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心怀天下爱火重燃

C H A P T E R

石香姑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床舱里。四下没有窗子,只有一盏烛台散发着幽暗的光线。她的后脑还在隐隐作痛。侧耳聆听,外面仿佛还有炮火连天的声音。显然这里不是‘云海飞度’而是一艘离海战现场并不太远的船舰里。

到底是谁把自己掳来的呢?

自己之前不过是船妓一枚,耳后不过是大屿山的婢女,若是来人想用自己要挟郑一,那可是大错特错了。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的一阵说话声传入了她的耳朵。她赶忙站起来下床,走到门口把耳朵贴了上去。

“你们黑旗帮当年同属红旗帮,究其根源红旗帮还是你们的老东家呢,现在你这样挖郑一的墙角,你们中国的古话是怎么说的?吃里扒外对不对?”

“我们中国古话还有一句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人亡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亨利先生是联军里的大人物,我只有攀上您这棵大树才能真正的飞黄腾达啊!”

“你这算不上弃暗投明?可是我怎么能相信你呢?”

“亨利先生难道真的不知道?这些年我们黑旗帮就给联军献过不止一次大礼,莫不是日子久了,您就忘了?”

“什么大礼?你可不要趁火打劫!”

“珠江口一带每次你们洋人的战船烧杀抢掠,百姓都以为是红旗帮的杰作,这口风您以为是谁放出去的,还不是我们黑旗帮的功劳。就是因为我们有了投靠之心,才让郑一替你们背了这些年的黑锅。”

石香姑猛地颤栗了一下,立刻多年前发生的一幕一幕又活生生的浮现在了脑海里。

洋人?

那些鱼肉相邻,让她痛失骨肉家园的人竟然不是海盗,不是红旗帮,不是郑一,而是洋人,是洋人!

她只感到自己的血液逆流而上,她真想就这么冲出去报仇,可理智如她,只能紧紧的锁住自己的脚步。

这个亨利竟然是联军军方的人,这个声音她不会听错。就是他火烧花船让众姐妹身陷火海,无处容身。

而跟他对话的这个人,无异于师父曾经跟她讲的《岳飞传》里面的秦桧。

石香姑悄悄回到**重新躺下,装作仍旧熟睡中的模样,静观其变。过了好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响了,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在这佯作苏醒来的样子,‘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眼。

只见站在床边是一个紫衣少年,身上穿着深紫色的长衫,腰系玉佩,面目清俊,可怎么看眉宇间都有一抹奸妄之色,即便是生得一副好皮囊,也令她讨厌。

“郭学显,这么多年不见,你倒是出息了?”石香姑坐起来,把玩着自己的发梢,静静的看着面前这人目瞪口呆。

“香姑,你还记得我?”郭学显掩饰不住眼底的狂喜之色,上了就要去握石香姑的手。

石香姑不漏痕迹的抽回手,笑着说:“我又没失忆,当年你一码一码的事都在我脑子里清清楚楚呢。”

郭学显从前没少吃石香姑的亏,这个丫头古灵精怪最爱整人,这样笑嘻嘻的看着他,不定脑子里又在耍什么心眼儿。这幅整人前的表情跟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这一刻,仍旧让他心有余悸。

忽而转念一想,郭学显又在心里笑自己,如今他已经成为了黑旗帮的首脑人物,石香姑不过是一介弱小女流,如今流落旗帮更是只有靠男子而活,与其说是怕她,还不如说自己是爱极了她这幅俏皮的模样。

“记得最好!这些年,我也是时时刻刻没又忘了你,当年若是你肯随我离开,也不会跟着石赫吃了那些苦。”

提起哥哥,石香姑的心像是被人狠狠一揪:“你有我哥的下落吗?”

郭学显叹息着坐在了床沿:“之前有兄弟在广州的烟馆子里见过他,后来就没有消息了。等以后你跟在我身边,我一定帮你把他找回来。”

石香姑听到自己的哥哥吸上了鸦片,内心痛苦不已,后闻郭学显让自己留在他身边,顿时瞪大了眼睛。

“郭学显,你把我掳来,就是为了这个?”

郭学显轻轻咳嗽一声,心里骂自己居然会紧张,故作镇定地说:“当然不是…..”

石香姑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儿,如释重负。

郭学显立刻急了:“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还真想跟着郑一?我当时在大屿山看到你的时候,你都成什么鬼样子,难道就不怕再丢了性命?”

“你就是从那个时候就算计怎么把我掳来的?”

“对!”郭学显恨恨地说,“当时我就在想,郑一早晚要完蛋,不能让你跟着他一起死!”

石香姑呵呵一笑:“那这么说,你还是个念旧的大好人,我还要谢谢你啊!”

郭学显见石香姑对自己和颜悦色,笑嘻嘻的说:“都说了是旧识,谢就不用了。”

“那大好人,你到底把我掳来有什么目的?”

郭学显看着石香姑对自己妩媚一笑,流动的血液也带上了一丝酥麻的感觉,他出神的盯着石香姑,正色道:“既然想知道,告诉你也无妨。我们会给郑一下战贴,让他用我们清单上的财物、枪炮、船只和壮丁来换你。”

石香姑扑哧一笑:“郭学显,看你走进来时人模人样,没想到还是跟之前一样蠢。女人在海盗头子眼里算什么?恐怕还不如一条枪值钱,你这样与虎谋皮,只会让老虎觉得你脑子有问题。”

“那可不一定!”

如今郭学显认真的样子颇有几分老成持重。石香姑脸上的笑容也渐渐的收敛起来。

“当初在大屿山郑一对你的态度整个旗帮都看在眼里,很多人都不知道他有妻有妾,却知道你是他的女人。”

说到这里,石香姑就明白了。除了枪炮之外最厉害的武器就是舆论,所以师父当年才教过她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地道理,郭学显和亨利这一招根本不为求财求利只是为了埋汰郑一,以此来降低郑一在整个旗帮中的地位。

“连自己心爱女人都保护不了的男人,又有什么威信可言,又怎么能保护得了七旗联盟?”

“如果郑一不肯就范,你们会怎么对付我?”

郭学显诡异的笑了:“到时我们会放出风声,郑一的女人被洋人羞辱致死,从此这世上不会再有石香姑,只会有我郭学显的屋里人。”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惊天东西的炮声,直震得船舱也跟着剧烈地摇晃起来。

郭学显勾起石香姑的下巴,轻声说:“你以为郑一会赢是吗?告诉你,仅凭红旗帮一帮之力难和联军的洋枪洋炮持久抗衡,如今海上最多是双方打个平手。到时……”

石香姑狠狠的打落郭学显的手,心中一阵恶寒,不过也立刻担忧起来。既然这一仗不能取胜,到时再任由黑旗帮打着洋人的旗号放出风声羞辱郑一。在郑一刚刚继任帮主之际,确实会令他的威信大打折扣。

“郭学显,你敢不敢跟我打一个赌?”

“打赌?”

郭学显愣住了。石香姑眨眨眼睛,烛火前眼底泛着狡黠的光芒,像一只小狐狸对着他张开亮晶晶的爪子。

“当年跟我赌了一次,怎么被吓破胆子了?”

即便是他现在成为黑旗帮的灵魂人物,帮着老帮主出谋划策干了不知多少票大事,早早赢得军师的美誉,每每想起被石香姑捉弄的情形,心里都像猫抓一样难受又不甘。

“你想赌什么?”

“我赌你再和洋人混在一起,后半生会身首异处,被人投进水里喂王八!”

外面炮火连天,静听还能听到有人落水的惨叫声。年少时石香姑扮作妈祖的样子至今还刻在他的脑子里,这样的诅咒,从她的嘴巴里说出来,更让人渗得慌。

在花船上的生活经历,让石香姑早就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看人心神的本事。她之前暗自打量自己所在的这个船舱,四下里摆放着许多书架,上面满满的放着各种书籍。竟是一间专门藏书的地方。看来这些年郭学显和自己一样,为了活下来‘煞费苦心’。

活着曾经就是他们这些流民唯一的希望。

“敢不敢赌?”

郭学显表情阴冷、一言不发,最初见到石香姑的种种全都消失不见了,如今坐在她面前的是一位真正杀人不见血的海盗军师,随时都有一刀结果了她。

“你不敢!”石香姑替他回答笑里带着魔性,张扬的挑衅,“黑旗帮本就是红旗帮的旧部,黑旗帮的老帮主当年便是郑家的家奴,按理说黑旗帮应该以红旗帮马首是瞻,带头臣服,可如今却伙同洋人暗算红旗帮,这哪里是吃里扒外,根本就是忘恩负义。你就不怕犯了天条,迟早要遭天谴?”

郭学显冷笑:“在郑一归来之前,红旗帮已经就是四分五裂一团散沙。郑七在的时候,他手下的人已经有跟洋人搭上线的。物竞天择优胜略汰都是在海上混饭吃的,为了活下去,各个帮派每天都在放大招,我不勾结洋人,明天就会被人和洋人一起灭掉。”

“谁都可以,但是你不可以!”

“凭什么?”

“就凭你和我一样,家乡都是被洋人毁的。我哥哥在广州被鸦片毁了,这笔账同样要算在洋人身上,他们从海上往我们国家运送鸦片,不知道害了多少人。你连自己奶奶的血海深仇都忘了,活畜生一个!”

说着,石香姑出其不意,狠狠的扇了郭学显一个大巴掌。

郭学显额角的青筋顿时冒了起来,反手掐住了石香姑的脖子,目眦欲裂。

“你他妈找死!”

石香姑喘不过气来,可内心却是欢喜的。郭学显越是生气就越表面他被戳中了痛点,良知还未全部泯灭,勾当洋人或许并非他的本意,只是为了在黑旗帮中立足,为了活下来。活下来有多难,没人比她更清楚了。

郭学显越是用力,石香姑越是笑得欢快。就在这个时候,门外有人急匆匆的喊道:“郭当家,您先出来一下!”

郭学显猛地放开石香姑,赶忙迎出去。石香姑捂着自己的脖子,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

没过多久,郭学显重新回到舱内脸上阴晴不定。

石香姑右眼突突直跳,下意识的问道:“外面怎么样了?”

郭学显眼底精四射,对着石香姑道:“我郭学显能活到今天,一半是靠脑子一半是靠运气!你倒是猜猜外面是个什么情况?”

石香姑看到郭学显这副模样,定了定神,仔细思考他的话。

郭学显见她不说话笑道:“问你呢,你说郑一和洋人谁胜谁败?”

“郑一败了,但是洋人也吃了大亏!”

郭学显大惊,“你怎么知道?”

石香姑说:“郑一想做海盗王,这次是以整个红旗帮的之力跟联军的战舰对抗,可出师不利,云海飞度也受了重创。如果洋人在这个时候挑唆其他旗帮一起反对郑一,是有机会的。可这是郑一当帮主后的第一仗,宁可全军覆没也不可能退的。洋人不一样,洋人来我华夏不过是为了利,论真玩命,洋人虽然赢了,但胆子也被吓破了。”

“你倒是了解郑一!”

“我还了解你离死不远了!”

又来了!

哪个海盗是被吓唬大的?

偏偏郭学显从少年到现在脑子里都是石香姑扮妈祖的模样,她说这话真让他觉得晦气。

石香姑说:“方才跟你打赌是气你的,现在我们正经儿打个赌怎么样?”

“赌什么?”

石香姑说:“按我说的做你能长命百岁荣华富贵。不按我说的去做不出三个月肯定暴毙。”

“你有点新意行吗?到底要我做什么?”

珠江口附近的岛屿不少,大部分的岛屿都不是清廷控制的岛屿。绝大多数的岛屿都是无人的,有些比较大的岛屿一直是海盗居住的海岛。

当年郑氏在珠江口厦门一代经营多年,黑旗帮原先是红旗帮的一部分,现在仍旧将郑氏旧地东海岛最为聚集地。

议事厅里郭风雷看着绑在地上的石香姑眼底有了一点起伏,转过头对郭学显说:“消息放出去了吗?”

在海上颠簸了一天一夜,石香姑此时手脚被捆得已经失去了直觉,嘴巴堵得严严实实的,一双大眼睛看向郭学显,眼底充满了恐惧不安。

郭学显看了被捆成粽子的石香姑一眼,躬身向郭风雷回话:“已经放出去了。”

“那你干嘛捆着人家,女孩子家家的,经不住你这么折腾!”

此言一出,议事厅里的其他几个海盗也都跟着哄笑起来。

“笑什么笑?”郭风雷对着郭学显拉下脸来,“等以后成了你的女人,你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现在他还是郑一的婆娘,你可悠着点。”

落下话音,这老家伙自己弯腰替石香姑解了绳子,指腹有意无意的在她小脸上摩挲几下。郭风雷长得还算体面,其余的海盗一个个都是满脸络腮胡子,隔着老远就能闻到一股子腥味,令人作呕。他们的眼睛就像是一只只手过来撕扯着石香姑的衣裳。

这样的场面石香姑早已经见怪不怪了,这时她用指尖暗自里狠狠掐了一下自己,只掐得眼睛蓄满泪水来,然后眼巴巴的看着郭学显。

郭风雷拉起石香姑说:“四娘近日犯病说身边的人都害她,正好你是从外面来的,今天就去给四娘做个伴儿吧。”

除了大屿山跟石香姑完全想的不一样外,黑旗帮的老巢海盗一般都不常驻。这岛上的女人少之又少,被掳来的要么已经死了,要么已经快死了。

整个岛上荒野丛生,随处能看到海盗们围着火把吃肉喝酒玩女人。

石香姑跟着人一路来到一间房门外,窗子里映着烛光,隐隐绰绰看到一个女子的身影。

石香姑心想这里面一定住的是郭风雷的相好。

这些日子在大屿山也多少了解到了海盗们的习性。除了郑一是郑家后裔,内宅宛如大宅门一门妻妾成群,其余的海盗大都是没老婆的。只有少数首领才有几个固定的相好,必定是姿色过人,艺压群芳。

这样的女子要么是良家子被海盗掳上了岛,要么是花魁被海盗霸占了,总之八成都与海盗有些梁子。石香姑本来暗自做了打算,谁知道一见这四娘,几句话后就傻了眼。

这四娘竟然是郭风雷的堂侄女。

“香姑你从陆上来的,会看病吗?”四娘生得眉目清秀,只是瘦得脱了相,高高的颧骨看着让人心疼。

“你生病了?郭爷没请人给你看病吗?”

“请了,大夫都看不出毛病来!”四娘是郭风雷亲大哥的女儿,生母不祥,父亲也死在海上了。当时四娘只有八九岁岁,郭风雷就带过来在这岛上养着。这四娘从来这后就体弱多病,竟是十多年都没有出过岛了。

“四娘,你想出岛吗?”

四娘说:“出岛就能治好病吗?”

石香姑想了想说:“我之前刚到花船上的时候,也是一夜一夜的睡不着觉,后来花船生意难做沿着珠江口一路向南,去了好多地方,我的病也就好了。”

四娘听了眼睛一亮,可很快又黯淡了下去。临躺下前,石香姑听到她悠悠的说了一句:“帮主不会同意的!”

夜里,外面下起了大雨。

四娘后紧挨着石香姑,半夜的时候竟然睡着了。石香姑心里装着事,根本睡不着。看着身旁的四娘缩成一团,即便是睡了,身体也在忍不住瑟瑟发抖。

石香姑的脑子浮现出之前海上红旗帮和洋人开战的画面。洋人这次出动了正规军,连红旗帮都吃了亏,若是那些船舰一直开到家门口会是如何?

迷迷糊糊中,石香姑猛地洋枪洋炮从海上一路打进家。可家里的爹妈哥哥、来福还有师父,一个人都没有了。到处是血,到处是尸体。她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从来没来过的东海岛上,除了这间屋子外,四处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海盗。

家在哪呢?

她的家早就被洋人毁了。

如此过了三天,第四天一早有人敲门让石香姑去见郭帮主。临出门前,石香姑对四娘说:“你若信得过我,我可以帮你!”

四娘一惊!

这三天里,她竟夜夜真能睡着了。

石香姑说的话她是不信的,一个被抓来的小丫头,不定哪天就被外面那些海盗撕了,若是真有这本事自己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只是因为这几天确实能睡着的关系,郭四娘现在还不想让石香姑这么早死。

石香姑又被带回了第一天来时的那间议事厅。

郭风雷和之前那几个海盗头子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见到石香姑劈头盖脸地说:“郑一接到了洋人的战书,竟然连屁也不放一个,我还以为他是个人物,没想到这么怂,枉费我花大把的心思日日夜夜的想着他。”

有人说:“别等了,要我说就直接轮了这婆娘然后弄死,然后一丝不挂的让洋人把她挂在桅杆上沿海溜达一圈,好好羞臊羞臊郑一,杀杀他的威风。”

说着就有一个身高七尺左右的大汉向石香姑走过来。

石香姑麻利的说:“郭帮主不知道为什么郑一没反应吗?我却知道?”

郭风雷眯着眼睛看向她:“你说为什么?”

“原因我只能跟帮主一人说!”石香姑说着眼神不住的往外瞟。

海盗们都急了。

站在石香姑对面的那人当即骂道:“臭娘们儿。”

郭风雷冷笑:“你是在寻郭学显吗?那小子已经被我派出去三天了,他救不了你。”

石香姑装作紧张的样子低下头去。

郭风雷暗自得意,一摆手对所有人说:“你们先退下吧!”

海盗们多有不甘,但是也只得听令。大厅里只剩下郭风雷和石香姑两个人。石香姑缓缓的说:“郑一没有任何回应,是因为他根本没有接到战书,郭学显根本没有把消息放出去。”

郭风雷正走向石香姑,色迷迷的目光在她的腰间流连,听到这句话顿时头发都爆炸了一般。

“胡说八道!”

石香姑提高了声线:“我没有胡说八道。郭学显是我在黑旗帮唯一可以指望的人,如果不是真的,我干嘛要诬陷他?”

“你也知道郭学显对你的心思,那你为何还要出卖他,难道他这么做为的不是你?”

石香姑冷冷地说:“郭学显说要我以后跟了他!可是我上岛这几日才发现,偌大的黑旗帮帮主的威信无人能及,郭学显有了二心,一旦事情败露,我也活不成了。”

这些话,郭风雷很是受用。如今的黑旗帮有几千人,船舰上百艘,这样的威望仅次于红旗帮的郑家。他的目标是要收拾了郑一做海盗之王,其他人都没有放在眼里。

“郭学显?”郭风雷冷笑,“他不过是爷爷养的一条狗,敢造反是活腻歪了吧!”

石香姑一张笑脸惨白:“他想死我不想死,这么多年我活下来太不容易了。帮主,请您看在我一片诚心的份上,保护我行吗?”

说着,石香姑又狠狠的用长指甲扎进自己的掌心,让自己流出泪来。

“你这样的女人,除了享用后赏给弟兄,我不知道你有什么价值!”

石香姑惊悚的看着郭风雷,眼底的泪水似落非落。郭风雷暗自骂道:“真他妈是个尤物!”

可这个时候郭风雷已经顾不得动别的念头了。这些年挑唆红旗帮内部混乱,勾结洋人嫁祸郑一也只有黑旗帮的几个核心人物知晓,若是被郑一知道了内情,一定会率先带人来灭了黑旗帮。

如果郭学显这个时候给郑一通风报信,这个女人不但失去了价值,反到成了祸水、铁证。到时乱的就是他黑旗帮自己。

想到这里,郭风雷之前想的计划都占时搁浅了。如今郭学显在黑旗帮里的地位已经举足轻重,如果他起了异心。关于石香姑的这个消息还是不要放给郑一好了。

下一步怎么对付红旗帮,还得等自己的黑旗帮清理了门户再说。

“来人啊,把这个丫头给我关到地牢里去!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靠近!”

一声令下就有人走见来带走石香姑。石香姑又嚷又叫,看上去害怕得要死,大声求救。

郭风雷咬牙说:“等郭学显那崽子回来,我得了实情再发落你!”

这天夜里,石香姑被关在地牢里。后半夜的时候她听到严刑拷打的声音,离自己很近却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

那声音她认得,正是郭学显那厮。

石香姑捂着耳朵,那声音还是一阵阵的传来。这家伙小时候看着挺贱,如今竟是个硬骨头,死活不承认石香姑的诬陷,到了最后竟然破口大骂起她的祖宗三代,大喊自己有眼无珠受了她的骗。

石香姑数着时间,果真如她所料,到了第二天的晚上又是一阵严刑拷打后声音渐渐湮没了。牢门被打开了,郭学显一身鲜血的被扔了进来,人已经昏死了过去。

过来好一会儿,石香姑死死的按住他的人中,这厮才缓缓的醒了过来。睁眼看到石香姑的那一刻,一口就淬了过去。

“你个王八蛋,算计老子!”

石香姑嫌弃的抹了一把脸,瞪着她说:“老娘救你,你不但不感激还恩将仇报?”

郭学显拼着最后一口力气,牙都要咬碎了:“你他妈这是救我,老子命今天就死在你手上了!”

石香姑啧啧两声:“你死了?你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真死了再来索命。”

“你以为老子会着了你的道儿?”没人比郭学显知道郭风雷的手段,若是招了才只有死路一条,“老子就是被打死也不会让你如意!”

“可是你们老大已经怀疑你了,怀疑你就不会重用你。不重用你,你在黑旗帮就是个小喽罗,自立门户,如今你还没那个本事!”

郭学显只觉得一口血堵在喉咙里,上下翻涌。当日在海上,他没有完全听石香姑的话,但也没有马上借洋人的口去羞辱郑一。他当时是有自己的算计。

事到如今郭学显才明白石香姑早就知道他根本不会完全听信他的话,只是借着两人之前的旧识让他思索了两日。他昨日才亲自去了洋人那里,约莫今日郑一才会得到消息,不想回来之后,就被郭风雷动了鞭子。

“你不听我的劝告,我还要救你,真是好心不识吕洞宾。这么多年你就不能变聪明点儿?”

“石香姑,你跟着爷吃香喝辣不好?偏偏拉着爷一起死,你脑子有病?”

石香姑冷笑:“你见过郑一几次,跟他相处过多久?历年里黑旗帮勾结洋人往郑一身上泼的脏水,他若哪天认真算起账来,你以为郭风雷会把谁推出去?”

郭学显身上疼得发愣,忍不住打气寒颤来。

“你不了解郑一,我却了解的很,若是他知道黑旗帮这么搞他,觉不会善罢甘休。几天前海上一战你也见识了,郑一可不是怂包!”

郭学显的大脑完全清醒了。

“就算这次事成,你也不要心存侥幸。”石香姑冷冷的看着郭学显,“郭风雷这个人吃软怕硬,贪婪成性,最会见风使舵,将来你也脱不开替罪羊的命。”

郭学显惊道:“你不是要我阻止洋人羞辱郑一,你是根本不看好我跟着郭风雷。”

石香姑娇俏一笑,郭学显忽然觉得这幽暗的地牢里一阵花苞盛开。

“你就这么看好郑一?”他心情复杂。

“我是要洋人滚得远远的,别来祸害海边的百姓,谁能帮我报仇,我就信谁!”

“你让他把我打成这样对你又什么好处?”郭学显叹了口气,“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姑娘在这海盗窝子里没人保护,死的时候连全尸都没有。”

“我自然有办法出去,你这一身伤好好养着,不会让你白受罪!”

郭学显这个时候疼劲儿又上来了,有气无力的说:“香姑,其实你对我还是有情意的对吧?否则我把你从郑一的船上掳来你不会还觉得亏欠我。”

石香姑大大的给了他一个白眼儿。郭学显竟然很受用闭上眼睛很快又沉沉的昏睡了过去。

一连两天过去了,到了第三天夜里,牢门响了,跟石香姑计算的时间差不多。外面传来柔柔的声音带着哭腔:“香姑,石香姑,你在吗?”

“我在!”石香姑立刻站起来,狠狠的敲打铁栏,“四娘,我在这儿!”

郭学显被惊醒,眼睁睁的看着郭四娘带着石香姑离开了地牢,心里一阵唏嘘。惊叹之余不免把石香姑之前的话又好好琢磨了一遍,心中也有了计较。

四娘一直在哭,拉着石香姑哭得说不出话来。

石香姑心中不是没有愧疚,之前和四娘在一处的时候,她是偷偷点了对方的睡穴。四娘误以为只要石香姑在身边就会安眠到天亮。这才找了来。

当年师父来石家的时候,她的年纪已经不适合习武,但是生逢乱世一些旁门左道的保命之法却也学了一些。

“那天你晚上没回去,我都要急死了。二叔出海去了,他们都不告诉我你在哪儿,直到今天二叔回来我才知道,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石香姑觉得有些奇怪,不过是萍水相逢,两日同处一室,实在是不至于感情深厚到如此地步。再者说,自小在海盗窝里长大的姑娘,不至于好心肠到如此地步吧?

两人一路走着,远远的看到从海边的船上被驱赶下来一些人,手脚都被铐着,每个人腰间都被绳子穿在一起。石香姑打了一个冷战回头去看四娘,发现这姑娘早已经面无血色,用力的掐着石香姑的胳膊,随时都要昏倒的样子。

“这些都是什么人,被掳来的壮丁吗?”

四娘像是见了鬼一样拉着石香姑往前跑,一路回到自己的屋子里,身体像筛糠一样瑟瑟发抖。

石香姑看着泪流满面的四娘终于可以确定,这个丫头整晚整晚的失眠根源是患了离梦症,当年师父说过,这种病症是一种精神疾病,药石无效,必是郁结于心不能排解或者受了过度的惊吓和刺激而得。

“那些是要被送到南洋或者西方去的劳工,都是从沿海掳来的壮丁。”

石香姑几乎要咬碎了银牙:“郭风雷竟然干这种遭雷劈的事?”

四娘受了刺激,好半天才止住了哭泣,激动地说:“我二叔不干这种事,这些人都是洋人抓的。有时会路过东海岛,在岛上聚齐了人数后在换大船去西方。”

“那还不是一样助纣为虐?”

四娘一边看一边说了好多内情。石香姑也渐渐听明白了,以前黑旗帮不是这样的,郭风雷也和四娘的亲爹一起杀洋人,劫洋船,后来红旗帮内部乱了,其余的旗帮也各自为政,力量越来越散,四娘的亲爹死后,黑旗帮内部也乱了好一阵子,所以后来郭风雷为了稳住帮主之位只能出此下策。

而郭四娘的病则是因为她曾经被洋人抓住过,当时自己身边的丫头和保镖都被洋人奸杀了。若不是当时亲爹赶到跟洋人拼了,恐怕当年只有几岁的她也没法幸免。只是从那时的惊吓起就落了病根儿。最近岛上又有了这些人出现,四娘的病就越发严重了。

四娘的爹替郭风雷死了,所以他把四娘带回来养着,格外的宠着,否则也不会大半夜的经不住侄女哭求,把石香姑从牢里放了出来。

是夜,开始下起了暴雨,东海岛似乎都在随之呜咽。

议事厅里,郭风雷看着跪在地上的郭学显气不打一处来,“王八崽子的,吩咐你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

说着他飞起茶盏砸在郭学显的脑袋上。

郭学显低着头,一动都不敢动,知道郑一已经回信儿了,冤屈除去了一大半。但是到底是他没有立刻去传话,郭风雷这只老狐狸势必不会再像之前那么信任他了。

“你说现在怎么办?”

郭学显听出话里不对劲儿,额头上还淌着茶水也不敢动劲儿忙问:“郑一怎么说?”

郭风雷目眦欲裂:“郑一对洋人说一切都可以谈,只是除了交出石香姑外,还要洋人说出旗帮的内鬼是谁。”

郭学显一阵颤栗,心想郑一这招反间计出来就够黑旗帮喝一壶的。只是心道郑一果然心思细密,比之前红旗帮中的李天霸和郑安不知道强多少倍。

郭风雷别有所思的看着郭学显:“郑一这样通透,我看八成是有人给了送了消息!”

郭学显心里叫苦连天,被这样指桑骂槐,他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

“那洋人怎么说?”

“洋人?”郭风雷气得骂娘,“亨利那群王八羔子让老子帮他们再寻500个壮丁一起送到南洋,否则就毁约!”

郭学显暗自心惊,如今六大旗帮各怀鬼胎,洋人不愁找不到下家合作,所以才赶有恃无恐的来要挟。

“一切听凭帮主下令,我等自然以帮主马首是瞻!”

郭风雷磨牙:“郑一不是好惹的,那个女人不能留在咱们这儿。”

郭学显面露难色:“您是要杀了她,毁尸灭迹?”

“没那么便宜,我要把她和壮丁一起送上洋人的船,运到西方去。”

“帮主,不好了!”外面有人来报,“那些壮丁被人给放了。”

“混账!”郭风雷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你们都是死人啊,能让这么多贱仔跑了?”

来人回话:“是小姐传您的口谕去放人的,二当家觉得不对劲儿及时发现,大部分都抓回来了,可还是跑了好几个,现在抢了船已经离岸了。

“快给我去追!”

大雨还没有停,黑旗帮的海盗们乱作一团。郭风雷赶到海边,看到那船已经快没影了,大怒道:“还不赶紧去追,开炮开炮,炸死这帮龟孙子!”

“大小姐在船上!”

“是大小姐放了这些人!”

“我们不敢开炮!”

郭风雷顿时肝胆俱裂,一下也明白了为什么壮丁能跑。赶忙自己上了船去,拼了命的追。

前面的船舰里,石香姑问郭四娘:“怕吗?”

“不怕!“郭四娘对石香姑说,“就像你说的,我觉得现在病像是好一半了。”

壮丁们海边生长的,各个都是驾船下海的一把好手。也有家里人被洋鬼子掳走至今生死未卜的,听说能逃,自然都是豁出命去干。可再快也不是郭风雷的船快,很快就追了上来。

郭四娘也吓到了,回头问石香姑怎么办,却见她脸上一点惶恐之色都没有,惊讶的说:“香姑你在想什么啊?”

石香姑站在甲板上,浑身都被雨水打透了。

“四娘,你跟我说实话,你恨你二叔吗?”

郭四娘垂下头不说话。石香姑搂着她的肩膀说,“你二叔被洋人利用,祸害自己的同胞,你爹若是在天有灵,也会不得安生的。一会儿你跟他喊话时这样说知道吗?”

说着她在郭四娘的耳边耳语了几句。郭四娘听后脸涨得通红,眼睛里像淬了血一样。

海风夹着雨水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郭风雷的船已经和她们的船近在咫尺,火炮架好,只要一声令下她们的船就会葬身海底。不仅是四娘,就是船上的汉子们也都吓坏了,不知所措。

石香姑慢慢朝着船头走去,对着郭风雷跳着脚开骂:“郭风雷你个老王八蛋,你和你身后的那些人也都是疍家仔,如今做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你看看老天看不过去了。”

就在这时好不好的,天空中一声惊雷,郭风雷忍不住头皮一麻。

“二叔,你不要再为洋人做事了,我爹就是被洋人杀死的,他在天之灵看着你呢!”

石香姑知道海盗最是杀人不眨眼偏偏又迷信的狠。果然四娘一句话落下,郭风雷就忍不住了。

“四娘,那些人放就放了,你快过来,这么大的雨你身子受不住!”

郭四娘:“我不相信,除非二叔你也带人上我们这船来,送这些人下岸。”

“你不来,我就死在这儿!”说着,郭四娘掏出刀子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郭风雷骑虎难下,郭学显说:“我等陪着您过去!”

郭风雷看了他一眼,郭学显说:“这些贱民早都被吓破胆子了,我们身上都带着枪,这又有火炮架着,他们别说不敢怎样,就是敢也是自寻思路,现在劝回大小姐才是最重要的,之前恐怕我的话她还能听进几句。”

郭风雷看着郭学显鼻青脸肿的模样,叹了口气。平日里这厮人模狗样,专爱揣着本书看,花花肠子最多,倒是有些令人臣服的威信“走吧!”

郭风雷和郭学显上了甲板,他自己的几艘船缓缓的跟在后面,呈包围之势。

“四娘,你这样闹哪样?”郭风雷一声大吼,像虎啸般在天幕下炸开。

郭四娘也不示弱,手里握着刀跳着脚的大喊:“我爹就是洋人杀的,你继承了我爹的家业,却现在帮洋人做事,你算个什么帮主,想当年不过是你哄我爹说一笔写不出两个郭字,才死皮赖脸的连了宗。我这病是怎么得的?就是一口气窝在心里敢怒不敢言被气病的!”

郭风雷脸色也很难看,要知道当初他也是用同样的理由才在黑旗帮扎了根。这么想着忽然福灵心致,抬起头看到石香姑也正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忽然一个念头在心中炸开,不敢置信的看着石香姑。

石香姑冲他微微一笑。

“外面雨大,不如到船舱里避避雨,四娘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和帮主商量!”

石香姑缓缓的开口,郭风雷恨不得一脚把她踢进海里去,若不是这女人挑唆,一直乖巧的四娘也不会闹成这样。

看着郭风雷面露狠戾,四娘手里的刀往脖子上又扎得深了一些,殷红的鲜血顺着脖子留下来,染红了郭风雷的视线。他微微眯起眼睛,眼底泛起一股狠意。

“四娘,我在弟兄面前答应你爹要好好照顾你,自然不会食言,你把刀放下,二叔和你去船舱里好好说话,你想要什么二叔都答应你。”

一切都在按着石香姑预想的发展。

离梦证的没有可对症的药材,但是古书上记载用激怒患者的方法可以有一半的胜算。石香姑花了一夜的时间总算是没白费。

壮丁们全力行驶。

船舱内一灯如豆。气味潮湿难闻,一座小香炉里燃着细细的香料。四娘对郭风雷说:“你让他出去,有些话我想单独跟你一个说。”

郭学显用眼神向郭风雷询问,郭风雷点点头:“你先出去吧!”

很快里面传来了剧烈的争吵声,一直文文弱弱的郭四娘大声骂娘,吼得嗓子都哑了。郭风雷一开始还耐着性子哄这丫头,可渐渐的也一点点控制不住的咆哮起来。最后一记响亮的大巴掌响起,郭学显再也沉不住气推门冲了进去。

郭四娘盯着郭风雷瞪大了眼睛,忽然两眼一闭也随着晕了过去。

郭学显看着石香姑说:“你….”

“我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事就看你敢不敢了!”石香姑倒出香炉里的熏香用脚碾灭了,全神贯注的看着郭学显。

郭学显也盯着石香姑:“你是要……”

石香姑点点头:“你敢不敢?”

郭学显打量了一下四周,眼睛里露出一丝惬意。

“我就知道你是个怂包!”

郭学显又是一愣,石香姑依稀还是年少时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可此刻又和那时完全不同了,她像被爹娘鲜血养大了的一朵罂粟花,妖娆而美丽。

“他对你起了疑心,收拾你是迟早的事!”

“你一开始就断了我的后路,就是为了借刀杀人?”

“他动了替洋人做事的念头,是我的仇人也是你的仇人。你杀他是替亲人报仇!”

“你荷包里有害人的玩意儿,在东海岛也总会找到机会的,为什么非跑到海上来?”

“在黑旗帮的老巢里杀了他,你就完了,让你杀他不是为了你死!我是为了让你以后能管住黑旗帮的强盗们,以后替天行道!”

郭学显猛地抬头。对面女子的眼睛里也映着烛火,流光溢彩般璀璨得比宝石还要耀眼。

“你敢不敢?”

郭学显不吭声,拔出腰间的匕首直直的向郭风雷的心口扎去,手起刀落,一股鲜血如喷泉般冒了出来,溅了两人一脸。

石香姑闭上眼,不由主的退后两边,整个人也抑制不住的打起冷颤来。

郭学显看着石香姑这样,心里又敬佩又复杂。

“把四娘拖到里面去,她至少要有两个时辰才能醒来。到时就说郭风雷是壮丁们杀死的,死无对证,回到东风岛事情就靠你自己了。”

“这一步一步你竟然都算计好了!”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世上哪有什么事是能完全算好的呢?不过我师父说过,天地不仁以万物为趋狗,认为对的事就要用勇气去做,认为不对的事情再难也要去阻止。”

郭学显看着石香姑:“香姑,以后我强大了,也打洋人替百姓报仇,你跟着我吧!迟早我会证明自己比那郑一强一万倍。”

石香姑说:“郭学显,我救你帮你说根本都是为了我自己。”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忽然响起了大炮的轰鸣声。整只船都随着剧烈的晃动起来,紧接着传来一阵声响。

郭学显大惊:“是洋人!”

电闪雷鸣中,石香姑和郭学显爬到了甲板上。只见他们的船舰周围已经不知何时被一群战舰包围住了,苍茫漆黑的海面上,炮火连天,苍穹下竟然看不清道他们都是来自何方。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们的船被打得摇摇欲坠,开始下沉再也无法往前走一步了。

石香姑说:“跳下去!”

“他们会齐齐向水里开炮,活不成的。”

郭学显话音未落,一阵重重的撞击两个人在甲板上几乎被弹飞起来。郑一嫂睁大了眼睛,看到对面船上的火炮正直直的对着自己,要是这一下被打中了,就直接灰飞烟灭了。

这个瞬间,她只觉得必须得逃命,父母的大仇还没报,世间万物还有大把有趣的事没经历过,太悲催了。

一双大手从她的右侧揽了过来,电光火石间她又倒在了甲板上,身体被人扑倒,躲过了炮口。

石香姑忍着身上的剧痛,扬起脸来,看到一张放大的英俊的面庞就在自己的近前,天幕上纷纷的雨丝在炮火中闪烁着光芒,像盛开的烟火点亮了黑夜。

“郑一?”

“走!”他声音低沉,在雷雨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石香姑顿时被石化了,也看清了海面上的形势。原来周围的船舰分别是红旗帮和洋人的。

郑一看着石香姑的傻样儿,拉起她的手转身往自己的船舰上跑,可是洋人看见郑一俨然眼睛已经蓝了,绝不肯错过这次诛杀他的机会。

“快跑!”

石香姑观察了一下局势没有罗嗦,二话不说就往郑一的船上跑去。郑一看着她的背影,心情复杂。她这样不拖泥带水是对的,他的女人本该如此,只有这样的心智才能在乱世中为王,可想起之前在花船上的冒死相救,他的心里不是没有一丝失落。

常爷前过来一把扶住石香姑从舢板上跳过来的石香姑:“石姑娘,小心!”

“人呢?赶紧过去帮忙啊!”

常爷一脸焦急:“帮主吩咐守住这条船,不能自断后路!再等半柱香的功夫,援兵就到了….”

郑一身边带的人不多,红旗帮跟来的都是几个当家,身手了得。很快又有无数个洋人的雇佣兵前来助阵。

石香姑从常爷的表情里看到跟自己同样的担心,郑一根本撑不过一炷香。

洋人雇佣兵有人手里拿着火枪,海盗有的拿刀,也有的手里拿枪,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郑一一干人,船也在慢慢的下沉。

郑一的人越来越多的倒在了血泊里。常爷和几个人手里也拿着枪瞄准,奈何距离太远了,人在不停的移动,无法定位。

雇佣兵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的刀林枪雨中,郑一也是有枪的,可是火药和铁砂已经所剩无几。他的人不是倒在血泊里就是被阻阻隔在外根本进不来。

石香姑看着郑一躲在桅杆后孤军奋战的样子,心底热血沸腾,就想着冲过去救他。更重要的是,一旦郑一出事,红旗帮必将一片混乱,六大旗帮到时更加群龙无首,如有人再被洋人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常爷掏出怀表:“应该快了,可是这个天气如有意外也是说不好的。”

“把你的火枪给我!”

“石姑娘,你要做什么?”常爷身边仅有几个人可却只有三条枪。其余的人用的还都是手上的兵器。

石香姑接过火枪又说:“给我你的火药桶还有羊皮铁沙袋。”

常爷犹豫了好久,还是把东西都给了她。

“援兵不到你就好好守着这条船,帮主说的对,别断了我们的后路。”说着,石香姑拿着火枪又踏上了舢板。

“石姑娘,使不得啊!”

“没有使不得,我得给郑一去送火药和铁砂!”

石香姑向天空放了一枪,纵身一跳,借着后座的力量稳稳的落到了已经开始下沉的船舰上。

在船上角落里‘装死’的郭学显清清楚楚的看到这一幕,此时的石香姑就像是海面上升起的精灵一样,带着炫目的勇敢和潋滟。

可她不知道吗?

这样跳下来就只有送死的份,为了救郑一,值得吗?

郭学显心里的滋味难受极了,他替她不值得,更替自己惋惜从此就没有机会得到她了。

落地时的缓冲让石香姑的后背狠狠的砸到了船板上,她忍着剧痛,身形向前一滚,就来到了郑一的近前。

郑一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个小女人。几日前他亲自把她带到海上迎战却把她弄丢了,方才他又亲自来救她,让她去往安全的地方,可是这个时候她又从天而降,娇媚的容颜就这样盛开在自己的面前。

忽然他的喉头一阵痛哑:“混账东西!”

石香姑把火药桶和羊皮袋扔了过去,郑一迅速接住。郑一不仅武艺好,枪法也是一流。洋人那边此时也死伤一大半,弹药严重不足。可仗着人多所有的通路都被他们封锁了,却没想到一个中国女人从天而降!

郑一一枪解决一个,手里的弹药很成功的遏制住了雇佣军地进攻,让他们不敢贸然上前。大约半柱香的功夫,只见海面上浩浩****的驶来了数艘战舰,桅杆上高高扬起红旗帮的旗帜。

援兵到了!

雇佣军见大势已去,开始后撤,一艘小船驶到郑一和石香姑的近前,此时海水已经淹没了他们半个腰身。

郑一揽着石香姑纤细的腰肢,这个时候还在咬牙切齿:“蠢女人!”

石香姑本想怼他忘恩负义,可吐出的声音来却像小猫一样,轻不可闻。

“我…”话没有说完,两眼一番晕了过去。

小船把他们带回了主舰。船舱内常爷给石香姑把脉,又检查了一下身体,告诉郑一,她应该没有大碍,只是肋骨折了一根,是疼晕过去了。”

郑一的身上也是好几处血肉模糊,常爷又来给他包扎。他一摆手道:“我没说,传令下去,全速前进!”

石香姑醒了,睁开眼就见盯着自己的郑一眼底一阵流光闪过,俯身就就亲了下来。

石香姑急着推开他,却哪里能撼动半分,她挣着力气,气若游丝地说:“那些壮丁呢?”

郑一的吻落在她的嘴角上,看着她像小猫一样无力又鲜活的模样,眼底抑制不住的笑意拢了上来:“放心!”

石香姑松了口气,可见郑一的形容,心中滑过阵阵的酸楚。这许久以来两个人之间除了更美冷对就是恶言相向,他对自己笑的样子已经遗留在了久远的花船之上。

“香姑,你心里是有我的,一如昨日!”

耳根发红,侧过脸去,去被郑一用指腹捏了过来,只能直直的望着她,两个人近在咫尺,鼻尖几乎都挨在了一起,彼此的气息交融。石香姑的心一脉一脉的剧烈跳动着,不能自己。

“不过,你实在是愚蠢,当真是不要命了吗?”

石香姑忍着疼说:“没想过不要命,只是想你若是死了,这海上还要牺牲更多的人,沿途的百姓也不知道还有多少遭殃!若是想着必死,绝不会去救你!”

郑一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可突然间醒悟了什么,眼睛顿时也睁大了。

石香姑点点头:“你虽是海盗,但是杀我疍家父母兄弟的是洋人,你若今后真能做到盗亦有道,便不是我的仇人!”

郑一将石香姑揉进怀里,她吃痛得呻吟出声,他不得不轻轻松开力道,眼圈却红了,过去的伤害已经无法挽回,他只想在未来的日子里对她好。

“香姑,你救了我三回,以后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你也是我的!”

石香姑又气又疼,轻骂道:“海盗头子就是海盗头子,半点不吃亏的!”

这样娇俏的石香姑,郑一看着宛如隔世,一分一秒都倍感珍贵。只是想到刚才她从天而降的样子,既惊艳又后怕。万一摔死或者被打死在半空,他现在该如何是好?

“郑一你为什么要来?”石香姑垂下头,长长的白皙的脖颈露出优美的弧度。

郑一捧着她的脸吻了吻她的额头,一个字都没说。

石香姑的心底一阵阵暖流涌动,静静的依偎在他的怀里,前方的小香炉里青烟袅袅,在静谧得让人想到了岁月静好,生生世世。

门外传来常爷的声音打破了一切:“帮主,外面的那些人您看如何处理?”

郑一的脸上顿时如寒冰般浮现出裂痕,将石香姑轻轻放在床榻上说:“你好好休息!”

石香姑拉住他的胳膊:“洋人可以杀,黑旗帮的人只能杀一儆百!”

郑一冷笑:“今日所有人都必须死,否则他们不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什么是海上的王道!”

多年来他被人无数次算计,早已憋着一口气,这一次更是触犯了他的底线。

她没有松开他的手,而是把自己被俘这几日的所作所为讲了一遍。郑一再一次坐了下来,看着她的目光充满了不可置信的光彩。

“你设计杀死了郭风雷?”

“他已经动了勾结洋人的心,就必须死。”

“那其他人为何不能杀!”

“自己人不能杀自己人,武力不能让七旗联盟,只能给洋人有可乘之机!”

郑一看着石香姑,心中大为震动:“你可知道七旗联盟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海盗的力量能被统一起来,由一个心中有大义的人带领,也能替天行道!”

郑一反抓住她的手,再也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希望那一天‘盗亦有道’不是口号,真能为沿海百姓的安稳生活助上一臂之力。”

“不是助力,而是成为一道海上屏障,让洋人的舰队无法踏入!”

石香姑看着郑一,突然挣扎着坐起来,伸手抱住了他。

是夜,郑一坐在床前看着昏睡过去的石香姑。烛光让他坚毅冷峻的面容变得温柔起来。

此刻在他的心中再无其他,全是石香姑的一眸一笑。他自诩从不为儿女私情所累,可今日他彻底明白自己一直想要的是一个可以和他并肩的女人。

换做别的女人被黑旗帮设计掳去,可以想像到一定是为了自保磕头求饶,甚至用身体去换取性命。可他的香姑,这个看似柔弱的小女人,不仅让自己活得好好的,而且不留痕迹的设计铲除了郭风雷这匹害群之马,稳准狠烈,环环相扣。

这样的心智,这样的谋略,这样的胆识就是男儿也比不上。

这样的女人天生就是为了他郑一而生!

她本该就是他的女人。

原来当初他闯入花船,阻断了她离开的路,这样的缘分是上天注定,谁也逃不开,躲不过!

郑一轻轻抚摸着石香姑的面庞,宛如世间绝无仅有的珍宝。

“我一直以为女人都是一样的,天生为了依附男人而活。可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你和所有的女人都不一样,有你在盛过千军万马。”

石香姑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自己躺在郑一的怀里,而他眉心舒展,睡得正甜。

他是个极其英俊的男子,天生不缺女人爱慕,若不是生在海盗世家,在岸上应该是最受追捧的文人雅士,一生逍遥自在,风流快意。她忍不住去轻轻触摸他的睫毛。

郑一因为她的小动作惊醒了。

“还疼吗?马上到岸了,忍一忍!”

石香姑摇摇头。郑一下床到了一杯水给她,她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剩下的如数进入了他的喉中。

石香姑脸色微红,在郑一眼中美丽至极。

郑一的喉头有些沙哑,缓缓道:“香姑,以后安心做我的女人,我会好好对你!”

“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儿,若说嫁人却也有两个条件!你若答应,我石香姑今后便心甘情愿的跟着你,哪怕上刀山下火海绝不更改初心。”

郑一了然:“你说,我都答应你!”

石香姑的目光看着前方,仿佛透过厚厚的船板,看向了无尽的海面。“第一,虽然红旗帮不是掠杀我父母相邻的仇人,但是你要答应我,今后红旗帮永远不许欺负老百姓,关键时刻要为了大义,驱除外莽兼济天下!”

“好!”

郑一的热血在体内激**,他竟第一次听到自己所思所想从另外一个人口中讲出来后,竟是这般畅快的滋味。

“第二,我石香姑曾经发过毒誓,这一生不与人为妾,更不会同别人分享丈夫。自小爹娘要我堂堂正正的做人,如今虽然他们都已经不在了,可在天之灵会看着我,我不能违背誓言,活得没了尊严!”

“……”

“行还是不行?我只要你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