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鲜衣怒马少年时

这一年冬天格外冷,在外面的世界为下雪而欢呼时,安迟夏只是看了一眼,便觉得寒意已经渗进皮肤,哆嗦着将窗户关得更紧了。

周瑶去照顾生病的外婆,时不时和她分享一些新鲜的事情。和周瑶说话大概就是安迟夏与外界的所有联系。

夜长日短的季节里,每天仍旧有大片空白的时光,安迟夏也极少出门,就连每天的午饭都只靠囤积的泡面解决,在这样无聊的时光中,她也容易想到另一个名字,那个被她搁置在不可触碰的地方,是她躲也躲不掉的思念。

安迟夏摇了摇脑袋,将所有胡思乱想清空,拿起手机慢吞吞地打开相册,她一直有定期清理的习惯,而相册里也大多是一些应用软件遗留下来的照片。

相册被一张张地翻动着,安迟夏的目光像是聚焦也像是在走神,浪费着无处安放的时光。

手指如常地滑动着,安迟夏已经形成了一种瞟一眼然后删除的惯性,所有的照片一闪而过,突然,她目光一顿。

眼睛看见那张照片时,安迟夏的心猛地一惊,因为心理作用,她的手指已经滑动到了下一张,她晃神了一会儿,才鼓足勇气返回到原来的那一张。

这张照片是顾执在球场打篮球的照片,那时安迟夏正在阳台和安母打电话,眼神瞟到楼下看见旁边篮球场上的身影,在打电话的时间,视线全数落在顾执身上。

和安母在电话里说了再见,安迟夏并没有立刻回宿舍,也不知道受什么驱使,拿着手机对着篮球场按下了快门键。

照片里的顾执正在拍着篮球,一双眼睛专注地盯着篮筐。阳光下的男生是安迟夏从没见过的认真,丝毫没有平时胡闹的痕迹。

在顾执离开以前,安迟夏是没考虑过顾执对于自己意味着什么,毕竟一直以来顾执给她的印象就是吊儿郎当,她也从来没有给过顾执一个准确的定位。

同学、同桌,还是朋友?

所有的可能性在安迟夏的脑海里翻涌着,也许他们曾经是其中一种,可她和顾执已经重归陌生,形同陌路早就成了他们未来的定局。

安迟夏失神了一会儿,看着手机里的照片,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她已经不能对顾执有任何奢望了。

手指长按着屏幕,手机里马上就弹出删除的提示,安迟夏的手指慢慢地抚了上去,按在了删除键上,缓缓地放开了。

顾执曾经问过她会不会有遗憾,安迟夏看着手机上已经删除成功的提示,关于他们,她已经在遗憾了。

这么多年她的遗憾已经不在少数,安迟夏放下手机,而且所有的遗憾掌握权都不在她的手里,她也只有接受的权利,这次也一样。

一个月的寒假一晃而过。开学那天,尚德高中再次迎来了人潮,所有学生都踩着冬天的尾巴再次回到了学校。

开学这天学校并不强制穿校服,所有女生像是得到了赦免一样,穿着最喜欢的衣服享受这一天的好时光,而学校也因此多了无数不一样的色彩,红色黄色各种亮色聚集,似乎要把蔚蓝的天空重新渲染一遍。

“哎,我说……”顾执突然停下来,似乎对着空气说着话,“你还要跟多久?”

在长达一个月的假期里,顾执把自己闷在房间里,用了所有能用的方法,终于将曾经困住他的游戏通关。

他曾经把靠近安迟夏的机会压在游戏上,可是明明已经输了,顾执还是一意孤行将游戏通关。

即使他都已经决定和安迟夏分开,可他还是对那个游戏无比固执,而顾执也比谁都清楚,游戏里有道具有复活的方法,但安迟夏斩断了他靠近的所有道路。

听见顾执的声音,一个女生犹豫了很久却还是从转角走出来,低着脑袋不发一言。

“你是跟踪狂吗?”听见脚步声,顾执明显有些不耐烦,“我现在没看见你的脸,你消失还来得及,如果我转身之后,可不是这么简单了。”

顾执身后的女生眼角已经开始泛红,她从来没想过要从顾执这里得到什么,可是没想到就连这样也被人厌恶了。

在去宿舍的路上,安迟夏无意间听见顾执的声音,熟悉的声音却是她陌生的态度,还在她恍惚的时候,因羞愧而逃的女生无意撞上了她的肩膀。

“啊!”

失去平衡的安迟夏惊呼出声,女生仅仅说了句对不起就泣不成声地跑了,她还坐在地上没来得及动弹。

“喂。”顾执站在安迟夏面前,在安迟夏没抬头时,已经收回了伸出的手,眉头紧皱着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依旧冷清的声音却带了点不可察觉的紧张,“你没事吧?”

安迟夏的视线直直地落在顾执的脸上,在看见顾执没有一丝笑意后,视线也慢慢地垂了下来,用手撑着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没、没事。”

顾执却再也没有出声,紧握的拳头伸进裤兜里,转身就要离开。

虽然知道不妥,可安迟夏还是问了出来:“你刚刚……”

还没等安迟夏说完,顾执就已经知道安迟夏的大意,轻嗤一声道:“一直在你面前扮好人,我都快忘记自己是个坏人了。”

安迟夏张了张嘴,吐不出任何话。

“以后我不会再纠缠你了,你也不必再觉得困扰了。”空气安静了一会儿,顾执撩了撩后脑勺的头发,自嘲道,“反正我也不喜欢自己小心翼翼的样子。”

“待会儿去干吗?”用冷暴力对待安迟夏后,顾执并没有任何报复的快感,心里反倒有些烦躁,转身去找徐琛明企图转移注意力。

徐琛明正在收拾宿舍,随意一瞥就看见自带光环的顾执倚在门侧漫不经心的样子,暗骂了一声害人精,答道:“最后一天的好时光,当时是要出去聚一下了。”

徐琛明只是和顾执说了一声,顾执从来没有融入到这个圈子的打算,在他的印象里,顾执一直处于随时都准备离开的状态。

“算我一个。”顾执说了声便转身回自己的宿舍。高二分班之后,他和徐琛明便不在一个宿舍了,“我准备下,一会儿楼下见。”

“转性了?”徐琛明不可思议般地抬起头,却看见顾执已经转身离开,回应他的只有关门声。

跟着徐琛明进了一家饭店,顾执望了眼里面的装饰,应该算得上是中上等的地方,因为年龄问题很多地方是对他们禁止开放的,所以他们也只能去包间制造想要的氛围。

房间里有调侃声,徐琛明推门而入时,声音停止了两秒,目光都聚集到了身侧的顾执身上。

虽然大多数人都和顾执算不上熟识,甚至连话都没说过,可是因为顾执的知名度,所有人都对顾执有个大概的了解。

看着众人一脸错愕,顾执轻笑一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言简意赅道:“顾执。”

包间里反应迅速的人已经拍了拍手,笑道:“欢迎。”

顾执坐到了位置上,话并不多,只是恹恹地吃着眼前的饭,反正来这儿的目的也并不是交朋友。

男生的话题有一半是最近发生的新鲜事,有一半来自于女生,饭局还没到一半的时候话题就扯到了女生身上,而漂亮的女生自然少不了安迟夏。

以往提起安迟夏无非是一阵吹捧,毕竟漂亮的脸蛋总能得到最美的词汇,可是因为顾执在的缘故,男生们显然想和顾执拉近距离,对安迟夏则是一反常态。

“安迟夏就是有张好脸。”李显瞟了眼顾执,很明显地看见顾执手一顿,还以为自己挑起了顾执的兴趣,更是口无遮拦,“可是自恃清高,可惜了那张脸。”

话一出,徐琛明明显感觉到了身边的低气压,他连忙瞪了一眼好事的李显:“吃饭……”

“你再说一遍。”顾执放下筷子,倚在身后的靠椅上,脸上的肌肉紧绷了几分。

“我说那张脸长在安迟夏身上浪费了。”虽然知道顾执不是好惹的主,但是让他在这么多人面前下不了台,李显也带上了一层薄怒,“我说,顾执你是不是还没死心……”

李显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一只龙虾准确无误地砸在他的脸上,他几乎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顾执,你别给脸不要脸!”

顾执突然站了起来,踢了下桌子:“你自己都没脸,还想给我脸?”

话落,李显就冲了上去,顾执也准备好了,准确无误地打上了李显的脸。

包间里的人一瞬间都呆滞了,毕竟都是以朋友的身份来到这里,这会儿已经不知道帮谁的忙了,只好手忙脚乱地拉着两人。

“顾执你冷静点。”徐琛明也不知道会有这样的突发状况,急忙拉着两人,话虽然是对顾执说了,但是手上的动作却制约着李显,明显不想让顾执吃亏。

这边动静挺大的,再加上已经有不少其他包间的客人投诉,就连经理都来了。

在包间门关上时,经理看着还处于剑拔弩张状态的两人,又看了看周围狼藉的一片,脸色凝重了几分,厉色道:“我们这是餐厅,不是搏斗场,你们是不是来错了地方!”

顾执原本心情就不怎么好,现在又被人教训,只能瞪着对面的李显发着脾气:“说你呢,只会动手的原始人类。”

一向心高气傲的李显怎么能容忍这样的批评,立刻就暴走,撸着袖子准备再打一场。

“对不起。”徐琛明立刻走到李显前面,点头对经理道着歉,“我们发生了点矛盾,这里的损失我们都会全额赔偿。”

一看当事人毫无悔改之意,经理皱着眉头,更是不满道:“不是钱的问题,你们影响了其他客人的心情,我们的风评也会受到影响。”

“那您看怎么办?”一看经理态度丝毫没有软化,徐琛明也直起了身子,“我们双倍赔偿怎么样?”

“这是钱能解决的问题吗?”经理看着倒了一片的椅子,愤然转身,“尚德的学生对吧,我现在就去问问贵校是怎么教出你们这些‘优秀’的学生的。”

经理并不是开玩笑,晚自习的时候,学校就找了顾执和李显进行谈话。

“像你们这样的学生,一天到晚不想着为学校争光,整天就想着怎么抹黑学校。”教导主任看着毫无悔意的两人,简直快要蹦起来,“你们抹黑了学校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吗?”

顾执冷眼看着快要暴走的教导主任,只要是差生犯错误,从来没有人追究原因,只会一味地批评。

“说吧。”教导主任似乎累了,坐到旁边的沙发上,抿了一口茶,“为什么打架?”

顾执倒是看了一眼教导主任,方才的心理活动竟然没有灵验,看着教导主任询问的眼神,他移开视线,好吧,就算问了他也不会说的。

李显更是不会承认自己在背后说别人坏话,更何况对方还是女生。

“不说是吧。”教导主任气极反笑,重新站了起来,在顾执和李显面前来回走动着,“虽然是在校外打架,但是性质也是非常严重,按照以往的惯例,叫家长吧。”

从办公室出来,顾执依旧抄着裤兜,晃晃地在李显面前经过。

李显攥紧了拳头,愤愤地看了眼顾执,叫家长的话他肯定要面临一顿毒打,这笔账他一定会算在顾执头上的。

回到教室之后,顾执就一言不发地趴在桌子上假寐,可是脑子里全是“请家长”这三个字,如果告诉了顾父,他面临的就是转校的后果。

以前这样的事情,顾执总是可以一笑而过,可是唯独这次他犹豫了,他不愿意转校,至于原因他却不愿意深想。

“喂。”晚饭时间,顾执并没有去吃饭,回到宿舍打着电话,他也是没办法才想出这个下下策,“学校让请家长,你也算半个家长吧。”

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顾执的眼里飘过丝丝不耐烦,他打断对方的话:“你也不想我回家碍你的眼吧,如果你人来,作为交换条件,过年我就不回家了。”

大约是得到了回复,顾执便没再说话,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下午,一位衣着靓丽的女子引起了无数人的围观。早在走廊上等人的顾执,一看到那辆张扬的紫色跑车就走了下去。那女子就是顾执名义上的继母杨语。

“顾执……”女子看见顾执轻拧着眉头,问道,“去哪里去接受批评?”

在杨语看过来的时候,顾执就适时地移开了视线:“跟我来。”

明明是有求于她,可还是这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杨语眼里全是不满,跟在顾执的身后就开始数落:“你以前不是喜欢转校吗?怎么这次会请我来?”

“这是我自己的事。”顾执忍住心里的厌恶,要不是事出有因,他是绝对不会让杨语来,还是以家长的名义。

“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杨语好不容易找到讽刺顾执的机会,这会儿她又怎么舍得轻易放过。

“求人?”顾执轻哼了一声,不过脚步的频率一点都没有变化,“我们这是交易。”

杨语被顾执噎了一下,只是她已经没有机会再说出口,因为顾执已经推开了办公室的门,她扯了扯衣角便走了进去。

教导主任看见顾执进来了,将视线放在了杨语身上,半信半疑道:“是顾执的家长吗?”

“嗯,我是。”杨语立刻摆出一副长辈姿态:“老师您请我来,是不是顾执做错了什么?”

教导主任朝着杨语冲沙发做了个请的姿势,看了眼不发一言的顾执:“顾执没告诉您吗?”

杨语面上出现片刻的尴尬,就算她有闲心过问顾执的事情,可是顾执也一定不会告诉她:“顾执不太喜欢和我说话,所以我还不太清楚。”

“是这样啊。”教导主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看这位女子与顾执就不是普通母子关系,尽管有这样的猜测,但他也并未露出别的表情,“顾执在校外的餐厅与同学发生口角,被店里的经理投诉,给学校带来十分不好的影响……”

与顾执并不亲近,杨语也不知道应该摆出什么表情,只好学着以前母亲对她的态度,看向顾执就责问:“过来认错。”

顾执像是听见了天方夜谭一样,瞟了眼杨语默不作声。

“这孩子有点倔。”杨语尴尬地笑笑,立刻走到顾执的身边,小声地说,“不要耽误我的时间,快点认个错。”

“我没错。”顾执丝毫没有控制音量,如果他想要认错的话,就不会让杨语过来了。

“打架还不算错?”早就看不惯顾执的任性了,杨语自然不会惯着顾执,声音也大了起来,“你没错让我来干吗?”

学校说家长不来的话,就等同于自愿退学,不然他根本不会和杨语有任何交流。顾执根本没有看杨语,直直地看向教导主任:“家长我请来了,其他的事你们谈吧。”

被完全忽视的杨语暴怒:“顾执,你这是什么态度!”

只是顾执并没有理会杨语,已经推开门离开了。

“老师,你看这孩子……”杨语深呼吸才没让自己破口大骂,朝着教导主任就开始疯狂地吐槽,“他爸爸平时太惯着他了,所以现在才敢目无尊长。”

看着闹掰了的两人,教导主任也没有再兴师问罪,连连平复着杨语的怒火,反而充当起和事佬的身份:“青春期的孩子都比较叛逆,加以引导就好了……”

“顾执的家长来了。”周瑶将自己知道的消息告诉安迟夏,虽然平时经常和顾执斗嘴,可是她对顾执谈不上讨厌,“看年龄,那人应该是顾执的后妈。”

“哦。”安迟夏点点头,浑身一股无力的感觉涌来,原来她对顾执根本一无所知。

“你不去看看吗?”周瑶试探地问着,虽然周始让她阻止男生靠近安迟夏,可是她更看不得安迟夏不快乐,她就这一个朋友。

“他不应该在办公室吗?”学校就这么大,顾执打架的事情自然不是秘密,虽然有过想去问一下的冲动,但是安迟夏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身份去过问。

“没有。”周瑶坐到安迟夏的旁边,自从顾执搬走之后,安迟夏的身旁一直没有人。她凑到安迟夏的身边,开始游说,“有人看见顾执从办公室怒火冲冲地走了出来,似乎和他后妈吵架了。”

安迟夏心里一空,下意识地就开始为顾执开脱:“他不是小孩子,应该不会无理取闹的。”

“无理取闹是不会。”看着安迟夏有所松动,周瑶继续再接再厉地说道,“应该是受了欺负,不然怎么会一个人去操场独自难过。”

“他去了操场?”

“对呀。”周瑶点点头,继续将传闻添油加醋,“听说已经哭到不能自已,站都站不稳了。”

虽然明知周瑶话中夹杂着夸张成分,但是安迟夏却越发紧张起来。虽然顾执已经走出她的生活,但是却还是无孔不入地进入到她的世界,影响她的心情。

“你还是去看看吧。”周瑶抿了抿唇,换上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人家都说表面上嘻哈玩闹的人,心里都住着一个沉睡的恶魔,万一……”

“好。”安迟夏放下手里的笔,站了起来,“我去看看。”

“我给你请假。”看着自己的目的达成,周瑶愉悦地打了个响指,在安迟夏消失之后,她刚想坐回自己的位置,却不经意看见了安迟夏还没合上的课本。

在一堆印刷体里面,水笔写的顾执两个字格外显眼,周瑶轻笑了几分,将课本合上,安迟夏还真是个别扭的人。

朝窗口一望,正好看见安迟夏匆忙的步伐,周瑶叹了口气,这样看来周始是没什么希望了,与其劝安迟夏迷途知返,还不如劝周始回头是岸来的实在,毕竟像安迟夏这样的人,喜欢和忘记一个人都太难。

刚刚入春的阳光很亮,但是只有稍许暖意,安迟夏看了眼操场,只一眼便在偌大的操场上看见了顾执。

在与顾执距离越来越近时,安迟夏心中的退堂鼓打了起来,即使站在顾执的面前,她可以做的事情也微乎其微,甚至可以说没有。

她从未在顾执身上看见类似孤寂的气息,可是躺在地上的顾执却给了她这样的感觉,她想了一下,抿了抿唇抬脚走了过去。

顾执没有像传闻中说的那般可怜,他只是有些烦躁,想在操场躺一躺。

安迟夏已经到了顾执的身边,她看着顾执将手臂横放在眼睛上,左腿半支着放在空中。

在安迟夏来的时候,顾执就察觉到了脚步声,可是他只以为是有人路过,也没有任何动作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影影绰绰的阳光落在顾执的脸上,倒有几分唯美之意,安迟夏慢慢地也坐到了地上,就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感觉到身边的动静,顾执不耐烦地皱了下眉,就连嘴角都绷紧了几分,他挪开自己的手臂打算看看是谁这么没眼色,只是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嘴巴就微张了几分,下一秒却还是挡住了眼睛:“你怎么来了?”

安迟夏咬了下嘴唇,因为紧张连声音都尖细了几分:“不想上课,来这边休息一下,就、就看到了你。”

因为不知道如何对顾执,安迟夏的眼睛低垂着,可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顾执已经挪开了手臂,看着安迟夏不知所措的样子,嘴角扬起了一抹微小的弧度。

空气陡然变得安静,一秒钟都漫长得像是一个世纪,以前在一起时都是顾执在说话,现在顾执沉默着,安迟夏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她揪着自己的衣角不发一言。

看着安迟夏的样子,顾执感觉自己的天空突然晴空万里,于是将脚放到地上,慢慢地坐了起来:“想不到在我不刻意接近你后,我们两个竟然还会有这样的缘分。”顾执笑了笑,不过他也知道安迟夏是为什么事来的,于是开门见山道,“你想知道什么?”

被顾执这么直白地发问,安迟夏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只好问道:“今天来的那位……”

“我名义上的母亲。”顾执也没有隐瞒,反正在安迟夏心里他已经那么不堪了,这些事情再隐瞒下去也没什么意义,“我和她没有血缘关系。”

在顾执还不谙世事的时候,顾母就生病去世了,他的童年也就陷入了漫长的黑暗中。

大约所有不幸的家庭里都有一个不负责任的丈夫和委曲求全的妻子,顾执的家也是这般模样。

在顾母还在世的时候,顾执也丝毫没体会到家的快乐,她的眼睛总是注视着大门,每天期待着一个不回家的男人。

当初为了和顾父在一起,顾母几乎放弃了所有,可是这份深入骨髓的爱却将她的婚姻推向了万劫不复之地。

年少的喜欢凌驾于理智之上,可是当生活的柴米油盐酱醋茶纷涌袭来,在三观不合以及性格的冲击下,那份喜欢渐渐被时光消耗,直至殆尽。

顾父首先提出了离婚,可是顾母却死活拖着,甚至以死相逼才维持住了这份名存实亡的婚姻,可是终日的郁郁寡欢却让她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顾母的身体终于撑不住,在住院期间顾父也就来了一次,最终还是以吵架而终,后来除了医疗费之外,顾父对顾母一直是不闻不问。

那时的顾执才几岁光景,别人都是放学回家,只有他是去医院,每天面对的是破口大骂的顾母和满鼻子消毒水的味道。

这样的时光大约持续了一年,顾母的身体也随之每况愈下,在医院下达病危通知时,顾父才姗姗来迟,只是他的心思却全在游说顾执跟他回家。

那时的顾执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对顾父拳打脚踢,仿佛是为病房里的母亲出气那般。

顾母带着悔恨离开了世界,顾执难过中掺杂着一丝释然,他的母亲终于离开了这个让她不快乐的世界。

可是世界却依然残酷,也不会对一个孩子格外开恩,发誓要报仇的顾执却还是不得不依附顾父,没有任何能力的他只有一个报仇手段,就是拼命地花光顾父所有的钱。

而顾父似乎也对顾执有歉意,总会纵容顾执的一些小任性,再加上生意繁忙,也没有多少时间和顾执相处,对顾执唯一的爱就是给他无数的钱。

两人虽然看起来不像父子,可是随着顾执的长大,却很少有不冲突的时候,而在顾执十四岁那年,两人爆发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冲突,因为顾父的再婚。

“一次失败的婚姻还不够证明你失败的人生吗?”在顾父和他商量时,顾执的所有理智都消失了,“你不是问我意见吗?我不同意。”

虽然想到顾执会反对,可是却没料想顾执的反应这么激烈,顾父沉吟半晌,却还是吐出让顾执心酸的字眼:“可是我已经答应了下来。”

“呵。”顾执嘲讽的嘴角开始回落,又摆上平日里满不在乎的姿态,“所以你是来通知我的,不是来和我商量的?”

“如果你不想大肆宣扬的话,我们可以不举办婚礼……”

“别别别。”顾执冷哼一声,“你这样说会让我误以为我很重要。”

“你……”

顾父还没说完,顾执就直接起身朝着门外走去,转身那一瞬间眼睛就莫名其妙红了,自从顾母离开之后,他还天真地以为自己百毒不侵,结果还是有人可以影响到他。

“你去哪里?”顾父在身后焦急地问着。

“在这里我怕妨碍你们的幸福生活。”话落,顾执就大力地甩上了门。

后来,顾执很少回家,刚开始过节的时候顾父会锲而不舍地催促他,他也耐不住顾父一再的电话轰炸,只好回了家。

那时,杨语已经住进了家里,在顾执来的时候就上前搭讪:“这就是顾执吗?都这么大了。”

“也就比你小几岁。”顾执丝毫没给杨语面子,说完就朝着自己的卧室走去。

杨语也才二十几岁,年轻的女孩脾气也不比顾执小,看顾执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自然也不会总是低头,三言两语就和顾执呛了起来。

每一次发生争执,顾父总是毫无条件地站在顾执身边,一年见不了顾执几次,对顾执的小脾气更是百般容忍,而杨语总是对这种偏爱愤愤不平。

顾执一看两人不开心,心情就莫名其妙地好了起来,逢年过节也不要顾父去请,总是兴致勃勃地来给杨语添堵。

杨语和顾执的关系也因此一直僵持不下,两人见面就分外眼红,而看见杨语无计可施的样子,顾执就感觉找到了报复的快感,总是乐此不疲地制造矛盾。

也许只是为了找个倾诉的对象,也许想提醒自己的不堪让自己彻底对安迟夏死心,顾执云淡风轻地说着,他也从没想过曾经视为污点的事情他会用平静的语气说出来。

安迟夏认真地听着。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顾执有个美满的家庭,毕竟顾执像是生活在阳光下那般美好,那样的乐观是她永远都无法触及的奢望。

顾执望向安迟夏,女孩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他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像是呢喃道:“你曾经说拒绝我的原因是因为没有共同点。”然后望向天空,似乎不痛不痒地开口,“你是讨厌我的吧?”

安迟夏从这句话里惊醒,只是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木讷地看着顾执。

“这样的话,我们其实有共同点的。”顾执的语气似乎突然回到曾经,带着漫不经心的随意,“你可能不知道,我也很讨厌我自己呢,这样算是有共同点了吗?”

安迟夏想努力地告诉顾执自己不讨厌他,可是对于从来不善于表达的她来说,那句话生生地卡在喉咙里,动弹不得。

“你其实不用那么挣扎。”看着安迟夏努力想否认的样子,顾执的嘴角终于弯了弯,慢慢地站起身子,“原来我只要一可怜,你就舍不得拒绝我。”

安迟夏摇了摇头,却还是没有开口。

“谢谢你能来找我。”顾执自然是不会相信安迟夏偶遇的那套说辞,耸了耸肩膀,似乎身心畅轻了许多,“快下课了,为了你的清白着想,我就先走了。”

因为杨语和顾执的关系水深火热,教导主任也不想节外生枝,只给了顾执一个记过的处分,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阳光灿烂的午后,顾执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脸上还有影影绰绰的光,看着书上的天文数字发呆,这日子还能再无聊点吗?

“学习走火入魔了?”徐琛明刚睡醒,就看见顾执两眼怔怔地看着课本,那一动不动的模样很是吓人,他推了推顾执,小声地招着顾执的三魂七魄,“顾执,顾执……”

在力的作用下,顾执的眼睛终于转了两下,他将头扭向徐琛明,声音异常低沉:“怎么了?”

“你怎么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徐琛明打了两下哈欠,强撑着要闭上的眼睑关心着顾执。

这时,顾执的视线终于瞟向了桌角的日历表,眼神幽怨地看着打着斜叉叉的线条:“这个月还剩五天,她还是没有理我。”

顾执口中的她自然是安迟夏,徐琛明觉得自己真是浪费感情,翻了个白眼便又转身睡了。

从顾执调班成为他的同桌,徐琛明就看见顾执每天早上都要愤愤地画上叉号,起初他还以为顾执是计算回家的日子,也没有太过在意。

可是后来的一天早上,顾执在日历本上画了一朵花,徐琛明想了半天都没想到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便不耻下问:“今天的怎么是朵花?”

顾执的眼神还是盯着日历本,阴恻恻地说:“今天是我到这里一年的纪念日,我纪念一下。”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因为安迟夏,徐琛明翻了个大白眼,按照顾执的性子,他还以为过不了多久,顾执就会屁颠屁颠地再次去找安迟夏,可是时间越长,顾执却越来越,竟然求神告佛想让安迟夏主动。

伴着老师的催眠曲,徐琛明再次进入了梦乡,而顾执却拿起了镜子,对着镜子扁着嘴巴扮可怜。

安迟夏见不得他可怜,顾执对着镜子里的那张苦瓜脸,也许装可怜的办法是个靠近安迟夏的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