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再遇故人情仇已分

C H A P T E R

整个半山都插满了旗子,巨大的郑字在鲜红色色的背景之下,黑龙围绕之中闪闪发光。巨大的妈祖雕像矗立在山峦间,精致的眉宇间流露着无限智慧俯视人间。

郑一穿褪去了青色的长衫,换上了银色的金色的铠甲,铠甲上的铜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宛如海神临世,俊美威武不可一世。

他手中拿着三支香,敬天敬地敬妈祖,插入香炉,倒地跪拜。身后的六大护法随着新帮主的动作,齐齐跪倒。

前来道贺的黄旗帮、蓝旗帮、白旗帮、黑旗帮、紫旗帮六帮帮主及随从分站两列。而整个半山,山下,整个大屿山的主道上,所有红旗帮弟子纷纷跪拜,整齐的声音在山间回**。

“海王庇护,盗亦有道,

神龙临世,侠义为先。

妈祖显灵,母亲康健。

财物为轻,兄弟为重,

四海为船,巨浪为帆。

任我遨游,杀伐敬天。

朗朗乾坤,涛涛水面。

血染长空,佑我旗帮。”

前来观礼的几大帮主脸上顿时变了颜色。虽然长久以来,珠江口一带势力由六大帮掌控,红旗帮暂居老大。可是红旗帮再大也不过是海盗。这样严阵有序的阵容和声音,分明与之前的红旗帮大不相同了。

“看来郑家二爷继了红旗帮的帮主位置,这大海真是要变天了!”说话的老者是黑旗帮的帮主郭风雷,他五十开外的年纪,胸前撒着三尺长须,颇有些老学究的风姿。

“郭老大,别以为之前你和郑安之前搞的事情郑一不知道。他本来是红旗帮的太子爷,如今被二叔坐了位置,心里不知多憋屈呢。就这几天没少惹事,郑一是什么人,焉能不知他背后靠的是什么,你可小心了。”黄旗帮帮主林金彪在一旁冷笑。

黑旗帮与黄旗帮两帮素来交好,两人之间讲话也没有顾忌。

郭风雷笑道:“这样最好!”

林金彪十分不解,诧异的看着郭风雷,只见他继续低声道:如今郑一这个架势,以后再想撼动红旗帮恐怕是很难了,现在不怕郑安挑事,我只怕他不闹,让咱们以后再没了机会!”

郑安是何许人也?自小被宠上天的活祖宗。郑氏到了郑一这一代,子嗣单薄。郑一无子,郑七也不过只有这一个儿子。可也就是被宠坏了,性情暴戾,随生得一副好皮囊却难胜大任。

这个时候,陆金彪急忙往人群中寻找却并未见到郑安的人影,当即会心一笑。

“二叔,二叔!”一阵喧闹声传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手拎弯刀,怒气冲冲的走来,不是别人正是郑安。

郑一站在妈祖像前,慢慢转身,目光平静,不怒自威。迎着那目光,郑安不禁打了个寒颤。他从小就怕这位二叔,比自己亲爹害怕。可这个时候却也管不了许多了。

“小少爷,大典的时候你这是跑去哪了?”常爷赶紧站出来,想要将这小祖宗拉到一边。

郑安狠狠的甩开常爷,只对正义,梗着脖子道:“二叔可是对我不满,故意要在今天羞辱我不成?”

常爷见自己于事无补,便也冷下脸来替主人问道:“今日全帮兄弟和诸位贵客在此,小少爷莫要失了体统,惹人笑话。”

郑安上前一步,咧开嗓门道:“我如今还有什么面子。自己身边的人被调到二叔你手下薛护法麾下,好端端的就死了。可怜他从小跟着我,我今日一定要给他讨个说法。

郑一面色冷冽,目光看向下方。下首处的常塞花赶忙出列道:“启禀帮主,是一群贱婢合谋害死了人,如今已经绑在树上,就等着大典结束后祭旗呢。”

常赛花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将事情复杂化,几个贱婢死不足惜,赶紧大事化小为妙。郑安与帮主在这个时候发生冲突,绝不是什么好事。

常爷眉头立刻舒展开来,走近前对郑安道:“小少爷,赛花已经处置了那些人,今日是帮主的继任大典,您看…..”

郑安哪里肯依:“我爹去世了,如今我在这大屿山无依无靠,就连一起长大的兄弟也保护不了,我看什么看,我就知道如今谁都能骑到小爷的头上来。”

“小少爷,你这话可就不妥当了。”常爷左右为难,眼光看向四周,果然前来观礼的宾客,脸上已经流露出了看好戏的表情。海上联盟未结,这些帮派敌友未定。他们最想看到的莫过于红旗帮发生内讧。

常爷看向高座之上的郑一依旧是一言不发,立刻会意赶忙道:“小少爷想如何处置?”

“我要将那些人绑到这里来,小爷亲自审问,看看他们幕后的主使到底是谁,我就不信几个下贱的洗衣婢有胆子动我的人。”

“小少爷,今日是帮主的即位大典,这样恐怕不好吧?”

“怎么不好啦,莫不成我爹刚死,这大屿山上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欺负我?”

常爷老脸顿时有些挂不住了。郑一身边的几大护法也是难言怒色。这时林金彪与郭风雷对视一眼,林金彪慢慢踱出位置,走到郑安近前道:“黄旗帮多年来承蒙过世老帮主的庇护,如今实在不忍看到小少爷在丧期受人欺凌。郑帮主,今日虽说是您继任帮主的日子,可也不好让小少爷受委屈,让老帮主在天之灵不能安息!”

黄旗帮与红旗帮交情泛泛,如今林帮主出来踩这个雷,便让其中的意味奥妙了起来。白旗帮,蓝旗帮等帮主也纷纷附和,黑旗帮帮主郭风雷一言不发看着众人暗暗发笑。

郑一坐在高位之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面淡如水,气势依旧,眼底蕴出些许笑意,让郑安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

“安儿,大哥将你托付于我,怎会叫你受委屈,将人带来容易,可你想怎样?”

郑安内心本来非常惧怕郑一,也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跟二叔抗衡,可经不住一些人的挑拨,如今已经站在这里也是无路可退。

“拷问出幕后主使之人后,我要将这个人当着所有人的面凌迟处死。”

“好!”

郑一冷淡一笑,挥挥手便有人下去安排。不多时几个衣衫褴褛早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女孩子们被带到了众人面前。

高台之上,郑一看不清这些女孩子们的面容,凭借过人的耳力倒是将她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这些洗衣婢都是失身的女子,掳到山上来做苦役也成了众人欺凌的对象。这群人中不知何时来了一个不怕死的,打死了凌辱姐妹的男子,才有此一劫。

“二爷,如今多事之秋,不如赶紧办了这件事,快些息事宁人吧?”

石香姑本来高烧未退,在烈日写被绑了足足半日,滴水未进,身上被抽出的鞭伤火辣辣的疼。她的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半昏厥中看向了高位之上,那个遥远的男人。

身旁的姐妹都在低低哭泣,胆子小的更是忍不住嚎啕大哭。面前站着的顽劣少年正恶狠狠的看着她,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一样。

“是你?”郑安伸出手抓住了她的下巴,用力一捏几乎要抓碎了她的颌骨。

“二叔,就是这个臭娘们。”

疼痛让石香姑的灵台有了瞬间的清明,她呵呵一笑呸的一声吐向了郑安。

“呸!”

“你找死!”正安一脚踹向了石香姑的独子,女孩的身躯缓缓下落,嘴角渗出血来。

石香姑如今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这些姐妹枉死。她呵呵一笑,“你不是要找背后的主谋吗?我告诉你,不是我,这个人就是…….”

正安如获至宝,所有旗帮帮主也屏住了呼吸。

“是谁?”

“到底是谁让你谋害小少爷身边的人的?”

“到底是谁?”

石香姑额头上冷汗淋漓,脸上却带着俏皮的笑容:“让我谋害小少爷的人就是他!”她伸出手指,不偏不倚的指向了郑安身边的林金彪。

“就是他,就是这个人!”

女孩的声音不算大,可顿时在周围的人群中掀起了轩然大波。常爷和郑安顿时愣住了,几个旗帮的帮主也分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每个人的脸上表情,有惊讶,有忐忑,有看好戏的模样热闹极了。

林金彪气得够呛,直直的瞪了一眼猫在后面的郭风雷,觉得自己明显就是中了别人的奸计。

“贱婢,我根本不认识你,什么时候指使你谋杀小少爷身边的人了?你休要信口雌黄!”

石香姑有多机灵恐怕这位林帮主这辈子也不会想到,再加上花船上受尽苦难的日子里,她早已学会了察言观色的本事。之前林金彪脸上挑事的笑容,还有与人群中不止一次投去的目光,都暗暗收集在了石香姑的余光之中。

“林帮主,你先别着急否认,且听她把话讲完。”常爷这才看清讲话的女子是谁,看到她此时满身狼狈的形容,整个头嗡的一声涨得老大。

早年父母被害后,她在花船上便研究过几大海盗帮派。此人一身黄衣又姓林,心中自然有了计较:“堂堂的黄旗帮帮主林金彪竟然是个敢做不敢认的人主儿。你明明说让我杀了小少爷身边的亲信,让红旗帮内部生乱,你便救我离开大屿山回到内陆。如今眼见我就要被五马分尸,却袖手旁观,你好歹毒的心肠。”

林金彪嗤笑:“你说我指使于你,可对我有什么好处?”

石香姑微微一笑,不惊不慌,不喜不悲,镇定道:“如今老帮主刚刚过世,扰乱了红旗帮,黄旗帮便有了可乘之机,海王的宝座谁不想做?只可惜,前有官服,后有洋人,左右还有被你们凌辱虐杀的百姓后人。想要当老大,还是先看看有没有这个命,有没有这个能耐。只怕敌人还没杀来,自己先人脑袋打出了狗脑袋,不用外人来杀,自己就先把自己剿灭了。”

众人的目光重心落在了这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身上,无不脸上流露出惊讶的目光。

林金彪脸都憋紫了,他看向一旁的郑安,想让他替自己解释。了这位小祖宗的目光已经完全落在了石香姑的脸上。郑安最是好色之人,抽出手中的弯道,就要劈下去:“我宰了你个贱人!”

“都来看啊,黄旗帮的帮主在红旗帮的地盘上卸磨杀驴,分明就是不把新帮主放在眼里。我死不足惜,只怕红旗帮在海上近百年的威严就都打了水漂了。”石香姑忍着身上的剧痛,耍起了活宝。

仓啷啷一阵阵兵器出窍的声音,红旗帮众位弟子都是打架有瘾的人,帮主继任大典有人撒野,别管是什么帮主,眼里一律不揉沙子。

“住手!”高座上的郑一起身缓缓走向台阶。

所有人顿时分成两列,拱手失礼:“帮主!”

石香姑没有抬头,只把目光看向地面,随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身体也止不住的跟着颤抖起来。

“如今海上大势未定,海上联盟势在必行,各大旗帮携手共济,才能同生同乐。今天发生的事情,我不想再追究真假。但是若是哪位当家暗藏私心,毁掉红旗帮,离间海上各帮兄弟,就是七旗联盟的敌人。”

郑一的目光扫向郑安。郑安一缩脖子,溜到了人群中再也不敢吱声。林金标心里好比吃了一颗老鼠屎,莫名就替黑旗帮背了黑锅。这个冤大头可不能当。随即,林金彪将弯刀只向自己的手臂,轻轻一划,鲜血横流。

“我林金彪誓死拥护海上联盟,若有人想要引得红旗帮内讧,与郑帮主做对,我第一个不从!”

说罢,其余几位帮主相视一眼,纷纷表态,一时呼声震天。

郑安觉得晦气至极,明明想恶心恶心郑一,没想到却让他因祸得福,威望更高了。这个时候他也不在想那帮主之位,只想把这个小美人赶紧抱回去洗洗,搂入帐中。

“二叔,这个丫头我带走自己审了,不耽误你忙正式,告辞!”郑安歪着脖子在人群中喊了一声,指了指手下,就要走石香姑。

“住手!”

郑一的声音宛如平地惊雷。郑安吓得不轻,一向温润如玉的二叔,很少发这么大的火,平时不怒自威,这个时候直让人吓得冷汗直冒。

所有人也都看向郑一,只见他又上前走了两步,意志力来到女子的近前,弯下腰去将石香姑抱起,紧紧的搂在了怀中。

所有人看到郑一这个举动全都呆住了。郑安直接就跳了起来:“二叔,这丫头…….”

话只说了一半,郑安便被郑一凌冽的目光吓得一个激灵。无论是人前还是人后,这位文质彬彬的二叔都不曾用这种犀利的眼神看过自己。仿佛一把钢刀隔着空气横飞过来。

常爷轻叹了一声,又喜又悲。喜的是自己当时在舱底救了这丫头,悲的是,他看向自己女儿赛花的方向,轻轻摇了摇头。

这是帮主的继位大典,帮主当众抱起一名女子直奔了栖梧宫。石香姑一直闭着眼睛,男子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萦绕在鼻尖,她控制自己的心不断的加速,控制自己已经涌向眼角的泪水没有流出来。可即便是用尽全力,她的身躯还是在不住的颤抖。

“你真是个善良可爱的姑娘。我说话算话,今后一定带你游遍五湖四海。

“比起游遍五湖四海,我最想做的事情是手刃红旗帮的仇人,让他们血债血偿,你的家人也是被海盗害命的,你难道不想报仇吗?”

“人生在世最重要的就是一个义字,盗亦有道。很多时候,人都是身不由己。如果一个人背负的越多,快乐也就越少。我不希望你背负这些东西。你要记住,女人一生需要背负的,不过是她的丈夫而已。”

“那你背负的是什么?”

“无论我背负着什么,都会护你一生。”

不知道男人抱着她走了多久。一路上她仿佛听见无数人想他下跪行礼的声音:“拜见帮主。”声音此起彼伏,一直没有间断过。石香姑分不清到底有多少人臣服在他的脚下,只感觉到抱着自己的一双大手坚实有力,丝毫没有动摇过。

一股香气袭来,这种味道石香姑并不陌生。蘅芜香曾经是父亲和母亲喜欢这个熏香的味道,石香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别哭了,以后这就是你的家!”男人清朗的声音带着醇厚的韵味在石香姑的耳边回**。一股热气从她的耳际慢慢晕染开来。男人像是将她放在了柔软的云堆里,然后深处双臂将她紧紧的搂在了怀里。

高烧中的石香姑浑身冰冷,身上的伤口从血缝中冒着点点寒气。身不由心,身体摒弃大脑无法控制的挨向熟悉的、温暖的、男人的怀抱。

“睁开眼睛!”

石香姑缓缓的睁开双眼,一张男人俊美无匹的容颜就那么映现在了自己的眸光中。他身上还穿着隆重的铠甲,深邃的眉眼间涌动着脉脉的柔情,让她突然就背过了脸去。

“香姑!”郑一去握石香姑的双手。印象中娇嫩的触感不在,陌生皮肤让他吃惊不已。

女孩的双手因为长时间劳作粗粝不堪,郑一顺着袖管向上撩去,娇嫩的肌肤上道道伤痕触目惊心。不正常的体温让郑一的眉头皱得更紧。

郑一只觉得五内俱焚,强忍怒火,将怀中的女孩抱得更紧。

“香姑,对不起,是我疏忽,让你受委屈了!”

石香姑早已再次闭上了眼睛。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男人。只听耳边传来匆忙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悉悉索索跪地行礼的声音。

“启禀帮主,大典尚未结束,还请帮主速回大厅主持大局!”说话的人是常赛花。

郑一见石香姑不肯看自己,整个人瘦弱一团,眼角泪痕更是我见犹怜。他叹了口气,吩咐道:“来人啊,好生伺候她。”

“是!”很快五六个婢女从门外走来,齐齐跪地。

郑一收回双臂,让石香姑躺在**,目光流连多时,才慢慢转身离去。

石香姑睁开双眼,正式打量自己所在的房间。脚下是光可鉴人的鎏金地面,门前是七扇雕饰八仙过海的金属漆大屏风。屏风两侧各有两枝两米左右的赤金灯架,上面挂着各色宫灯,琉璃水晶、玛瑙玻璃,烟纱碧玺目不暇接,长长的流苏垂落,道不尽的奢华雅致。

左边香几前设瑞兽、香筒。右侧则有一只三足香炉,袅袅的香烟若有若无的弥漫开来。一对铜掐丝珐琅仙鹤各占一边。靠墙一排多宝阁,石香姑隔着床帐六七米远的落地七彩珠帘望去,隐约见到那上面放着紫檀木嵌玉如意一柄,翡翠仙桃,掐丝珐琅缠枝梅花纹耳炉、黄杨根雕、其余很多竟是这位石家大小姐,珠江花魁不认得的。

珠帘内是百花雕刻的香木拔步大床,四面挂着薄烟纱梅兰竹菊的水烟帐子随着窗外飘进的微风徐徐摇曳。石香姑这才看清,这四面的轻纱上竟然都镶嵌着小若细沙的各色宝石。真是太奢华靡费了。左侧一扇垂着轻纱的月洞门,想必里面更是别有洞天。她轻叹了一声,裹紧身上的锦被再次闭上了眼睛。大屿山栖梧宫上重天,果然名不虚传。

终于还是要面对这一刻,他再也不是避祸的落难公子韩子君,而是这栖梧宫的主人,自己的杀父仇人红旗帮的郑一。可笑自己当日竟然会放弃苦心经营多年出逃的机会,而救了他的姓名。

看来老天确实是自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