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生命的插曲

不是所有的疑问都能找到答案,苏雨眠很清楚这一点。她也明白,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受尽委屈,却依旧一声不吭地活着。

眼泪的作用只是铭记,在肋骨上烫下一道伤痕,痛过之后,努力在寂静的夜晚可以心平气和地面对它。

苏雨眠哭得泪水都干了,蹲到脚都麻了,才站起身,拖着疲惫的步伐慢慢走出公司。

她沿着路走了一截,夕阳已经快要挂上地平线,透过灰蒙蒙又厚重的空气,只能看到一个朦胧的橘黄色光点,了无生气。

苏雨眠自己都没注意到,身边不知何时围上了一群人。

他们在指指点点:“这是苏雨眠吗?”

“就是她呀,跟照片上一模一样。”

“大发了,下个班居然能碰上她!”

这群人是来自隔壁楼的记者,本来要收工回家了,没想到一出门就看到了今天热搜上的主角。

他们立刻掏出手机、相机,有的甚至还摸出了麦克风,迅速把苏雨眠围在中间,开始犀利地发问。

“苏雨眠女士,Miyuki说您碰瓷她的歌词,您怎么看这件事呢?”

苏雨眠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却发现后方也围上了记者。

“苏小姐,您一整天都没有回应,是害怕吗?还是另有隐情?”

“苏小姐,您的眼眶怎么有点发红,是哭过了吗?”

一个个摄像头对着她噼里啪啦一顿拍,快门声让她心里的恐惧剧增,额头上和后背上直冒冷汗。她只是一个幕后工作者,从未遇过这样的情况。但她知道,在公司的声明下达之前,她的愤怒、委屈在镜头里,都将会成为Miyuki一方的笑柄。

所以,平静地离开,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苏雨眠转身就要走,路却被记者们堵死。摄像头像是长出了狰狞的面孔,一边吐出蛇信子,一边越靠越近。

就在她的慌张和愤怒快要掩藏不住的时候,一双修长的手忽然拨开人群。

易聊穿过围观的人群和气势汹汹的记者团,毫不犹豫地走到她身边,忽然将她揽在怀里,用手轻轻地遮住她的脸。

外套上有熟悉的、清冽的墨香。

苏雨眠抬起头来,看到易聊的一双眼睛。

这双眼睛她看过很多次,却从未如今天这般深邃,就像陈列在白色丝绒布上的黑曜石。

易聊声音很低,温柔缱绻地在她耳边说:“别怕。”

那一瞬间,苏雨眠就真的不怕了。所有的恐惧都消失殆尽,一整天都没有露面的阳光,终于在这一刻穿透层层雾霾,照进了这个男人的瞳孔里。

他没过多解释,以这样一个暧昧的姿势,从记者的围堵中杀出一条路。

易聊把她扶上车,关上车门,不给摄像头一丝一毫的机会。还有胆大的记者试图绕到前挡风玻璃处拍照,却被易聊拦住路。他抬起眸,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记者和人群。

记者们顿时噤声不动了。

直到易聊把车开走,他们才回过神来。

“那个男的是谁啊?眼神好吓人。”

“我觉得看着有点眼熟。”

“我也眼熟,到底是谁呢……”

苏雨眠的小脸所在易聊的风衣外套里,盯着他紧握方向盘的手看。

“不冷吗?”

“车里开暖气了,你觉得不够热?”

“我说刚才……你把外套给我,那一路不冷吗?”

易聊笑了:“你居然一开口问的是这个。”

苏雨眠撇撇嘴,小声道:“其实我也想问别的……”

“那你问吧。”易聊趁红灯时转头看着她,目光温柔地停在她仍旧发红的眼眶上,“今天你问什么我都告诉你,你想吃什么我都带你去吃。”

苏雨眠的眸光微微一颤,咬着下唇说:“你那样做,可能会把你也卷进来。你不该这么冲动的。”

“我没有冲动,我也不害怕有什么后果。”易聊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处理这种事,我可能比你更擅长。”

苏雨眠怔怔地望着他。

易聊解释道:“我爸妈都是在事业巅峰时期宣布结婚,大概从我记事起,我家门口就徘徊着各种记者和媒体。我识字后,发现报纸和电视上总会有针对我和我家人的各种揣测,有善意的,但恶意的居多。”

暮色和夕阳交叠,沿路的灯已经开了,商家也亮起了霓虹,B市华灯初上,歌舞升平,承载着每一个人的欢笑与泪水。

易聊沿着路一直开下去,苏雨眠忽然希望这条路不要有尽头。

“我从小时候起,就不能像个普通的孩子那样成长。我很羡慕同学们能围在路边上玩弹珠,但我不能,保姆说会被坏人抓走,变成威胁我父母的筹码;我想和同学们一起吃路边摊,但我也不能,因为被人拍到,就会有不利于我们家的报道。”易聊恍若如梦地笑着,“直到我搬去跟爷爷住,才开启了稍微正常一点的生活。”

苏雨眠听得很认真。像他这样家世背景的人,原来也没过得有多幸福。

有幸生而为人,大家都很努力地生存与生活,没有人是不累的。

易聊说:“我不喜欢镜头,讨厌灯光,我只想作为一个普通人安静地生活,我想你也一样。”

苏雨眠心里渐渐有了暖流。

在B市这座孤岛上,灯火太辉煌,欢笑太喧嚣,反而把人心衬托得越发孤独。而他们很幸运,同为藏着心结的人,能找到彼此作为同伴,将那些尘封的心结毫无保留地展现给对方看,不用担心被嘲笑或是被敷衍。

“晚上想吃什么?我刚刚说了,想吃什么都带你去,你可以随便挑。”

苏雨眠望着车窗外的霓虹:“我记得冰箱里还有条鱼?”

易聊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你搬来的时候我囤的,想着什么时候可以给你做顿饭。”

“你要做饭?”苏雨眠如梦初醒,想起他曾经把厨房弄得宛如人间地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别,大哥,放过那间厨房,它是无辜的!”

易聊似乎为了证明“我比厨房更无辜”的定理,漂亮的眼睛向苏雨眠一望,语气伏小做低:“那你说怎么办?”

“我来做吧。”苏雨眠伸手投降,“我老妈的烧鱼汤特别好喝,我习得一手真传,你今天要不要尝尝?”

“好。”易聊眼睛里有神采。

“我们还需要配一点菜。”

“我去买吧,你一会儿先上楼休息休息。”

“没问题,我去把鱼拿出来。”一提到烹饪,苏雨眠脸上就有了生气。

车开进小区停车位,苏雨眠自己先上了楼。

易聊看着她的身影走远了,迟迟没有下车。

他掏出手机,打开没啥正事就从不登录的微博,去苏雨眠的账号下面看了一圈。

手指越往下滑,眸光就越沉下去几分。

他随后又点进Miyuki的账号,看到她“控诉”苏雨眠等三人的微博,又看到了新单曲发布的信息。

易聊手指一顿,点进了《和你有关的回忆》。

他一边听歌,一边对照着歌词,心里忽然泛起异样的感觉。

——歌词里提到的琐事,似乎都历历在目。

“你”最爱穿的白衣服、图书馆角落的座位、长跑测试后不小心喝了同一瓶水、一起补习功课时发现教室里的小老鼠……

几乎歌词里提到的每一件事,都是易聊和苏雨眠两个人曾经青涩的回忆。

就连作业本底页写下同一句诗,她都以为是“恰巧”。

因为苏雨眠不知道,他无意间看到她在本子上抄写的诗句,才故意营造出那样的巧合。

夜色渐渐沉进他的瞳孔,灯光映出斑斓的光华。

歌曲越往后唱,他眼角的笑意就越温柔。

这首歌词,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易聊最明白。

——如果世界上有个人能写出这些事情,那么,只有苏雨眠。

易聊买完菜,回到家里,苏雨眠已经在厨房里轻车熟路地处理鲫鱼了。

他不被允许靠近灶台,只能打打下手,洗洗菜,切切肉之类,活儿忙完以后就站在旁边,看着苏雨眠做饭。

苏雨眠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问:“干吗一直看我?忙完了你就出去看电视吧,一会儿我做好了,你来吃就行。”

“你比电视好看。”

苏雨眠拿着锅铲的手一顿,脸颊有点发热:“……说什么胡话呢,小心我揍你。”

锅里加上水,熬一会儿,鱼汤的醇香味儿很快就飘出来,苏雨眠又火速在隔壁电磁炉上炒了个家常菜。

闻着香味儿,她自己的肚子率先“咕噜咕噜”叫了起来。她咽了下口水,自言自语道:“突然想起来,我今天一整天都没吃饭。”

易聊皱起了眉头,拿起一双筷子,夹了一点锅里的菜,递到她嘴边。

苏雨眠有点馋,立刻张嘴吃掉。

她吃完就怔住了。易聊这是在喂她吃饭吗?他们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亲近了?

易聊却泰然自若,说:“以后再怎么不开心,也要好好吃饭,你不是为了那些不喜欢你的人活着,你要为了你自己,还有那些喜欢你的人。”

话音刚落,手机响起,卢良树打来电话。

他走出厨房接听。卢良树的语气看热闹不嫌事大:“聊哥,听说你追妹子把自己搭进去了?”

“什么意思?”

“你没上网吗?你英雄救美的照片已经在网上疯狂传播了!”

易聊皱起眉,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举着手机走到更角落的地方,低声问:“被认出来了吗?”

“当然!你这张长得跟流量偶像似的脸,一眼就能认出来好吧。”卢良树啧了啧,“你说你怎么想的?你这一出现,苏雨眠这件事立刻升级了。”

易聊望了苏雨眠一眼,她没听见,还在专心做饭。于是,他压低嗓音问:“什么情况?”

卢良树懒散道:“对苏雨眠来说,算是好事吧,因为你护着她,现在媒体忌惮你家的势力,不敢随便乱写啦。但是对你来说就不太好了,低调了这么多年,媒体好不容易放过你了,现在你自己又暴露了。”

“大众视线转移了?”

“差不多吧。”

鱼汤醇香的味道已经飘到了客厅里,易聊肚子里的馋虫被勾了起来。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一下,道:“那也不坏。”

挂了电话,他看向趴在沙发上打盹的猫兄,又看向厨房里苏雨眠的背影,心里被前所未有的温柔覆盖。

易聊去买菜的时候,苏雨眠提前回家,其实那时候她已经刷了一圈微博。

先前Miyuki引发的舆论偏向只是一波小热度,毕竟苏雨眠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而现在,她看到易聊揽着她的照片已经传满了营销号。

照片中,清晰的焦点都在他的脸上。

易聊、周茜兮、周博、创艺娱乐、苏雨眠,这条关系网引发了网友前仆后继的猜测。“霸道星二代爱上我”都还好理解,但说私生妹妹的,是什么奇葩的脑回路?

撞上这波热度,创艺官方刚好也发了声明。

声明里暗示了《和你有关的回忆》歌词作者是苏雨眠无误,并且对这件事绝不姑息,一定会彻查清楚,给大家一个交代。

苏雨眠很清楚易聊的性格,对外,他高度缜密,做事低调稳妥。他今天主动要让自己“下水”,也必然是预计过后果的。

对于易聊,她一直充满感激。

可是,在感激之余,每分钟恨不能蹦跶七百二十下的心跳声也在不断地被放大。

直到今天,他从人群中走出来的那一刻,就爆炸成绚丽的烟花。

苏雨眠一边出神,一边用锅铲划拉着锅里的菜。

直到易聊打完电话回来,拉开厨房门,她才回过神来,赶紧关火,捞出差点就要烧焦的菜。

易聊说:“我的朋友弄了家旅行社,最近他们组织去玻利维亚游玩,对中国人免签。”

苏雨眠扭头看他:“你要出去旅游?”

易聊把鱼汤从锅里盛出来,道:“我买了两份,给叔叔阿姨。”

苏雨眠愣了片刻:“叔叔阿姨?是……我爸我妈?”

他点点头:“等下把他们的身份证号给我,准备买机票了。”

“不行,这太麻烦你了,我自己给他们安排就行了……”

易聊摊了摊手,状作无奈:“但是我已经买了,不能退。”

“多少钱?”

“我付过了。”

苏雨眠固执地说:“我还给你。”

易聊顿了一下,低声说:“也行。”

“但我可能一下子没有那么多钱。”苏雨眠小心翼翼地问,“分期付款行吗?”

易聊闷笑一声,说:“随你。”

苏雨眠松了一口气,想到玻利维亚的天空之境,确实是散心的好去处。她道:“谢谢,你想得真周到。”

易聊站在水池前的背影高大修长,魅力十足。可苏雨眠却想,看来他以前,真的没少经历这样的事。

***

Miyuki的诽谤虽然给苏雨眠带来网络暴力的恶劣影响,但好在没有影响她的正常工作。跟国视纪录片的合作没有中止,管导等人待她依旧如常,不问也从不提及这件事,似乎在无声地给予她充分的信任。

苏雨眠在家里偶尔上网看到键盘侠的恶言恶语时,易聊也会随时跑来关掉她的页面。

除了微信上不可避免的亲朋好友的慰问,总体上没有太大影响。

易聊怕她想不开,推了几天课,陪她一起当“穴居人”。

好在苏雨眠虽然宅,但并不是完全不出门,哪怕只是去小区外面买盒豆奶,她都会穿戴整齐。

她喜欢喝豆奶,这是她工作时最大的能量源泉。眼看着囤货又要见底,她只纠结了一秒,就决定去附近的便利店里买上一箱提回来。

他们这个小区附近有一所初中,现在刚好是放学时间,一拨接一拨的学生跑在街上。便利店就在学校旁,途经一条小胡同。

平时苏雨眠去便利店是从来不在这个胡同口停留的,但是今天她停下了,眼神直勾勾地朝里面望。

胡同尽处荒废着,原先住着的几户人家搬走了,留下人去楼空的房子,所以一般人不大往里去。

但是现在,那里似乎聚集了一批人,他们似乎都穿着校服样子的衣服。

苏雨眠敏感地察觉到不对劲,不动声色地向胡同里走去。

越靠近那群人,她越能听到不同于外面的嘈杂的声音。

站着的男生嘴巴里骂骂咧咧,然后突然抬起脚,对着人群中间一个瘦弱得像竹竿一样的男生一顿猛踹。

竹竿男孩抱着头,狼狈地蜷缩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叫声,却引发了周围人的爆笑。

那个看起来是大哥的男生蹲在竹竿男孩的面前,嘴巴里叼着一根烟,有模有样地吸了一口,眯眼问:“说到底,你知不知道老子为什么打你?”

竹竿男孩颤抖着摇了摇头。

大哥咧嘴一笑,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他嫌弃地用两根手指捏了捏男孩身上脏兮兮的校服,说,“不过看到你这个怂样,老子明白了,我就是看你不爽,想打你,咋啦?”

竹竿男孩害怕地抖了抖,嘴巴里发出细小的哭腔。

大哥不耐烦地凑了过去:“你说什么?大点声?”

“我我我……我书包里有钱。”

又是一阵哄笑,其他男生提起男孩的书包,把里面的所有东西都倒灌出来,最后掉下来一个皱巴巴的钱包。

大哥打开钱包瞅了一眼,随即拿着钱包抽在竹竿男孩的脸上,气急败坏地说:“兔崽子,敢耍我?就十块钱,你玩老子呢?给我打!”

话音刚落,其他男生纷纷冲上去,对着竹竿男孩一顿猛踩。

“我就这么多钱!求你们,求你们……放了我吧!”

哀求声夹杂在哭号声中,刺耳而心酸,被吞没在长长的胡同里。

大哥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下达命令:“停!把他的嘴给我扒开。”

竹竿男孩被人从地上拽起来,露出半死不活的一张脸,额头上的血一直流到下巴上。他惊悚地看着大哥开始解皮带,问:“你要干什么?!”

“不用怕,老子想撒尿,随地大小便不好,委屈你一下哈。”

竹竿男孩的瞳孔瞬间放大,屈辱地挣扎着。可是,他每挣扎一下,就有人在他后背猛捣一拳。

就在大哥准备就绪时,一道女声凛冽地从后面响起:“你们在做什么?!”

大哥吓得一个激灵,飞速提上“安全门”,扭头望着苏雨眠。

“你谁啊?”他心情很不爽。

苏雨眠没有回答,径直走到竹竿男孩身边,检查着他的伤口。

大哥非常非常不爽,说:“你……老子问你话呢?!”

苏雨眠不回答,反而故意问:“你们是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

听她这么一问,再结合她的样貌和着装,周围的男生有些害怕,纷纷后退了一步。

“你是老师?”

苏雨眠不置可否,只是继续问:“哪个班的?再不说,现在就跟我去学校走一趟。”

大哥狐疑地看着她:“你如果真是老师,会不知道我是谁?”

哎哟,看来这位“大哥”是个全校闻名的混子啊。她歪了歪头,疑惑地说:“认识你有什么好处吗?”

大哥表情一滞。

苏雨眠的手轻轻指了一圈:“你们这样的学生,我都不想认识。说好听点叫学生,说不好听一点,一群罪犯。”

大哥刚要反驳,苏雨眠立刻掐断他的话头:“怎么了?你觉得校园暴力就不是犯罪了?”

“你是不是有病?”大哥气急败坏,本来想在女士面前稍微维持一下的风度,瞬间被气没了,“从哪儿冒出来的,一上来就对老子说教?老子建议你少管闲事,该去哪儿去哪儿!”

苏雨眠不气反笑:“你在家也这样对你妈讲话?”

大哥眼睛通红,咬牙切齿:“你再说一遍?!”

有个男生小心翼翼地拽了下大哥的袖子,惶恐地说:“豪哥,别了……万一她真是老师……”

“老师个屁!就算是老师,也没一个敢跟老子这么说话的!”大哥眯着眼走到苏雨眠和竹竿男孩面前,戾气浓重,“还好在老子的原则里,从来没有‘不打女人’这条。”

苏雨眠心里“咯噔”一声。装过头了,没想到现在的学生胆子这么肥。她用余光打量了一圈。现在的孩子营养好,长得快,虽然才读初中,但个头已经有超过她的趋势。全场最瘦弱的就是她自己,以及她怀里的竹竿男孩。

竹竿男孩是派不上什么用场了,苏雨眠估算着现在开始大喊,多久能让胡同外的人听到。

瞟了眼胡同的长度,苏雨眠立刻感到绝望。然而就在下一秒,她突然看到一个高挑的人影向他们走过来。

那人的腿又直又长,气压很低,眸光黑沉,走起路来仿佛自带罡风。

“苏老师,你怎么在这儿?”

半路杀出来的易聊,让不良学生非常崩溃。

首先,因为他是男的,还是比他们中最高的人还高了大半头的那种;其次,因为他气压太低了,看上去十分不好惹;最后,就是因为那句“苏老师”。

还真是老师?小兔崽子们眼神复杂地看着苏雨眠。

苏雨眠十分上道,淡定地挥了挥手:“易老师,你也来了。”

易老师点了点头,视线冰凉地扫了一圈,目光所及之处好像都放出了冷箭。

大哥气急败坏地说:“你又是谁?”

闻言,易聊不动声色地瞥向男孩,瞳孔深不见底。大哥的气焰瞬间被浇灭了,愣在原地。

“苏老师,发生了什么事?”

苏雨眠简洁地回答:“如你所见,校园暴力。”

易聊看了她一眼,她怀里扶着的男孩校服上沾满泥泞,脸上乌青,还在流血,男孩的眼中充满了恐惧。

“是你们打的?”易聊转身望了一圈。

男生们吓疯了,把他们的大哥拼命地往胡同外面推。本来大哥还想摆出点大哥应有的风范来,奈何易聊的神色太阴沉了,他憋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半推半就地就跟着小弟们一起逃了。

苏雨眠说:“啧,让他们跑了。”

“没事,他肯定知道。”易聊看了眼竹竿男孩,道,“走吧,去派出所。”

竹竿男孩却轻轻拉住苏雨眠的袖子,嗫嚅着说:“我不去。”

他们俩停了下来。

男孩始终埋着头,声音极小:“没有用的,去告了状,他们以后只会欺负得更厉害。”

竹竿男孩叫宋清名,十四岁,是隔壁这所中学初二的学生。因为身体瘦弱,个子老是长不高,在学校里一直没什么朋友。他的家里很穷,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抛下他们父子远走高飞,全靠父亲微薄的收入支撑全家的生活费和他的学费。

他钱包里的十块钱,真的就是他这个星期全部的零用钱了。

苏雨眠和易聊带着宋清名到社区医院处理伤口,等他的父亲过来接他,在这期间,两人听他说起一点学校的事情。

校霸大哥是这一带学生中有名的混混,打人从来不讲道理,尤其喜欢欺负宋清名。因为他很弱小,也没有朋友,不用担心被报复。他像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边缘人,就算哪天被打死了也不会有人注意到。

众人沉默了片刻,易聊问:“你的父亲就没考虑过报警吗?或者请老师出面。”

“都试过了,但没用。”宋清名麻木地说,“像刚才那样的小巷子里是没有监控的,我爸爸来学校找过老师,我们拿不出证据,没办法。爸爸气不过,就把他们也堵在小巷子里,却被拘留了几天。在那几天里,我被他们欺负得更厉害了。这时候,我们才知道……”宋清明稍微顿了一下,眼中都是灰烬,“那个男生,他家在本地的势力比较大。我这样说,你们明白吗?”

明白,当然明白。苏雨眠长久地看着他,在本该自由自在的年纪,他已经被迫吸纳世界上的不公。

易聊说:“可是只要找到证据,无论背景如何,学校都有处罚学生的权利吧?”

宋清名默默地把头埋得更低了。

苏雨眠拉了下易聊,微微摇头道:“那些学生的父母一定会说,‘都是小孩子’‘不是认真的’‘跟他开开玩笑而已’。”顿了一下,她继续道,“只要把一切责任都推到年纪小这一点上,谁都无可奈何。”

她似乎回想起了什么,眼睛里黯淡无光,眉头也紧紧地皱在一起。

易聊望着苏雨眠的侧脸,没有说话。

一想到她曾亲身经历过类似的事,易聊的心里就像空了一块,冷风呼啦啦地刮到里面。

沉默了良久,宋清名忽然抬起头来,眼神空洞:“为什么,他们就能用这个借口欺负我呢?”

他的声音相较之前格外冷静,冷静得让人有些毛骨悚然。他说:“我也可以吧……我也是未成年,直接杀了他们,我也不用偿命。”

苏雨眠大惊,条件反射般地打了宋清名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落在男孩脸上,他失神的眼睛里终于渐渐聚焦。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苏雨眠气得肩膀颤抖,“你要为了那种人渣,把自己一生都赔进去吗?!”

宋清名迷茫地看着她。

苏雨眠激动地扶住他的肩膀,眼眶发红,不可遏制地吼道:“宋清名,请你道歉!现在,向自己道歉!快一点。”

宋清名有点蒙,不明白这个萍水相逢的姐姐突然发什么疯。

“我叫你道歉,你没听见吗?!”

“好……好!”宋清名有点无奈,“对不起!我对自己说对不起。”

苏雨眠透过他有瘀血的、充满委屈和愤怒的脸颊,霎时间仿佛看到了另一张脸,一张十六岁的、属于苏雨眠的脸。

她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情绪,崩溃地哭了出来。

易聊和宋清名都愣住了。

苏雨眠捏紧男孩的肩膀,边哭边说:“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知道你现在的感受。”

“可是你不能那样做,绝对不能。”

“不要为了这些不值得的人牺牲自己的一生,不要把自己变得跟他们一样。”

“你还有大好的前程、漫长的人生,以后会遇见喜欢的人,也会有人喜欢你。”

“你会找到自己的事业,遇见很棒的同事和伙伴,虽然不会一帆风顺,但一切都会好起来。”

“这些只是你生命中的小插曲,你会拥有自己平凡但幸福的人生。”

哭声渐渐变成呜咽,苏雨眠低下头来:“所以,求求你,放下这样的念头,好好学习,好好生活。”

这件事最终落下帷幕,宋清名的父亲赶到诊所把一脸茫然的他接走了。

苏雨眠却一路哭回了家,到家后,她还直挺挺地站在客厅里抹着眼泪。

易聊心疼,拿着一条毛巾给她擦脸,轻声说:“别难过了,他不会走上歧途的。”

苏雨眠打了一声嗝,肩膀一抽:“我不是……”

“我懂你的想法,不要哭了。”易聊叹了一口气,道,“我心疼。”

“不是,我想说……豆奶没买。”

……

***

苏雨眠很快回归到宅的日常生活中,那件事就像是一段小小插曲,渐渐被她抛在脑后。

直到冰箱里的食材吃完了,她和易聊才商量着去小区附近的大超市里囤点货。

B市这两天逐渐入了冬,苏雨眠裹了条大围巾在脖子上,往上提一提就能遮住小半张脸。

易聊本来已经站在玄关等她,看到她这样,挑了挑眉,说:“等我一下。”然后就折回屋子里拿东西。

再出来的时候,他的脸上已经戴上了黑口罩。

苏雨眠直勾勾地瞅着他,易聊忍不住问:“怎么了?”

“我觉得你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

“为什么?”

“你就露出一双眼睛,反而太让人好奇了。”苏雨眠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然后啧啧感慨,“真的,怎么看都像偶像出门,就差了一副大墨镜。”

易聊任由她打量,静静地回望着,说:“苏雨眠,你现在这个眼神我挺满意的。”

“我什么眼神?”

“色眯眯的。”

苏雨眠呆了一瞬,随即像是被踩到尾巴的小动物似的,心虚地奓毛:“我没有!我不是!你别乱讲!”

“好,你没有,你不是,我乱讲。”易聊的口罩下面勾起了笑。

他们去的超市很大,是附近居民活动聚集的中心。苏雨眠在货架前挑挑选选,易聊跟在她身后懒散地推着购物车。两人一前一后,吸引了很多女孩羡慕的目光。

酱料货架前,苏雨眠喜欢吃的蚝油只剩下最后一瓶,她伸手要拿,旁边突然有另一双手直冲冲地横过来,抢下耗油。

“不好意思,我只吃这个。”

女人的声音尖锐,却很耳熟,苏雨眠侧过头,看到许瑞猩红的血盆大嘴。

“哎呀,是你啊!”许瑞假装意外,捂嘴笑道,“真是巧了,我这两天一直惦记着你。”

苏雨眠淡淡地垂下手:“不劳烦惦记。”

“别这么客气,老同学嘛。我听说,你最近过得不太好?”

苏雨眠抬起眼,笑了一下:“许瑞,你就这么在意我的动向?”

“也不是。”许瑞指尖敲了敲耗油瓶,玻璃壁发出干涩的声响,“苏雨眠,你知道一中有多好吗?”

苏雨眠等着她“表演”。

“一中是B市最好的学校,每年升学率达百分之九十九,被哈佛、耶鲁录取的学生不计其数,一直向国内的各大顶尖高校输送优质生源。”许瑞顿了一下,眼神里流露出惋惜,继续道,“可是谁能想到,那么好的学校居然出了条碰瓷狗。”

“什么狗?”一直在后面的易聊突然说了话,他把口罩半拉下去,露出鼻子和嘴巴,眼睛里深不见底,“我没听清楚,你可以再说一遍吗?”

许瑞有些诧异:“你们……一起的?”

易聊走上前来,略带挑衅意味地反问道:“不可以吗?”

气氛剑拔弩张,连路过的人都自动远离他们两米之外。

许瑞气笑了,说:“那正好,我找你有事。麻烦苏雨眠你先避让一下。”

易聊丝毫不让步:“她哪儿也不去,你长话短说。”

许瑞瞪着他,缄默不语。苏雨眠干脆主动退了一步,对易聊道:“我先去买点盐。”

易聊板着的脸这才有些松动,轻声说:“我一会儿去找你。”

苏雨眠推着车子离开后,许瑞酸气冲天地发问:“你和苏雨眠谈恋爱了?”

“没有。”

“那我打电话,你从来都不接?”

“不想接。”

许瑞咬着下唇,隐忍道:“苏雨眠碰瓷了,你不知道吗?还碰了一位明星,她就这么想红……”

易聊打断她:“你亲眼看到了吗?”

“啊?”许瑞愣了。

“你亲眼看到Miyuki辛辛苦苦写下了那首歌词,然后被苏雨眠赖上的吗?”

“我……”许瑞突然答不上来。

易聊冷笑一声:“我再问你一遍,你刚才,说一中出了什么狗?”

许瑞没有接话。

“我来告诉你吧。”他的声音冷得像刀子,“一中出了校园霸凌狗。”

许瑞脸色瞬间煞白,尖声道:“你什么意思?!”

他的眼里含笑,却冰到极点:“你说呢?”

“我……我没有霸凌她,以前年纪小,不懂事,闹着玩而已。”

“闹着玩?”想起前几天苏雨眠对着宋清名崩溃大哭的样子,易聊的笑容突然敛起,声线压得极低,眸光又黯下几分,“你现在还觉得是闹着玩的吗?”

许瑞眼神闪躲,不敢说话。

“校园暴力,校园霸凌,一直没得到应有的重视,就是因为千千万万个像你这样的人,打着‘不懂事’‘闹闹而已’的旗号,明目张胆地犯着伤害他人的罪。”

易聊的语气很平静,许瑞却无法平静。

他此刻的眼神很恐怖,泛着血色,许瑞从没见过这样的他,害怕得下意识后退。

“你们这样的人,从来没想过校园暴力会对一个人的身心造成多严重的损伤吧?被你们伤害过的人,最终抑郁和焦虑的概率是他人的好几倍。”他始终面无表情,“同样是身心发育尚未健全的未成年人,你们打着一个冠冕堂皇的旗号去欺负另一个无力反抗的人。请问,这跟穷凶极恶的罪犯有什么区别吗?”

易聊声色残酷,犹如审判恶魔的天神,冷静、平稳,却异常冰凉。

他一字一句,宣读着最终的审判结果:“你,才是该无地自容的那个。”

苏雨眠手上拿着一包盐,松软的质感捏在手指尖。她垂着眸,把包装上的说明默读了第十五遍。

盐的货架离刚才的瓶装酱料货架很近,苏雨眠站在这儿,就能将易聊和许瑞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到耳朵里。

像是挤压了很久的冤屈终于被昭雪似的,她鼻子发酸,一遍遍地读着包装说明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不让眼眶里的泪水流下来。

她知道,她其实一直都知道,校园霸凌这种事,如果不报复,往往就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霸凌者的未成年身份是一道天然的保护屏障,外界不仅不会重视,反而会笑着说“哎呀,都是小孩子嘛”。

可是他们不知道,成年人的世界里有利弊,但小孩子的恶意却是最纯粹,也最残酷的。

易聊从背后绕过来时,就看到苏雨眠耷拉着脑袋的背影。

他叫了一声,苏雨眠慌张地吸了吸鼻子,把被她按出五指印的盐放回货架,转过身来。

她眼眶有点发红,像是只委屈的小兔子,易聊心脏一抽。

苏雨眠赶紧别开眼,紧张地指了下货架:“你说,哪种盐比较好吃?”

“别了,皱巴巴的,换个新一点的吧。”

“这可是你捏出来的。苏雨眠,你玩儿过了就不对人家负责了吗?”易聊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原来你是这样的人?”

苏雨眠顿时憋红了脸:“我不是!你别瞎扯!”

“没关系。”他好整以暇地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弯下腰,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你也可以玩玩我,我不介意。”

苏雨眠的心态瞬间爆炸,耳郭上还有他呼出的热气,似乎有眸中看不见的、毛躁的东西从心里升腾起来。

危险,真的太危险了!

面对易聊,她的耐撩力实在很差,胡乱地推着购物车扭头就走。

易聊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把她拖了回来。

苏雨眠深吸一口气,强装淡定地说:“易老师,您脑子现在在想些什么东西?说好的养生书法家呢?”

“……不是。”

“别解释了,我现在就去买袋去污粉送你,不用谢。”

“不……”

“还说不是?我还是那句话,别解释了,我直接假装没听到,没问题吧?”

“没问题,但我只是想告诉你,”易聊无奈地勾了勾嘴角,指着她身后说:“你推错购物车了。”

苏雨眠:……

“那是人家的车子。”

苏雨眠:……

“咱们的在这儿。”

苏雨眠:……

这接下来的一路,一直到回家,苏雨眠都没跟易聊说一句话。

易聊默默地把食材归置进冰箱,然后进了书房摆开笔墨纸砚。

苏雨眠坐在沙发上一边撸猫一边吃雪饼,等心情平静下来后,后知后觉自己有点恩将仇报,内心隐隐有点不安,尤其看到易聊忙碌的身影,她更加内疚了。

她慢吞吞地挪进书房,清了清嗓子,说:“喀,你饿不饿?要不要吃个雪饼?”

易聊笔尖顿住,扭头看她:“你不生气了?”

“……别问这种废话,你就说你吃不吃嘛。”

“想吃,但我从来不在书房里吃东西。”易聊充满暗示地挥了挥爪子里的毛笔。

苏雨眠说:“那我给你把雪饼放在客厅?”

易聊眼角抽了抽,平和地说:“我一时半会儿写不完。”

苏雨眠了然:“所以你不吃了?”

易聊有一点噎,缓了片刻,道:“我不在书房吃东西是我的原则,但你可以。”

苏雨眠纠结了半天,试探性地问:“那你是不是要我喂你吃?”

易聊梗着脖子,不肯低下下巴,却始终不置可否。

苏雨眠看了一眼茶几上的雪饼袋子,准备再开一包,却突然觉得尴尬。她刚才就想着怎么开这个口,压根儿没注意雪饼已经被她吃完了。

桌上的袋子里空****的,只有穿着吊带裤的旺旺小人翻着白眼看着她。

“不是还有吗?”易聊说。

“没有了啊……”

“还有半块。”易聊目光落在她手上。

她手里捏着仅剩的半块雪饼,边缘被她咬出参差不齐的牙印,还挂着一丝可疑的口水印记。

苏雨眠刚要说“这不行”,易聊就忽然弯下腰,脑袋凑过来,直接从她手里把她吃过的半块雪饼咬进嘴里。

他舔了舔唇边的糖块儿,嗓音沙哑:“我饿。”

苏雨眠呆怔了半天,男人发梢上清新的洗发水味儿还萦绕在鼻尖,他舔着嘴角的时候仿佛头上长出了两只恶魔小角,眼神中也浮着笑意。

苏雨眠按住狂跳不止的心脏,假装很镇定地说:“那是我的半块雪饼,你怎么能不经过我的同意就擅自吃了?”

“那怎么办?”易聊耸了耸肩,道,“换点别的什么补偿给你?”

“你要换什么?”苏雨眠问。

他抚了抚宣纸,说:“给你写两个字‘雪饼’?”

“我不要,裱出去太丢人了。谁家墙上会挂这两个字啊!”

“那‘仙贝’也行。”

“……这跟雪饼有什么区别?”

“我就这一项才能,你这也不要,那也不要的,该不会是……”易聊忽然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要不我以身相许吧?”

……

就知道他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苏雨眠大大地翻了个白眼,火速走出了书房。

在客厅里陪猫兄又玩了一会儿,她镇定了一些,才伸着脖子继续对书房的方向说:“其实我刚才……是要对你表达感谢的。”

易聊静静的,没有接话,迤逦的水墨画出一个撇,然后停住。

“有一次,我看到你和沈聪坐在咖啡店里,我那时候不知道你是在帮我,我还有点不高兴。”苏雨眠挠了挠猫兄的下巴,继续道,“还有今天,我听到你跟许瑞说的话了,我不是故意偷听……但是,真的谢谢你。”

谢谢你代替我对加害人说出那样的话。

谢谢你替千千万万个我们说出那样的话。

就算校园霸凌和校园暴力的事件在未来依旧得不到足够的重视,就算无数个苏雨眠和宋清名那样的孩子会存在,也谢谢你能够听见我们心底的声音。

苏雨眠在心里默默说了很多话。

对着易聊本人,她有些说不出口,但她知道对方都懂,就像她从不过问他家的事情一样。他们俩之间,从刚认识的时候起,就有一种无形的默契。

在B市这样偌大却空虚的城市里,这样的默契会让人产生情不自禁沉溺的依赖感。

安静了一小会儿,易聊的声音忽然从书房里传来:“我都知道。”

你看,他真的都知道。

易聊继续道:“我就是……不想看到你被人欺负。”

“不是愧疚。”易聊垂着眸否认,“无关愧疚。‘不想看到你被人欺负’,其实就是这句话的表面意思而已。”

苏雨眠低头,捏紧衣服的一角。

她现在心跳恨不能以每分钟两百下的速度狂奔,她自己却不知道为什么。是因为感激?还是因为依赖?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她假装不在意地说:“那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问。”

“你在教室的黑板上贴的那张字条‘愿能与你重逢’,指的是我吗?”

“是啊。”易聊答得很快。

“你……那个时候就想到跟我重逢了?”

易聊没说话,而是搁下笔,走了出来。他走到沙发跟前蹲下,让自己的视线微微低于苏雨眠的眼睛,这样苏雨眠就能垂下眼睛看他。她垂下眼睛的时候很安静,像个乖巧的毛茸茸的小动物。

“苏雨眠,你搞错了一点。”易聊身上有淡淡墨香。

“嗯?”

“我每时每刻都在想着跟你重逢。”

苏雨眠的心跳漏了一拍:“我们已经重逢了。”

“可我还是没变。”易聊眼睛里染上阳光,温柔地说,“只要一看不见你,我就会想着你。写字的时候、上课的时候、参加书画展的时候——每一个时刻,我都在奢求命运把我赐予你。”

他太温柔了,像是夜空中所有的星星都被揉碎了,掺在他的眼眸中,而眉宇间则有如一条溪流,映照出星星的光泽。这是苏雨眠无法招架的温柔。

她差一点点就要点头了,口袋里的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前任房东的来电把他们从星空中拉回到现实。苏雨眠的脸还红着,走到窗边接起了电话。

“小苏啊。”房东太太的声音听着很为难,“我这房子不是准备给我儿子留作新房吗?”

“对的,怎么了?”

“可是最近哦,收到了一些包裹,收件人是你。”

“我?”苏雨眠一头雾水。爸妈已经去旅行了,谁会给她寄包裹?

房东太太纠结了一会儿,说:“看寄件人,好像是网上那个跟你吵架的歌手的粉丝送来的。”

苏雨眠心里顿时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我觉得应该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包装上还画了骷髅头……阿姨直接帮你扔掉吧?”

苏雨眠的眼前有点花,跌坐在沙发扶手上。

“还有一件事……”房东太太犹豫了一会儿,才试探着开口,“你看,能不能想办法说明一下,这个地址……”

苏雨眠回过神来,赶紧道歉:“阿姨对不起,对不起,给您惹麻烦了!我马上就去说明那个地址我已经不住了。”

“唉,希望你能理解,我们也是没办法的。”

挂了电话,苏雨眠怔怔地看着手机上显示出未读的几十条短信。

在易聊的牵引下,不知不觉过了几天还算正常的生活,她差点以为风波过去了。

原来还没有。

他为她构造的小世界外,依旧是躲不掉的血雨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