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激怒,爱恨两难全

C H A P T E R

“姑娘,身上可好些了,若是好些了,老身让人服侍姑娘用饭,然后再去沐浴。”

石香姑顺着有些熟悉的声音望去,只见一个三十几岁的妇人,宝相庄严的站在那儿。正是之前给每个女孩验明正身的郑妈妈。

“你?”

“姑娘既然是二爷的人,那就随着他们的人唤我一声郑姑姑吧!”

石香姑想要坐起身,郑姑姑赶忙过来亲自扶起她道:“今日二爷忙得狠,恐怕要晚些才能与姑娘说话,有什么吩咐您尽管告诉我,我定当好生服侍。”

石香姑想了想道:“我已经好多了,就按您说的,先用饭再去沐浴。麻烦您帮我找件鲜亮的衣裳,还有搭配的首饰。”

待一个时辰后,石香姑穿了一袭莲青色万字曲水织金连烟锦裙,整个人似乎浮在一团绿朦朦的雾气之中。发髻上一支纤长的缠丝点翠金步摇闪闪明晃,映着象牙骨的扇子更是盈然生光。微一侧头,步摇上玉色小珠坠子和细若瓜子的金叶子亦跟着轻轻摇动,闪烁出明翠的波觳,愈发的清丽婀娜。

一向面无表情的郑姑姑脸上也不免流露出惊艳之色,她身后跟着服侍的四个小丫头这个时候更是完全惊呆了。

石香姑看着镜中的自己,心中则是冷冷一笑。不过无论怎样,这样的妆容才配得上石家大小姐的身份。流落花船这么多年,完全都是拜郑一所赐。今日,她总算也是对爹娘兄长还有自己有个交代。

“姑娘这等姿容,难怪连二爷都动了情。”郑姑姑话说了一半,见自己身后那四个水葱一样的丫头脸上都流露出了复杂的表情,便轻咳一声道,“姑娘好生歇着。你们四个在外面候着,好生服侍。”

“是!”

石香姑见郑姑姑要走,赶忙道:“郑姑姑,您刚才说二爷要很晚才回来。可我有要紧的事情要跟他说,不知道能不能劳烦您去帮我问问,我可不可以现在去大厅见二爷一面,也不辜负了这身好打扮?”

听着石香姑娇滴滴的声音,郑姑姑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身后的四个女子脸上都同时流露出吃惊的表情,紧接着便是嗤笑的神情。

郑姑姑道:“这事恐怕不妥。二爷说过大屿山上数万人,靠的就是规矩。姑娘此时去前厅于理不合,二爷若是怪罪下来,恐怕对姑娘不利。”

石香姑啪的一声把桌上的首饰匣打落在地,硕大的东珠满地打滚,郑姑姑何曾受过这样的对待,皱起眉头,脸上也有了愠色。

“二爷走的时候可是让你们好生服侍我的,如今我让你们去前厅传个话就推三阻四的,我石香姑虽然是初来乍到,可谁要是敢欺负我,就别怪我翻脸!”

郑姑姑从没见过敢在栖梧宫里大吵大闹的人,心想这丫头若是想送死,她即便是再拦着也只能拦一时不能拦一世,何苦做这种恶人。

“既然这样,我这就亲自去向二爷回禀!”

郑姑姑临走前担忧的看了一眼石香姑。栖梧宫是什么地方,从来没有人敢在这里大呼小叫的,哪怕是二爷对这个丫头有些另眼相待,可这样风扬跋扈的性子,二爷恐怕也是难以容下。

石香姑从郑姑姑的眼神里也已经洞悉了一切。这些年她在花船上见过的人太多了,即便是到了这处‘天宫宝殿’也一样能窥视人心。以后对她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今天必须要堂堂正正的见一次郑一,而不是像刚才那样狼狈的再大厅上,更不是像个宠物一般被他安置在寝殿的**。

郑一坐在议事厅内与众位当家议事。方才出了郑安的由头,另外几位旗帮帮主都已经纷纷告退。常爷和常塞花在郑一的左手处。常爷躬身正回禀:“五日前荷兰商船行至大屿山,五当家带领兄弟将其击沉,斩获船长,大幅,水手等共二十四人,缴获茶业、丝绸、白银、草药共三十五箱,另有大炮两门,已经入库。”说着,常爷面色越发尴尬,声音爷暗沉了不少。

五当家雷凤志脸上露出倨傲的神色:“常爷不必为难,剩下的话就由我老雷对帮主说吧。为了干成这一票,我收下的兄弟折了几十号。他们的家小不能不顾,草药、茶业、绸子该入库入口,可白银三分之二得归我,不然人家喊我一声哥,我没法向下交代啊。”

“老雷,你说的都是屁话。你的兄弟有交代了,我们的兄弟喝西北风去啊?”四帮主周蒙第一个就不乐意了。

雷凤志呵呵一笑:“老四,你不是刚带人劫了一票,还不知足?”

“我那票就是个珠江口的土财主,一家老小去南洋。能和你那票比吗?你别在这站着说话不腰疼。”

雷凤至脸色一沉:“吃肉喝粥各凭本事,想分我的羹,我不同意。”

“都是红旗帮的弟兄,哪来你自己的羹?”周蒙气得掏出腰间的弯道,直指雷凤至的面门。

“老四、老五你们这是成何体统啊?”常爷担忧的看了二人一眼,重重的叹息一声。

雷凤至和周蒙抬头望向郑一,同时止住了声音,却是谁也不服谁,又互相狠狠的剜了一眼。

郑一面带微笑:“你们各自的兄弟倒是有了两位好大哥,如此替手下着想,我该重重奖励才是。”

雷凤至听郑一这么说,忍不住又开始口若悬河:“狭路相逢勇者胜,谁干成的买卖,谁的兄弟吃肉。没本事或者运气不好,喝粥也别瞎逼逼。”

周蒙冲过去:“你说谁呢?”

常爷哎呀一声:“老四老五!”

雷凤至拱手对郑一道:“帮主,请你给我主持公道!”

郑一看着雷凤至:“五当家刚才说的可是帮规?”

周蒙大吼:“根本不是,都是他为了自己得好处,胡邹的,帮主给我们做主啊!”

常赛花咬牙:“你们两个蠢货,帮主在上,岂容得你们撒野,还不请帮主赎罪?”

雷凤至闻言瞪了一眼周蒙,再次对郑一施礼道:“请帮主赎罪。不过我刚才说的虽然不是帮规,但是老帮主在的时候,大家都是这么做的。否则谁还有积极性去卖命?”

郑一一时间心下了然。他离开红旗帮太久了,如今在做的这些护法虽然各个武艺高强,但心中只有一个财字,红旗帮外强中干,实为一盘散沙。

郑一摆摆手,所有人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他说:“老帮主在世的时候我常年在外,很多事情并不清楚。但是今日大家也看到了,海上并非风平浪静,每个旗帮都有自己的打算,我们红旗帮如果还像以前一样,各自为政,很快就会被其他旗帮取代,到时可去的海域越来越小,不知道到那时,各位是否还能吃肉?”

“就是,若是没有红旗帮的名头,没有红旗帮的装备,你能自己带着兄弟干掉荷兰商船?你做梦!”周蒙立刻跳了出来。

郑一冷笑:“四当家,既然知道人家只是前往南洋的一家老小,何苦还要取人性命?”

周蒙理直气壮:“老帮主在的时候,从不管这些!”

茶盏哐当衰落在地,郑一猛地站起来,冷声道:“国有国法,帮有帮规。既然老帮主让我回大屿山接任帮主,就要按我的帮规行事,不想听的,要么你来做这个帮主,要么就甘愿当这杯茶!”

众人看着地上的残骸,没人再敢说话。登时大厅里鸦雀无声。

郑一如神谪般站在花梨长椅前,两旁的铜兽吐出袅袅的烟霭中,看到一个女子从远处走来,裙佩轻摇曳,步摇微晃,宛如三月春水带来江山如画。他不觉微微站了起来,竟觉得这议事厅的石阶太过漫长。

顺着郑一的目光,众人纷纷侧目。石香姑就在万众瞩目中走到了议事厅的正中。抬眼望去,议事厅的最前方挂着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海纳百川。

她的目光渐渐下移,与正在望着她的郑一相遇。郑姑姑几步走到石香姑的身前对郑一施礼:“二爷赎罪!”

郑一摆手让郑姑姑退到一边,对石香姑道:“你怎么来了?”

石香姑环视四周,轻笑道:“不来过怎么能知道红旗帮的气派?”

此时的石香姑端庄清雅,与花船上的妩媚娇艳又别有一番,犹如大家闺秀是一番郑一不曾见过的风姿。

周蒙没认出石香姑,只觉得这女人好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看着郑一的态度,更有些拿捏不准了,心想莫非这是哪个送来的大礼?这心思算计的太快了。

“帮主,这位是?”

不仅是周蒙有这种想法,此时整个红旗帮有头有脸的人都是一肚子问号。有眼尖的已经认出了石香姑就是刚才让郑一在众目睽睽之下抱走的小丫头片子,面面相觑,可愣是谁也不敢吱声。

郑一冷冷一笑:“这位石姑娘几次救我于危难之中,如果没有她,我郑一恐怕今日也很难站在这里了。”

周蒙满脸惊讶:“既是帮主的救命恩人,那也是我红旗帮的大恩人。姑娘,还请受我周蒙一拜。”

雷凤至没想到周蒙这么快就变了脸,急匆匆得把腰弓得更深:“石姑娘,请,请也请受我老雷一拜。”

说着,整个大厅里刚才的剑拔弩张烟消云散,众人纷纷效仿跟着与石香姑行礼。

“三日后我要在大屿山设喜宴迎香姑嫁入郑氏。收张保仔为义子。常爷,这两件事你亲自去办。”

“是!”常爷看了一眼自己憋红脸的女儿,满心叹息。

常赛花几乎是冲了出来:“帮主,你只说要答谢石姑娘才娶她,可你有没有问过她本人愿不愿意?万一,万一她不喜欢这样的安排呢?”

“赛花,住口!”常爷胡子抖了三抖。

常赛花跺脚:“我哪里说错了?”

郑一重新落座,拿起桌上刚刚新奉上来的茶盏轻啜了一口,“常爷,你去把张保仔寻来,把我的话说给他,如果他不愿意,送他白银千两可随时离山。”

“怎么可能有这种不识好歹的人?能当帮主的义子,是他几辈子修来的造化。”说话的人年轻略轻,三十几岁的样子,样貌斯文,眉宇间几分轻佻,说话颇有些玩世不恭的意味。

“在下这就去办!”常爷一躬到底,转身离开。

“郑姑姑,你也先带下去吧!”

“是!”

“郑帮主,你以为我石香姑今日站在这里是向你讨要名份的吗?”石香姑嘴角噙笑,“我只是想要告诉你,如果不是因为你郑一,我石香姑就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大家闺秀,由父母做主谈婚论嫁,但所嫁之人绝对不是你。张保仔也不愿认谁做什么义父,如果你真念在我们曾经救过你的情意上,就请还我黄金千两,送我们离山。”

轰的一声,整个议事厅都炸开了锅。郑一脸色铁青的看着石香姑,众人在震惊之余也纷纷窃窃私语起来。这女人的举动无异于当众给了郑一一巴掌。

郑一沉下脸来:“香姑,你可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石香姑迎着郑一的目光,强忍住内心的伤痛:“郑帮主,我石香姑当年乃是名门之后,只因为海盗杀我父母,毁我家园才流落花船。当初我石香姑如果说了什么,不过是烟花女子逢场作戏罢了,算不得数。今日请红旗帮所有爷们做个鉴证,我石香姑今生绝不会嫁与郑一为妻,请郑帮主兑现刚才的承诺,送我们离山。”

“帮主,既然如此,不如就成全他们离开大屿山吧?”常赛花心花怒放,郑一的脾气秉性她自是了解很多。哪怕是他对这个石香姑有些兴趣,恐怕这一幕发生后,也便是再难挽回了。

郑一一步步逼近石香姑,怒极而笑,眼底竟然浮现出一丝嘲讽:“石姑娘,你方才说与我不过是逢场作戏,你可愿意再说一遍?”

石香姑毫无惧色:“烟花女子哪有真情可言?如果郑帮主是个男人,就请兑现成功送我们离山。”

“好,真是好极了,烟花女子没有真情可言。”郑一的笑容一点点凝结,忽然手掌高高扬起。只听啪的一声,石香姑扑倒在了地上,嘴角溢出鲜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