深谋远虑,当之无愧为南海的海龙王,在郑一的声势之下,各旗的融合渐成,号令推行越来越通畅。

可就在这个时候,唯有紫旗帮的郑流唐一人闷闷不乐。之前有人通报,自己的结义兄弟张伟被人给害了,害人者正是黄旗帮的帮主林金彪,紫旗和蓝旗两帮的梁子算是结上了。

船主张伟是南洋商人,祖上世代做海运生意。康熙二十三年,全面废除禁海令后,张伟的祖上是第一批从中国往南洋贩卖大米的商人,后来生意越做越大,从南洋运来国内的货品有象犀、珠宝等奇珍异物,犀角、肉桂等贵重药材,暹绸、胡椒香料、番藤等物产,另有南洋的高级木料桑枝、铁梨木等也作为“压再物”而运进来。另外潮州运往南洋的潮产有陶瓷品、潮绣、雕刻、蒜头、麻皮、菜籽等。还有从北方转来的人参、鹿茸、兽皮、丝绸等。这些货物,在南洋各地很受欢迎,获利很厚。

可万万没想到南海贸易如此繁盛,康熙五十六年中国竟然又下达了南洋禁航令,禁止与南洋各国通商,封锁了海上通道。刚刚活跃起来的东南沿海贸易嘎然而止。

法令明文规定:凡商船照旧东洋贸易外,其南洋吕宋、葛罗吧等地不许商船前往贸易,于南澳等地方截住……

张伟家曾经在来往中国与南洋海陆间日进斗金,尝到甜头后不惜偷渡返货谋取利益,一开始货轮多次被黄旗帮截获,每次都以巨资赎回,后来实在无力支付赎金,便与紫旗帮联手,向其他红头船主收保护费。

不想七旗联盟后,林金彪打着只做洋人生意不劫持百姓商船的口号以保护红头商船为名杀了张伟并将其货轮上的财物洗劫一空,分明就是故意的。

郑流唐哪里咽得下这口气,率众与黄旗帮大战了一场,两边损失相当,可郑流唐的半边脸却在此次被林金彪亲手给毁了,两道狰狞的伤疤,看着让人发怵。

这时有人通报,盟主郑老大快要靠岸了。郑流唐几天前便已经接到消息,郑一会来紫旗帮巡航。他带着帮里的一众兄弟,亲自到海边迎驾。

海风猎猎,沙滩上站满了迎接的紫旗帮海盗。郑流唐等不及郑一下船,便扑过去抱住了还在舢板上的兄长大哭道:“大哥,你一定要替我报仇!林金彪那兔崽子之前就和郭风雷狼狈为奸,勾当李天霸作乱,差点害死你,一心想置红旗帮于死地,带头反对七旗联盟的就是他。如今他惧怕大哥是盟主,就拿我开刀,毁我财路,杀我兄弟,我的脸也被伤成这个样子,我这都是替大哥你受过啊!”

石香姑站在郑一的身后,看着昔日面貌威武的郑流唐如今被毁掉半张脸,伤口还未痊愈,深深的沟壑像蜈蚣一样爬在脸上,说不出的恐怖和狰狞。

“大哥,我娘见我这样,怒极攻心,现在还没有醒来。”

郑一沉声道:“我先去看看婶母。”

郑流唐吴妻无子自幼与老母相依为命,郑金氏与郑一的母亲早年也曾交好,如今整个紫旗帮全都摩拳霍霍等着郑一来为自己兄弟主持公道。

郑一携石香姑与张保仔一同进入内室,只见病榻上的老夫人气若游丝面如金纸。一番关切询问后,郑金氏睁开眼睛:“文显啊,你终于来了。”文显是郑一的小名,除了父母外还有一些郑家的长辈会如此他。

“婶母,您还好吧?”

郑金氏道:“听说你当了七旗盟主,成了南海的海龙王,我们郑家总算是再一次扬眉吐气了。”

“……”

“这几天我总是在想安南西山军的事。明明是三个亲兄弟,最后却为了名利骨肉相残。到底是安南小国,偏隅一方不明事理。我们从古至今都晓得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的道理,他们却偏偏不知,如今阮福映反扑,落得个弟兄三人身败名裂,不得善终的结果”

“……”

“文显啊,流唐虽然不是你的亲弟弟,但是一笔写不出两个郑来,在这南海上你们兄弟二人要互相扶持才对,可不要成了盟主就忘了根本,莫要等到了关键时刻发现谁薄谁厚再追悔莫及!”

郑金氏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引来一阵剧烈的咳嗽,石香姑赶忙把自己的帕子递过去。郑金氏捂着帕子几乎要把嗓子咳出来,石香姑再接过帕子一看,竟全是鲜血。

郑金氏老泪纵横:“不为我儿报仇雪恨,我老婆子死不瞑目!”

一声凄厉之音振聋发聩,郑流唐大呼:“母亲,母亲!”

只见那郑金氏双眼一翻,没了气息,顿时上上下下一片哭喊。郑流唐伏在老娘的身上,哀鸣不已。

紫旗帮的各位当家纷纷拿着走进来跪在郑一的脚下:“郑老大,我们哥几个就等您一声令下,这就去灭了黄旗帮林金彪那群龟孙子。”

“流唐,你先节哀顺变,这件事我们还要从长计议!”

郑流唐大喊:“我脸给人毁了,老娘被气死了,你让我如何从从长计议?”

他的话音刚落,跪在地上的四个人和守在门口的海盗们纷纷拔出了腰间的弯刀,明晃晃的迎着日头发出刺眼的寒光。

张保仔一步向前将郑一护在身后,同时间弯刀出鞘。

郑流唐激动得双肩颤抖:“大哥,我遵你一声大哥所以才把这口气忍到今天。你口口声声说海上联盟,互助有无,可如今自己兄弟被欺负成这样,难道是想胳膊肘往外拐了吗?”

郑流唐抬起头看着石香姑手里拿着簪子狠狠的戳中自家老娘的脚心,刚要发作,却听到到母亲的喉咙发出微微的声响,手指动了几下,人竟是又活过来了。

“娘!”

石香姑走向前两步用手探了探郑金氏的气息,然后翻过手腕给她把脉:“老夫人是急火攻心,赶紧去找郎中!”

郑流唐赶忙爬起来再顾不得吩咐人去叫就住在寨子上的郎中。郎中给老夫人重新把了脉,用了针灸,吩咐用参汤吊气脉,若是能醒过来便是有救,若是三天不能苏醒,就是大罗金仙也再难救治了。

郑流唐的寨子里大都是男人,老夫人身前的丫头难产而死,另外一个婆子跟郑金氏年龄相仿,如今身边的两个丫头是才被带到寨子上来的,虽说不敢不尽心,但每日里战战兢兢,服侍得并尽如人意。石香姑主动留下来照顾郑金氏,一天一夜衣不解带,第二天郑金氏悠悠转醒,见石香姑满脸倦容知道她是郑一的媳妇,心中十分不忍。

石香姑对郑金氏道:“婶娘,文显再三叮嘱我要好生服侍婶娘,一笔写不出两个郑字来,我既然嫁了文显,我在这里就如同他亲自服侍您是一样的。”

这些话很快传遍了紫旗帮,郑流唐心中余愤未消却也不好再拿兄弟阋墙的话来围堵郑一。而此时这个消息也传遍了整个七旗海域,林金彪坐立不安,觉得自己大难临头了。

“石香姑那个娘们,你哪只眼睛能看出她有贤惠这种美德?被郑一宠得无法无天,郭风雷被她害了,萨巴吉也被她从南海灰溜溜的赶回印度洋,她能衣不解带的照顾一个出了五服的老太婆,不就是得了郑一的指示,让七个旗帮都知道这南海是郑家的天下,他是下定决心要替郑流唐报仇雪恨?咱们还是早点准备赶紧投诚靠岸。”

吴知青道:“帮主,我觉得石姑娘并不是这个意思!”

林金彪不认同:“那臭婆娘一直对我怀恨在心,不整死我她能善罢甘休?赶紧告诉兄弟们,咱们准备上岸。”

此时紫旗帮的寨子里,郑一关上门看到一夜未睡的石香姑靠在榻上睡着了,心疼不已,把她抱在怀里吻了吻额头,只觉得怀里的人柔若无骨,不禁一阵心猿意马,他自诩不是好色之人,可自从和石香姑在一处后,竟是一夜也离不得她。他自幼饱读诗书,只笑那些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男子都是疯子,男人心中应该装着家国天下、又不是为个女人而活,可看到她此时的倦容竟有了能博红颜一笑什么都值得的念头。

石香姑悠悠转醒,郑一见她初醒时迷迷糊糊的样子,忍不住低头寻到她的唇瓣,吻了下来。石香姑只觉得一阵电流飞过,搂着他的脖子在混沌中回应着他。两人温存了好一会儿,石香姑瘫软在郑一的怀中,娇喘不止。

石香姑被他护短的样子逗得咯咯直笑,坐起身来道:“郑流唐是你郑家的兄弟,他脸被毁成这样,老母险被气死,不好好安抚,恐怕这七旗联盟变要从你们郑家先乱起来了。”

“那你的意思如何,替郑流唐去报仇?”

石香姑见郑一考自己,冷笑道:“且不说林金彪不怀好意,故意挑乱,就说郑流唐多年以来盘剥红头船主,实为罪大恶极,如今他两人的恩怨先放一放,听说在紫旗帮的地牢里还关着一个人广州十三行的大人物,应该先放出来再说。”

郑一笑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石香姑巧笑嫣然:“你知道自然也瞒不过我!”

郑一被她笑得热气上涌,忍不住再次压倒她:“你真是我的好徒弟,我的香姑聪明伶俐,谁也比不上。”

石香姑口中这位广州十三行的大人物正是十三行中怡和行的老板伍秉鉴,当年十三行总商潘振承突然去世,伍秉鉴的父亲伍国莹的现金流随之断裂,连关税都交不起了。按照朝廷规定,洋行一旦破产,就必须偿还全部债务及其利息,洋行老板将以诈骗的罪名发配到遥远的新疆,家产全部充公,家属也要全部变卖为奴婢抵债。可当官兵冲入安海乡抄家抓人时,吃惊地发现这里已经人去楼空―怡和洋行老板伍国莹悍然带领全家老小潜逃了!

地牢的大门被打开,伍秉鉴看到昏暗的光晕里一位身姿绰约的女子和一名丰神俊逸的少年迎面走来。

女子朱唇轻启缓缓道:“伍大人,石香姑这厢有礼了!”

伍秉鉴恍若隔世,面前的女子似曾相识,却又一时想不到在哪里见过。

“姑娘谬赞,伍秉鉴一介商贾岂敢妄称大人二字。”

石香姑上前一步:“伍大人被洋人成为“天下第一大富翁”,不仅在美国投资了铁路,还是是东印度公司最大的债权人,东印度公司有时周转不灵都要向你们怡和行借钱,入朝为官是早晚的事,这一声大人您受之无愧。”

伍秉鉴再次打量石香姑:“姑娘如何认得我?”

几日前他随红红头船主王思伟的船回广东,不想遭遇海盗被俘,这几日他正想着如何脱身,却不想今天竟有人识破了他的身份。

“伍大人贵人多忘事,三年前在珠江口的花船上,您和英国雇佣军的亨利少校吃酒,作陪的就是当时的花魁玉环而我也在侧。”

伍秉鉴面色一寒,“姑娘当日都听出了什么?”

石香姑淡淡一笑:“即便是伍大人和亨利少校说得再隐晦,我还是听到了伍大人满腹艰辛,听出了不仅疍家贱民苦,就是像伍大人这样的广州第一首富,活得也是异常艰辛。”

“伍大人这样的广东十三行洋商的确富甲天下,对内却从未得到过朝廷的信任,对外还要应付洋人花样百出的挑战。再加这许多年来,伍大人与天地会之间的关系,得罪哪一方轻则遭受朝廷重罚或者商船被海盗洗劫,重则自己的脑袋都要搬家。难怪广东十三行洋商屡屡非正常死亡。”

“……”

“古人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谁也不会被优待!”

“……”

“试看英国政府是怎么培养东印度公司的?要什么给什么,以东印度公司为前导,炮舰为后盾。我们朝廷如何对待行商呢?层层压榨,形成了保甲制度,生怕外国人在借钱给中国人后受委屈。如果对双方都设限还好,可是只对中国人设限。外国人向中国人借钱,跑了也无人管。”

“……”

“所以伍大人心灰意冷,宁可躲在这地牢之中也不愿意出去,如此避世之道让我石香姑也不禁辛酸!”

伍秉鉴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的女子,她说自己当年在花船为妓,却将自己与十三行的处境说得如此精准,实在是让人刮目相看。

“姑娘,你专程来此到底是为了什么?总不该只是为了伍某打抱不平?”

石香姑笑道:“我是来和伍大人做生意呢!据我所知伍先生的父兄和我红旗帮也有些渊源,如今我家帮主在南海统领七大旗帮,有些话我家帮主不方便和大人说,派我来和您谈一谈。”

伍秉鉴一听,脸都绿了。

自清庭将的对外贸易锁定在广州十三行后。位于珠江边上的十三行口岸洋船聚集,几乎所有亚洲、欧洲、美洲的主要国家和地区都与十三行发生过直接的贸易关系。那里拥有通往欧洲、拉美、南亚、东洋和大洋洲的环球贸易航线,是清政禁海政策下唯一幸存的海上丝绸之路,而在这条路上怡和行的各路货船与红旗帮海盗之间更是有着不可多言的关联。之前先是郑七去世,接着自己的父兄也撒手人寰,如今自己掌管怡和,不仅要应付朝廷的各项巨额捐款,洋人的勒索,更怕的就是海盗的狮子大开口。之前他还被小女子的一番话感动得热泪盈眶,这个时候直吓得肝胆俱裂了。

石香姑笑而不语,伍秉鉴抖落身上的尘土,整理衣襟后正色道:“姑娘既然识破了伍某的身份,又是替郑帮主出面,有什么话便直说吧,伍某在商言商,如今的处境想必姑娘也略知一二,能活便活,若是活都活不下去,那也就不用再做什么生意了。”

石香姑说:“既然是生意自然是互惠互利,若是我们只向伍大人收钱,那不就成了敲诈勒索了,我们红旗帮从来不做这样的事。”

石香姑说得面不改色心不跳,伍秉鉴看着她目瞪口呆,肩膀都忍不住抖了抖。张保仔面无表情,心底却笑得抓肝挠肺。

妈祖娘娘听了也要晕过去。

伍秉鉴认真地说:“如今世上之人大都如此,姑娘偶尔做一做也无妨。”

张保仔觉得一口老血咽不下去,几乎就要喷笑出来,这个伍秉鉴当真是有些散了心了。

石香姑道:“我家郑帮主来之前跟我说了一句歌谣,‘洋船到,猪母生,鸟仔豆,缠上棚。’”

“洋船沉。猪母眩,鸟仔豆,生枯蝇。”

石香姑讶了一声:“伍大人你也知道这个?”

伍秉鉴叹息一声道:“我当然知道。这是说的红头船主。

‘和之璧,隋之珠,璧合珠联歌满载;春自南,秋自北,南来北至庆荣归。’当年康熙爷初弛海禁,商民集资造船出海,第一艘红头船出海就从樟林驶出,至今数十年。

鼎盛之际樟林港的红头船,每支船队的数量可达百数十号,浩浩****,分南北两路,扬帆远征。北上的船,多装糖包、陶瓷、蚕丝、土布、砖瓦、烟草、干果,于夏天季节,趁南风由海道北上苏州、天津等地。到秋天东北风起,即贩运棉花、色布、生丝、锦绣、干果、药材等回港。南下的船,多至雷州、琼州,或远至越南、暹罗、印尼、马来亚、婆罗洲等地。从南洋运来的主要是大米,其次是象牙、犀角、金玉、苏木、燕窝、海参。每船载三千至四千包,连船身计,一船值银数万两。”

石香姑见伍秉鉴眼角发红,颓败的脸上竟是几欲落泪,温婉劝道:“如今朝廷把所有的对外贸易的经营许可权都给了广州十三行,帮着朝廷打理金山珠海、天子南库。伍大人如今子承父业,假以时日便是十三行中最热手可热的老板。您该高兴才是啊?”

伍秉鉴长叹一声:“我祖上种茶起家,论致富之道何止一条,如若可能,我倒是想远走南洋,只问钱财不问政治,也好过现在如今父兄离世,生意艰难。”

石香姑撇撇嘴,这个伍秉签三分真话七分演戏,活脱脱巨商本色。“以后怡和行在保的洋船进入南海,我红旗帮保其平安。另外如今红头船主生意艰难,朝顶规定前往南洋的大船上,鸟枪不得过八杆,腰刀不得过十把,弓箭不得过十副,火药不得过二十斤,不许带炮,这无异于羊入虎口….”

“姑娘开个价吧…..”

石香姑秀气的眉头凑在一起,扭头看着张保仔道:“我什么时候说要钱了?”

张保仔摇摇头:“夫人,您从始至终未曾提一个钱字,这伍老板是掉钱眼儿里去了,睁眼闭眼连都是钱。”

石香姑惋惜的摇摇头。

伍秉谦嘴角**了两下!

他家三代经商。若说他到现在还看不出这姑娘是来要钱的,他也算白活了。只是这一把刀架在脖子上,迟迟不下落,不知道能砍多重,还是直接砍死。

伍秉签赔笑:“红旗帮一众大英雄自然不是贪财好物之辈!”海盗不贪财,嫖客不好色,他觉得自己从地牢里出去肯定要遭雷劈。

“你觉得我是个贪财的吧?”

“姑娘灵秀姝美,宛如妈祖临世怎么会是贪财之辈呢?”伍秉鉴心底冷哼,出身花船的海盗婆子。

“伍大人用不着夸我,就是心底把我祖宗八代都问候一遍,我也不生气。”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伍秉鉴的袖子抖了抖。

石香姑像哄孩子一样说:“别怕别怕!”

伍秉鉴的肩膀也跟着抖了起来。

“红头商船和怡和行在保的洋船,以后在南海上只要向七旗联盟发出求助信号,七大旗帮义务相助,这是不要钱的。”

伍秉鉴大惊:“这是为何?”

难道妓女从良了,海盗也从良了?

石香姑道:“我家帮主心系沿海百姓,这船上的兄弟也多是疍家仔,红头船主的船给沿海的百姓带来了好日子,红旗帮不但不抢还要保护。”

伍秉鉴对着石香姑深深的作揖。

“至于怡和行,我家老大说自你父兄起便与我郑家颇有渊源,如今虽然物是人非,但这份交情还是不要断了好。”

伍秉鉴一言不发,对着石香姑又深深的鞠了三个躬。

石香姑走进他,轻笑道:“我红旗帮号令南海,也不是大人口中的慈善之辈,这一年四季船要修,人要养,火炮要补给更新,哪里也都是要钱的啊!”

伍秉鉴觉得自己脖子上架着的那把刀越来越靠下,马上就要落下来了。

石香姑话锋一转:“但是我家老大说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君子无信不立,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伍秉鉴一躬到底:“姑娘和郑帮主都是正人君子,伍某出去后若是怡和行还能健在,还能有盈余,我和妻小还能活下去,定当回报姑娘和郑帮主的君子之美。”

他心想自己父兄病逝,朝廷的巨额捐款,洋人的花样百出自己每一个能有破解之法的,如今海盗头子再来勒索,自然是更没活路了,他不怕敲诈,但是命都快没了,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石香姑笑道:“大人避世于此,我自然是知道您的难处,所以今日前来送上一个破解之法,让朝廷不在向十三行索要巨额捐款,也让洋人不在为难于你,助你怡和行兴旺发达。”

伍秉鉴再次拱手,这次却是发自内心的。

他父兄想破脑袋也没有想出办法,这才落得父亲抑郁而终,兄长暴毙,自己避世多年如今却要掌管怡和行的烂摊子,如果谁能出个计策能同时摆平朝廷、洋人和海盗,让他作甚他都心甘情愿。

石香姑对伍秉鉴说:“大人究竟为何避世于此?”

“所以伍大人被抓到了这里,便不急着出去了!”若不是她和郑一下船时正好看到伍秉鉴被人驱逐上岸,怎么可能知道赫赫有名的怡和行新东家在郑流唐这里?只是郑一那时不知道除了自己见过这位伍老板外,他身边的小女人石香姑也曾与伍秉鉴有过一面之缘。

伍秉鉴摇头道,“让姑娘见笑了。”

石香姑说:“我素来知道广州十三行的老板们不容易,可这次竟然是被推上了绝路啊。可是伍大人想过没有,英国人为何会将炮舰逼近广州?这一次来是否真的是为了控制南海跟朝廷谈条件?”

伍秉鉴沉思片刻道:“不知道姑娘是否知道欧洲大事。”

“略知一二。”

“之前法国大将军拿破仑攻灭葡萄牙,并要求接管葡萄牙的所有海外殖民地。南海一代,葡萄牙人在澳门的人数最多。为了阻止法军觊觎澳门,与亚瑟·威立士厘中将在葡萄牙登陆同时,印度总督明托勋爵也以“保护澳门”为名,向广东派出了远征军,这支英国舰队攻占了澳门,盘踞当地达三个月之久,并且炮击虎门炮台,一路冲至黄埔岛,威逼广州城。”

“那就是说,英国人这次来南海是为了阻止法国人接管葡萄牙的地盘,最主要的目的并不是南海和广州?”

“正是!”

“那如今英国人的主要战场是在欧洲还是在南海?”

“自然是欧洲!”

“那为何英国人要威逼广州城?”

问题又绕回来了,可伍秉鉴这一次却陷入了更深的思考,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英国人需要和朝廷做生意,扩充军费!”

石香姑笑着问:“那换取军费有没有其他的办法呢?伍大人乃是东印度公司的大股东,英国人自然也不希望怡和行破产,更不希望您被朝廷砍了头。否则他们的军费就更没指望了。”

伍秉国皱眉道:“可是如今怡和行入不敷出,已经借不出钱来贴补英国人了。”

石香姑叹气:“伍大人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怡和行的困境无外乎是朝廷也缺军费才让十三行的各位老板义捐。如果此时伍老板去找英国人谈判让他撤军澳门,这样朝廷没有打仗之患,军费裁剪,也就不用义捐,而十三行用这笔省下的银子资助英国人在欧洲攻打法国人,岂不是又解了广州之难?”

石香姑看着伍秉鉴,眼底一阵流光闪动,“大人以为呢?”

“……”

“此计一举三得,不仅可免了朝廷的义捐,又可让英国人撤离澳门远离广州,今后怡和行作保的商船又可得到七大旗帮的护佑。大人若是觉得我这个计策无用就当我没说,若是觉得有用嘛….”

石香姑抬手理了理头发,不再发声。

伍秉鉴此时一阵福灵心致,茅塞顿开,眼前一片豁然开朗,上前一步再次深深的一躬到地:“石姑娘和郑帮主实在是伍某的救命恩人。”

“……”

“红旗帮义薄云天,怡和行无以为报,愿每年缴纳100万两白银求得远航平安。”

石香姑的一席话,让伍秉鉴彻底想明白了,这个时候得罪了中国朝廷,英国人没什么好处。他可以替朝廷去和英国人谈撤出澳门撤军广州海域这件事,且胜算极大。

这个石姑娘真是个秒人,识大体明事理,脑筋灵活堪比女诸葛。

两人走出地牢,张保仔问石香姑:“香姑,你帮了伍秉鉴这么大忙一年就收他100万两白银,不是你风格啊!”

石香姑止住脚步,回头看他:“刚才我应该问问你,我看着是那么贪财的人吗?”

夕阳下,石香姑白皙的肌肤泛着粉红的光晕,整个身上像笼了一层粉色的薄纱一般,他怔怔地看了片刻说:“你不贪财好物,但是也绝不做亏本的买卖。一百万两雪花银听着不少,可怡和行如今在十三行里排名前三,伍秉鉴管着朝廷的南金库,能有钱支持英国人在欧洲打拿破仑,还有钱投资美国的铁路,等他把手上的麻烦都摆平了,一年100万两也太便宜他们了。”

石香姑噗嗤一声笑出来:“保仔,我倒没看出来,你才是最财迷的那一个!”

张保仔低声笑了一下,那笑容堪比霁月清辉,真让人看呆了。

“保仔,好久没见你笑得这么开心了。”石香姑看着张保仔,她也知道了他能得到郑一重用的原因,十几次海战竟都是用了不要命的打法,最后一次在七旗大会上跟人比狠,满身是血到今天还在帮中说起来都令人生畏。

张保仔看着石香姑:“七旗联盟大业已成,我自然开心”

这些许日子以来,他也明明白白的看到她脸上的笑容多了,她幸福,他自然也觉得幸福。

两人并肩向前走着,石香姑雀跃得像一只得了谷粒的小麻雀:“保仔,我跟你说啊。一百万两这也是有缘故的。”

“哦?”

“红头商船我们自然要保,可是英国人的商船、葡萄牙、西班牙欧洲的那些商船可就不一样了。”

张保仔嘴角的笑纹更深了:“香姑你使诈?”

石香姑摇头:“我不是使诈,我们红旗帮可以保证怡和行作保的洋船从国内开往西方在南海这一段路上平安无事,可是从西洋运到中国的洋船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石香姑点头就是这个道理!

怡和行拿着广东海关一口对外的通商上谕发财,垄断通往欧洲、拉美、南亚、东洋和大洋洲的环球贸易航线,一个个都成了巨富,连英国人打拿破仑的钱都肯出,让他们出点钱给红旗帮修船买炮实在是再天经地义不过了。至于洋船,七大旗帮也护着他们难道让所有兄弟去喝西北风吗?

此时郑一和郑流唐一起在看澳门海域的地图。郑流唐脸色依旧不好看,他也看出来了,郑一根本不打算替自己报仇雪恨,他觉得这个所谓的大哥现在心中只有盟主的位置,甚至很乐意牺牲自己来竖立威信。而他带来的那个婆娘偏偏又衣不解带的服侍自己的亲娘,又生生把‘兄弟情意’传遍了整个旗帮,他心底不爽却又找不到借口发作,窝囊透了。

郑一远远的看到石香姑和张保仔从远处走来,不由愣了一下,两个人一前一后,衣摆随风轻抚,竟像是一幅画般。

石香姑飞奔两步走到郑一的跟前,郑一笑了笑:“谈好了?”

“这还用问,以后咱们跟怡和行少不了交道,这海上的事,没有绝对的敌人和朋友,只要他跟洋人之间不做那些损民利己的龌龊事,我们自然保着他不会破产,他若是挂羊头卖狗肉,就别怪咱们连洋人和他怡和行一起收拾。”

郑一满眼宠溺的看着石香姑,她此刻就像一只小豹子,充满野性,做的事情却又是深明大义,但又不忘替红旗帮和众旗海盗中饱私囊,做起生意不走寻常路,一点亏也不会吃,真是让人爱到骨头里。

郑流唐气呼呼的说:“早知道我这关了一个活财神,就该通知怡和行拿一千万两银子来赎人。英国人打不打广州那是两广总督吴熊光的事,如今这海上这样不能抢,那也不能杀的,竟然还这么轻易放了这么肥的大鱼。”

石香姑无语地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儿:“童老大,你是不是还想跟着英国人打朝廷啊,想着到时去内陆随便抢赚的更多?”

郑流唐咬咬牙:“这种断子绝孙的事,我郑老童才不干,我…都听大哥的。”

“那不就得了!”

“……”

郑一哭笑不得,这时小斯送来晚饭,乌压压的摆了一桌子,香气扑鼻,看着便令人食指大动。

郑一吩咐道:“保仔,一起用吧!”

如今张保仔已经成了郑一身边最得力的人,虽然不是红旗的当家,但堪称左膀右臂。

席间,郑一也不忘向郑流唐推荐他:“保仔虽然年轻,但是武功好脑子快,他办事我最是放心。”

众人自然是跟着郑一的脸色行事,纷纷给张保仔敬酒。

张保仔始终谦逊内敛,所有的酒都一饮而尽,郑一十分满意,拍拍他的肩膀道:“别喝太多了,明日你送伍秉鉴回广州,切记务必不能有任何差池。他们伍家父兄三人和英国人打交道最是熟络,这次和谈非他不可。”

石香姑坐在郑一的身侧,此时也是几杯下肚,眼含秋水,面如桃花,把头微微靠在郑一的肩膀上,也笑意盈盈地看着再次一饮而尽的张保仔。爱人在侧,好友也在眼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恍惚间,她觉得这就是自己最想要的生活,父母去世至今,或许她的苦日子真的到头了。

郑一也是几杯下肚,见石香姑懒懒的靠着自己,忍不住又是一阵心猿意马。

“累了大半天,吃点这个补补身子。”

揭开盖子是一碗羊肉煲汤,郑一接过郑一递过来的勺子,刚要送进嘴里,忽然一羊肉的股腥味袭来,她一个没忍住,侧头吐了一口。

“香菇,你这是怎么了?”

石香姑摇摇头:“可能是上火了,胃口有点难受,歇歇就好了。”

郑一哪里肯依,“不舒服就要看郎中。”

郑流唐只当是石香姑侍候自己母亲累到了,赶忙吩咐下去:“赶紧去把郎中叫来,马上!”

卧房里,郎中给石香姑细细的号脉。老先生屏息凝视,半晌起身对郑一拱手道:“恭喜帮助,夫人这是有喜了。”

郑一猛的站起来,脚步踉跄一下又重新坐回了床边的椅子上。

石香姑看着郑一忍不住呵呵的笑了起来,这个男人从来都是沉稳内敛的,周身散发着泰山压顶都面不改色的气场,可这个时候就像个冒冒失失的毛头小子一样,连走路都能摔跤。

“老先生,你说的可是真的?”郑一忐忑着追问。

老先生咳嗽起来,不停的捋着胡子,好半天才顺过气来:“老朽从医四十年,不会连妇人的喜脉都看错了,若是有误,帮主只管责罚便是。”

郑一给拱手对老先生说:“文显唐突了。”然后吩咐打赏,自己做到了石香姑的身边。

石香姑这个时候虽然是笑着,可内心也是惶惶难安,她竟然有身孕,自己一点准备也没有。

郑一道:“这下可好了。”

“好什么了?”

郑一将石香姑搂住,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怀里,“母亲知道后肯定欢喜,以后自然视你为己出,我也放心了。”

石香姑冷哼一声:“原来是为了讨你老娘高兴,你不高兴啊!”

郑一大声笑起来,更用力的搂着她,几乎要把她融入自己的骨血里一般。

“我这等年纪若是在陆上早就子女成群了,如今终于有了自己的骨血,怎么可能不高兴?”

“既然想要孩子干嘛非要等到今天?”

郑一从善如流:“因为我只想要一个叫石香姑的女子替我生儿育女。”

石香姑觉得这句话非常受用,双手环上他劲瘦的腰肢,像个胆怯的猫儿一样,缩在他的怀里。

郑一抚摸着她的背脊,轻轻道:“明日你和保一起动身,让他先护送你到大屿山,然后在送伍秉鉴去广州。”

郑一轻哄着她:“我会带着郑流唐一起去澳门,你有孕在身不适合随行,你回去将养,我也少了很多后顾之忧!”

“你要去澳门?”

郑一点头:“如今英国和法国闹得正凶。葡萄牙在本土被拿破仑的吓破了胆,在澳门也是杯弓蛇影,此时去赶上一票,正是好时候。”

“你这是要去趁火打劫?”

“虽说是做自己比较擅长的事,但也不能带着老婆孩子冒险,香姑,这次你得听话。”

“那你何时归来啊?”不知道是不是知道自己怀孕的缘故,石香姑说着这句话的时候,忽然鼻翼两侧一阵发酸,眼底竟蓄满了泪水来。

郑一也舍不得石香姑,见她如此依恋自己,只恨不得一直将她揣在怀里才好。

“去过澳门后,我会继续南下巡航,乌十二那里我最是不放心,还有林金彪的黄旗帮,我若不带着郑流唐一起前去解开心结,他日这件事必成大患。”

石香姑只觉得一阵委屈,只觉得一刻也不要和他分开才好。可是她知道,郑一说的都是对的,只趴在他的胸口软软地说道:“我等你,你要早点回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