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7 偏爱,就是只待一人温柔

〔86〕

季星临在校门口将时小多送上公交车,小姑娘隔着车窗对他挥手,笑着说:“明天见。”

夕阳已经退了,天边浮起浅色的星子,季星临跨上单车,他想,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时小多哼着小曲进了家门,一路蹦蹦跳跳。时遇稀奇地看她一眼:“你身上生跳蚤了?”

时小多挂在她家遇哥脖子上,吧唧亲了一口。

时遇十分嫌弃地把她推开,问她晚饭想吃点什么。时小多声音清脆:“沙拉!我要减肥!每天少吃一粒米,男神新娘就是你!”

时遇眯着眼睛:“男神?那个姓季的小孩?”

时小多心虚,没敢应声,拎着书包进了卧室。

今天下午,季星临在卫生间里上药时,门板错开了一条缝隙,时小多偷瞄了一眼,刚好看见那家伙拉住T恤的下摆举臂脱下。

仿佛有九天惊雷滚滚而来,正劈在时小多脑袋上,轰隆隆地飘过一句弹幕——

男人的腰,夺命的刀。

劲瘦修长,也太好看了吧……

她再看一眼自己圆鼓鼓的肚皮,吃啥饭啊吃饭,戒了戒了。

季星临去了蓝田居,池树吃饱了饭,坐在门前的摇椅上喝茶撸猫,手边摆着一台收音机,放着昆曲。收音机唱一句,池树跟着哼一句,咿咿呀呀,离休老干部似的。

季星临在池树脚边踢了踢:“阁楼今天归我。”

池树看他一眼:“你好像心情不错?”

季星临没说话,拎着书包朝后院去了。

池树在卧室里加了个阁楼,斜顶的,里面有榻榻米、一张布艺沙发和塞满CD的旧书架。心不静的时候,季星临喜欢待在这里,门一关,他的世界只剩下眼前的方寸。

没有烦恼,不用忧虑。

季星临冲了个澡,他没带换洗的衣服,从池树衣柜里找了旧衬衫披在身上。他不爱用吹风机,只是用毛巾擦了两下,黑发刺短,泛着湿淋淋的水汽,额发落下来,压在眉眼上,有多干净,就有多英俊。

他从架子上抽了张CD,戴上耳机,听筒里传来他最喜欢的那首英文歌:My Prayer。

Dear God

I know that she's out there

the one I'm suppose to share my whole life with.

And in time

you'll show her to me

……

他反复听着其中的两句——

the one I'm suppose to share my whole life with.

And in time,you'll show her to me.

那个我愿为之奉献一生的女孩,终有一天会来到我身边……

池小五蹲在门外喵喵叫,季星临伸长腿将门板钩开,狸花猫竖着一条大尾巴晃进来,后腿一踮,跳到季星临的膝盖上,盘成一个十斤重的大毛团。

视频通话的提示音响起时,季星临以为是季怀书,接通的瞬间,屏幕内外的两个人同时一愣。时小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脱口而出:“季星临,你家的猫长得跟你好像啊,都臭着一张脸。”

季星临:???

池小五:???

〔87〕

家里食材不足,与其说是吃沙拉,不如说是黑胡椒拌紫甘蓝。时遇看她可怜,又给她添了两块胡萝卜和一小杯酸奶。

时小多嚼着菜叶子叹气,这哪是人吃的,分明是在喂兔子。

吃了饭,时小多打开台灯做作业,试卷翻面的间隙忽然想到季星临,也不知道那家伙是怎么安排这段时间的,该不会已经洗洗睡了吧。

季星临的名字就躺在微信的联系人列表里,时小多想发条消息过去,又觉得不妥。可有些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破了壳的小鸡,叽叽喳喳,伸着脖子吵个不停,闹得人没法安心。时小多从存钱罐里倒出一枚硬币,握在手里,默念,正面朝上就发消息,反面就不发。

“嗖”的一声,硬币跳起来,又掉回到桌面上,叮叮当当,一阵脆响,时小多伸头去看——

反面,不发。

啧,天意要她矜持。

时小多静默两秒,拿过手机,直接点了视频通话。等待接通的间隙里,她还不忘给自己找补——刚刚只说如果是反面就不发消息,可没说不许视频通话,所以,不能算违反规则的!

硬币若能成精,这会儿估计已经骂街了。

明明早就打定主意,何必摔我一次!

季星临刚洗过澡,头发还是湿的,他穿着白衬衫,最上面的几颗扣子没有系,露出锁骨和些许胸膛,干干净净,线条平顺。时小多透过屏幕隐约看到一点儿,脸红得像是要晕过去,她不太自然地别开视线,轻咳一声,说:“我们来做作业吧,互相监督,有助于提高效率。”

季星临细长的指尖自小猫头顶的绒毛中穿行而过,发出细碎的摩挲声。他甚是稀奇地瞄她一眼:“大半夜的视频通话,就是为了监督我做作业?”

时小多没留神,实话顺嘴跑出来:“是啊,只有把成绩提上去,我们才有可能去同一所大学啊!”

季星临愣了愣。

前置摄像头多少带点美颜效果,屏幕上的时小多五官柔和,连头发都是软绵绵的。季星临立起指尖在屏幕上轻轻一敲,自言自语似的:“你究竟想得到什么?”

我这种乱七八糟的人,哪里值得你费这么多心思。

时小多习惯性地咬笔头,含混不清地说:“我希望你能长命百岁、万事顺遂,还希望你能骄傲又开心地活在这世上,有勇气、有力量,不放弃、不妥协。”

季星临忍了半晌到底没忍住,在屏幕上敲了一下:“别咬笔!什么毛病!”

时小多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他:“所以,你要和我一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吗?”

季星临眨了两下眼睛,突然问:“高一期末考试,你在年级总榜上排名多少?”

那时候时小多还在晋城,没有转学到这里。

时小多立即回答:“总榜第十八名!”

她笑了一下,带着点小得意,问:“是不是很厉害?要知道我初二的时候数学还不及格呢,天天被时遇羞辱,说我智商发育延迟,是思想上的小金鱼,对知识点只有七秒记忆。”

有一次期末考试,时小多进步明显,都挤进大榜前十名了。她立即打电话过去同时遇炫耀说:“学霸也是分种类的,有你这种表面款,也有我这种隐藏款!时遇同志,请你向我宝贵的智商道歉,你对它存在深刻的误解!”

时遇不小心按了免提,弄了个现场直播,实验室里的人都听见了,大师兄笑着说:“你妹妹有说脱口秀的潜质啊,嘴皮子真利索。”

时遇嘴上嫌弃时小多乱翘尾巴骄傲自满,第二天却寄了一大箱子礼物给她,有零食有玩偶还有她惦记了很久的电子产品。

箱底压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祝我的小金鱼早日跃过龙门,变成金龙鱼——著名粮油品牌,携手八大菜系,助阵中华美食。

时小多:“……”

我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孽,这辈子遇上这种姐姐。

“如果,”季星临慢慢地说,“这次期中考试,我能在排名上超过你……”

时小多迅速接口:“那我就去操场上表演倒拔垂杨柳!”

吹牛谁不会啊!

季星临眼睛里浮起一点儿笑,欣然应下这个赌约,还提醒了一句:“君子一诺——”

时小多见坑就跳:“反悔变猪!”

〔88〕

在时小多的督促下,季星临从书包里拿出英语卷子和数学卷子,随手翻了翻,多半是已经做过八百遍的题目。他正想说做这玩意儿就是在浪费时间,抬起头却看见时小多端坐在书桌面,认认真真地写字做题。

她把手机夹在支架上,透过屏幕,季星临能看见她睫毛在皮肤上拓下的阴影,纤长浓密。

搁在平时,季星临自然没兴趣观察别人脸上的小细节,他甚至连合作多次的领队到底叫什么都搞不清楚。这会儿灯光柔和,狸花猫软软地趴在膝盖上,冷漠如季星临也生出几分岁月静好的舒适感,就算把时间浪费在这一刻,好像也没什么遗憾。

横竖无事做,那就做题吧,季星临把手上的卷子折了一下,用嘴巴咬开笔帽,开始往空白处填答案。

季星临对某些独特的事情有着近乎执着的偏爱,比如转魔方,比如背词典。他小学开始背《牛津词典》,从初阶背到高阶,有着巨大的词汇量储备,做起英语卷子简直得心应手。

时小多正在做阅读理解,被一个长句绊住,抓着头发小声嘀咕。季星临的心思只搁了一半在题目上,剩下的一半全在时小多那里。他翻过卷子快速掠了几眼,译文直接从嘴里溜达了出来:“科学家提出了一种新的方法,用来解释蚂蚁的特殊行为。他们把……”

话音猛地顿住,季星临有种预感,他学霸的真面目要藏不住了。

时小多脸上有一瞬的震惊,呆呆地看着他,半晌之后,问:“你是不是去网上找答案了?”

季星临“嗯”了一声,默默背下这口巨黑无比的锅。

时小多瞪他:“遇到不会的题,你可以圈出来,问老师问我都可以,不要直接抄答案!”

季星临摸摸鼻子,莫名地觉得这小丫头板起脸来训人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季星临没作声,时小多还以为他生气了,声音立即软下来,同他商量:“我真的很想和你上同一所大学,一起努力好不好?”

少女的声音总是很甜,刻意软下来时,更是悦耳。季星临感觉到心口拂过隐隐的悸动,仿佛有樱花乘风飞满山谷,整个世界弥漫开明亮又温暖的颜色。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点头:“好。”

好,一起努力吧,去同一所大学。

两个人隔着手机屏幕一起复习到半夜,季星临写字写得手都僵了,他搁下纸笔伸了个懒腰,却发现时小多已经睡着了。

她趴在桌子上,侧着脸,手臂压着半张卷子,皮肤像上好的细瓷,映着浅色的光。

季星临盯着她看了很久,神情专注而沉迷,像看某种失而复得的宝贝。

卧室里开着空调,带起浅浅的风,碎发拂过脸颊,时小多觉得痒,抓了两下,梦呓似的嘀咕着:“我想吃小笼包,想吃烤香肠,还想吃鸡腿,沙拉太难吃了……”

季星临先是一愣,接着笑起来,这丫头,做梦都是吃的。

事实证明,时小多的梦里不仅有吃的,还有其他东西,比如季星临的泪痣、季星临的锁骨、季星临的胸膛、季星临的腰。

季星临的腰,夺命的刀……

〔89〕

时间一晃,就是周一,升旗仪式上,时小多和周楚屹一对难兄难弟,结伴上台做检讨。

周楚屹的检讨书是网上下载的,他看都没看,直接站在话筒前:“尊敬的各位老师、同学,大家好,今天我朗诵的题目是……”

看台下笑成一片。

教导主任气笑了,指着周楚屹:“不用朗诵了,你下去吧,接着停课反省!”

周楚屹叹了口气,把“朗诵稿”叠好,装进口袋。他没走台阶,直接从看台上跳了下去,落地时身形潇洒,底下响起一片掌声。

教导主任脸都绿了,回身扫了一眼:“下一个,时念。”

话筒有点儿高,时小多调了调。

看台下乌泱泱的一片,全是人头,她根本认不出哪个是季星临,可一想到季星临正看着她,就紧张起来,检讨书念得磕磕绊绊,承认错误的同时,保证今后一定严于律己,再不迟到翻墙和偷吃自热小火锅。

“小火锅”三个字一出,底下又是一片笑声,时小多一脸无辜,教导主任已经没力气生气了,草草做了下总结,让各班整队回教室。

回到教室,时小多发现桌面上多了一个纸袋,袋子里躺着小笼包、烤香肠,还有一个鸡腿。

大清早的,能把这几样东西全买齐也是不容易。

时小多转身朝后看,季星临戴着耳机,一脸漠然。

她拿出手机发了条消息:“你买的?”

季星临很快回了过来:“昨天你睡着了,做梦时念叨着要吃这几样。”

时小多:“……”

罢了罢了,也不是头一回丢人了,习惯就好。

董云兼任英语课代表,过来收作业,收到时小多这一排便不打算再往后走,时小多叫住她:“还有季星临呢,他的作业还没收!”

董云见季星临戴着耳机,冷哼:“他会写作业,我把头拧下来给你玩!”

董云的声音不高不低,后排的人都听见了,齐齐哄笑。

时小多气得肺疼,她正要站起来,却看见季星临伸长手臂,将卷子搁在董云面前,他依旧戴着耳机,声音很淡,道:“拧头吧。”

季星临的卷面很干净,没有多少涂抹的痕迹,他性格里有戾气,字也一样,每一笔都拖着浓重的锋芒。

周围笑声更响,董云瞪了季星临一眼,将作业收在臂弯里,转身走了。

时小多悄悄转过头,弯着眼睛笑得很开心,像是在表扬他,让他再接再厉。

季星临只当没看见,继续对着窗外发呆,耳根处却浮起淡淡的红。

不就写了个作业吗,也值得开心成这样?

接下来的一整天,季星临硬是没找到时间补个回笼觉,原因在于,坐在他前面的某个小家伙实在太能折腾了。

她挪一下椅子,季星临的桌子就跟着晃一下,挪一下,晃一下,季星临皱着眉毛按住时小多的脑袋:“别乱动。”

自习课,教室里静悄悄的,季星临突然开口,四周的同学全部看过来。时小多被他按得低下头去,像是吓着了,他语气放轻了一些:“我有点儿累,想睡一会儿,你别乱动,听话。”

季星临的语气过于轻柔,吓傻了周围一圈吃瓜群众。何甜甜心里不是滋味,将手上的课本重重一摔,斥道:“吵死了,你们俩能不能有点儿公德心!”

时小多莫名有种干了坏事的羞涩感,脑袋垂得更低。

季星临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何甜甜这一嗓子撩得他心头火起,觉也不睡了,敲了敲桌角,对时小多道:“没有公德心的那个,转过来,给我讲道题。”

世界上最恐怖的事儿是什么?是超级学霸拖着懒洋洋的调子说,你过来,给我讲道题……

周围的学生纷纷露出白日见鬼似的惊恐表情,只有时小多蒙在鼓里,乖乖转过身去给他讲题。

立体几何,求证直线垂直于平面,季星临听了一会儿,发现这姑娘的空间抽象思维有点儿弱,解题方法又啰唆又麻烦,还爱走弯路。

季星临皱了皱眉,想去同一所大学,这个样子可不行啊。

〔90〕

放学时,好些天未见的李悠又出现在五班教室门口,像上次那样,喊着:“季星临,你出来!”

时小多本想约季星临一块去图书馆上自习,见状,只得作罢。

体育队的训练结束得早,周楚屹不知中了什么邪,也凑过来,喊:“小百科,出来,陪我吃晚饭。”

五班门口成了风水宝地,比菜市场都热闹。

季星临站起来,他个子高,逆光看去,越发显得挺拔出众,低头问时小多:“你约了周楚屹?”

时小多连连摆手:“没有啊,我原想着和你一块去图书馆自习的。”

谁知道半路杀出来个李咬金!

季星临没说话,迈步朝门外走,时小多慢吞吞地跟在他身后。

周楚屹穿着球衣,高高帅帅,见时小多走出来,伸长手臂要往她的肩膀上搭。季星临横插进两人中间,截住了周楚屹那只乱动的“爪子”。

周楚屹看了季星临一眼,季星临沉着目光看回去,两个人都没说话。

时小多隐隐觉得气氛不对,不等她说话,李悠先凑了过来,笑着对季星临说:“我想买台新电脑,但是选不好配置,你帮我挑一挑,可以吗?”

“我要去图书馆自习,”季星临依旧看着周楚屹,语气冷淡,“没时间,你找别人吧。”

说完,他转过脸,屈起手指在时小多额头上弹了个脑瓜嘣:“走了,再晚,阅览区就没位置了。”

时小多一时愣怔,蒙头蒙脑地跟在季星临身后。周楚屹不知怎么想的,也跟了上来,伸了个懒腰,道:“我也好久没上过自习了,一起吧。”

时小多:???

你中邪了?

中邪的不止周楚屹,还有一个李悠。见众人都往图书馆的方向走,她也跟了上来,亲亲热热地挽住时小多的手臂,笑着说:“时念,你不介意也带上我吧?我最怕落单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时小多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勾起一个尴尬的假笑。

你们开心就好,不用管我的死活。

〔91〕

四个人各怀心思,组成了一个临时学习小组,在阅览区的角落里占了一张桌子。

季星临习惯性坐靠窗的位置,李悠用细瘦的小身板挤开时小多,正要在季星临身旁的位置坐下,季星临突然敲了敲桌面,眼睛看向时小多,说:“坐我旁边,我有题目要问你。”

季星临一贯直白,哪怕是偏爱也丝毫不加掩饰,干净坦然。

李悠面色一僵,不太情愿地向后退了一步,她穿了双小船鞋,田园风,鞋跟精巧。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李悠的鞋跟正落在时小多的脚面上,她用了不小的力气,踩得时小多险些叫出来,脱口而出:“李悠同学,麻烦挪一下您四十八码的脚,我的骨头都要被踩碎了!”

周楚屹直接笑喷,李悠连忙收了脚,脸色越发难看。

四个人围坐在木桌两侧,周楚屹对面是时小多,他光杆司令一枚,连支笔都没带,百无聊赖,东张西望。

时小多看不过去,丢了一本英语书给他,低声道:“背一背单词吧,少爷!”

周楚屹一手撑着下巴,一手翻书,直接翻到单词表那一页,指着“A”字开头的第一列第一个单词,问时小多:“这个怎么读?”

他绝对是故意的!

时小多内心腹诽,按捺着脾气,轻声读了一遍。她发音很正,吐字清晰,带着点小女孩独有的鼻音,听起来非常舒服。

周楚屹来了兴致,指尖滑向第一列第二个单词,兴致勃勃的:“这个呢?”

时小多看他一眼,又读了一遍,声音和脸都是软乎乎的。周楚屹得寸进尺,一口气问了七八个单词。时小多心头火起,正打算把国际音标手册翻出来糊在他脸上,眼前光影一闪,一个白色iPad飞过来,险些砸到周楚屹的鼻子。

季星临埋头在卷子上写写画画,并不看他,简短道:“有音频,自己听。”

时小多抿嘴偷笑,在桌面下悄悄钩住了季星临的衣角,撒娇一般晃了晃。

季星临不动声色,照旧写字做题,阳光落在他脸上,腾起暖而柔和的薄金色,连睫毛颤动时的幅度都格外好看。

李悠觉察到两人间的小动作,“啪”的一声将手中的卷子翻了个面,推到时小多面前,笑着说:“时念,有道题我不会做,能麻烦你给我讲一讲吗?”

时小多立即收回钩在季星临衣服上的手指,仔细看了眼题目。

那是一道物理解析题,难度很高,时小多将题干看了四五遍,毫无头绪。

李悠等了一会儿,露出疑惑的表情:“你不会做吗?之前郑老师说,五班新来的转校生成绩不错,是个学霸,难道不是说你?”

时小多抓抓头发:“顾老师抬爱了,其实我……”

李悠疑惑之间又加了点委屈:“还是你嫌我笨,不想给我讲题?你……”

“上次阶段性测验,”季星临突然出声,眼睛并不看李悠,问题却是对着她抛出去的,“你物理考了多少分?”

李悠愣了愣,季星临继续说:“听说上次出了个十八分,历史新低,是你吗?”

李悠皱眉:“季星临,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季星临用笔端在卷面上敲了敲,语气很淡,“如果你连及格线都摸不到,没必要做这么难的题。欲速则不达,明白吗?”

李悠被怼得说不出话来,气得手都哆嗦了,“啪”的一声摔了纸笔,拎着书包起身走人。

周楚屹趴在桌子上,忍笑忍得腮帮子疼。

〔92〕

李悠一走,气氛反而轻松很多,周楚屹没事找事,又向时小多问了几个单词的读音,然后就着暖洋洋的黄昏暮色睡了过去。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落笔写字的细碎声响,时小多将一张小字条推到季星临面前。季星临偏头看了她一眼,目光疑惑,然后将字条展开,上面写着:

那道题我会做的,只是不想给李悠讲。你要不要听?我给你讲!

季星临情商不及格,缺乏情感共鸣,怼起人来不留情面,但是他足够聪明,并且敏锐。他能感受到一些细小的情绪在蔓延,给他温暖,让他心安。

很久以后季星临才知道,那种细小且微妙的东西,叫“偏爱”。

如果说,爱是温柔,那么,偏爱就是只待一人温柔。

尽管季星临在数学和物理上拿过的奖杯能塞满一个柜子,可他还是由着时小多把整张卷子都给他讲了一遍。时小多的解题思路不够简洁,有些啰唆,季星临想出声提醒,又忍住了。

既然要装学渣,那就装到底吧,装到一半撂挑子算怎么回事!

时小多有个坏习惯——咬笔。发呆时咬,思考时咬,讲题时思路断了,也要咬一咬。之前隔着手机屏幕,季星临没办法,如今肩并肩坐着,他直接上手掐住了时小多的下巴,拇指印在时小多的唇上,低斥:“不许咬笔!你五行缺聚氯乙烯?”

时小多的思绪还绕在题目上,下意识地抿了抿唇,嘴唇扫过季星临指尖。

极轻的一碰,两个人同时愣住。

时间缓慢流淌,身后突然传来清脆的快门声,季星临迅速收回手。时小多转头看过去,鹿溪手上拿着手机,嘴里含着一根棒棒糖,歉疚道:“不好意思,忘记静音了,你们继续!继续!”

说完,鹿溪脚底抹油。

时小多立即跟过去,将她堵在过道中央的石柱后。

这是个死角,季星临的视线被石柱阻挡,没能看见时小多拉着鹿溪的胳膊,脸埋在鹿溪的胸口,踩了电门似的乱扑腾。

“我我我……我干了什么啊!”时小多脸红得要爆炸,“太丢人了!”

“小帅哥秀色可餐,我要是你,我就扑过去,”鹿溪挑了挑时小多的下巴,坏笑着,“咬他一口!”

时小多顺着鹿溪的话茬幻想了一下,脸更红了,几乎要滴出血来。她重新埋回到鹿溪胸口,闷声道:“斑比,你介不介意我把鼻涕蹭在你衣服上?”

鹿溪叼着棒棒糖:“你介不介意我把你脑袋拧下来?”

〔93〕

图书馆的阅览区和藏书区隔着一米宽的过道,有个男生自藏书区走过来,鹿溪拍了拍时小多的肩膀,说:“你看,那个男生的腿好长啊!上一次见到腿这么长的,还是萧鹤远。你说,这些人每天拖着两条大长腿,走路不累吗?不会恐高吗?”

时小多顺着鹿溪指示的方向看过去,神色一顿:“斑比啊,那个人就是……”

男生转过头,笑着说:“恐高倒是不至于,不过,上面的空气的确更新鲜。”

鹿溪脸盲,记不清长相,但能认出声音,是萧鹤远。

鹿溪不由得囧了囧,指着曹操说曹操,脸盲真害人!

美人学弟生了副好容貌,眉眼里仿佛藏着凛冬时节温热的酒,笑一笑,春意盎然。他看着鹿溪,恳切道:“今天要整理藏书区,人手不够,如果学姐没有其他安排,来帮帮忙吧。”

时小多好奇:“你在这里做义工?”

萧鹤远点点头,脸颊上一对酒窝,干净秀气。他仍看着鹿溪,说:“学姐帮帮忙吧,今天人手严重不足!”

鹿溪正抓耳挠腮地想借口开溜,萧鹤远已经伸手过来握住了她的腕,边走边道:“学姐放心,馆里的藏书都很干净,不会弄脏衣服的。”

鹿溪被拖向藏书区,时小多站在原处,做了个“慢走不送”的动作。

鹿溪指着时小多问萧鹤远:“我身边这个也是学姐啊,怎么只拽我不拽她?”

萧鹤远脚步一顿,摘下身上浅咖色的围裙,套在鹿溪脖子上,笑吟吟的:“有一个学姐帮忙就够了,哪好意思麻烦两个!”

鹿溪赌气:“那你去麻烦她啊!我很忙的!”

围裙是全身款,颈间和腰间各有一根系带。萧鹤远站在鹿溪面前,手绕到背后替她系带子,手臂半拢着,将鹿溪圈住。

萧鹤远身上有洋甘菊和天竺葵的味道,应该是某种淡香水。

鹿溪很喜欢那味道,不由得嗅了嗅,脱口而出:“同学,你好香啊!”

萧鹤远动作一顿,侧头看了看鹿溪,嘴角勾起一点儿笑。

鹿溪脸上发烧,隐约觉得自己的智商好像在逐年下降,越来越不会聊天!

为了打破尴尬,她随手拿起一本书,佯装整理,谁知书页边角锋利,在她指腹上划开一道口子,血珠顿时冒了出来。

鹿溪痛叫,萧鹤远一把握住她的手。鹿溪条件反射似的扬手一推,将萧鹤远推了个跟头。架子上的书雨点似的掉下来,其中一本工具书厚得像砖头,边角又尖又硬,正磕在萧鹤远的脑门上,萧鹤远闷哼一声。

鹿溪吓坏了,又是愧疚又是心慌,小声说了几遍对不起,也不管萧鹤远听没听见,低着脑袋落荒而逃。

〔94〕

季星临本以为时小多是一时兴起,没想到接下来的日子,他每天都会收到“视频监督”。

大多数时间,两个人各自埋头写题做卷子,中途休息时才会聊几句天。季星临一贯话少,时小多负责说,他就负责听。

面对时小多,季星临身上有着罕见的干净与温和,好像无论那个女孩做了什么选择什么,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纵容。

他的感情其实很少,一旦给出去,便是只此一人的坚定不移。

夜深了,做完一整张物理试卷,两个人都觉得疲惫。时小多推开窗,扑面而来的是清爽的晚风,万千星辰斑斓闪烁,这世界,盛大着,也美好着。

时小多趴在窗台上发了会儿呆,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笑起来,对屏幕上的季星临说:“如星降临——季星临,你有一个很棒的名字,为你取名的人,一定很爱你。”

季星临原本在闭目养神,听到这一句,睫毛猛地颤了颤。

替他取名字的人是他爸爸。

季星临记得那是个冬天,病房里暖气开得很足,但他依然觉得冷。深色大衣裹在身上,虽然他才九岁,却已然有了修长挺拔的味道。

爸爸瘦得不成样子,嘴唇动了动,似是有话要说,好半天,只叫了声两个儿子的名字。

星临,星曜。

凳子太硬,坐不住,季星临索性跪在地上,贴在爸爸耳边,轻声说:“您放心,我会很快长大,去赚钱,给星曜治病。星曜的后半辈子,我来负责。我会养他,会照顾他,您放心,您放心。”

季星临一连说了几遍“您放心”,爸爸的眼睛里依稀有泪,他握住季星临的手,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不怪你……”

他明白爸爸的意思,星曜会坠楼,完全是意外,跟他没关系。

可是,别人可以不怪他,他不能不去责怪自己,是他这个做哥哥的没看好弟弟,是他不够负责。

季星临走出病房时,里面传来哭声。他回了下头,透过半开的房门,看见护士沉默着撤掉了各种仪器的线和管子。

所有人都在哭,他没有,他的难过不比任何人少,只是哭不出来。

罗燕疯了似的问他为什么不哭,说他没良心,怪他害苦了这一家人。

那凄厉的嘶喊如同梦魇,围绕他多年。

季星临闭着眼睛,时小多以为他睡着了,叫了他几声,轻声道:“不要在椅子上睡,会着凉的。”

季星临慢慢睁开眼睛,他似乎刚经历过一场噩梦,眼底有凌乱的黑色雾气,他叫了声时小多的名字,声音有点儿哑。

时小多歪头:“怎么了?”

季星临看着她:“别人都说我是怪物,你呢,有没有觉得我很奇怪?”

时小多笑了笑:“每个人都很奇怪啊,有的人不吃酸,有的人不吃辣,有人胆小懦弱,有人愤世嫉俗,哪有处处完美的人。我只希望,你能正视自己的缺点,尽量去改正它,改不掉也没关系,我会包容的。”

隔着屏幕,光线有点儿模糊,时小多笑出两颗小虎牙,可爱里带着灵动,单纯美好。

她说:“不要多想,你现在的样子就很好哇,我愿意跟你一块玩!”

多孩子气的话啊。

季星临垂下眼睛,指尖微微颤抖。

可是,他好喜欢这份孩子气啊,喜欢得心跳都乱了。

互道晚安之后,两人断了视频连接,季星临去冲了个澡,坐在床边擦头发时拿着手机点开朋友圈,随意看了几眼,看见时小多五分钟前发了条动态——

你不睡,我不睡,你看我俩多般配。

季星临笑了笑,然后点了个赞。

手机嗡嗡一振,有新消息跳出来,团支书在班级群里艾特时小多,让她填一个表格。等了半晌,迟迟不见时小多出现,季星临敲着键盘替她回了一句,然后搁下手机,关灯睡了。

〔95〕

时小多一踏进教室就觉得风向不对头,董云面带冷笑,何甜甜时不时地瞪她一下,眼睛里都要冒出火星子了。

时小多一脸无辜,前桌女生转头看了时小多一眼,吞吞吐吐地说:“时念,你有没有看微信啊?就是,班级群里,你看一下吧……”

班级群的头像上飘着一个红圈,有未读消息。

时小多不明所以,抬手点进去,瞬间感觉有惊雷滚滚而下,正落在她脑袋上,把她全身的骨头架子都雷成了焦黑色。

微信群里,在那条艾特时念让她填表格的消息下,有一条回复,回复人是季星临,他回了三个字——她睡了。

她睡了?她睡了!

你是谁?你哪位?你怎么知道她睡了?

好好讲讲呗,我们不缺这点流量!

时小多满头黑线,趴在桌子上抱住了脑袋。

季星临就是一头猪!

季星临踩着早自习的铃声姗姗来迟,这次他没走后门,从正门晃了进来,嘴上还叼着一袋牛奶。董云正往黑板上抄“每日一背”的句子,扭头瞅见季星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季星临绕过讲台走到时小多身边,那丫头还维持着抱脑袋的动作,默默崩溃。季星临将一个纸袋放在桌面上,然后屈指敲了敲桌角。

时小多茫然抬头,季星临叼着牛奶,含混不清地说:“早点,趁热吃。”

这话一出,教室里一阵躁动,前排的学生纷纷扭头朝后看。

时小多脸红得一塌糊涂,正想说我不吃,坐在季星临隔壁的何甜甜突然开口:“时念,你人缘真好,之前有周楚屹送零食给你,今天又有季星临给你带早点。和你一比,我真是一点儿都不讨人喜欢!”

季星临把椅子从书桌下拖出来,他动作很凶,椅子腿擦过地面,响声尖锐。

何甜甜撩闲上瘾,故意道:“生气了?我说的都是事实啊!”

季星临嘴拙,不会吵架,但是表情里已经写满了不高兴。时小多连忙摸出一个小笼包塞进何甜甜嘴里,边塞边道:“早点分你一半,好运气也分你一半,希望将来也有人给你送零食送早点,治愈你的满腹牢骚!”

前半句听起来还不错,后半句就有点儿不是滋味了,何甜嘴里塞着小笼包说不出话,等她把包子咽下去,顾若杨已经走上讲台准备上课了。

顾若杨站在讲台上瞄了一圈,拍了拍讲桌:“后排那个小朋友,何甜甜,说你呢!嘴上的油擦一擦!就算你家条件好,也不必用这种方式炫富吧!”

时小多悄悄转过身,朝季星临眨眨眼睛,露出一丝得意的小表情。

季星临摸摸鼻子,藏住唇边渐渐弯起的笑。

午休时,鹿溪一脑袋冲进五班,火急火燎地拽走了时小多,两个人蹲在走廊的角落里说悄悄话。

鹿溪同学沮丧地坦白,她闯祸了,她把萧鹤远推了个跟头,害他被书本砸伤了脑袋,好像还挺严重,好几天没来上课了。

时小多和她一道唉声叹气:“要不要去看看人家啊?当面道个歉。”

鹿溪看她一眼,哀求:“你陪我一块去,好不好?万一,萧鹤远看见我就气不打一处来,要抽我,你还能拦一拦。”

时小多嘴角一抽,心想,美人学弟温润似玉,才不会做这么没品的事儿!

陪同探病倒是没问题,问题是,你知道人家住哪儿吗?

时小多朝鹿溪递去一个疑问的眼神,鹿溪心领神会,从口袋里抽出一张字条:“昨天我去一年级的教师办公室转了一圈,看到学生联络表,上面有萧鹤远的地址和电话,就抄了一份。”

时小多竖了竖拇指,准备充分,姑娘,你厉害!

〔96〕

周末,季星临照旧带团,时小多跟鹿溪约好,去探望萧鹤远。

时小多提醒季星临不要忘记做作业和背单词,期中考试快来了,得抓紧时间复习。

季星临想起那个“倒拔垂杨柳”的赌约,笑了起来。池树坐在季星临对面盘核桃,被这个笑容吓了一跳,探过身去摸季星临的脑门,嘀咕着:“发烧了?还是发财了?”

季星临将手机收进口袋,看着池树:“哥,你说得对,那是个好姑娘。”

池树一怔,季星临喝了口茶,慢慢地说:“她很好,值得我去做点什么。”

萧鹤远家在紫金苑,时小多觉得这个名字有点儿耳熟,走到近前才想起来,那是当地有名的别墅区,依山傍水,建得十分漂亮。

毕竟是探病,总不能空着两只“爪子”,鹿溪问时小多她应该带点什么,时小多给出的答案中规中矩,花和水果。

鹿溪想了想,转身进了一家玩具店,出来时抱着一个硕大的毛绒玩偶。

出租车穿过层层树影,停在一栋三层欧式建筑前,白色的木栅栏圈出一个小院子,及膝的花篱将小院分成两部分,一侧有阳伞、摇椅和小圆桌,另一侧是草坪。

开门的是个长发美女,杏核眼,娇小甜美。时小多还在琢磨这位是萧鹤远的姐姐还是妈妈,就见鹿溪一脸激动,脱口而出:“姐姐,你好漂亮啊!”

长发美人弯起眼睛:“你们是小远的同学吧,我是小远的妈妈,不能叫姐姐,要叫阿姨!”

进了门才知道,这房子不仅外面好看,里面更好看。客厅挑空,水晶吊灯璀璨华丽,流苏窗帘悬落如瀑,旋转楼梯上镂着各色花纹。

鹿溪偷偷和时小多咬耳朵:“老话说得对,人以群分,小美人家里往往藏着一个大美人!”

萧鹤远从楼上走下来,听见话尾巴,笑着说:“我们家就我妈一个美人,不要把我算进去,太抬举我了!”

萧鹤远穿着白T恤和浅色休闲裤,裤脚扎进去,显得腿形细长且直。他大概刚睡醒,嗓子有点儿哑,额发很随意地垂下来,挡住了贴在额角处的一小块纱布。

看见那块纱布,鹿溪莫名心虚,将抱在手里的玩偶递过去,轻声说:“之前是我太莽撞了,我向你道歉,这个送你,原谅我吧,好不好?”

大玩偶长得很怪,不是猫不是狗也不是兔子,看起来更像装在半个蛋壳里的大海星。

萧鹤远一脸好奇:“这是什么?”

鹿溪眨眨眼睛:“没看过《精灵宝可梦》吗?它是女主角小霞的宝可梦,叫波克比!据说波克比的蛋壳里存了好多幸福,如果你对它好,它就会把幸福分给你!希望波克比带来的幸福能让你快点好起来,这样我就不用愧疚了。”

不止萧鹤远,连萧妈妈都笑了。萧鹤远摸摸鹿溪的脑袋:“你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这么好玩!”

鹿溪脑袋一偏,躲开萧鹤远的手,瞪他:“不许摸学姐的脑袋!”

萧妈妈忍不住大笑:“这小丫头可太好玩了!”

说话间隐约听见几声狗叫,鹿溪从小就喜欢狗,注意力瞬间转移。萧鹤远朝鹿溪招手:“来,带你看看我家的狗。”

〔97〕

从别墅的后门出去,有个小花园,栽着不少绿植。萧鹤远衔着食指关节吹了声口哨,两只黑白相间的大狗蹦跳着蹿了出来。

两只都是成年阿拉斯加,宽头立耳,绒毛蓬松,特别好看。

鹿溪眼睛都亮了,说:“我能摸摸它们吗?”

萧鹤远又吹了声口哨,对两只大狗说:“过来,让学姐摸摸头!”

大狗看起来挺威风,其实,就是个傻憨憨,特别亲人,抢着把脑袋往鹿溪手边送,耳朵背过去,尾巴摇得像台小型电风扇。鹿溪刚伸出手,就被舔了一手的口水,痒得直笑。

“这个是辛巴;”萧鹤远指了指毛色略深的那只,又指了指粉鼻头的,“这个是彭彭。”

鹿溪是真喜欢狗,她先抱了抱辛巴的脑袋,又把脸贴在彭彭的脖子上蹭了蹭。两只狗也很开心,尾巴摇得更欢,一脸谄媚。

萧鹤远揉了揉大狗的耳朵尖,说:“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俩在占人便宜!”

鹿溪抬头看他,不明所以。

萧鹤远点了点大狗的脑门:“这两只全是公的,就爱跟小姑娘玩!”

鹿溪白了萧鹤远一眼,背过身去不理他。

萧鹤远挨着鹿溪蹲下,目光在鹿溪的侧脸上绕了绕,故意问:“大狗好玩吧?”

萧鹤远笑了笑,脸上旋出一对小酒窝,轻声说:“以后,你可以经常来玩。”

“你这个语气,”鹿溪表情严肃,“听起来有点儿像诱拐小女孩的人贩子!”

萧鹤远没说话,笑着摸了摸鹿溪的头,他想,傻子,这哪里是诱拐,明明是诱哄。

三个人边撸狗边聊天,鹿溪再度向萧鹤远道歉。

萧鹤远目光清透,暖意融融。他屈指在鹿溪的额头上敲了敲,说:“那点小伤不碍事,我是因为发烧才请假的,周一就回去上课。”

小花园里有个浇花用的水龙头,萧鹤远将开关拧开,三个人凑过去洗手。鹿溪嘀咕了一句“好凉啊”,萧鹤远立即握住她的指尖,轻轻搓了搓,说:“这样会不会好一点儿?”

鹿溪脸色微红,在一旁当了半天背景板的时小多忍不住朝萧鹤远竖了竖拇指——

兄弟,会撩!

离开萧家时,萧妈妈装了两份自制的玫瑰饼送给鹿溪和时小多,让她们带回去尝尝。萧鹤远将她们送到门口,背倚着白色栅栏门,瞳仁里泛着浅浅的青碧色。

夕阳微暖,落在萧鹤远身上,有种君子如画的清雅俊秀。他看着鹿溪,突然说:“其实,我们一年前就见过的,在一场葬礼上。”

鹿溪连两天前见过的人都记不清楚,别说一年前了,她茫然地眨着眼睛。

萧鹤远笑了笑,习惯性地摸她的头:“忘了也好,不是什么开心的事儿。”

〔98〕

时小多和鹿溪探望萧鹤远时,季星临已经带团进山,信号时有时无。从萧鹤远家里出来,时小多乘公交车回家,路上陆续收到几条消息,一张照片或是几个文字。

季星临神人一个,生生把微信聊天变成了图文并茂的百科全书。比如,他先是发了张随手拍到的小鸟照片,然后底下跟着两个字:小鸟;再拍一张颜色奇特的蘑菇照片,底下又跟着两个字:蘑菇。

时小多无语半晌,心道,我又不瞎,还能看不出来哪个是小鸟,哪个是蘑菇,您能不能说点别的!

时小多扔下手机去背单词,背着背着猛地反应过来,季星临给她看的是他看过的风景啊。他正试着打开自己封闭的世界,让光透进来,让她走进来。

星期天,天气不算好,阴沉沉的,微凉。

时遇不在家,时小多早早就醒了,按照网上搜来的食谱,用了两个小时的时间,小火慢熬,熬出了一锅香香甜甜的红豆薏米汤。

时小多认为山上湿气大,红豆和薏米都是养生祛湿的好东西。

时小多将红豆薏米汤装进保温桶,找了同城闪送,让快递小哥哥帮忙,送到远游俱乐部。

季星临之前说过,他今天下山,下山之后要先去俱乐部跟内勤做交接,晚上才能到家。

中途休息,季星临坐在树下喝水,仰头的瞬间看到树梢上落着一只小山雀。黑脑袋,白肚皮,胖得像个汤圆。小家伙不怕人,转着脑袋东看西看,特别可爱。

季星临莫名地想到时小多,那丫头动歪脑筋的时候,眼珠也会转来转去。

季星临点开手机,给小山雀拍了照片,他忘了调音量,快门声“咔嚓”一响,极为清脆。

领队跟季星临合作了大半年,头回见他有兴致取景拍照,立即凑过来:“我感觉你最近状态不错,是不是有什么喜事?”

季星临收起手机:“你知道当代四大美德中的最后一条是什么吗?”

领队一愣,季星临拍拍他的肩膀,说:“是不管闲事。”

就在这时,一颗碎石子从眼前飞过去,打在那只胖墩墩的小山雀身上,小家伙惨叫一声,挥着翅膀飞走了。

季星临皱眉,转身看见那个十岁的熊孩子正举着弹弓四处乱瞄,打着人了也不道歉,笑嘻嘻的,蹬鼻子上脸。同行的人颇有微词,熊孩子的家长倒是满不在乎,说什么小孩哪有不顽皮的,当大人的怎么能跟孩子计较。

领队了解季星临的脾气,怕他跟家长怼起来,连忙拽住他,低声说:“算了算了,家长都不管,咱们何必上赶着操心。万一闹起来,这一趟的奖金可就泡汤了。”

季星临推开领队,捡起一把小石子握在手里,对熊孩子说:“你信不信我用手都比你用弹弓打得准?”

熊孩子也不傻,知道季星临这是要教训他,转身就跑。季星临站在原地没动,他眯起眼睛,指尖一弹,一颗小石子飞出去,打在熊孩子的屁股上。剩下几颗季星临故意落了空,一颗接一颗,全打在熊孩子脚边,抛物轨迹精确得像是经过程序设定,把小破孩吓得哇哇乱叫。

周围响起几声叫好,熊孩子的熊家长自然不乐意,冲过来要找季星临算账。领队头都大了,硬着头皮拦在中间,说向导是新人年纪小,不懂事,回去我就扣他奖金!

季星临拍掉粘在掌心里的灰尘,挑起一个漫不经心的表情:“你不是说当大人的不能跟孩子计较吗?我才十七岁,也是孩子呢,你都是做爸爸的人了,怎么好意思跟我一般见识!”

家长脸都绿了,领队险些笑出声来。

谁说这小子情商低不会说话的,简直太会说了!

〔99〕

两天一夜的旅程结束,一行人坐大巴车回到俱乐部时,已经是傍晚。熊孩子和熊家长被季星临教训了一次,也不知是累了,还是长记性了,后半程十分消停。

季星临刚踏进俱乐部,前台就把一个帆布袋递了过来,说是闪送送来的。袋子里裹着一个浅蓝色的保温桶,盖子一开,散了满室的甜香味。

季星临慢慢拂过卡片上的字迹,指尖隐约触到一丝温暖,那是来自小卡戎的温度。

有个男同事闻着香味凑过来,厚着脸皮说要讨碗红豆汤喝。季星临将保温桶的盖子扣回去,说了句“不行”。男同事“啧”了一声:“不就一碗汤嘛,饭要分着吃才香,匀我一点儿,回头请你下馆子!”

季星临不会打嘴仗,更不会跟人客套,他没再说话,填完交接单,拎着保温桶起身走人。

门板合拢的瞬间,他听到几声刻意压低的议论:

“他是没长嘴吗?怎么连句客气话都不会说?怪物一样!”

“我听说,他在学校也没朋友,性格这么差,谁愿意跟他一块玩啊!”

“死脑筋,又笨又蠢,活该没人搭理!”

“早晚有人收拾他!”

……

员工休息室里没人,季星临坐在背光的地方,将温度刚好的红豆汤慢慢咽下。

即便他的情感世界一片荒芜,他也知道有些东西是不能分享的。

有人将心意拿出来,放在他手上,他就要好好守护,不能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季星临刚走出俱乐部的大门就收到了时小多的信息,问他有没有到家。

季星临握着手机在路边站了一会儿,转身拦了一辆出租车。

发给季星临的消息一直没收到回复,时小多有点儿担心,她正要打电话过去,手机“叮咚”一响,绿色对话框下出现一个小地图,是季星临发来的实时定位,显示他在她家门口。

时小多跳起来就要往外跑,时遇撕掉面膜睨她一眼:“慌慌张张的,干什么去?”

时小多一阵紧张,磕磕巴巴地回答:“我、我去买点东西!”

买东西?买什么东西能让你兴奋成这样?金条还是钻石?

时遇心里明镜似的,嘴上却没多问,朝时小多挥了挥手,叮嘱一句:“快去快回!”

天黑了,空气里沁着细碎的凉意,时小多跑出电梯跳下台阶,慌慌张张的,险些摔跟头。岗亭里站着个值班的保安,趴在窗口笑着说:“慢着点,别摔了!”

时小多抓抓头发,不好意思地笑。风很轻,脚步也是,轻快的节奏与心跳声融在一起,分不清究竟哪一个更雀跃。

〔100〕

拐出大门,时小多一眼就看见那个高个子的家伙。

他站在一片树影中,身形颀长,带着利落的锋刃感,有种超脱年龄的英俊。

时小多呼出一口气,慢慢走过去,笑着说:“怎么突然就跑过来了?吓了我一跳!”

时小多的身上带着甜甜的香气,应该是沐浴露的味道。季星临有些恍神,像是有话要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季星临没说话,突然伸手握住了时小多的腕。他的掌心很凉,带着薄薄的汗湿,似乎还有轻微的颤抖。时小多收起玩闹的神色,指尖顺着季星临的虎口穿下去,与他相握。

办公室里那些刻意压低的议论声一直绕在他耳边,他闭了下眼睛,开口时声音很轻,他说:“我的世界没有太阳了,你来做我的太阳好不好?”

“那你以后要多哄我开心,不要凶我。”时小多认真道,“不然,我一生气,可能就把你晒死了!”

季星临被逗笑了,这一笑直接冲散了不少阴暗。他摸摸她的头,说:“你不仅是我的太阳,还是我的糖。”

还记得书上的那句话吗——

心里全是苦的人,要多少甜才能被治愈啊?

心里全是苦的人,只要有一丝甜,就能被治愈了。

你是我的糖,是我一个人的时小甜。

天气阴沉,没有星星,时小多眼睛里却有,她看着季星临,慢慢说:“之前,我跟你说你很好,现在我想收回这句话——改成你特别好,特别特别好!”

时小多故意将“特别”两个字咬得很重,她踮起脚,在季星临皱起的眉心上按了按:“你真的特别特别好,所以,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别怕。”

我会一直留在你的世界里,做你的太阳!

别怕。

季星临在时小多温柔的触抚中闭上眼睛,萦绕在他耳边的嘈杂声渐渐散去,他的世界逐步清净,清净到能听见心跳的声音。也不知道到底是他的心跳,还是她的,那么怦然又那么雀跃。

当天晚上,时小多又抱着她的小枕头挤到了时遇**,她枕着时遇的肩膀,小声说:“遇哥,我今天给季星临做了红豆汤,他说很喜欢!我总想做好吃的给他,你说,我上辈子会不会是他雇佣的厨娘?”

时遇气不打一处来,戳了戳时小多的脑门:“你可真有出息!”

时小多又往时遇怀里蹭了蹭,低声说:“我看了一些书,能感觉到他在心理方面可能有一些问题。但是,他不说,我也不会主动去问,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秘密,强行窥探,反而是伤害,我不想让他难过。”

姐妹两个一块长大,向来不隐瞒心事,时小多会跟时遇说这些,时遇一点儿都不惊讶。她掖了掖被角,将时小多团团裹住,防止凉风灌进来,半晌才道:“如果他永远是现在这样,冷漠、寡言、不合群,你会不会难过?”

“我陪着他呢,”时小多轻声说,“绝对不会任由他糟糕下去。他亲口说的,我是他的太阳,有太阳在,就有温暖和光,一切都会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