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内藏乾坤

雨过天晴的长安城分外沉闷,阳光愈加炙热,一串串清晰的脚印笔直地延伸在坑坑洼洼的街道上,消失在空旷的尽头,提醒着有缘人曾经走过的路,还有路上发生的故事。沈知意、晏长倾、云时晏心情沉重地站在立秋伞铺门口,陈旧的坊墙上映出三个笔直、挺拔的身影。

这时,从巷口缓缓驶来一辆马车,圆圆的车轮压在松软的街道上,留下两道长长的车辙。那串笔直的脚印恰好在两道车辙中间,组成了一面迎风飘展的旗。马车在立秋伞铺前停了下来,从车内伸出一只干净白皙的手,轻轻地挑开帷帘……

沈知意盯着熟悉的身影,眼底映出一张隽秀的脸颊,是他!他怎么来了?

“探花使”韩秉知麻利地走下马车,站在他身上的车夫从车里搬出两个樟木箱。

韩秉知看到沈知意、晏长倾、云时晏很吃惊,隽秀的脸颊映出几分惊喜,他优雅地拎起灰白色的袍摆,迈步迎了上去。四人简单地寒暄后,他指着檀木箱说出来意。

云时晏惊讶地盯着檀木箱,悻悻地问道:“你是来修伞的?”

韩秉知淡然地指向大门紧闭的立秋伞铺,应道:“是呀,去年冬天,我在这家立秋伞铺定做了二十四把油纸伞,伞面是我亲手画的。三日后,我要回故里,这一去,不知何年才能再来长安城。我想让做伞的师傅在伞面上再涂几遍桐油。这样,伞面的颜色会保持鲜艳,不易褪色,这二十四把油纸伞便留下了我对长安城最美好的记忆。”他顺手从檀木箱里拿出一把油纸伞,缓缓地撑开伞面。

沈知意盯着伞面上一朵朵曼妙的荷花和工整的字迹,吃惊地皱起柳眉:“你是按照二十四节气定做的油纸伞?”

韩秉知站在伞下,落落地看着模糊的伞面,抚摸着细致的伞骨,说道:“说来惭愧,我在长安城住了一整年,这都是依照长安城的二十四节气,画出的景致,留恋也好,喜欢也罢,都有附庸风雅之嫌,我却极为喜爱。”他轻轻转动着伞面。街边榆树的枝条上散落了几滴小雨点,滴落在翠绿的荷叶伞面上,让人想到了满塘盛开是荷花,意境妙不可言。

沈知意侧目:“这些都是立秋伞铺的单老板做的?”

韩秉知默默点头:“是啊,单老板做伞的手艺极好,尤其是娴熟的刀功,我连走了几家立秋伞铺,做伞的师傅都说做不了,是单老板应下了差事,价钱也公道,算是半送半卖吧。你看!这二十四把油纸伞的伞骨光滑结实,比宫廷里的官伞更精致。”他又撑开了一把油纸伞,伞面上画着殷红的梅花,轻盈的竹签竟然恰到好处地充当了梅花的枝条。远远望去,花团锦簇,整个伞面散发出淡淡的梅香。

又和二十四节气有关!沈知意无心欣赏巧夺天工的油纸伞,单老板若真是二十四节气案的凶手,他是以何种心情做出这般闲情雅致的油纸伞?他若不是二十四节气案的凶手,他又为何以这般惨痛的方式结束自己的性命?二十四节气是一把锋利的双刃剑,它藏进了二十四把美轮美奂的油纸伞里,又凶残地夺取了三十七张鲜活的面孔,它种了恶因,结下了恶果!

晏长倾迟疑地盯着的油纸伞,深邃的眸心点缀着隐隐的暗芒,他也从樟木箱里拿出一把油纸伞,缓缓地撑开伞面。伞面上的秋海棠骄阳似火,火焰的中心还写两个娟秀的小字:立秋。他轻轻转动伞面,立秋两个字像两只灵活的小蜜蜂追逐嬉戏在花丛间。

“好字、好花、好伞,只可惜……”

韩秉知费解地问道:“可惜什么?”

晏长倾合上油纸伞,将伞放入檀木箱,语调微凉地应道:“可惜,字好,花好,伞却没有了!”他指向笼罩在暗影里的立秋伞铺,“单老板已经过世,阿宝的刀功还不到火候,世间再无人能做出如此精致的油纸伞了。”

“单老板过世了?”韩秉知的脸色变得苍白惨淡,眼底蒙着一层厚厚的阴霾,他失落地招呼车夫将两个樟木箱重新搬回马车上,不停地揉搓着拇指,好一会儿,他才低沉地说道,“我到底还是来晚了一步。”

晏长倾眸光一暗,重复:“我们也来晚了一步。”

韩秉知沉闷地将双手背在身后,如玉的脸颊染尽了落寞的悲伤。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喉咙间却长满尖锐的鱼鳞,只能生生咽下。

这让沈知意想起探花宴上百花争妍的一幕,能够成为“探花使”并不容易,他也是过三关斩六将,凭借真才实学博来的。以他的才华和学识,怎么可能不入世家小姐的眼呢?他为什么要甘愿放弃美好的佳缘和前程的仕途,离开长安城?放眼大唐,哪里比长安城更蕃衍昌盛?他隐藏了内心的欲望?还是另有所图?

“韩公子,你为何不留在长安城?”她耿直地问道。

韩秉知仰望着街边翠绿的树,清风吹翻了树梢的叶子,树上开满了雪白的花朵。再定睛一看,这只是一棵寻常的树,雪白的花朵又变成了普通的叶子。他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感慨道:“我无心仕途,更无意攀附富贵。这长安城虽然繁花似锦,却终有落时。我想认真地看一看这大千世界,平淡地度过此生!”他的眼底闪过波澜不惊的暗涌,单薄的唇微微张开,带着几分不舍和遗憾,“三日后,我会离开长安城,从此,海深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他的话音刚落,沈知意、晏长倾、云时晏不约而同地露出惊叹的神情,云时晏更是忍不住地拱起双手:“原来韩兄的胸襟如此开阔,佩服,佩服!”

韩秉知钦佩的看向三人,语调郑重地说道:“三位能在长安城凭借一己之力拨云见日,为死者鸣冤,为不公伸张正义。比起三位的勇气和执着,我实在惭愧。我本是死过的人,上天怜悯,又给我重生的机会,我只能顺着心意活着,为自己,也为他人。”他抬起头,看向阴沉、晦暗的立秋伞铺,坚定地说出那夜在曲江池边说过的话,“我坚信朗朗乾坤,终有正义。”

沈知意从他的眸心看到了寄托和希望。但是那抹寄托和希望转眼间消逝在眼底,只留下一汪清澈的光,那是一束最美的光,最亮的光。

“告辞!”

“告辞!”

四人在立秋伞铺门前惜惜告别,各自上了马车,一车向西,一车向东,永无交集,立秋伞铺前恢复了宁静,泥泞的街道上也留下了一道道难以磨灭的痕迹,书写着如意两个字的布幌子渐渐消失在熙攘的人群中。

沈知意、晏长倾、云时晏赶往位于辅兴坊的晏府。刚拐过坊门,便看到晏府的门口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宁婉不时地挑开香色的帷帘焦急地张望。她从乐人居出来,没有回将军府,直接来到晏府,她迫切地想要见到沈知意。这一刻,她比关在大理寺死牢时,更迫切地想要见到沈知意!

她殷切地看向远处,当沈知意柔弱的身影落入她的视线时,她立刻拿起绢帕,伤感地捂住口鼻,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卑微模样。

沈知意找了托辞,上了那辆连梁柱都包裹着波斯羊皮的华美马车。宁婉拽着湿漉漉的帕子,哭哭啼啼地讲诉了遇到的不公事,她受到了永嘉公主的羞辱、警示、还有威胁。

“知意!她是公主,就能随便践踏我的尊严吗?我现在好歹也是将军府的小姐啊!在探花宴上,她利用那些世家小姐欺负我,联合徽音小姐让我下不来台,故意让我在宴会上表演戏法。没想到今天她变本加厉地叫上钟世子,让我变戏法助兴,真是欺人太甚。她处处排挤我,还说过几日请宫里的秋贵妃去她府上赏花,让我和师父一起表演戏法呢!哼,我是陛下亲自封赏的小姐,不是她呼之即来,喝之即去的江湖儿女,她这般刁钻、苛刻,真是污了公主的威名,对了——”

宁婉递给沈知意那个雕刻着石榴连理枝花纹的胭脂盒,咬着牙根儿地说道:“她不怀好意地送胭脂盒给我,可是,胭脂盒受了宫女的诅咒啊!你知道吗?在惊蛰节气的夜里,我亲眼看到从胭脂盒里爬出一只好大的蜘蛛,差点咬伤我,当晚,我就崴了脚,今天涂抹了义父的药酒才不疼的。在乐人居,她还肆无忌惮地勾引钟世子,钟世子扫了她的面子,差点拍案而去,真是痛快,谁让她丝毫没有羞愧之心,这般恶毒?她不配当大唐的公主!”宁婉的脸上充满了对永嘉公主的厌恶。

沈知意盯着胭脂盒上熟悉的花纹,心头一颤:“这是在探花宴上,永嘉公主送给你的。我当时看过,盒里没有蜘蛛啊!”

宁婉撅起红艳的小嘴:“这就是永嘉公主狡诈阴险的地方。我打开胭脂盒时,也是空的,我们都被她骗了。那只蜘蛛藏在胭脂盒的盖子里,当我们打开胭脂盒,蜘蛛粘在了盒盖上,我们以为胭脂盒是空的。到了晚上,蜘蛛从盒盖里偷偷爬出来。知意,那是一只好大的蜘蛛啊,是从女鬼肚子里吐出来的毒蜘蛛,谁招惹了它,就会走霉运,还有可能丢掉性命。”她的语调里透着恐惧,“你不知道吗?惊蛰节气那晚,掉入曲江池的宫女,就是被蜘蛛诅咒,才丢的性命!现在,凡是捉过曲江池的蜘蛛,用来占卜姻缘的女儿家,人人自危,都不敢出门呢。”

沈知意惊讶地睁大双眼,她记起了绿拂和不知名的宫女在芦苇丛里的谈话。当时,她心急如焚地赶回探花宴,从宁婉手中拿到胭脂盒。她打开胭脂盒时,恰好湖面上飘来徽音小姐的尸体,她只看到胭脂盒是空的,的确没有仔细检查胭脂盒的盒盖。难道真如宁婉所说,蜘蛛粘在胭脂盒的盒盖上?

她掂了掂胭脂盒,很轻,不是樟木料。她谨慎地扭动了上面的铜扣,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盒子的底部铺着一层殷红的胭脂,发出沁人的香气。她将整个盒盖翻了过来,顿时恍然大悟。

盒盖的中心有一个圆形的一颗珍珠大小的凹槽,蜘蛛藏在里面绰绰有余。看来宁婉说的不无道理,或许当晚,她打开胭脂盒时,那只蜘蛛就藏在盒盖的凹槽里,完美地蒙蔽了她的视线,她当时的注意力又都在徽音小姐的尸体上,忽略了藏在胭脂盒里的玄机。

永嘉公主是想利用胭脂盒里的蜘蛛捉弄、或者谋害宁婉?可是宁婉和她无怨无仇,她为何要这么做?因为晏长倾?

宁婉虽然没有表明爱慕晏长倾的心思,但是从她平日里的装扮和眼神中不难看出,她十分喜欢晏长倾,而且喜欢了很久。在她还是红手娘的徒弟时,她就喜欢穿红裙,与晏长倾亲近。如今成了将军府的小姐,她更有勇气和资格爱慕晏长倾了,她的心思被永嘉公主发现了?

曾经在凌烟阁,永嘉公主以一面玉镜警示她,今日,她以胭脂盒警示宁婉也不足为奇。沈知意皱着眉,歉意地说道:“都怪我,我若再细心些,发现那只蜘蛛——”

“知意!”宁婉打断她的话,又开始抹眼泪,“知意,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她若害我,我们再细心又有何用?对于恶人,我们也要使些手段,让她知道咱们的厉害,你一定要帮我啊。”她拽动沈知意襦裙上的丝带,“知意。我听永嘉公主说,惊蛰节气的晚上,有两个女子用胭脂盒占卜姻缘时离奇遇害,徽音小姐的尸体上也有蜘蛛,算上她,死了三个人,都是女子。我在惊蛰节气那晚,也用胭脂盒占卜过姻缘啊。”她的手开始抖动,“知意,我们是姐妹,你曾经说过,要护我。我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你一定要护我啊!”

沈知意轻轻拍过她的手背,柔声安慰:“放心吧,你我情同姐妹,我自然会护你。你不要慌张,曲江池的宫女是不小心跌落湖里的,如意彩纸铺的翠针老板娘是被人杀死的,关系到一桩陈年旧案。她们都与用胭脂盒占卜姻缘没有关系,你不要害怕。永嘉公主的确刁钻,你平日里躲着她些就好。她是公主,总归是金枝玉叶,我们能将她如何?只能尽量地保护自己。”

“哼!”宁婉朝案几旁的瓷盂里淬了口水,“她有什么资格做公主,她哪里像公主!”

沈知意提醒:“她就是公主啊!”

宁婉缓过神来,微微点头:“对,她就是公主!惹不起,我躲得起,总有一天,我要她躲着我走!”她紧握沈知意的手,脸颊呈现出一抹羞涩,“知意,自从我成为了将军府的小姐,每日都有来将军府提亲的人,被义父挡了回去,义父说,让我自己选如意郎君!我自然要为自己选一个称心如意的男子。知意,只有你能帮我。你要帮我对付永嘉公主,不能让她欺负我,坏了我的好事,我们是姐妹呢。”

“放心吧!”沈知意不假思索地许下重诺,“我会护着你,我会一直护着你。”

“我的知意最好了。”宁婉抱住沈知意,黑涩的眼底却发出嫉妒、憎恨、又转而畅快的光芒。

不一会儿,宁婉乘坐着马车迎着漫天的红霞,离开辅兴坊,消失在无人的巷口,沈知意回到晏府。

晏长倾和云时晏在正堂里闲聊关于二十四节气案的疑点。云时晏卷起衣袖,在阿镯端来的铜盆里洗过双手,失落地说道:“唉!看来,我与二十四节气相冲啊。”

“怎么会呢?”阿镯将铜盆里的水倒入铁桶,又舀了一盆干净的温水,送到晏长倾面前,“二十四节气是农户最繁忙的季节,与农户相冲才对。云家是吃皇粮的,云直长深得陛下信任,是不可多得的公子呢。”她羡慕地拉起长音。

云时晏拿起洁白的绢帕擦去手背上的水滴:“阿镯,这次,你真说对了。我们云家的确吃皇粮。可是,吃皇粮,就要为皇家所谋啊。这皇家啊,是天下第一家,事情多如牛毛,事无巨细,都是大事。就拿这二十四节气来说吧,每到二十四节气,正是皇家进人的日子。按照前朝传下来的规矩,要选清白人家的男子在曲江池行宫净身,再送到大明宫。自从两年前,检查宫人净身的郎直长不幸染上癫病,告病还乡。这差事就落在我的头上,这可是一份苦差事。二十四节气本是圆满的日子,我却要面对那些无根人,他们可怜,进了宫,又可恨!”他双手拄腮,满脸惆怅地吹了口气。

晏长倾的手一顿,纤长的手指在铜盆里翻出了朵朵飞溅的水花,他沉默地摇了摇头,朝正堂的花园瞄去。那抹熟悉的红摇曳地映在他的眸心,沈知意走进正堂。

阿镯眉开眼笑地端着铜盆:“沈姑娘,水有些凉了,我去取些热水,你稍等哈。”她嘟囔着几句外人听不懂的家乡调,走出正堂。

正堂的气氛变得温暖、祥和,又多了几分情不自禁。

云时晏伸长脖子,朝沈知意眨动黑黝黝的眼睛,慢吞吞地问道:“哎,知意,宁婉找你做什么?”沈知意满脸心事地摇头,没有说话。

云时晏扬起眉毛,眼角带着笑意:“宁婉现在是将军府的小姐,吴中尉视她为掌上明珠,陛下颁旨赏赐了她,这份殊荣连名门闺秀都不曾有的,她都得到了。如今她居于高位,还能记得你,实属难得啊。”他挑起广袖,反复理顺,“唉!这不过一个月的功夫,宁婉从阶下囚变成了将军府的小姐,卢萧却已经化作白骨。真是世事无常,世事无常啊。”

“咳咳——”晏长倾挑起广袖,故意咳了几声,打断云时晏的话。自从沈知意回来,他就从那双凌乱的眼底猜出她的心事。其实,有些话,他不便讲,也不屑讲。譬如钟离辞,譬如宁婉。他们都是深藏秘密的人,是长安城最危险、最虚荣、也是最可怜,最可悲的人。尤其是宁婉,从她站在他面前骄傲地表露爱意时,他就知道她是心存欲望的人,她的欲望很大,大的盖过了自己的眼睛,因此,她看不到自己的短处,也看不到别人的长处,只剩下炽热的欲望。欲望越大,她就会铤而走险,不惜一切代价去得到。得到的过程是黑暗的,龌蹉的,甚至充满血雨腥风。她会争取、利用身边无辜、善良的人去为自己挡箭,出刀。很不幸,沈知意被宁婉选中了。

世上最可怕的事情并不是被心存杀戮的小人选中,而是明知道被选中,又无能为力地拒绝,反而接受被选中的命运,这才最可怕。她会如何抉择呢?晏长倾又轻轻咳嗽了几声。云时晏会意地不再说话,他悻悻地端起茶盏,啜了一小口热茶。

沈知意低着头,心情复杂而纷乱。她并不迟钝,岂能感觉不到宁婉的转变?岂能听不出宁婉的虚情假意?但是,她不帮宁婉,宁婉还能倚仗谁?毕竟,她和宁婉情同姐妹。是她在那些枯燥无味的夜里,给她带来皇宫外有趣的消息,她们曾经喝了整夜的酒,互吐心事,互相安慰,互相取暖,她视她为挚友啊!

当年,她羡慕她的自由身,她羡慕她能日夜祭拜凌烟阁的功臣,居住在世间最尊贵的皇宫。如今,她走出了凌烟阁,她也有了羁绊身份的名位,本以为圆满,却依旧有烦恼。人生总是如此,每个人都有说不出的辛酸。寻常百姓有苦楚,达官贵人有委屈,紫宸殿的陛下也时常夜不能寐,谁能如意呢?如意彩纸铺的翠针,日夜书写如意,到头来事事不如意。或许长安城没有称心如意的人,最让人羡慕的就是舍下荣华,远走洒脱的韩秉知了。不过,他若有远离尘嚣的心,何必来长安城赶考,又费尽心思地成为“探花使”呢?

每个人都有鲜为人知的秘密。沈知意沉默地端起茶盏,缓缓地饮下泛着苦味的热茶。

正堂内安静如夜,飘**着醇厚的茶香。晏长倾熟练地从腰间解下铜镜,平整地放在案几上,他拾起一颗光滑小贝片,轻声低吟道:“可以结案吗?”

“可——”云时晏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他的话还没说完,便发现沈知意和晏长倾同时向他投来灼灼的眼神,他急忙改口,“不可以!”

“哦?”晏长倾将小贝片精准地嵌入铜镜中间的凹槽里,语调深沉地说道,“单老板只在信函里讲述了犯案的缘由,没有提及二十四节气案里一条重要的线索,若结案,太过仓促,或许那条重要的线索将是我们查案的方向。”

“重要的线索?”云时晏悻悻地眨动眼睛,满脸困惑。

“是胭脂盒!”沈知意将两个一模一样的胭脂盒放在案几上,两个胭脂盒里散发着淡淡的茉莉香气。忽然,其中一个胭脂盒动了起来,还发出簌簌的声音,端着铜盆走进正堂的阿镯吓了一跳。

“胭脂盒成精了?”阿镯放下铜盆,铜盆里溅出小水花。

沈知意在铜盆里洗干净了双手,接过阿镯递来的绢帕,摇头应道:“世间哪里有妖魔鬼怪?不过是有心人蒙蔽了双眼罢了,你看——”她扭动胭脂盒上的铜扣,阿镯屏住呼吸,晏长倾和云时晏也盯着胭脂盒出神。

伴随着“咔”的声音,胭脂盒开了,盒里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小桃核,桃核表面涂抹着一层光滑的桐油,发出油汪汪的光色。晏长倾的眸光一暗,他的目光立刻聚焦在另一个胭脂盒顶端的圆球上。

阿镯瞪大双眼,脸色也变得苍白,她吃惊地说道:“桃核会动?”她伸出手臂,想从胭脂盒里拿出桃核。

“慢!”沈知意像宁婉变戏法时一样,将双手在敞开的胭脂盒上来回划动,动作越来越快,最后定格在胭脂盒的盒盖上。她用力推开盒盖,一只粘在凹槽里的黑色大蜘蛛出现在众人眼前。蜘蛛习惯了来来回回地震动,粘在凹槽里一动不动。

“啊!”阿镯惊呆地说不出话来,云时晏盯着那只黑色大蜘蛛,满脸惊讶:“真是好巧妙的心思,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晏长倾习惯地在铜镜背后落下一颗泛着荧光的小贝片,落落地说道:“这个胭脂盒是阿宝从观音庵下的婆婆手中买来的,据说,只有婆婆卖的胭脂盒用来占卜姻缘最灵验。只要买婆婆的胭脂盒,她会送一只从曲江池捉来的蜘蛛。她又怕世人嫌弃曲江池的蜘蛛晦气,就在胭脂盒里放置一粒驱邪避魔的桃核。”他指向案几上的另一个胭脂盒,“倘若我猜得没错,这个胭脂盒应该是永嘉公主送给宁婉的吧,胭脂盒里只有蜘蛛,没有桃核。”

云时晏恍然大悟,他激动地站起来:“对呀,在二十四节气案遇害的都是女子,几乎都出现过胭脂盒、桃核的线索。单老板临死前支走阿宝,让他去观音庵下买胭脂盒,想来他早就知道婆婆在那里卖胭脂盒。还有,仆射府的婉音小姐是在观音庵遇害的,卷宗里有详细记载,婉音小姐的婢女说过禅房内有胭脂盒,或许婉音小姐的胭脂盒也是从婆婆那里买来的。这么说,二十四节气案的真正凶手是卖胭脂盒的婆婆?”他目光殷切地看向晏长倾和沈知意,心情激动地坐下。

晏长倾没有说话,他目光幽深地盯着同时嵌入凹槽里的两颗相邻的小贝片,怔怔出神。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画面,凶案中的每颗小贝片都能同时嵌入铜镜背后的凹槽。上一次是如意彩纸铺的翠针,这一次是立秋伞铺的单老板,他们仿佛在追寻自己的宿命,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将自己的命都锁死在二十四节气里,下一个会是谁呢?他的心愈加的不安,俊朗的脸色蒙上一层晦暗。

沈知意盯着案几上的两个胭脂盒,低声地说道:“二十四节气案的凶手以节气作为节点犯案杀人,让我们将视线重点放在二十四节气上,忽视了胭脂盒和桃核的线索。第一名遇害的女乞丐,她的碗里有半块冻僵的春卷和桃核;婉音小姐死后,也留下了胭脂盒和桃核;卖花的秋娘死后,胸前的伤口里发现了桃核;那名绣娘临死前也握着桃核,胭脂盒里的蜘蛛被被绣针活活钉死;还有被凶手勒死,堆成雪人的初雪小姐,她的口里衔着桃核;那名死在灶坑里的焦娘,她的喉咙里也卡着一粒桃核……”

“还有那名身怀六甲的孕妇,或许她的胭脂盒里也有桃核。”云时晏接着说道。

“对,是董二嫂。”沈知意点头。

“董二嫂?”门口的阿镯突然转身,“是永阳坊的董二嫂吗?”

晏长倾侧目:“我记得你以前住在永阳坊。”

阿镯将铜盆放在门口,折返回来,语调凄惨地说道:“公子真是好记性,我的确住在永阳坊,我认识董二嫂,我和她很熟悉。”她抹着眼泪,零零碎碎地讲起关于董二嫂遇害的事情。

沈知意吃惊地问道:“董二嫂的胭脂盒也是从观音庵下买来的?”

阿镯抽泣:“是啊,她家男人常年在外押镖,她在家无聊,便用胭脂盒占卜董家大哥是否平安,她的胭脂盒是在观音庵还愿之后买来的。当时,她还让我看过胭脂盒里的桃核呢。劝我也去买一个。”阿镯叹了口气,“小小的胭脂盒怎么能改变我的运势呢?凡是和我定亲的人都死了,我是永阳坊出名的扫把星,谁敢娶我?我早就死了嫁人的心,后来永阳坊出了吃人的猛兽,坊间的邻居驱赶我们姐弟,我们在巷口靠乞讨为生,多亏遇到公子,我们姐弟才过上好日子。”她十指相扣,虔诚地默念着救苦救难的经文。

沈知意的目光再次落在胭脂盒上,又是和那名神秘的婆婆有关,宁婉和阿宝都说过,婆婆卖的胭脂盒和曲江池里的蜘蛛都极为灵验,那颗桃核是用来辟邪的。难道二十四节气里遇害的女子都去观音庵下买过胭脂盒,凶手是从买过胭脂盒的女子里挑选合适的人选,在二十四节气的日子里犯案杀人?

阿镯红着眼睛,语出惊人:“你们刚刚说过的那名女乞丐,是死在胭脂铺门口的顺娘吗?”

顺娘?沈知意、晏长倾、云时晏面面相觑,二十四节气案的卷宗上并没有顺娘的名字,那名女乞丐遇害的卷宗是高主簿后来增补的,并没有记录她的名字,只记录半块春卷和一粒桃核。

阿镯继续说道:“当年,我们姐弟被赶出永阳坊,在西市靠乞讨为生。那些常年乞讨的乞丐欺负我们,只有顺娘对我们很照顾。她是爱美的女子,因为家道中落,被卖进教坊。后来,她染了重病,教坊不舍得给她医治,将她扔在巷口自生自灭。好在她命大,活了下来,便以乞讨为生。她会唱曲,心地善良,大家都喜欢她。我记得,她在胭脂铺门口捡过一个胭脂盒,她把胭脂盒当成宝贝,整日捧在怀里,即使手里没有乞讨的碗,也要拿着胭脂盒。后来,她在立春节气死了,武侯说她是冻死的,收了她的尸体。我只看到她用来乞讨的碗,并没有看到胭脂盒。当时,我还奇怪,以为胭脂盒被人捡走了。”她困惑地看向晏长倾,在她的心里,晏长倾不仅是长安神探,更是救她于苦难的活菩萨。

晏长倾轻轻扫过铜镜背后的小贝片,低沉地说道:“谁会捡走乞丐的胭脂盒呢?”

“是凶手!”云时晏笃定地说道,“凶手第一次犯案杀人,杀死顺娘,拿走胭脂盒。之后,便挑选买过胭脂盒的女子下手。明日,我们去观音庵下找到那名婆婆,一定能找出真相。”

真相?晏长倾缓缓抬起头,和沈知意投来的目光不期而遇,两人想到了同一个问题。他们查到的线索,当年卢萧都查过,他也去观音庵下找那名婆婆,但是他为什么没有找出真相,反而将此案送还给长安县衙。

卢萧是聪明人,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他有找出真相的本事。能让他放弃寻找真相只有羁绊他的身份,当年,他到底查到了什么?背后的真相是何等的汹涌,让他连圆满结案的勇气都没有呢?

正堂陷入一片死寂。忽然,案几上的胭脂盒又簌簌地动了起来,沈知意盯着胭脂盒上的石榴连理枝花纹,眼前浮现出一张炫丽缤纷的伞面……

翌日天亮,沈知意、晏长倾、云时晏在正堂相遇,三人用过早饭之后,坐上了赶往观音庵的马车。一路上,马车颠簸不堪,长安城的老街宛如历经风雨的大唐,遍布暗涌,一刻都不得安宁。

观音庵在城东,连续穿过几个败落的乌头门,来到观音庵的脚下。这座观音庵建于前朝,历经百年,同时期的寺院几乎都败了,观音庵却以姻缘和送子极其灵验的威名,香火一直旺盛。小小的观音庵参透了世间女子嫁人和生子的圆满人生。

此地地势低洼,四周被茂密的古树围绕。远远望去,香烛环绕,翠绿的柳条仿佛插在观音佛主的玉瓶里,仔细看去,玉瓶上还有一个小黑点,那是一棵枯死的树桩。一位佝偻的婆婆坐在树桩上,缓慢地从芦苇叶编织的篮筐里拿出一个小巧的胭脂盒,放在红布摊上,红布摊上已经摆满了精巧的胭脂盒。她还顺手从折下一把开花的狗尾巴草,熟练地编成了一只只顽皮的小兔子。她将小兔子凑在鼻尖闻了闻,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又嘟囔了几声听不清的长调,将小兔子插在胭脂盒上。

走向前的沈知意将自己折下的狗尾巴草插进最后一个胭脂盒,不动声色地问道:“婆婆,这些胭脂盒很好看,都是你做的吗?”

婆婆抬起头,额头上堆积着深深的皱纹,她没有应沈知意的话,反而看向一同而来的晏长倾和云时晏,明澈的眼底充满掩饰不住的喜悦。她从红布摊上拿起一个胭脂盒,径直递到晏长倾面前,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话语:“给你!”

晏长倾没有接胭脂盒,一直盯着婆婆白皙的手腕。从那张布满皱纹的面孔和满头银发上看,她至少年过五旬。但是从她白净的手和手腕来看,她的年龄应该和如意彩纸铺的翠针老板娘不相上下。她到底有过怎样的经历,在风韵犹存的年纪成了风烛残年的婆婆?

在来观音庵的路上,他和沈知意、云时晏都曾质疑过凶手。她在二十四节气案里的嫌疑最大,不过她年纪大,体力弱,此案的真凶还要继续斟酌。但是,如果婆婆并不是真正的“婆婆”,那二十四节气案也……

晏长倾的眸光微微黯淡,墨黑的瞳孔里映出一个小小的人影,婆婆还在目光殷切地捧着胭脂盒。忽然,胭脂盒里动了一下。

沈知意、晏长倾、云时晏都脸色微变。婆婆却露出娇羞的笑容,她用手指轻轻戳动胭脂盒顶端的小圆球,唠唠叨叨地自言自语:“老实些,不许乱动,再乱动,就饿你几天。”说来也奇怪,胭脂盒里真的安静下来。她又轻轻抚摸着胭脂盒,用哄孩童安睡的口吻继续唠叨,“哎,这就乖了。”她咧着嘴微笑,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晏长倾更加坚定自己的判断,他伸出手接过胭脂盒,语调低沉地问道:“婆婆,你在这里卖了很久的胭脂盒吗?”

婆婆的眼睛里闪耀着明亮的光,她笑眯眯地应道:“我好像真的卖了很久的胭脂盒了。”

“有多久?”

“嗯,过了很多个冬至,到底是几个冬至呢?”婆婆低着头数手指,数了一遍又一遍,数得乱七八糟。她还抓起沈知意的手,“借我数数——”

沈知意感觉到指尖滑溜溜的,她吃惊地盯着婆婆嫩滑的双手,又看向那张长满细纹的脸,也想到了晏长倾的猜测。她谨慎地将手收回来,问道:“到底是几个冬至呢?”

“五个,不,是六个,不是五个。”婆婆盯着自己的双手,点头,又不停地摇头,“大概是五、六个冬至,或许是七、八个冬至,我记不住了。”她眯着双眼,眼角勾起两条细长的皱纹,“我的胭脂盒很灵验呢,能够保佑你们心想事成。”

“哦?”晏长倾轻轻扭动胭脂盒上的铜扣,透过缝隙,他看到了一只趴在桃核上的黑色大蜘蛛。

婆婆急忙阻拦:“使不得,使不得,快将胭脂盒合上,曲江池的蜘蛛都是从女鬼肚子里吐出来的,见不得光,只有在黑夜占卜才会灵验。”

晏长倾麻利地合上胭脂盒,将胭脂盒放回在红布摊上,他指着隐在古树丛里的观音庵,问道:“你的胭脂盒比寺院里的菩萨还灵验?”

婆婆惊悚地拽了拽裙摆,虔诚地合拢双手,嘀咕了几声佛主莫怪,一脸埋怨地说道:“雕刻胭脂盒的刀日夜供奉在佛主面前,是开了光的,正因为如此,胭脂盒才沾染了佛气,灵验些。但是,再灵验也比不过大雄宝殿里的菩萨啊,真是罪过。”

“是我不敬了!”晏长倾盯着胭脂盒上栩栩如生的石榴连理枝花纹,继续问道,“这些胭脂盒都是婆婆自己做的?”

“是啊。”婆婆抚摸着胭脂盒上的狗尾草,“这些都是用柳木做的。你看,石榴多子,刻在胭脂盒上最合适不过了。”她还拔起一根狗尾草,在胭脂盒上扫来扫去,嘴里哼着婉转的歌谣,“立春来喽,姑娘挽发喽……惊蛰来喽,姑娘画眉喽……立秋来喽,姑娘贴红妆——”

这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儿都会的歌谣,歌谣以二十四节气为顺序,既藏了女儿家爱美的心思,又唱出了女儿家一年又一年的成长。沈知意幼年时也听娘亲唱过,从前,她还并未在意,今日再听到歌谣,她才发觉又是和二十四节气有关!她皱起弯弯的柳眉,凝思问道:“婆婆,你还记得有哪些人买走了胭脂盒吗?”婆婆不由自主地咳了几声,浑身开始颤抖。

“谁买过我的胭脂盒?对啊,是谁买走了我的胭脂盒?嗯,有个爱笑的姑娘,有位穿斗篷的小姐,有个母夜叉,有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还有……”她又开始数手指,口中振振有词,“还有,还有谁呢?”她变得越来越急躁,将一个胭脂盒紧紧地抱在怀里,那张干涸的脸上爬满了恐惧的皱纹,牙齿也变得颤栗,喉咙里更是发出嘶哑的低吼,“还有鬼,是鬼,那是一张鬼脸——”她瞪圆双眼,眼底映出鲜红的血丝,整个身子都蜷缩成一团,像一只困在洞里担惊受怕的小兽。

沈知意急忙伸出双手,试图安抚她:“婆婆,婆婆——”

婆婆猛然间扑过来,生硬地打落沈知意的手:“走开,走开,我不怕你!”她高高举起胭脂盒,扭动了胭脂盒上的铜扣,从胭脂盒里掉出一根长长的蛛丝,蛛丝上爬着一只黑色大蜘蛛,蜘蛛张牙舞爪地在沈知意面前摇摆。

“啊!”受到惊吓的沈知意站立不稳,向后倾斜。

“小心!”晏长倾体贴地将她护在怀里,抱住了她。一缕柔软而多情的发丝抵在他的下颌,那酥酥痒痒的感觉,一直延伸到他的心窝,他的心跳有些凌乱。

沈知意贴在他的胸口,慌乱地不知所措,双手都不知道如何安放。两人就这般茫然又安静地相拥,袅娜的春风里**漾着蠕动的情思。

好一会儿,缓过神来的云时晏指着两人,断断续续地说道:“你们,你们——”

“我们、很好!”晏长倾缓缓松开手臂,沈知意红着脸,故意低头整理襦裙上的丝带,她习惯地在丝带上打了一个宫中的式样。

婆婆死死盯着那丝带,松懈的眼底窝着一汪泪花,她发抖地抬起手臂,哽咽地低泣:“冬姐姐,冬姐姐。”

沈知意迟疑地看着她:“婆婆,你认错人了,谁是冬姐姐?”

婆婆伤心流下热泪:“你就是冬姐姐呀,冬姐姐,你没死啊,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那些坏人该死,你不会死。”她张开双臂,双眼直勾勾地扑向沈知意。

这次,晏长倾和云时晏同时将沈知意护在身后。扑空的婆婆疯狂地挥舞双臂,大声呼喊:“放开我的冬姐姐,你们这些坏人。”云时晏连忙从腰间解下一个荷包在她面前摇晃。

婆婆嗅到淡淡的薄荷香,情绪逐渐变得平稳,她的眼底恢复了那份清澈。她平静地看着晏长倾、云时晏、沈知意,似乎又回到一盏茶前:“你们是去观音庵上香的香客吗?”她微笑地从红布摊上拿起一个胭脂盒,捧在胸前,“我的胭脂盒很灵验,买一个吧。”

“失魂症?”沈知意惊讶地看着婆婆,试探地问道,“婆婆,谁是冬姐姐?”

婆婆纠结地用手指戳着额头,一脸芒乎地摇动:“谁是冬姐姐?我不认识冬姐姐,人家都叫我秋姐姐。”

“秋姐姐?”云时晏困扰地看着那张被岁月蚕食的面孔,“不应该是秋婆婆吗?”

婆婆撅着嘴,嘴角堆积着两块多余的赘肉。她叉起腰身,不高兴地反驳道:“我哪有那么老?叫我秋姐姐,不准叫秋婆婆。”

云时晏被她的气势吓住,支支吾吾地小声说道:“秋、秋、秋姐姐。”

婆婆笑弯了两道蚕眉,她兴奋地将一个胭脂盒塞进云时晏的手中,掩鼻笑道:“乖,这个送给你,保准你三个月内喜结良缘。”

“谢、谢谢!”云时晏哭笑不得地捧着胭脂盒,向晏长倾投去求救的目光。

晏长倾凝神看着婆婆,她是真失魂,还是装成失魂呢?冬姐姐是谁?她又为何自称为秋姐姐?他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这位神秘的婆婆。

她是个有故事、饱经沧桑的人。她的眼睛总是眯成一条缝,透过那道缝隙,他看到了明润、温暖、又散发着爱意的光泽,那本应是少女拥有的纯净目光。

她满脸老态,却拥有一颗纯真的少女心,所以她才会让云时晏叫她秋姐姐。只要不去触碰尘封心底的那道紧绷的弦,她就生活得无忧无虑。她到底经过怎样可怕的祸事?那祸事又和二十四节气案又有怎样的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