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秋天,一场相逢如初遇

1.

街边的路灯坏了一盏,一闪一闪的,像天上的星星。夜幕下,昏暗的灯光撒在阿雅的发梢,月光穿过路边的不知名树木,在阿雅身上形成美丽的不规则斑点,我和阿雅并肩走着,我们中间隔着一只拳头的距离。

这时,一个小男娃对我们说:“哥哥,买一朵玫瑰花吧。”我低头一看,一男一女,还在念小学的年纪,各自捧着一把还带着生气的玫瑰花。我没送过别人玫瑰花,我和阿雅都是实用主义者,我笑了笑,对小男娃说:“她不是我女朋友,不好意思。”

“以后会是的。”小男娃狡黠的看着我们,旁边的小女娃见我犹豫,补充道:“哥哥,买一朵吧,姐姐肯定想要的。”

“你想要吗?”我转头看着阿雅。

“你见过哪个男孩子送女孩子玫瑰花先问人家要不要的?”阿雅说完转过头不理我,一副生气的样子。

“好吧好吧,买两朵。”

我知道她不是真的在生气,我问小男娃:“你能给我最好看的两朵吗?”

“这都是我妈妈种的,我给你们选。”小女娃争着说。两小孩从各自手里抽出一只,用塑料纸包着递给我。

“多少钱?”我问小女娃,我知道做主的是她,她挎着一个小包。

“一朵二十,两朵三十。”小女娃说。

我付了钱。小女娃数过之后收好钱,放在挎在脖子的绣着荷花的包里,小心翼翼的拉好拉链。小手拍了拍挎包,两小孩对我们说谢谢,我也笑着对他们说谢谢。

小孩儿走后,我递给阿雅。

“不要。”阿雅嘟着嘴巴,眼睛看向一旁。

“真不要?”我问。

“真不要。”阿雅还是不看我,身体也转过去,好似与我决裂。

“既然你不要,那我把它们卖给别人,一朵十块,两朵十五。”我做势要喊。

阿雅转过身拍了一下我的头,她一把夺过花,将两朵玫瑰花收到她的手中,“哪有你这么傻的人,三十买进十五卖出。”

阿雅一手挽起我的胳膊,一手把玩着玫瑰。我们像热恋中的情侣一样在这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一圈圈散步。

2.

再一次走回最初的地方,街上的人越来越少,一个冷冰冰的雕塑耸立在广场一角,底部是一个已经关掉的人造喷泉。我问阿雅:“好像很久之前我们经常这样散步。”

“嗯,快五年了吧。”阿雅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五年前,我们也是在这儿吧。”

“是的,五年零两个月。”我仔细回忆五年前的事情,由于时间久远,许多记忆在我脑海中已经模糊,“我还记得这座雕塑,当时你跟我分手,虽然很痛苦,我却没资格挽留。”再次说起这些事,早已没了放不下的执着,时间会将一切都磨灭,现在我谈起这些当初苦不堪言的话也只是轻松的口语。

阿雅说:“对不起。”

阿雅挽着我的手抱得更紧了,我低头看她,夜幕掩去她的面容,我隐隐感受到她影子里淡淡的忧伤。“都过去了。”我说,“一切都过去了,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阿雅低着头,心情低沉,我想抚摸她的脸,手臂抬起又放下了。

“我们聊点开心的事吧。”我说。

没等阿雅回复,我继续说:“你看今晚的月亮,真好看,像不像学校后门阿婆卖的煎饼。”

阿雅接过话去,“当时没钱,我们总是把一个煎饼分成两半,每次我吃完后,你都还剩好多,然后问我还想不想吃。”

阿雅莞尔一笑,“当时体重超过九十五,全都是因为你。”

阿雅笑,我也笑。

我笑,阿雅抬起拿着玫瑰花的手拍打我,“你还笑得出来,从那以后我的体重就没低过九十五,直到现在也没有男朋友。”

我不知道阿雅这句话是在有意识的暗示我,或者只是一句无意识的话。我却不敢开口说些冒犯的话,我连被阿雅挽着的手都一动不动,生怕被她误会。

3.

五年前。

广场一角的雕塑旁,我至今记得阿雅那时的穿着,牛仔裤搭配白色体恤,十月份的尾巴,气候有些凉。我脱下牛仔衣给阿雅穿上,阿雅第一次没有接受,跟我说过谢谢。

“既然我们都想拥有更好的生活,成为更好的自己,我们分手吧。”我想拥抱她,却被她躲过去。阿雅装作很轻松,我能看出她白色体恤下颤抖的身体。我无法拒绝阿雅的请求,分手目的也让人理解,我只得答应。

在我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阿雅叫住我,拉着我的手走进不远处的一家酒店。我坐在**,望着天花板,无法理解阿雅的行为,阿雅没理我,自顾自的脱衣服,接着帮我脱衣服。完事后,我躺在**抽烟,阿雅去卫生间洗澡。洗完澡后,阿雅穿好衣服从卫生间出来,站在卫生间门口看着我,我急忙将手中的烟熄灭。

阿雅对我说:“房费已经给了,明天中午十二点退房。”她的声音很温柔,她一直很温柔,她的声音很轻,离开也没有声响。

阿雅离开了,我却不知道何去何从。这种分手方式实在让人难以忘怀,一下子打消了我脑海中第三者插足的想法,毕竟我们在分手的前一刻还在相爱。

阿雅去了北京继续念书,我从未去过北京,由于家庭原因,我无法离开重庆。

在我们还未成为恋人之前有男生追求她,她说她无法接受异地恋,与爱情无关,也与恋人无关,仅仅是心中的一股执念。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不需要国与国的距离,不一定得跨过大洋,只是这一千五百公里就能将两个人断得干干净净。

4.

五年后,阿雅所在的公司在重庆建立分部,同事们仿佛躲避瘟疫一般,投票时除了阿雅,只有两个人选择去重庆。两位同事的老家都在重庆,只有阿雅,算得上背井离乡。

阿雅打电话给我,我的电话号码还没变,接到她电话那一刻,我无法描述那种心情,有希望,有紧张,还有迷茫。

我约上几个大学时关系好的几个朋友为阿雅接风洗尘,酒过三巡,大学跟我一个宿舍的王胖子端着酒杯,走到阿雅面前,“当初我们都以为你跟小和一定会在毕业两年之内结婚,哪知道还没毕业就分开了,太可惜了。事情已经发生了,说再多也没用,作为朋友,我们走一个。”我急忙过去拦住胖子,不能让他再说下去,不然今天这顿饭得该吃不下去了,“不好意思,你也知道这逼醉了就爱胡乱说话,你别听他瞎扯。”

“没事儿,大家都是朋友,吃个饭不需要在意那么多。”阿雅也一饮而尽,将杯口朝下给王胖子看。

我将王胖子扶回座位,胖子瘫在椅子上,突然挺起身子对阿雅说:“牛逼。”

我以为饭局中的小闹剧在王胖子的呼噜声中很快就过去,哪里知道平时不爱说话的老张也会来掺和一脚。

老张坐在阿雅的旁边,我被大家安排在阿雅的另一边。老张低头跟阿雅窃窃私语,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我知道一定与我有关,老张跟阿雅说完一句就看我一眼,两人都看着我笑,我没在意,我们都是知根知底的朋友。

酒足饭饱后,大家起哄我将阿雅送回家,我连连答应,并保证一定将阿雅安全送回家。朋友们都离开后,阿雅提议散会儿步,主随客便,我们缓慢走着,一不小心走到了那个让我十分熟悉的地方,那座耸立在广场一角已经许久无人问津的雕塑。

阿雅离开后,我经常坐在雕塑底下静静发呆,有时也背着一把吉他去那儿唱歌,唱的大多是自己胡乱写的歌,唱得不好听,观众也没有一个。

我还记得三年前的一个傍晚,我如往常一样坐在那儿唱歌,唱了两首后我才发现不远处站着一个女孩儿,她正盯着我手中的吉他。我发现她的时候,她的脸上有两条明显的泪痕,我对她露出微笑算是打招呼,她也还我一个微笑,走过来对我说谢谢,递给我五十块钱,在我的愕然当中迅速离开。当我回过神来,已经没有她的影子,我望着吉他盒中的五十元苦笑不得。

5.

我问阿雅现在住哪儿,方便送她回家。

阿雅问我:“我不想回去,我能去你那儿借宿一晚吗?”阿雅不敢看着我,说话的时候也低着头。见我没说话,阿雅继续说,“如果打扰到你,就不麻烦了。”

我没问为什么,正如当初我们分手的时候我也没问,“走吧,我去开车。”

“你刚喝了酒,车子就停在这儿,明天再来开,我们打车吧。”阿雅拉住我。

“好。”我同意。

半个小时后,我领着阿雅走进我的住处。这半个小时里,阿雅一句话也没说,自讨没趣的我也没有主动搭话。

阿雅进屋之后,我打开空调暖气,阿雅脱去外套后像参观博物馆一样四处张望,“刚刚吃饭的时候听老张说你学了弹吉他?”阿雅狡黠的看着我,等着我的答案。

“原来刚刚你们说的这个事。”我轻笑。

“不然呢?”阿雅问。

阿雅的情绪突然转换让我来不及适应,“你想听吗?”我问阿雅,期待着她的回答。

阿雅回答:“想。”

我去卧室将吉他拿出来,没调音,我也不会调音,一点准备都没有直接就开始唱了:

爱 失去的挚爱 无法找回来

很多话还没来得及说 你已经离开了我

随风去吧 我祝你幸福又快乐

你不要悲伤 我想你有十五月光的灿烂

你不要难过 你会拥有更好的生活

慢慢走吧 你做的一切都是值得

你是一颗星星 眨着眼睛 清晰印在我心里

你走后 我在深夜自语 再没有一个人像你

能不能放我自由 我不想一直守着过去

漫漫长夜如何渡过去

……

演唱过程中弹错的几个音让我有些尴尬,阿雅肯定是听出来的,大学时她作为吉他社社长,经常在学校晚会中表演。

“睡觉吧。”阿雅说。

“好。”我答。

我对阿雅说:“要不今晚你睡我房间吧,我睡客厅的沙发。另一个房间一直没人住,很久没打扫全是灰尘。”

“好。”阿雅说。

“有事你叫我。”我说。

“好。”阿雅答。

我睡在客厅的沙发上,阿雅跟我一墙之隔,我睡不着,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场梦,我做过跟现在一模一样的梦。

凌晨三点,墙壁上的时针正在转动,一声雷响将我震醒。下雨了,重庆的雨总是掺杂着电闪雷鸣,像除夕十二点的鞭炮生生不息。

“小和,你在吗?”

“小和,我害怕,你在哪儿?”

“小和,……”

“我在。”阿雅的声音很轻,直到第三声我才确定自己听清楚。我突然想起,阿雅惧怕打雷,以前每次出去玩,在外面住宿遇到打雷阿雅总是往我怀里躲。

我正准备去敲门,卧室门开了,阿雅打开门冲出来躲到我怀里抱着我。我脑子一瞬间短路,我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拥抱她,窗外的雷声很大,我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我终于将她抱住,我抱得很紧很紧,生怕她突然消失似的。

我轻轻抚摸她的背部,“没事,不怕,我在。”

“阿雅不怕,我在。”“阿雅不怕,我在。”“……”我已经忘记我重复过多少遍,只记得直到我睡着前一刻我还在说着。

第二天我醒来时,阿雅还躺在我怀里,我看着她的睫毛,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的嘴巴,在我望着她的时候,阿雅醒了。一个很微妙的时间,四目相对,阿雅的脸通红,我急忙松开手。

阿雅拉住我的手,脸庞靠近我的脸庞,“我们重新开始好吗?”阿雅问我。

我们重新开始好吗?我有些迟疑,说不上为什么,我的脑袋很乱。阿雅离开的五年里,我不止一次幻想我们相遇的场景,最后都会被自己主动抛之脑后,我几乎已经放弃,却带着一丝不甘心继续梦着。

在我迟疑的片刻,阿雅突然翻身骑在我身上,朝我亲吻过来。

我能怎么办,我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我终于将阿雅紧抱,我很用力。即使我将自己隐藏得再深,原来我真的很害怕失去她。

6.

“我们重新开始好吗?”阿雅问我。

“我很想你。”我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