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你怎么那么傻呢？
你摘不到天上的星星
也捞不起水里的月亮
你不是超人
也不是上帝
为何我要的东西
你都深信不疑？
为何你千山万水为我
至死不渝？
1
路边的草丛里，花瓣上的夜露静静的。
而方佑澄的眸子亦是如澄净无波的湖面，眼神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但他刚才说的那句话，便如一颗小却沉重的石头，不经意地投进尹宝蓝的心湖中，泛起的却是一圈比一圈更大的涟漪。
“你刚才是说，不要再见小白了吗？”她的声音里还是有一点不确定。
隐藏起的那一丝颤抖，是她在害怕。
她害怕，假如他不再见小白了，那么他们两人之间的唯一联系，是不是就要这样消失不见，她是不是就没有理由再这样留在他的身边了。
“知道我一开始接近黛学姐的原因吗？”方佑澄边问着，边轻轻地拉起尹宝蓝的手腕，带她来到小路的一边，坐在花坛的边缘。
尹宝蓝怔忡于手腕上微凉的触感，只有毫无选择地摇了摇头。
“因为，黛学姐是和小白长得很像的人。”方佑澄的眉心缓缓地聚拢，充满愧疚的声音似在赎罪，“我刚入学的那一年，就发现了在社团招募处发表格的黛学姐，她的神韵，发呆的样子，都和小白一模一样。”
尹宝蓝安静地听着。
她一点都不感觉到意外。
因为，就在她初次在酒吧里见到莫黛时，她就知道，这个女孩就是姐姐的代替品，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只是一个被方佑澄赋予自己的意义的提线木偶而已。
所以方佑澄才会一直不记得莫黛真正喜欢的是牛奶而不是咖啡。
所以方佑澄才会喜欢莫黛发呆的样子，因为她和小白的笑容并不相似。
“于是，我着了魔一般地接近她，除去加入她的社团、参加少量的社团活动以外，我还在她的班级门口等她上下学，借口有问题请教站去她大部分的午休时间，为的就是可以多看她几眼……每次见到她，我都有小白仍旧还活在我身边的错觉。”方佑澄的手指轻抵着额头，唇角逸着一抹自责的苦笑。
“就这样，我撑过了那一段浑浑噩噩的日子，当我逐渐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却发现黛学姐已经习惯于我的存在，并且……似乎已经把我当成了重要的朋友。”他的声音轻颤，手指也渐渐地变得冰凉，“那时候，狡猾的我一心只想逃跑，而你，就出现了。”
方佑澄的手依旧停留在尹宝蓝的手腕上。
手心那不断下降的温度，让她心疼地反握住他的手，轻轻地来回地摩挲着。
“于是，我就理所当然地逃到了你这里，逃到真正的小白面前，而黛学姐就这样被我遗忘在身后，独自去面对她那些复杂的问题……”方佑澄抬起头来，缓慢地侧过脸去，看着尹宝蓝带着担忧的眸子，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淡笑，微轻唇瓣，“你说，我是不是很混帐？”
尹宝蓝的双手一紧，她心慌地发现，她给不了他足以温暖他的温度。
“所以，我的人生，从小白离开我之后，就错了。接近黛学姐是个错误，轻率地答应让你帮我也是个错误。”方佑澄慢慢地将手掌从她的双手中抽出，冰凉的手心轻揉着她的发顶，“趁着你还没有卷入我错误的人生，赶紧离开吧。”
“不。”尹宝蓝抬起眼帘，直视着他的双眸，“太晚了，来不及了。”
方佑澄双瞳一颤。
“太晚了，假如你说我和你的相遇是一个错误，那这个错误，从四年前就已经开始了。”尹宝蓝的语气是少有的激动，“假如，四年前的你没有遇见我，那么我才不会去管你是谁，才不会注意你的一举一动，才不会这样不惜一切地去帮你……”
“四年前……？”除了震惊，方佑澄眼中的迷惑越来越多。
“无所谓了。”尹宝蓝喘息着，波动的目光也渐渐变得平静，“反正四年前的我，没有在你的记忆里留下丝毫的痕迹，现在再去找，也不可能找得到。”
她默默地站起身子，朝小路的尽头走去。
洒了一地的月光泛着冷寂的光辉，她漆黑的影子在身后拖得很长。
“你给我一点时间。”方佑澄忽地站起身来，朝着尹宝蓝的背影喊道，“我可以想起来，相信我！因为你，我不再害怕过去的记忆，只要我努力去回忆，我就一定可以想起你，就像我想起和小白所有的过去一样！”
尹宝蓝的脚步渐渐地慢下来。
她缓缓地转过身，淡淡的星光漉在她的唇角，有种微笑的错觉。
“不一样。”她的声音隔着冰冷的空气，穿透过无法言语的哀伤，“我和小白，永远都不可能一样。”
无论是长相，性格，还是在你心中的位置。
永远，都不可能一样。
脚步声逐渐远去，踏碎一地的月光。
方佑澄怔忡地望着前方空****的小路，一种窒息的感觉忽地填满了他的胸腔。
2
“把这个大箱子挪动一下，否则等等会干扰到演员走位的。”
一个被当作临时储藏室的废弃教室里，几个穿着制服的学生们正在打扫着卫生，小萤站起椅子上，神气活现地指挥着男生们把不用的箱子挪动到一边去，以便把这一间教室腾出来当作话剧排演地。
“小萤，你也下来干活吧，不要总是指手画脚的。”文艺委员啼笑皆非地看着一脸女王状的好友，一边走到窗前打开窗户，好让教室里空气流通。
“不行不行，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过敏性鼻炎，要小心不能吸到灰尘的。”小萤对好友做了个鬼脸，随即又用一本八卦杂志把半个脸严实地挡了起来，只留下两只眼睛，好整以暇地看着忙碌的打扫大军。
“我可以一起来做些什么吗？”刚刚来到教室的方佑澄放下书包，微笑地请示着文艺委员。
“佑澄啊，那就麻烦你把墙上的旧报纸都撕下来吧，看起来怪扎眼的。”文艺委员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好象忽地想起什么一般，开口问道，“对了，宝蓝呢？她还没有过来吗？我已经让人通知她这一节自习课要到这间教室排练的。”
“她……”方佑澄的心忽地一跳，随即又恢复了正常的微笑，“也许还在收拾东西。”
“好，反正我们还没收拾好，等她下来也就差不多了。”文艺委员没有看出方佑澄的不对劲，便转身去拿扫帚和畚斗准备打扫。
方佑澄慢慢地走到贴满了报纸的墙边，抬起手将已经泛黄变脆的报纸一张张地撕下，露出原本洁白的墙面来。
宝蓝……
不会来了吧……
……
大家都在勤快地打扫着，也都很愉快地聊着天，站在墙边的方佑澄仿佛是整个教室里唯一静止的人，没有人发现他怔怔地捏着报纸，很久很久没有做下一个动作。
这时，轻微的开门声仿佛却挑动了他的神经，方佑澄猛地回头向门边看去，只见一个娇小的身影慢慢地推开教室的门，走了进来。
“宝蓝，迟到了喔！”文艺委员放下扫帚来到了她的身边，亲昵地搭上她的肩膀，“现在我们还在整理教室，你也过去帮忙佑澄把墙上的报纸撕一撕吧，做完我们就可以开始排练了！”
尹宝蓝顺着文艺委员的手指看了过去，目光不期然地和方佑澄的撞在一起。
她没有躲开他带着点慌乱的视线。
点头接下任务，尹宝蓝抬手挽起了袖子，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方佑澄的身边。
“你昨天说的话，我一句都不赞同。”她的声音混杂在撕报纸的细碎声中，“过去因为小白而让我留在你的身边，现在又因为小白而要赶我走……我才不是这么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
“……抱歉。”方佑澄的脑海中只剩下道歉的话语。
“不过，有一件事情我必须很认真地向你确认。”尹宝蓝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张报纸轻轻地落在脚边，“你是真的不想再见小白了吗？”
“我想见她，我想见她，我每时每刻都希望她在我的身边。”方佑澄的手指微微地用力，报纸在他的掌心里脆弱地褶皱起来，“但是，假如这样会伤害到你，那么，我只要知道，小白在天上过得好好的，就够了。”
小白在天上过得好好的，就够了。
尹宝蓝的呼吸忽地一窒，大片大片的白光涌进她的脑海。
他开始为她着想，害怕她沦陷在他错误的人生，但是，她却是个骗子吗？
她一直在骗他。
就算是骗，她也想让他真正地快乐起来，是吗？
“宝蓝，你怎么了？”方佑澄发现了她脸色不对，连忙倾下身来，抬手拨开她过长的刘海，审视着她的表情。
尹宝蓝深深地呼吸着，适时地甩去所有的胡思乱想，面庞恢复了以往的淡漠，才抬起头来，慢慢地开口。
“如果我说，你的担心是多余的，那么，至少做朋友还可以吧？”她的语速很慢，语气也是轻轻的。
看着尹宝蓝的双眼听她说话，真的会有一种置身海底的错觉。
“假设我们之间从来就没有小白这个媒介，只是因为同班而互相认识的朋友，这样你也不能接受吗？”她说着，微微地歪着脑袋，看起来难得的俏皮。
“可以。”方佑澄迅速地接话，双眼中绽放出释然的光芒，“当然可以。”
尹宝蓝的唇边游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淡笑。
这样……也好。
至少，她不需要一次又一次地欺骗他，不需要在一个人时候想着假如被戳穿了该如何收场，不需要担心他会因为她的谎言而受到伤害。
“喂，你们两个人的动作很慢喔！”小萤发现了这里静止的气息，把杂志卷成统状靠进嘴边，带着调侃的笑容喊道，“方佑澄和尹宝蓝，不要偷偷谈恋爱，不准在大家劳动的时候摸鱼！”
“小萤，别闹人家啦。”文艺委员笑着用干净的抹布拍了拍好友的手肘，教室里的其他同学也纷纷发出善意的笑声。
“打扫得差不多啦，大家一起帮忙男女主角把墙上的报纸撕一撕吧！”文艺委员拍着手说道，几个已经结束自己分内劳动，靠在一边休息的同学们纷纷挽起了袖子，加入了撕报纸的劳动中去。
大家有说有笑地忙碌着，看着身边方佑澄安静带笑的侧脸，耳旁是同学们互开玩笑的嬉闹声音，尹宝蓝忽然觉得，原来热闹也不是一件坏事情。
她开始渐渐有正在生活的感觉了。
2
于是，时间开始过得飞快。
文化祭一步一步地接近，A市青少年才艺大赛的决赛也将在今天晚上拉开帷幕。
高二一班的学生们已经几乎完全接受了尹宝蓝，并且也对她所排演的话剧很好奇，好奇平时那么安静低调的她，在舞台上会有多少种不同的表情。
“宝蓝演得很棒哦，而且她经常会自己发挥呢。”文艺委员在大家面前总是这样评价她的。
而因为A市青年才艺大赛而被众多女生们关注着的方佑澄，更是将同学们的胃口完全吊起，迫不及待地想要一睹他表演话剧的模样。如此这般，高二一班的表演项目，自然而然地就成为了全校学生们在文化祭上最期待的节目之一。
今天晚上，绯雪高中高二一班的学生几乎都来到了A市的世纪大剧院，等待着青年才艺大赛总决赛的开始，并兴致昂扬地准备为方佑澄加油，亲眼见证他摘得桂冠。
世纪大剧院是A市最大的剧院，只有著名的表演艺术家、国际巨星、当红的人气歌手或极富盛名的乐队乐团，才有资格在这里举办专场表演，青年才艺大赛的总决赛能在这里举行，显然是体现了这场赛事所受的关注度之高，以及选手们被多方认可的不俗实力。
而且据说，在今天晚上的决赛上最终拿到最高荣誉的选手，还有机会在世纪大剧院里举行个人专场表演！
离比赛开始还有半个多小时，整个剧院的观众席就已经座无虚席，各位选手的支持者们挣抢着前排的位置，好让自己的偶像能够在舞台上看见她们亲手制作的巨幅海报或写着支持宣言的横幅。
而剧院后台的气氛，却与观众席上的热情与喧闹截然不同。
每一位选手都已经换好了服装，化着或艳丽或淡雅的舞台妆，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安静却紧张的气氛，让呼吸凝结成固体的压力，空气仿佛只要一个火星，就会熊熊地燃烧起来。
穿着短款黑色西式礼服方佑澄靠在最里面的沙发上，轻轻地闭着双眼，表情淡静地听着MP3，手指轻轻地在膝上一下一下地打着节拍。
这几个月来，一直在LYAR进行魔术表演果然收获不小，他学会了在观众的面前收方自如，懂得如何缓解自己上台的紧张情绪，能够在人们注视的目光下随时调整自己的状态。假如这场比赛真的有一个起跑点的话，那么方佑澄显然是已经站在了所有人的前面。
MP3里传出的旋律轻快而优美。
方佑澄的眼睫悄悄地沾上了夜雾一般的湿气。
小白……
我将要实现和你的约定了哦……
假如赢了的话，假如赢了的话……
你会不会再来看我呢？
……
千般万般的思绪在他的脑海里如走马灯一般地闪过，最后却定格在一个女孩的笑容上。
长长的刘海，深蓝色的双眼，瓷娃娃一般洁白的肌肤，笑容灿烂得像阳光一样洒落满地，流淌不息。
这不是小白的笑容。
如果宝蓝也可以开心地笑的话，如果宝蓝这样笑，那么……
……
方佑澄猛地睁开双眼。
休息室里，每个选手依旧在做自己的事情，或是深呼吸调节情绪，或是轻轻地背诵着歌词，或是以一些微小的动作来复习舞步。
只有MP3里孤单的歌声，周而复始地刺激着他的听觉。
就在他还来不及细想为什么他的脑海中出现的是宝蓝时，一身盛装的主持人经过他们的休息室，笑容满面地告诉各位选手，比赛即将开始了。
坐在最前面的一号选手首先站了起来，看样子比较紧张，嘴里念念有词地不断重复着什么，主持人走上前去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在比赛开始之前还会有十几分钟的其他表演，让他不要紧张。
只是此刻，任何安慰的话都是多余的。
已经是箭在弦上了。
方佑澄摘下耳机，关掉了MP3的电源，慢慢地站起身来。
舞台上眩目的灯光闪耀着琉璃般的色泽，毫无阻拦地漏了进来，流畅激昂的旋律点燃了每一个观众的热情，也同样深深震撼着每一个选手的心。
方佑澄的手悄悄地握紧，温热的手心源源不断地涌上斗志和勇气。
他相信。
无论是小白还是宝蓝。
都会一直看着他的。
一直一直地，看着他，成功。
3
其实，看台上的观众，也不见得会轻松到哪里去。
绯雪高中的学生们基本占满了前两排的座位，低年级的小学妹们不断地检查着自己为方佑澄学长制作的海报和横幅，想看看是否还有什么不够完美的地方。也有一些小女生们唧唧喳喳地凑在一起，商量着等等为方佑澄学长加油的口号，紧张的样子看起来比选手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与方佑澄同班的小萤更是紧张地吃着爆米花，连嘴巴都没有停下来过。
“宝蓝，吃不吃棒棒糖？”看起来最悠闲的人恐怕就是程斯傲了，他一边吃着棒棒糖，一边环顾着华丽辉煌的世纪大剧院，嘴里念念有词地感叹着。
“我不喜欢草莓口味。”尹宝蓝看了看他递过来的粉红色包装棒棒糖，扁了扁嘴巴，抬起眼帘，“有苹果口味的吗？”
“呃，只有柠檬和水蜜桃的了。”程斯傲手忙脚乱地把口袋里剩下的棒棒糖翻出来，很遗憾地发现其中并没有宝蓝喜欢的苹果味。
“那给我柠檬的。”尹宝蓝看起来今天心情不错。
程斯傲一边笑咪咪地把柠檬味的棒棒糖递给她，一边开心地说道：“哈哈，今天我又知道了宝蓝不喜欢草莓，喜欢苹果，不讨厌柠檬。这样下去我就会越来越了解你。”
尹宝蓝看着他得意的侧脸，唇角不由得微微一挑：“傻瓜。”
拆开糖纸包装，清新的水果香味填满了她的鼻腔，晶莹的糖果在灯光的照射下看起来很诱人。
就在柠檬的酸甜滋味在她的嘴里化开时，比赛也正式准备开始了。
第一位选手的发挥并不是十分的理想，也许是因为头一个出场，太过紧张，再加上想让自己得奖的压力，声音也没能完全地放开，支持他的FANS们尽管有些失望和不舍，却还是给了他很高的欢呼声。
随着比赛的进行，接下来的几个选手都较好地发挥了自己的水准，其中也不乏表现较前几轮比赛更为亮眼的选手，学妹们一下子紧张起来，生怕那些选手的分数超过了方佑澄，小萤作出学姐的样子，很大气地拍了拍学妹们的肩膀，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说道：“既然支持他就要相信他对不对？佑澄不会输的啦。”
“不知道是谁那么紧张一直在吃爆米花喔。”坐在小萤身边的文艺委员很不给好友面子地打岔道。
“那是因为我肚子饿不行吗。”小萤很不满地瞪向好友，佯怒的样子让小学妹们也开怀地轻声笑起来，紧张的心情也顿时缓解了许多。
“喂，宝蓝，你不去看一看佑澄吗？在出场之前，顺便为他打打气？”文艺委员笑着看向尹宝蓝，询问着她的意见，“他现在应该在后台吧，有了女朋友的加油，等等肯定超水平发挥喔。”
“宝蓝才不是他的女朋友。”程斯傲不满地插嘴。
“嗯。我去看一下吧。”尹宝蓝慢慢地站起身来。
果然满腹的紧张和担心，不是光光做出平静的表面现象就能够隐藏得了的。
“我也去。”程斯傲也准备站起身来，却被身边的小萤一把拉住。
“喂喂喂，人家男女朋友见面说悄悄话，你凑什么热闹，是不是嫌自己不够亮啊？”小萤的嘴巴毒得很，坏笑地看着程斯傲，又慢慢地凑近他的耳边说道：“就算是喜欢宝蓝也不能横刀夺爱嘛。”
程斯傲整个人一愣。
“什么喜欢宝蓝……”他想辩解，却忽然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底气。
尹宝蓝已经离开了座位，而始作俑者小萤又开始对付她的爆米花，全然不知自己无心调侃的一句话，却在程斯傲的心里掀起了十二层巨浪。
尹宝蓝悄悄地从安全出口走出剧场观众席，又询问了门口的工作人员，说明了自己的身份，便进入了后台，也就是参赛选手的休息室。
休息室里的选手已经剩得不多了，大部分表演完的选手都出去放松透气了，顺便也等待着最后结果的发表。
方佑澄看到尹宝蓝的到来，眸子一亮，站起身来迎了上去。
“我代表大家来看看你。”尹宝蓝抬手摸了摸头，还是选了一个最官方的开场白。
“你可以让大家放心，我很好。”方佑澄和煦地笑了起来，看样子真的是完全放松的姿态。
“你马上就要上场了吧？”尹宝蓝探出头去，顺着缝隙看了看舞台上正在表演的选手。
“嗯，下一个出场的人就是我了。”方佑澄声音镇定，似乎胜券在握，“和小白的约定……终于可以有一个交代了。”
“要不要再检查一下魔术道具是不是齐全？衣服里的小机关有没有出现问题？”尹宝蓝打量着他合身的黑色西装，也不敢伸手帮他整理衣领，生怕触动了什么重要的机密。
“没问题，都没问题，我自己也检查过好几遍了。”方佑澄终于笑出声来，“你看起来比我还紧张，不是吗？”
尹宝蓝讷讷地低着头，算是默认。
“相信我。”他揉了揉她细碎的头发，微扬双眉的样子格外迷人。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正准备翘起唇角给他一个笑容时，小腹忽然一阵抽痛！
尹宝蓝咬住了嘴唇，死死地用指甲掐住自己的掌心，才维持了表情的平静。这时，舞台上的选手已经回到了休息室，主持人正笑容满面地向大家介绍下一位出场的选手——方佑澄。
“在这里看着我喔。”也许是因为舞台上玫瑰红色的灯光逸了进来，方佑澄并没有发现尹宝蓝倏然变白的脸色，他留给她一个温和的笑容，转身便向舞台的方向走去。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尹宝蓝嘴唇煞白，额角逸出豆大的汗珠，呻吟声终于再也忍不住，她双手紧紧地捂住嘴巴，痛苦地蹲下身去。
少年慢慢地离她远去，平稳的步伐，一步又一步。
再走一步，他就会出现在所有人期盼的视线中。
再走一步，他就可以在这样华美的舞台上实现他的梦想。
再走一步，他就可以兑现他和小白一生的约定。
可是，就在只差那一步的时候，方佑澄的脚步却忽地慢了下来，带着自信满满的微笑，回头去看了一眼那个记忆里一直在看着他的女孩。
笑容刹那间凝固在他的脸上，前面就是光华四射的舞台，前面就是所有人梦想中的殿堂，前面就是距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的阶梯。
……
尹宝蓝娇小的身子倒在了地上，尖锐的疼痛摧毁着她的神经，视线模糊起来，耳边的声音也断断续续，远了又近。
一定是太疼了，否则，她怎么会看到幻觉。
那个原本应该朝着舞台走去的少年，怎么会就这样折返了回来，怎么会这样焦急地把她抱在怀里，紧紧地握住她冰凉的手，真真切切地喊着她的名字。
意识渐渐地模糊，朦胧的视线中，所有的一切仿佛又倒退回八年前，那个飘着雪的平安夜，那个如天使一般降临的少年，他温暖的怀抱深深地烙进她的记忆，还有她眼角悄悄滑落的冰凉泪滴。
如果可以，请让时间永远地停留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
这样的话，他就不会邂逅那一个将来会让他痛彻心扉的女孩。
这样的话，她就可以在他的怀中，永远安心而恬静地睡下去。
4
……
“宝蓝，我交男朋友啦，啊，就是那天把你从天台抱回病房的男孩子，要不要当面跟人家道一次谢？姐带你去和他见一面吧，好不好？”
“不好。”
“这样不行哦，你这种讨厌男孩子的个性要改一改啦，否则将来会嫁不出去的，嘻嘻。”
……
“姐姐，今天你又要和男朋友约会吗？”
“是呀，你要不要一起来？”
“不要。”
“我只不过是开玩笑的嘛，别板着脸，乖，姐姐回来给你带好吃的东西。”
……
“姐，你很喜欢你的男朋友吗？”
“当然喜欢啊。”
“你会为他放弃一切甚至梦想吗？”
“不会。”
“这么肯定？”
“我是这么想的啦，但是万一真的到了要抉择的时候，应该还是会稍微犹豫一下才对，哈哈。”
……
“姐，明天工作的时候要小心啊，听起来很危险，小心别伤到自己。”
“放心，我又不是新手了。而且姐知道，如果我不小心弄伤了自己，你会伤心，佑澄也会伤心啊，我才舍不得让你们两个人伤心呢。”
“嗯，那我等你回来哦。”
……
……
模糊的对白仿佛耳边忽地刮过一阵凌厉的风。
尹宝蓝慢慢地张开眼睛，发现自己的手正微微地向上抬着，好象想要留住什么东西，或是留住某个人。
“醒过来了？”一个少年修长的身影迅速地从门边的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了她的床边，轻轻握上她抬起的手，“想要什么？喝水吗？”
尹宝蓝模糊的视线勾勒着他细腻的轮廓，一直到她终于看清了少年温润的面庞，苍白的双唇中才轻轻地碰出短促微弱的音节。
“比赛呢？”她的喘息慢慢地急促起来，双眉也渐渐地朝中间聚拢，一双深深的大眼开始盈起薄薄的水汽，“和小白的约定呢？”
“乖，别想其他事，你得的是急性肠胃炎，暂时不能吃流质食物以外的东西，要好好休息保存体力才行。”方佑澄仍旧穿着那身黑色的西装，白色的领结松松地挂在他修长的脖颈，木质暗纹的衣扣淡雅得如同他的笑容。
这样的王子，应该站在光芒四射的舞台上接受众人的喝彩，而不是在病房里陪着一个没用的笨蛋。
尹宝蓝哭了。
眼泪顺着她的脸庞一直流下来，她哽咽地抽泣着，红红的眼眶让她看起来更像一只可怜的小白兔。
“你……傻……瓜……”她哭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眼泪流进斜鬓的头发里，凉凉的，“小白……梦想……约定……”
好久没有这样哭了。
她以为自己不会有那么强烈的情绪，不会大笑，也不会大哭了。
可是，今天的眼泪酣畅淋漓。
看着她红红的鼻尖，方佑澄的心忽然感到一阵收缩般的窒痛，他握着她的手用力一紧，险些想直接将病**还在输液的她拉进怀中。
“可不可以不要哭？”面对她的眼泪，他隐藏起自己的手足无措，只有声音的颤抖流露出了此刻的心情，“我一点都不后悔，一点都不怪你，真的。”
“可是我后悔……”尹宝蓝呜咽着，大颗大颗的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滑下，他甚至来不及擦，“我后悔为什么要出现在你面前，我的出现就是一个错误……从一开始就是……一开始……”
四年前就错了。
四年前的她，就不该这样任性地喜欢上他。
四年后的她，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给他的却是一个天大的谎言。
尽管他也许永远也不会察觉，但她内心的愧疚从来就没有停歇过。
“你为什么不怪我……为什么不骂我……我害你跟小白的约定……约定……为什么要跑回来……为什么要管我……”她哭得身体颤抖，连病床也似乎在轻微地摇晃着。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当时我的脑海里就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倒在地上你，比什么都重要！”方佑澄轻轻地喘息着，几乎是喊着说出了这句话。
话语的尾音幽幽地消失在空气中，他的大脑有片刻缺氧般的晕眩。
病房里只剩下仪器运转的滴答声。
尹宝蓝的眼泪停住了，她微弱地抽噎了几下，便疲倦地微笑起来，慢慢地垂下眼帘，湿亮的睫毛轻轻地颤了几下，很安心地往被子里缩了缩。
她冰凉的手依旧被方佑澄握在掌中，人却已经香甜地睡了过去。
这一切，一定还是一个梦。
那么，就请允许她多睡一会，好吗？
5
不出所料地，方佑澄的消失让世纪大剧院的观众们几乎乱成了一团。
而奇怪的是，尹宝蓝在去看方佑澄之后也没有再回来，难道他们两人出了什么事吗？
“惨了，宝蓝的手机打不通，可能是没电了。”小萤焦急地反复拨出同一个号码，收到的依然是相同的讯息。
“那怎么办？佑澄会被取消资格吗？”文艺委员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焦急地皱着眉头，“佑澄的电话也一直没有人应答，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去后台看看。”程斯傲忍不住，终于站起身来，离开观众席，朝后台的方向跑去。
舞台上，最后一个选手正在表演着他的参赛节目，他的顺序原本在方佑澄之后，因为临时出了这样的问题，主持人才将他的顺序调到了前面。
只希望方佑澄可以在这个选手表演结束之前出现了！
学妹们虔诚地祈祷着。
就在这个时候，文艺委员握在手中的手机忽然奇迹般地震动起来，她想也没想便迅速地按下了接听键，方佑澄平静温润的声音在电话的那一头响起。
“不好意思，害你们担心了吧？”电话那边没有任何的杂音，仿佛是在一个非常安静的地方。
“比赛快结束了，你在哪？快点上台啊？”文艺委员焦急地一迭声问道，“出什么事了？还有什么事情比比赛更重要吗？”
听到是方佑澄的来电，几乎所有的同学们都转了过来，小萤张牙舞爪的样子像是想把电话那头的方佑澄直接拉过来，小学妹们更是一脸的焦急，想知道现在的状况。
“我现在人在医院。”方佑澄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刚才临上场前忽然身体不舒服，工作人员就把我送到医院了，宝蓝正在陪我，别担心。”
“不会吧……”文艺委员的声音一下子泄了气，语气里带着一丝关心和忧虑，“那现在怎么样？身体要不要紧？”
“好多了，没有大碍。”方佑澄轻描淡写地说着，随即又沉下声音，“抱歉，你们专程来替我加油……替我跟大家说一声对不起。”
“没关系，身体是最重要的嘛，要好好养病，才有革命的本钱继续战斗啊。”文艺委员笑着安慰了他几句之后，便结束了通话。
“怎么样怎么样？”小萤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没办法，佑澄在上场之前突然身体不舒服，没办法比赛了。”文艺委员惋惜地耸了耸肩膀，“好可惜啊。”
“身体不舒服？佑澄学长怎么了？”小学妹们果然着急了，一个个皱着眉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佑澄说没有什么大碍，我听着他的声音也觉得没有什么不对劲，也许已经缓过来了。”文艺委员拍了拍小学妹们的脑袋，笑着安抚她们。
“只是……可惜啊，看不到佑澄拿奖了呢。”一个同学幽幽地叹道。
于是，一行人也都陷入了沉默。
最后一名选手已经离开了舞台。
只要再经过十分钟的紧张统计和场外支持率连线，最终的结果就会揭晓发表了。
按道理来说，这十分钟应该是最紧张最牵动人心的时刻，也是各位选手的支持者们最热闹最沸腾的时刻，可现场却笼罩着一种莫名的沉闷气氛，连空气都带着沉甸甸的重量，丝毫没有了刚开场时高涨的温度。
十分钟后，主持人依旧笑容可掬地出现在了舞台的正中央，她扬声开始宣布第五名、第四名、第三名和第二名的获奖选手。
榜上有名的选手们依次走上了舞台，笑容灿烂地朝台下的FANS们挥着手。
现在，就差第一名还没有公布了。
随着紧张的鼓点声，主持人脸上美丽的笑容稍微地带上了一丝遗憾，她再次低头看了看手中写着结果的镶金卡片，清朗悦耳的声音对着所有的观众和正在直播的摄象机，缓缓地说道：
“第一名——空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