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岁月如梭,往事如烟。炉灶上的青蓝火焰烧地汤罐沸沸扬扬,姨母从往事回顾中抽离关掉了炉火。可沸腾的蒸汽依然翻腾着汤盖,姨母伸手要将盖子取走却被蒸汽烫伤了手。听到姨母嘬声后,我连忙将择到一半的菜抛到盆中。没来得及顾忌到我手掌异样,便握住了她的纤纤玉指。

“烫到手了?”

我不知是我的手掌样貌让她害怕,还是急促的样子让她有些难为情。姨母没有挣脱,只是侧过头眉头微锁。即使她没有回答我也能看得出来,手背侧边已经红肿。我见灶台上摆着一碟酱油,就用指尖的肉垫摸了点涂在姨母的手背上。见她摸完酱油疼得有些颤动,我便俯身朝着她的手背轻轻吹了口气。姨母虽然已是半老徐娘,双手却看上去象是花信年华。我能感觉得到,姨母乘我吹气的时候偷偷观察了我。像我这模样别说这般亲近,就算擦肩而过也会担心吓到别人。

“好些了吗?”

“嗯,没那么疼了。”

“那就好。”

我松开姨母的手,过程中还依稀能感觉到她手从我掌心滑走的触感。我有些自惭形秽,便接着走到水槽择菜。姨母面红耳赤地扶着手,仿佛二人在刚才的刹那间感受到了逝去已久的温存。

“曹先生,你不用因为自己的样子感到自惭形秽,独具一格也不尽然是件坏事。”

“其实我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只不过我这样的父亲对孩子来说实在是一种负累。”

“你真的想明白了吗?桀桀他可能并不在意这个。而这些年的父子分离,虽说对他而言是种缺失。同时也赋予了他坚强的内心,让他能够锻炼心智成就自己。”

“那还不是多亏有你引导他,让他不会误入歧途不走弯路。”

“其实遇不遇到我桀桀这孩子都会过得很好,第一次见他我就知道了。即使还那么小就受尽了苦难,可他的眼神中却没有半点委屈。其实越坚强的孩子,越是可怜。因为他们没有哭诉的对象,多难多苦都只能自己挺着。我可以像母亲一般关爱他,给他温暖治愈他的伤口。却不能像父亲那样潜移默化地教他如何为人父,为人子。如果说桀桀人生的空缺是什么,那就是父亲这个角色。若不是因为这个,那孩子也不会跟苏英离婚。”

“这都是我的错,俗话说子不教父之过。晓桀他虽然聪明,可是他城府太深。从他受伤的这半个月竟然没有什么朋友来探望我就能看得出来,他心机太重平日里对人过于防范。像他这样的心性并不健康,就算事业再怎么成功我也担心他到最后落得一生孤苦。我知道是我这个父亲做的不好,没立场去说他什么。事已至此,我怕已是覆水难收。”

“可以的,只要...”

姨母话到嘴边的时候,晓桀猝不及防地进入厨房。看到晓桀进来姨母便欲言又止,而我虽想知道却又不便继续追问。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这里有我帮忙就好了,你在客厅等着吧。”

晓桀虽然这样问,可是却没有半点真的要帮忙的意思。我想让姨母把刚才的话说完,所以火急火燎地想要把晓桀支出去。晓桀在等姨母回应的时候,见姨母扶着烫伤的手愣在那儿便询问起来。

“姨母,你的手怎么了?”

“没什么,刚刚不小心烫到了。”

“严不严重我看看?”

晓桀跨步就朝她走了过去,看到红肿的手背后露出心疼的表情。

“我刚才给她摸过酱油了。”

“柜子里明明有烫伤药的,摸什么酱油!感染了怎么办?”

我话音刚落晓桀就怼了过来,似乎对我的无能表示气愤。晓桀刚想要去够上层的橱柜,姨母连忙急着劝阻。

“没事我好多了,也消肿了。”

“那你跟我出去休息吧,这里就交给枉生了。”

“他是客人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平日里都是他做饭的。”

晓桀铁了心是不会让姨母继续待在厨房了,即便我再怎么想继续聊下去让受伤的姨母去休息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是啊,你们先出去吧。这里还剩几个菜炒了就可以开饭了。”

“那有劳你了。”

“不用客气,应该的。”

其实能看出来早些时候姨母就已经把食材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姨母是南方人所以每道菜都配上了些辣椒调味。没用多久的时间我就将菜都摆上餐桌,入席之后我还有些紧张。担心料理得不合口味,或是又说错什么惹的晓桀生气。直到最后离开姨母家,我也再也没机会结束刚刚说到一半的话。离开的时候,姨母还念念不舍地将我们送出门口。

“姨母,你进屋休息吧。外面冷,别着凉了。”

“桀桀也要好好照顾自己,最近看你的气色比之前好多了。或许这次受伤对你而言还是件好事。人生的坎坷,都是给你喘口气的机会。若是一路无休止的顺畅,那才不是活着,也不叫人生。”

“我知道了。”

姨母欣慰地朝晓桀点点头,然后将手中早已准备的上好茶叶递向我。

“还有曹先生,今天的饭有劳你帮忙了。这是给晓桀准备的茶叶,天气干燥你们记得多喝茶。”

“你太客气了,这点小忙算不上什么。”

“你们多保重,等有空了多来坐坐。”

“一定。”

姨母念念不舍地挥了挥手,目送我和晓桀朝住宅区外离开。回家的车程有些拥堵,晓桀和枉生静坐在出租车后排。我虽然惦记着姨母还未说完的话,可心里头还关心着另一件事情。从姨母口中得知了许多晓桀不为人知的过往,可是从我将晓桀送到孤儿院再到姨母这之前的究竟发生了什么呢?像这样的问题我又如何开得了口。晓桀虽然没有偷听,却也能想到我与姨母肯定在做饭的那短时间里说了些什么。于是晓桀便开了口,化解了这车里沉闷的安静。

“你跟姨母聊什么了?”

“就聊聊她和你的事情。”

“那她怎么说。”

“她说你懂得感恩,自从到了她这里带给她很多欢乐和安慰。”

“如果没有她,也不会有今天的我。”

虽然晓桀说这话的时候对着车外,可车窗折射出他的眼神中满怀感激之情。我觉得很欣慰,同时也非常惭愧。

“来这里之前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有什么大不了的,人到世间来就是受苦的。”

我知道我没资格逼着晓桀将过去的事情都向我交代,除非当事人自己想说。但我还是十分在意,毕竟我想知道我这个父亲做得到底有多糟糕。

此时姨母将洗碗机中的碗盘都放回原处,然后稍稍整理了会儿厨房和餐桌便回到客厅坐下。电视里依然播放着关于流感的新闻,似乎将这次的流感吹嘘的像某种不治之症。姨母心中还记挂着晓桀,发现茶几旁边还放著作为伴手礼的礼盒。姨母小心翼翼地打开礼盒,见到茶具的时候会心一笑。姨母从盒子里仅仅取出一个精美的茶杯,然后将包裹茶杯的保护纸拆掉。这套茶具感觉保护得格外严实,保护纸内竟还裹着一层餐巾纸。姨母心想定是晓桀细心将茶具都擦了遍,再又包装好才如此。也不再费神烫洗一遍,直接将烧茶的铁壶中的茶倒入杯中。姨母边喝着茶,边面带笑意地欣赏着茶杯。

此时出租车已经回到晓桀所居住的公寓,枉生拎着两盒茶叶扶着晓桀回到家中。虽然晓桀行动方便多了,可是我还是没有丝毫马虎地照顾着他换洗更衣。也许是见到了姨母的关系,晓桀比平日里的他看起来要温和许多。

因为比赛已经结束的关系,晚上终于不用陪着鱼蛋练习到深夜。我洗漱完之后便跟晓桀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看电视。不知晓桀哪里来的雅兴,还从柜子里拿出两瓶红酒。

“伤还没好,就别喝酒了吧。”

“别劝我,想喝酒憋了好久了。你就说喝不喝。”

“你要喝的话,我陪你喝点吧。”

“拿酒杯来啊,还坐在那干嘛?”

在晓桀的催促下我将橱柜里的红酒杯和醒酒器都拿到茶几上,晓桀干脆利落地将两瓶红酒通通开起。这样的阵仗果然一发不可收拾,电视里一集电视剧的时间的两瓶酒就已经消灭殆尽。我没有劝阻晓桀,也难得父子有机会坐在一起喝点酒。斗酒学士这话不假,晓桀喝了不少却还是面不改色。平日里不怎么喝酒的我就不行了,透着脸上的绒毛都能看出已经微醺。眼看两瓶酒都已见底,我刚想趁着酒劲拐弯抹角的打探着道。

“你姨母真是位优秀的女人,有涵养又善良。”

“姨母本来就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

“那你之前的养父母呢?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若不是靠酒劲我是万万不敢这样肆无忌惮地询问他的过往,可没想到晓桀只顾从容地回答。

“我虽然恨他,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可也同情他,不想见到他过得那样可怜。”

“他是谁?”

“你想知道吗?”

见他这般镇定自若我没敢直接开口回答,只是点头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