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看不懂的李果儿

3

香港到了,下飞机时,梁松和李果儿只是轻轻地笑了一下,算是打过了招呼。

李果儿提着两个包走在前面,一改她的叽叽喳喳,倒有点让梁松过意不去,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那句“你气质很好”让李果儿误解自己说她不够漂亮。

他想瞅个机会解释一下,但下了飞机,随着人流往前走的他,渐渐却看不到李果儿了。拿行李箱时也没看到她。快到出口时,他才看到李果儿孤零零地一个人,左右肩各背一个包,手里还拖着个行李箱,拿张香港地图,东张西望着。

梁松刚想去帮她,不料看到两个举着个写着“李果儿”牌子的年轻人走到了她的身边。不仅哑然失笑,觉得自己瞎操心了。他想,即就是没人来接,对于这个能和任何人打成一片的女孩,完全不必为她担心。

两个年轻人把李果儿接走了。

梁松走出机场,拦了辆出租车,去了他提前预订的酒店。

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的梁松,在酒店洗完澡,出去吃了点东西后便蒙头睡觉,直到第二天早上。

十几个小时的睡眠,让他精神百倍,离吃中午饭的时间还早,他走出酒店,四处转悠着。

很久没回香港了,但香港的一切,在他眼里,还像小时候看到的一样,非常亲切。

前面有座天桥,是他在香港时所没有的,他慢慢走了过去,正准备上台阶,却停住了。他看到台阶下,一个残疾人团坐在一张破席子上,面前放着一只碗。残疾人的旁边,站着一个又脏又傻的女人,哇哩哇啦地叫着。

当然,吸引他的并不是那两个人,因为这样的人在香港街头随处可见。吸引他的是那两个人的旁边,蹲着的一个年轻女子。

年轻女子眯着眼,看着残疾人和痴傻女人,脸上带着淡淡的笑。

那笑容让梁松觉得平静又温暖。

这个年轻女子就是他在飞机上遇到的李果儿。

“她蹲在这里干什么?是为了寻找新闻线索?第一天来香港,第二天就开始工作了?”梁松忽然笑了,心想,“她的精力还真充沛,和乞丐蹲在一起,丝毫不顾及路人的好奇目光。”

梁松有了折转回去的念头,但想了想又不由自主地走到了残疾人面前,往那碗里扔了十元面额的港币。

“谢谢先生!”一个清脆的声音,不是来自残疾男人,也不是来自痴傻女人,而是来自于李果儿。

梁松冲她笑笑。李果儿认出了梁松:“梁先生,是你啊,那我替他们夫妻谢谢你了!”

她笑眯着眼,像是从地上蹦起来的,跳着跑到了梁松面前。

“你这一换衣服,一不戴眼镜,还真没认出来。香港真得太小了,这都能让我们遇见?是不是很有缘啊?对了,你不会是想追求我,跟踪我的吧!哈哈……”李果儿说完,自己倒笑得前仰后合。

“你蹲在这里,想不让人认识都不行。”梁松开玩笑说。

哈哈哈……李果儿再次开怀大笑起来,笑得时候还不忘捂着肚子转圈。

梁松忽然发现,李果儿笑的时候,和他以前接触的女孩不同,特别不像幸子那样的女孩,低头轻轻一笑,像一汪温泉,一缕轻风。李果儿是仰着头,张大嘴巴在笑,笑得时候,她的眉毛还高高挑起,一耸一耸的。

“是不是觉得我笑得很张狂?”停止转圈的李果儿,好像一下子猜透了梁松的心思,朝他眨眨眼说。

梁松扑哧一声也笑了,他觉得李果儿的“张狂”两个字,用得太精准了。也只有“张狂”才能形容好的笑。

不过,他还是说了句:“不是,是笑得很阳光!很热烈!”

“哼!你是想说火爆吧!”李果儿瞪了梁松一眼,嘴里叽咕着。

梁松忍住笑。

“你蹲在这里干什么?体验生活?”

李果儿眯着眼睛想了想,仰起脸说:“准确地说,我是在感受生活,甚至说是在感受幸福!”

“感受幸福?做乞丐的会幸福?”梁松皱起了眉。

“有钱的就一定幸福?别老皱眉,老得快!”李果儿说完,又是哈哈哈地一阵大笑。

“那你继续感受他们的生活和幸福吧,我先走了!”梁松说话间已经转过身,迈出了步子。

“你住哪儿?”李果儿紧跟上来问。

“就住前面那家酒店!”梁松没停脚步。

“请我吃饭好不好?”李果儿跟不上,朝他背影喊。

梁松又被李果儿的话惊住了,他站住,转头问她:“你不感受生活?感觉幸福了?”

“吃饱也是一种幸福。特别是不花钱吃饱肚子的时候,更是不一种幸福。是一种犹如‘中奖’一样的幸福。”李果儿说完,又笑得前仰后合。

“那走吧!让你好好体会一下中了奖的幸福!”梁松笑着说。

李果儿高兴地一拍巴掌,叫了声“好……来!”,然后走到两个残疾人面前说,“你们等着,等会儿我给你们打包过来。”

腿残疾的男人好像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看着她。痴傻女人哇啦哇啦地朝李果儿喊着什么。

“等会儿,我给你们这个……”李果儿一边说,一边做着吃饭的动作。

梁松完全被李果儿的不寻常举动惊呆了。他想,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别人看到乞丐,躲都躲不及,她怎么……即使觉得是条新闻线索,也不必这样吧。再说了,这种事情多了,能算新闻吗?有新闻价值吗?

梁松看不懂了,他轻轻摇了摇头。

看似简单的李果儿,实际上却像迷一样,用一言一行,一颦一笑,缓缓冲击着他的心灵。

4

梁松带着李果儿去了就近的一家西餐厅,点了四个套餐。

“点多了,两个人吃不了这么多的。”李果儿说。

“你不是还许诺给天桥底下的那两个人打包吗?他们现在肯定盼着呢。”梁松说的时候,还是觉得有些滑稽可笑。

“嗯,那也只要三份就行了。你吃一份,我吃半份,给他们带一份半就行了。那傻女吃得也不多。”李果儿说话的口气,就和说自己的亲人一样。

“真的有些难以理解……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觉得……”梁松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只是觉得太反常了。

“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人不是吗?只是他们是可怜人,因为先天或后天让自己的身体变得不够健全了,所以他们比我们少了一些谋生手段。仅此而已。其他的,和我们无异。想想看,我和你既然能在飞机上相遇,而且还能一起吃饭。我们和他们也相遇了,为什么就不能给他们带个饭?一份两份饭,对我们来说,根本不会损失什么,对他们来说,却可能是美味的幸福。你说对吗?”李果儿歪着头说完,又说了句,“总之,谢谢你!我能看出来,你是个善良的人。”

梁松笑笑,没说话,心里有些惭愧,因为他真没把乞丐想得和自己一样。

吃过饭,他们在酒店门口分了手,李果儿提着打来的包,向天桥底下走去。梁松看着她的背影,喃喃道:“真是个善良的怪女孩”。

吃饭的时候,李果儿告诉梁松,报社帮她租了一间房子。

“就离天桥底下不远。我想写篇关于天桥底下两夫妻的稿子。”李果儿说。

“在香港,像他们那种无家可归,靠施舍生活的人不少。不仅香港,内地,甚至全世界都存在这种情况吧,对你们记者来说,这算新闻吗?”

梁松自觉自己的新闻敏感性还是有的,但这件事情,让他觉得毫无新闻点,不足为奇。

“有时候,一个新闻事件,是需要从各个角度来看的。同一件事情,站在这个角度,它可能毫无新意。但如果换个角度来看的话,就有新意了。我写他们,是因为他们和其他乞讨者不一样。何况,对于我们新闻工作者来说,有时候并不仅仅是为了报道一个事件那么简单,也许是一种思考,也许是为了真相。”李果儿说。

“哦?”梁松把李果儿又一阵打量。李果儿认真说起话来,会让他有种刮目相看的感觉,“说说看,这件事有什么新意?”

“这个嘛!”李果儿偏头一想,“现在给你说了,也就没新意了,这样吧,周末有个‘社会角落’版,那个版面会有我的稿子,到时候你看吧。买份报纸,花不了你多少钱的。”

李果儿边吃边说,吃得满手满嘴都是油,说话时,手还不时地做着动作。

梁松把椅子往后移了移,他想离李果儿远点,不然她不断运动的手,很可能会把油甩在了他身上。

李果儿也意识到了,用纸巾擦了擦手,小声说:“在日本看惯了温柔似水的女人,回到国内不太习惯了吧!”

说完还用眼睛瞟了他一下,然后吃吃吃地偷笑起来。

“国内女孩像你这样的也不多!”梁松笑着说,说完又有些后悔,怕伤了李果儿的自尊。但这次,李果儿好像并不介意。

“这是因为我不仅是中国人,而且还是北方人。”李果儿又开始摇头晃脑起来。

“不知道你的这句话,北方人听到是开心还是不开心!”梁松说。

“应该不会不开心,北方人心大。不过,也难说,很多北方女孩,也很希望自己是柔情似水的南方女孩……嘿嘿……还是小声一点好,北方女人泼起来,也是很泼的。”李果儿装出胆小的样子,伸伸舌头。

梁松觉得她的样子很好笑,笑了起来。

李果儿很认真地看了梁松一眼,慢慢说:“开心了吧!我看你一直都是心事重重的。有什么大不了的?开开心心活着就好!告诉你,所有的不开心和烦恼,都像流水一样,是会随着时间流走的。所以不需要去烦恼,去不开心!那是浪费时间。”

梁松一惊,忍住笑,她想,这个大大咧咧的女孩,没想到也这么心细,连他有心思都看出来了。

“为情所困吧!”李果儿又说了一句。

梁松没回答,他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李果儿深深看他一眼,没再说话,两个人安静地吃完饭,又一起走到酒店门口才挥手告别。

刚进了酒店房间,梁松的大哥大响了。一接。是kim从加拿大打来的。

Kim和妻子lyne都是梁松在加拿大留学时的同学。大学毕业后,kim和lyne结了婚,留在了加拿大。而梁松则和自己的日本女朋友去了日本。

虽然一个在日本一个在加拿大,但他们还是会经常通电话。不管谁去对方所在的城市,对方都会热情款待。

“kim,有事吗?我现在在香港。”梁松说。

“告诉我座机号码,我给你打过去。”kim听起来很着急。

梁松把酒店房间的号码告诉了kim,一会儿,kim就打过来了。

“梁松,我家里出事了!”kim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