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的青春里只有一个夏天

[1]

校运会安排在11月中旬,因为考虑到高三正在备考,所以高三年级参加的运动项目被相应地减少,但是(4)班的热情依旧不减,班长和班里的干部趁着晚修最后一节课的时间,跟大家确定校运会的旗帜图案。

最后选中的图案是由四个互相紧握手肘围成的四边形,中间黑色加粗的阿拉伯数字“4”,四个角分别写着“family”“forever”“future” “friends”。

“四的英文是four,所以用f开头分别在四边写着家庭、永远、未来、朋友四个词的英文。”班长笑了笑,不好意思地继续往下道,“无论未来如何,我们永远是像家人一样的朋友。”

底下静了静,突然掌声雷动。

“我的妈呀,我竟然有点想哭。”简霓把头靠在安安肩膀上,“这简直是质的飞跃啊,以前篮球比赛我们还只会喊‘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呢。”

大家的气势瞬间像胀鼓鼓的皮球直线飙升,连体育委员都信心满满地拉着丘程他们讨论接力赛的次序安排。

但是,谁都没想到会出现问题。

校运会前一天,制作旗帜的店家才告诉我们,预定的旗帜出了问题还得延迟两天才能制作完工,于是热血满满的皮球瞬间泄气成皮质小软包。

当天的晚修课,教室里异常安静,按照往常的行事风格我们这会儿应该在激烈地讨论明天的比赛,但是大家似乎都下意识忽略了这件事,只有班长还在一个劲地想办法能不能从其他地方临时买一个旗帜回来,虽然有点遗憾不能用上原本的计划,但好歹明天的入场不会空举一张班级的铁牌子。

丘程按照学校要求撰写班级的入场广播稿,我只来得及在他合上本子交给班长时瞄了一眼。就在所有人惴惴不安时,丘程拉着方瑞暄跑出教室,半晌后从外面扯回一块白色布料放在讲台上,方瑞暄紧跟其后捧着彩色颜料盘。

大家都抬起头看着他们。

“实在不行我们就自己画吧。”丘程站在讲台上拍了拍桌面,言简意赅地直接发问,“有没有人会画画?”

“我会一点。”人群中有个女生率先反应过来,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我之前画过漫画人物,可以吗?”

“可以,还有没有人?”

周围陆陆续续有人举手。

班长打开教室的多媒体找出当时选定的那一张图直接设置成桌面,方瑞暄和体育委员组织男生把中间的课桌往旁边移动空出一大块空位,丘程带着方才举手会绘画的几名同学在讲台中间讨论一会儿绘画的分工。

我作为万年一年级水平的“资深”画手只能站在周围的人群里,大家都从沉重的沮丧里挣脱而出,拉窗帘关教室门,搬桌椅扫净空地,紧锣密鼓地为明天校运会走场的旗帜做努力。

这个场景跟上一次地理自习课上大家一起偷看电影时的情形相重叠,好像时间一直没有往前跑一样,可是明明距离小兵和陈萍结婚已经过去了很久,久到我都忘记当时小兵发的喜糖是不是“阿尔卑斯”,只记得丘程大手一挥写下的: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长方形的白布直接摊在空地上,不知道丘程从哪里找来的劣质产品,摊在地上还能隐隐透出地板的红绿色碎花纹。

班长大致在布上比画了几下,最终抬手在中心的位置上画了个圆:“这里是阿拉伯数字4的位置,以它为中心往四周二十厘米左右的位置开始画四个手肘——”他转身指了指多媒体幕布上的图案,“只有三个手肘上是需要涂颜色的,另外一个直接是白底色。”

“那看起来会不会没有肉感?”体育委员认真地问了一句。

原本一脸慎重的众人瞬间被逗笑。

丘程正在一旁搅拌颜料盘闻言笑道:“你自己都没什么肉感就别担心它了。”

体育委员的身材是典型的瘦高个,宽大的校服罩在他身上空****一片,衬得他像是晒衣专用的竹竿。

他也不在意,挠头说要给其中几位负责绘画的人员出去打水。

“他们现在可是我们班的重点保护对象,渴了没力气画怎么办?”

“对啊,我们不要凑太近会遮住头顶的光线,一会儿他们发挥不出正常水平。”有人道。

大家便一致往外退了退。

其中有几位是平时少言寡语的同学,大概是第一次被众人簇拥着而受到鼓舞,脸上有点红,但眼睛很亮。

期间,老黄来过教室,知道前因后果后也就任由我们折腾,只是乐呵呵地站在一旁喟叹:“年轻真好啊!”

我们赶在晚修结束前二十分钟完成了入场旗帜,因为布料太薄的原因图案还透过布料直接印在地板上,我和简霓默不作声地把桌子搬回原位挡住图案。

班长拿出一早就准备好的长竹竿把旗帜绑在上面,煞有介事地立在讲台上挥了挥。

“感觉怎么样?怎么样?”体育委员追着问。

班长大手一挥:“爽啊!”

大家便开始鼓掌,我们表达兴奋的方式就是鼓掌拍桌子。

没头没脑的掌声回响在教室四壁,突然教室由外往内被轻轻推开手臂宽的缝隙。

“你们也太客气了,这欢迎仪式有点高调啊。”张世伟瞪大眼走进教室,转身看见挥着旗帜的班长顿时吓一跳,“还有旗呢,这也太隆重了!”

“还有更隆重的——”丘程坐在课桌上不怀好意地冲他抬抬下巴,“大家都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一份你一看见就会感动得泪流满面的礼物。”

“什么礼物?什么礼物?”张世伟果然眼睛一亮,一脸兴奋。

班长从讲台下面把号数布递给他。

“什么意思?”张世伟盯着上面的数字一阵发蒙。

“我们送你一场1500米长跑。”班长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明天加油!”

体育委员带头开始啪啪鼓掌,张世伟的哀号直接淹没在掌声里。

校运会当天下起了小雨,雾气朦胧地弥漫在上空,在高三的列队里得幸于班长准备的长竹竿,我们的班级旗帜鹤立鸡群地立在其中。入场时,雨水渐停,跑道和中间的草坪湿漉漉一片,广播台的人员站在高台上念广播稿。

“向我们走来的是意气风发的高三(4)班……”

简霓举着班级铁牌站在最前面,旁边是用力挥舞旗帜的体育委员。

班长大喊一声口号:“高三(4)班,比赛第一!不要友谊!”

“比赛第一!不要友谊!”我们齐声高喊。

全场传来断断续续的轻笑声,老黄站在旁边的过道上捧着保温杯喝水,闻言直接喷出一口水。

逃课、偷看电影、上课聊天、偷吃零食、动手制作旗帜、私自篡改口号……我青春里所有的“小叛逆”都留在了若河高中。

那天细雨朦胧,灰蒙蒙的远山像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塔,我们曾以为遥不可及的分离就这么在漫天水花里重重砸在我们脚下。

我低着头随着队伍往前跨步,我们手绘的(4)班旗帜在所有的旗帜中带着稚气未脱的孩子气,它其实并不完美甚至因为下雨的原因,图案周边的颜料冒着毛边似的晕染开一小片。

但是我们那么开心,开心到仿佛忘记这是我们高中生涯的最后一场校运会。

[2]

校运会结束之后,生活又恢复到反复做试卷和对试卷的循环中。张世伟结束集训重新回到教室,终于迎来他深恶痛绝的“题海”,但他时常在休息的间隙给我们唱歌解压,每当这时候简霓就会起哄引着他往《青藏高原》和《死了都要爱》上面走,张世伟每次都痛不欲生地讨饶。

模拟考之后就是若河的深冬,整个教室的门窗常年紧闭,进出开门时从走廊开端吹进来的呼啸冷风像裹着针尖,刺骨又凛冽。坐在教室门前面的第一排同学每天起码要重复十遍“记得关门”,后来索性写了一张告示贴在门后面。

每当这种时候我就会庆幸当时丘程选的是最后一张桌子,如果是第一张我铁定就离开了。

“你又发什么呆呢?”丘程敲了敲桌子,“接下来的题还听不听了?”

“听听听!”我缩手缩脚地坐在椅子上连忙点头。

丘程看我一眼,立起校服的领子,把拉链直接拉到最高处遮住**的脖颈。他提着水杯往教室外走去,出门时还不忘关上门。

直到他把滚烫的水杯塞进我手里,我才微微回过神。

“你的是保温杯不暖手,先用着我的吧。”他重新摊开试卷,拿起纸笔,“现在能听题了?”

“嗯。”我用力地点点头,手心的热度直接传到我的五脏六腑,温热得像一个小火炉。

张世伟临近下课时被语文老师喊住,让他交昨天没有上交检查的语文试卷。

高三的语文老师是一位瘦小的女老师,平常上课总是和风细雨,乐于和同学们打成一团,但张世伟是她经常头痛的一位学生。

她站在讲台上抱着试卷笑道:“顺便把‘333’带上来,我就不信了,你怎么就不能把《琵琶行》背下来。”

“333”是语文的古诗册子,张世伟每一次语文考试,古诗几乎都是零分,偶有几次背对了诗句但默错词,语文老师一度改得痛心疾首。

张世伟眼见着语文老师走出教室门,就蹿到我面前着急地说:“快!把程哥的试卷借我,我把阅读理解抄一下。”

丘程这会儿不在教室,我往他课桌侧边的书包指了指:“喏,你自己翻。”

张世伟拉开书包拉链翻了翻,没有找到试卷,最后直接一股脑地反着把书包里的东西倒在桌面上,一拿到试卷就急急忙忙地坐回位置上抄答案。

我盯着杂乱的课桌只能认命地帮对方收拾,丘程的书包只有两本习题册和一本笔记本,剩下都是零零散散的试卷,我把他们摊开分门别类地整理在一块。

这是数学试卷。

这是数学试卷。

……

怎么还是数学?

我一脸无语地翻开另一张白色试卷,突然瞥见中间有小块叠成书信模样的纸张掉落下来。我往四周扫了一圈确定没有人往我这边望过来才低下头拆开书信。

我喜欢你。

嗯?这是他自己的字迹。

纸张白白净净就只有四个字,我左右翻了翻突然瞥见角落隐隐透出的黑色笔墨。

我翻到背面,一排端端正正的字迹落在右下角:

如果我会画画

一闭上眼睛就能把你的眼角眉梢勾勒在宣纸上

可是我不会画画

所以你只能住在我心里

日期是2014年4月1日。

我微微一愣,前方突然有一道浅显的阴影落在课桌上,我慢半拍地抬起头,与站在过道上的丘程四目相对。

冬天,最难挨的就是把手指从校服外套的袖口里伸出来写字,硬邦邦的手指碰上冷冰冰的签字笔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我不得不放慢速度。

丘程在一旁嘲笑道:“就你这速度,这节早读课结束你都做不完这几道题。”

“你管我。”我暗地里冲他翻白眼。

“嗯,我不仅要管你还要惯着你。”他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粉色的暖水袋塞我怀里,“你不是一直喊着手冷吗,我早上在寝室刚充好电。”

我把手指插进两边毛绒绒的袋子里,指尖一阵麻酥渐渐回温。

“你寝室为什么能充电?”若河高中明令禁止寝室用电,因为怕过大的电量或失误危害到学生的生命安全。

“我们和隔壁寝室一起捣鼓拉来的电源。”丘程顿了顿,“但你们别弄,太危险了。”

“危险你还弄?”

他没作声,只是低头看试卷。

“你……”我迟疑地看他一眼又收回视线。

“嗯?”他手上转着笔没抬头。他今天的校服外套里面套着一件蓝色卫衣,带着微微立领,他半掩在衣领里的耳垂泛着微红。

我没忍住伸手捏了一下。

他如临大敌,猛地站起身往旁边一闪。

“程哥,你要带读吗?”张世伟在讲台上喊了一句。

他愣愣地看我两秒,僵着脖子坐回位置上。

我被他的巨大反应吓了一跳,只能低着脑袋假装继续做数学题。

张世伟因为懒于背古诗,被语文老师特令代替丘程上去带读,他把椅子搬到讲台上坐着,立着“333”煞有介事地带读《出师表》。但高三的早读课跟以往不同,学校对高三生总是宽容居多,为了考虑每个人的进度不同便准许大家私自出去背书,所以此刻留在教室里的人并不多,有些还在埋头做习题,张世伟拖长音的带读声异常突显,只有三三两两的几个人跟着他一起朗读。

安安就是其中一个。

我第一次感谢张世伟的拖长音,他成功地掩盖住我过于快速的心跳声。丘程突然猛地侧过身,瞪着眼睛推了推我的手臂。

“你——”他一脸严肃,“你干吗呢?”

“啊?”我怀疑暖水袋的热度直接过渡到我脸上了,“我就……就碰了一下你的耳朵。”

“你还捏了。”他一脸认真,“你是不是故意的?”

血液瞬间往我脸上一阵翻涌,我的大脑一片混沌,就像昨天被丘程抓住偷看他书信的那一瞬间。

当时,我靠着强大的心理素质,漫不经心地把纸张塞进他的书包,避重就轻道:“张世伟刚跟你借语文试卷了……”

“你看见了。”他一针见血。

“我……不小心的。”

他半点都不给我装傻充愣的机会:“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意思?什么意思?

我如坐针毡感觉时间慢悠悠地飘在我们身上,我握住课本的手指绷紧在一块。

他突然伸手抓住我的手腕,把握成拳头的手放在我的手心里。

“我把它给你了。”

我愣愣地低头看着他青筋微隆的手背:“什么?”

他慢慢松开拳头把滚烫的手心覆在我的手心上,相触之间又转瞬移开。

“总有一天你会收下的东西。”

我还愣在原地回想昨天的情形,丘程已经转过身心情颇好地继续转着手上的笔,自言自语地笑:“怎么这么不经吓……”

我只装没听见,继续消耗脑细胞做数学题。

简霓蹦蹦跳跳地从外面回来,嘴上含混不清地哼着曲子,脸上写着让我们快问她怎么了的神情。

我准备晾着不理,倒是安安心地善良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我刚听文学社的人说明天要来班级宣传来着,估计是高一和高三交换礼物的时间到了。”

“那你干吗这么兴奋?”我问道。

“有礼物收你不兴奋吗?!”

“不是还得送回去?”方瑞暄直接道。

简霓顿了顿一拍大腿:“瞧我这脑子!”

张世伟刚从讲台上下来,卷着册子兴奋地加入关于买什么礼物的讨论。

“别说,上次学长给我送的礼物我还挺喜欢的。”张世伟摸着下巴思索,“不知道这次会收到什么礼物?”

废话,照着你的喜好买的能不喜欢嘛。

安安原本把脑袋压在交叉的手背上,闻言状似不经意地直起身问我:“橘子,你希望收到什么礼物啊?”

我顿了顿,直言道:“只要不是《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我都行,简霓你呢?”

我心领神会把话题抛给简霓,简霓醒目地说了一堆之后把问题抛给张世伟。

张世伟想了想:“好像也没有特别想要的礼物……随缘吧。”

我:“……”

简霓:“……”

我和简霓互相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里看到杀气。

后面的讨论因为老黄的到来而终结。

今天的英语课要听试卷前面的听力,老黄为了让我们适应高考听力的语速,这次的听力完全是按照高考的标准。

我握住笔,全神贯注地盯着试卷。

“The first question is……”

我脑袋一蒙,之前的语速我还能听清问题,这次连问题都听不清了。

“The second question ……”

这就第二题了?

丘程敲了敲我的试卷:“你干吗呢?”

“我听不懂……”我十分委屈地指了指音响,“那里面放的是英语吗?怎么跟咒语似的?”

他哭笑不得:“一会儿我给你重复一遍。”他一边说,一边在选项C的位置上打了钩。

我怕打扰他听听力便不再开口说话,丘程都能根据答案把问题清清楚楚地重复一遍,我连听都没听懂。

听力结束之后,班里起起伏伏的抱怨声溢出门窗。

老黄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听力答案:“你们要习惯这个语速,明年6月你们就不会听不懂了。”

我的脑袋被“明年”这个词震了一下,好像这时候才确切地感受到高考很快就要来临,我们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听力的第一题是个陷阱题,全文出现了两遍‘twelve’但第一个是‘12pounds’第二个是‘12.4pounds’。男生一共有‘50英镑’,我们需要做减法,所以答案选B,25.6pounds……接下来我们看第二题……”

老黄一边讲解答案,一边让我们听听力时要抓住重点词汇,我只能慢半拍跟上他的速度,到后半节已经控制不住深深的烦躁感由内往外扩散。

我要怎么办?

如果我一直不会,高考要怎么办?

如果考差了不能去上海怎么办?

这种强烈的迷茫当头一棒砸在我的脑袋上,像不断攀爬的爬山虎,不停地把所有的疑惑牵扯出来,猛然滋生出自暴自弃的念头。

可是,丘程把我拉了回来。

“这张试卷的听力部分有点难。”他把课本中间的另一张英语卷子抽出来放到我桌上,“你做这张卷子吧,课后我再给你讲听力。”

他收回手之前轻轻地捏了捏我的手腕:“没事,有我呢。”

我眼眶一热,没敢抬头看他,只能在老黄冗长的讲解声里埋头做试卷。

老黄临近下课才通知我们学校在12月底要举办建校八十周年庆,到时会有很多校友回校参加活动,可以自主申请表演节目。

“终于能看见送孔子铜像的本尊了!”张世伟喊了一声。

老黄笑着摆手:“你们到时候礼貌一点,别咋咋呼呼地让人家以为我们若河高中的学子这么沉不住气。”

体育委员连连附和:“会的,会的,我到时介绍自己都是鄙人姓曹,名逸,字……”

“自打东土大唐而来。”简霓接了一句。

全班一阵哄笑,原本压抑的气氛渐渐消退。等到高三我才明白班级里拥有几个幽默的开心果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在所有挤压的试卷和千斤重锤的压力面前,我们只能靠他们时不时蹿出头的幽默,吊着一口气坚持下去。

[3]

文学社隔天就来班级宣传交换礼物的事情,丘程当时枕着手臂在睡觉,头顶的发梢在阳光下一闪一闪地落着金光,他安静地闭着眼睛时睫毛温和地搭在下眼睑上,眼角微微向下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直到宣传人员离开教室我才反应过来,我一整个早读就光盯着他的睡相走神。安安在前面小声跟简霓讨论买礼物的事情,我心里蠢蠢欲动一瞬间下了决定。

高三的第二次模拟考在校庆之前,考试前几天教室里总是保持着一种饱和的状态,连推门出去打水上厕所的人都有所减少。每一个人都争分夺秒地做试卷对试题,经常回**在教室里的问话就是:

“你地理试卷做了吗?”

“你对答案了吗?”

“糟了,数学函数我还是听不懂。”

“这道题考试会考吗?”

经常有人故作镇定地顶着青黑色的黑眼圈说,别着急,还有一学期呢。可是我们都知道,不够,时间不够。

明年1月份,张世伟要去广州参加高考艺术科考试,方瑞暄要参加体育生全省体育专业统考,所以教室里经常看不见他们。

有时放学后我们会凑上彭嘉彦一起去音乐教室找张世伟,他经常不是在练钢琴就是跟着音乐老师学乐理知识,那是唯一我们能够完全不接触学习的空闲时间,他偶尔还能给我们弹周杰伦和五月天的歌曲伴奏,简霓站在讲台上一边律动身体一边跟着琴声哼唱。

我们推开音乐教室门出来时,正好在中山楼的走廊看见落日散尽之前的最后一点余晖,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的脑袋里关于天空的颜色,都是拂晓时苍茫的初晨和日落时橙灰色的黄昏。

“如果,我是说如果——”张世伟把手肘架在走廊的横栏上,“我们不在一个城市的话,谁要是不来找我玩,我就把谁踢出我们的组织群。”

“不在同一个城市挺好的,哪儿都是自己人能吃更多的美食。”简霓嘴馋地撇撇嘴,“而且你才是最三心二意的人!我看你还是自觉退群吧。”

张世伟去集训之前就弄了一个聊天群,但是我们急着备考,闲聊的时候很少。

“走吧,我们去吃饭。”丘程冲我们招招手。

落日的最后一点光芒被黑夜覆盖,球场和校道的灯光齐齐骤亮,琅琅读书声又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模拟考结束的当天是周五,不过高三周六得留校补课,所以大家很快又从考试里抽身转战题海,但晚修时还是有断断续续的声音传过来。

“数学第3道填空题的答案是‘2’吧?”

“不是吧,我算出来是‘1’呀。”

我面无表情地抬头问丘程:“数学第3道填空题的答案是什么?”

“2。”丘程看我一眼,“考完就别问了。”

我的自信心瞬间溃败:“我写的是1……”

“那最后倒数第二道函数大题的第2小问f(x)的单调性,是在区间(-2,2)上单调递减,在区间(2,6)上单调递增吗?”我一边在本子上写答案一边期待地看着他。

“嗯。”丘程点了点头,笑着揉我的脑袋,“你怎么这么厉害?”

“一般,一般。”我笑着谦虚地摆手,终于能安心写作业。

第二次模拟考的试卷比第一次难度要大一点,所以成绩公布当天(4)班的氛围有些沉重,连体育委员都不再搞笑逗乐,在一边绞尽脑汁思考如何才能逐梦成功。

他的逐梦信仰是这次文科的第二名,丘程比他少0.5分排在第三。

“你看看,你看看,学霸之间的竞争多恐怖啊,相差的或许只是一道题里一个小数点的问题。”简霓指着排行榜上顶端的总分惊叹不已,“这分数我想都不敢想,梦里梦见都得惊醒。”

安安这次的总分比上次降低七分,但因为试卷的难度加大,大家普遍都减了几分,所以她依旧排在十五名的位置。

简霓的成绩在第一百名左右徘徊,而我这次的数学考得不错,所以排名往上涨了几名。

我在第三名和第七十六名之间比画了两下,看似是一个手臂的距离,实则相差甚远。

“啧,我跟你说影响我高中生涯里最重要的三个男人王后雄、黄建国,还有就是——”简霓敲了敲排行榜左边理科的排名,“万年第一陆朝浥,你说说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努力!”

她后半句学着方主任在颁奖大会上的语气,既振奋人心又莫名带着滑稽。

每一次的统考排名都会贴在黑板旁边的墙壁上方便大家查阅,但老黄这次顾及大家的心情就没有贴出来,只是让我们想要了解的人自己跟班长借名单,不仅如此他还组织大家放学后一起去跑操场、爬学校后山。

老黄语重心长道:“只有强健的体魄才能有精力好好学习,今天下午依旧操场集合,四十六个人一个不少,不要让我知道又有人偷偷躲在教室学习,体委到时候点下人数。”

“好嘞!”体育委员应了一声。

老黄走出教室,大家又开始埋头苦学。

下课铃声一响,体育委员就赶着我们去操场集合,球场上有低年级的男生在打篮球,张世伟手痒痒地投了一篮就被体育委员往跑道上拖。

“你可以吗?”丘程跑在我旁边,“慢一点也没事,反正是自由跑。”

我点点头,表示暂时还撑得住。轰轰烈烈的慢跑长队占据了跑道,老黄站在跑道外围一边捧着保温杯喝水,一边对经过他身边的同学加油鼓劲:

“加油!还剩一圈了!”

“努力!只有一圈了!”

“坚持!最后一圈了!”

“怎么还有一圈啊?”体育委员撑着膝盖停在老黄身边,“老师,你是不是数学不好?”

场外有新的班级加入进来,跑道上的脚步声顿时加大了好几分贝,庞大的队伍快速从我们身边经过,其中一人还不慎撞到体育委员。

“能不能看点路啊,我这么大个人……”体育委员张嘴就是一句脏话。

“小孩子,别说脏话。”老黄刚想安抚性地拍拍他的肩膀,没想到体育委员突然往前蹿了出去,他一时拍空只好收回手继续喝水。

我盯着前面队伍担忧地问丘程:“体委不会要闹事吧?”

“没呢,那是(15)班,他估计看到熟人了。”丘程道。

“啧啧啧,令人动容。”我喟叹一声。

丘程跑在我旁边笑了笑:“要不你也往前跑,我也追追你。”

我警铃一响,顿时缩着脖子拉开距离。

丘程最近时常明目张胆地开我玩笑,我上次突发奇想拿着张世伟的平光眼镜把玩,但教室里没有镜子,我便转身随口问了一句:

“你觉得眼镜好看吗?”

他认真盯着我看了两秒:“你比它好看。”

我手一抖差点把眼镜扔出窗外。

我闷头往前跑,丘程也不紧不慢地跟在我旁边。

今天的天气并不冷,太阳挂在半山腰晒得我们额头透出细密的热汗,我盯着脚下一同往前延伸的影子,悄悄往他身上靠近一点。

后来集体跑圈成了(4)班放学后不定时的集体活动,在八十周年庆的前一天,体育委员还问老黄我们能不能上去表演一个团体跑圈。老黄认真地摸着下巴思索:“那舞台估计装不下我们班四十六个人。”

八十周年庆典的位置安排在操场,学校在前面的空地上架起一个比上次文艺会演还大的舞台,大家各自搬着凳子在下面的空地上找位置,手上是学校发给我们活跃气氛的彩色拍手器以及学校特别定制的若河高中八十周年庆的红色鸭舌帽。

学校是按照从低到高的年级分配位置,所以高三级的位置在最后面,距离舞台十万八千里,我眯着眼睛才能看清前面的舞台。

丘程把手上的鸭舌帽扣在我的脑袋上:“一会儿太阳就出来了。”

我乖乖地抬手调整位置,张世伟坐在我们前面和隔壁班级的女同学聊天,简霓抻着脖子往前张望,最后失望地坐回原位。

我低着头跟丘程聊天,前面突然一阵嘈杂。

“怎么了?”我推了推简霓的肩膀。

“要开始鸣炮了!”简霓一脸兴奋地站起身,“学校这次下大成本了!”

我刚想问清是什么大成本就听见天空突然炸响,一道红色的彩绸从舞台上方往前延伸,紧接着就是一同放出的五彩礼炮,彩色烟雾在天空中划开一道彩虹。

“还真是大成本。”我喃喃自语。

漫天的炮仗声噼里啪啦地响起,白天只能看到浅浅的烟火,但丝毫不影响大家的热情,手上的拍手器终于派上用场,热闹得像在看一场演唱会。

那是我所记住的若河高中最富有的瞬间。

因为坐在后排,全程的表演我都没怎么注意,直到结束搬凳子回教室时才惊觉一个上午已经过去。

学校领导午饭之后要带往届的校友参观学校,为了体现学校的诚意,甚至连学校饭堂的饭菜质量都提高了。

但为了避免撞上尴尬,我们都是订了外卖在教室解决午饭,下午的时候丘程直接缠着要跟我回家吃饭。

“你不觉得不太好吗?”

丘程一脸无辜:“为什么不好,夏姨还让我把你家当成自己家,我怎么会忤逆她?”

我争辩不过对方只能任由他跟着一起回家。

我推开家门的时候,夏女士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只抬头问我怎么突然回家,一瞥见丘程直接笑成花。

“哎,程程你要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都没买什么菜。”她略过我拉丘程的手,“怎么感觉瘦了?”

“怎么可能,体检的时候他还重了四斤呢!”我冲我妈翻白眼。

“胖点好,胖点好。”她立刻改了态度。

丘程站在一边偷空对我笑,狐狸尾巴都快翘上天。

我刚进房间,夏女士就打发我去买酱料。

她从厨房里探出头:“家里还有五花肉,我给你们做点叉烧。”

那个“们”字简直感人肺腑。

“我去吧,夏姨。”丘程说。

她连连摆手:“就让宝儿去,没多远路呢,你帮阿姨把客厅饮水机的水换了。”

我从玄关的小铁盒里拿了零钱,刚低头穿鞋子就看见丘程站在我前面。

“早点回来。”

“……”我有点无奈,“不是,丘程同学我就去个超市,十分钟就回来了。”

“十分钟都够我想你一千八百回。”

我眼皮一跳立刻往厨房的位置看过去,他恶作剧得逞般露出恶魔的小獠牙:“快去吧。”

我拉开门就迫不及待地跑出去。太危险了,我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下楼梯。超市在小区对面,我一边跟偶遇的熟人打招呼,一边解释为什么周三下午我会回家。

丘程来我家的次数并不多,虽然他之前千方百计想要来我家,但都被我四两拨千斤地绕了过去,他还曾质疑我的房间是不是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因为他为数不多的几次来我家,我都是死死守住房门,跨一步杀无赦。

我走进超市,准确无误地绕过中间好几排的货架往后面走。我刚从琳琅满目的酱料里拿起叉烧酱,脑袋突然灵光一闪,指尖紧紧捏住酱料的瓶盖。

对啊,我为什么不让丘程进我的房间?

我气喘吁吁地往回跑,刚上楼就看到丘程侧身靠在门边玩手机。我站在台阶上撑着膝盖调整呼吸,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往前走。丘程莫名其妙地看我一眼,接过我手上的袋子。

“怎么跑这么急?”

“我……怕我妈急。”我直接略过他回房间。

晚上回校时,夏女士掏空冰箱给我们塞了一书包的车厘子和杧果。我对于她百忙之中还记得我喜欢吃杧果甚是欣慰,丘程接过我的书包跟在我后面下楼梯,楼道里的感应灯随着我们下楼的脚步声往下层层亮起,楼梯平台墙上的窗户用纱窗阻挡半开着,有寒风从外面吹进来,我一手拽着校服衣摆一手拉高领口的拉链。

“宝儿。”

“嗯?”我盯着脚下的台阶整理外套的领口。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楼道晃了晃:“对不起。”

我愣了愣,把手插进校服口袋,站在平台上低着头没吭声。

他继续往下走:“我没有骗你,当时的电话是真的,但是后来我爸的单位分配了新房子,搬家时便把以前的手机号码也一并换了。”

他把手掌轻轻压在我的头顶:“对不起,当时没有等你。”

丘程中考之后便随着他爸妈去海城,他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我们正背着书包从学校回家,我对海城的印象只有要坐很久很久的公交车,久到我们不能一起上下学,甚至不能见面。丘程把写着歪歪斜斜数字的手机号码塞给我,让我以后打电话去找他。

“那如果我找不到你,你会回来找我吗?”

“会,我发誓。”

可是他没有回来。

夏女士答应我,只要考第一名就带我去找他。初二那年,我终于可以扬着成绩单去海城,可是那串阿拉伯数字已经是空号,他搬了家我找不到他,我坐在回程的车上哭了一路和夏女士说,我再也不会原谅他。

我塞在口袋里的手指用力地捏了捏才继续往下走:“我妈告诉你的吗?”

丘程跟在我后面,身影高大地罩着我:“我在你的房间看到《水浒传》的108好汉的卡片……夏姨才告诉我的。”

“她说,我离开的前一天晚上,你为了给我收集108张好汉卡,才导致隔天没能起来送我。”

我专注地盯着楼梯上流淌一地的暖橘色灯光,故作镇定地“啊”了一声:“你不是说,你最难过的事情就是没能收集它们,我俩什么关系啊,我肯定……”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想要收集卡片吗?”

丘程打断我,从后面伸手拉住我外套的帽兜,笑意**开在我耳后。

“是因为你说喜欢,我才花一个月的零花钱去买‘金丝猴’,我收集它们是想要把它们送给你。”

[4]

寒假,高三生只有十天假期,春节一过便要收起心思回校上课。张世伟和方瑞暄自从联考结束之后就彻底放飞自我,有一次公然在课堂上玩纸牌被老黄直接罚到门外站着背英语,这次回校才微微收敛。

老黄在年后理了新发型,一进教室就被大家连番起哄,他摸着脑袋跟大家分享今年过节他女儿送他的一幅手绘作为新年礼物,他像所有的家长一样,一边说画得不好还得多练习,一边笑得两眼弯弯。

往后的日子就是没日没夜地做习题、应付考试、整理知识点。

那是我整个青春时代最忙碌的时间段,我们每天五点半起床,晚上十二点睡觉,晨会上学校领导说得最多的就是“决战高考,不能辜负青春辜负自己”。

教室黑板上方挂着“奋战高考”的横幅,右下角写着高考倒计时,班长每天早上到教室就会修改数字,这种感觉非常可怕,我们眼睁睁地看着时间溜走,我们要跟时间赛跑,可是我们永远都追不上时间。

历史老师归类历史事件的时间点时曾说过,这种往前回顾的感觉很神奇,当时班里有人举手否认。

“可是,我并不觉得我以后回顾高三会觉得很神奇,我只觉得很恐怖,我这辈子都不会想再重来一次。”

历史老师把粉笔抛进盒子里笑道:“你们以后就会发现,高中三年是你们这辈子最难忘的时光,特别是高三,它或许是你这辈子努力获取知识的巅峰。”

可是我的巅峰也太矮了吧。

我翻着手上的文综试卷对照答题卡,主要扣分在选择题,地理尤其严重。

“比上周进步了吗?”简霓转身问我。

我“啪”的一声合上试卷趴在上面,气息奄奄:“还不如上周。”

高三一周只有周日上午是休息时间,周日中午就要赶回学校考文综,我上周分数有所欠缺,这周奋发图强扬言要在下周追上丘程,目前看起来是没可能了。

“这大概就是命运吧。”我把下巴压在课桌上,心如刀割。

她们互相对视一眼,突然望向我异口同声:“你是傻子吗?”

安安指着试卷:“你把地理第二题的答案涂第一题上了,后面就全乱了。”

“这要是高考,你就得找丘程哭了。”简霓道。

丘程刚好从外面回来,长腿往椅子上一跨侧身问我:“你为什么要找我哭?”

“你听错了。”我把试卷直接塞进抽屉里。

这会儿已经下课,简霓找我一会儿去图书馆后面的长廊背书,丘程把手指上转着的笔扔进笔盒里问我:“你今天下午能不能不去背书?”

“要干吗?”

“带你去玩。”丘程直言道。

“同学,明天就百日誓师了,你还带我玩。”我嘴上说着却把原本抱起来的课本塞回抽屉里。

丘程从警卫室里拿出滑板,是高一他“一战成名”的黄色小旋风,上面还沾着我泼洒在上面的颜料。

“上来。”他单脚固定滑板冲我抬抬下巴,“我带你去河道兜风。”

我颤颤巍巍地拽着他的校服衣袖刚在后面站稳,他右脚在地上用力一蹬滑板快速往前方的河道滑过去。

高三下课时间比其他年级晚,这会儿校门口的学生已经细数散尽,只有几个走读的高三生推着自行车从校门口出来。我紧紧地抓着丘程的校服。河道的风很大,吹乱我额前的头发飘飘****地落在我的眼尾处。滑板呈蛇尾走向往前蜿蜒而去,我不敢松开手只能把额头凑近丘程的后背。

他脚下一下踩空,努力平衡才没有把我甩出去。

我从惊吓里回过神止不住地笑,风吹进我的喉管引发一长串的咳嗽。

“让你笑我。”丘程的声音被吹散在风里,“你这样多好,我看你这几天都快走火入魔了。”

“我怕赶不上进度。”我嘟囔一声。

他顿了顿,说:“可是,我也不想你那么辛苦。”

我手下一下用力,勒得他惊呼一声。

“我们要是不能在一个城市怎么办?”我施施然松开手,笑着从他身后探头问他。

他笑着回头看我一眼:“原来你想跟我一个城市啊?”

“没有……你听错了!”他止不住地笑,我顿时恼羞成怒,情急之下直接用脑袋去撞他的后背。

他微微吃痛往前缩了缩脖子:“你别逼我啊。”

“你想干吗?”我警惕地盯着他的动作。

他突然脚下一用力,微微偏向河道急刹车停下。

我吓了一跳,脑袋撞上他后背的同时下意识伸手抱住他。

他的笑声灌进风里,在我退开的一瞬间转身伸出手掌压了压我的发顶。

“夏橘小朋友,辛苦了。”

他脸上一热,连连摆手让我们消停。

校长站在讲台前面讲话,红艳艳的宣誓横幅挂在二楼上空,陆朝浥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带领我们宣誓,那天的阳光像我第一次踏入若河高中那天一样,热烈而刺目,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刚刚开始,可是我们已经要结束了。

“白日宣言,鸣惊天下!”

“十年寒窗,百炼成钢!”

“全力以赴,奋战高考!”

……

百日誓师结束后回教室,张世伟走在最前面拍着胸脯一脸惊魂甫定。

“还好刚才大家的声音大,没有听到我喊什么。”

简霓标准的看戏脸,撞了撞方瑞暄的胳膊:“他喊什么了?”

方瑞暄一边躲闪张世伟作势要封口的手,一边笑着大喊:“喊宣誓人的时候他直接跟着人家陆朝浥喊名字,把我们周围人逗乐了!”

“宣誓人!陆朝……伟!”体育委员在旁边重复道。

“你爸妈知道你改名叫‘陆朝伟’了吗?”简霓嘲笑一声快速蹿回教室。

老黄在上课铃打响十分钟之后才进教室,手里抱着一个英语课本大小的浅蓝色箱子,他把上面的教案取下,拍了拍箱子说:“来,班长把东西发一下。”

现在的试卷都装箱里吗?我刚低头从笔袋里挑笔就听见班长喊简霓的名字。

简霓恍恍惚惚地站起身。

老黄解开最上面领口的纽扣拉了拉:“上来取一下,这是你们高一写的信。”

底下一阵哗然,一改先前的淡定自若,兴高采烈地上去领信件。

我已经不太记得自己写的东西,所以这时候拆开总带着隐隐的兴奋感。

“交换一下?”丘程拇指和食指捏着信的一角**地晃了晃。

我警惕地往后退了退:“你等一会儿。”

我拆开信快速瞄了一眼,入目是一排排整齐的名字,班级里四十六个人,一个不少。

我重新叠回去和丘程交换。

他的纸张是我当时分给他的另一半,边角微微褶皱,里面只有一句话。

为夏橘千千万万遍。

“你的信里为什么没有我?我的信里可是只有你。”丘程不满地合上纸。

我盯着白纸中间的八个字反反复复地看了很多遍,最后只能小心翼翼地把它重新叠回去牢牢放进手心。

“我写了。”我凑近他指了指纸张边角那一行缩小的字体,“我希望能和他考同一个大学,‘他’就是你啊。”

丘程奓起的毛瞬间被安抚,视线移向别处清咳一声做掩饰:“那你可要加油啊。”

教室里起起伏伏的调笑声,张世伟看完自己的信之后才到处走动去偷看别人的。

“滚!”班长拉过他的肩膀一阵暴揍。

我看着他俩搞怪的动作在一旁笑,丘程突然伸手捏着我的下巴把我转过头去看着他。

他叹了一口气:“你别看着他们。”

“为什么?”

“伤眼。”

“……”

老黄始终扬着嘴角看我们闹,最后喧嚣声太大,他才开口阻止。

“无论你们写的是班级里同学的名字,自己希望考上的大学,自己想要实现的梦想,还是其他的东西,我都希望你们记住这一刻,记住你自己想要的东西……同学们,还剩100天,你们要好好珍惜。”

有人起哄问老黄有没有写,他坦然从箱子底下抽出一封信打开给我们看。

“我的愿望就是你们啊。”

他写的是我们班四十六个人的名字。

百日誓师之后,整个高三教学楼每一天都亮如白昼,各科老师不再追赶进度而是保证每道题型大家都能游刃有余地完成,往届的高考试卷变成我们日常需要完成的考试,有人在教室做试卷做到一半突然停下来埋头痛哭,教室里开始弥漫着苦涩的咖啡味,连丘程在帮我打水时都会给我加几片茶叶。

我们负重前行,不分白昼黑夜地找问题,一开始还会因为考试成绩而烦恼到最后连缓和的时间都所剩无几。

那段时间,在我记忆中都是零碎的片段。安安生病时抱着我们大哭,丘程坐在升旗台跟我抱怨时间不够,张世伟闹事被罚写检讨,各科老师都变得更加和风细雨,他们不再说我们是最差的一届,他们千方百计地想要让我们在万人高考中杀出一条血路。

一直到第二次模拟考结束,距离高考只剩30天时,理科班有人因为过大的压力造成晕厥被家长接回家,校方心急如焚地临时安排了一场高三年级的拔河比赛。

班长和简霓是这次活动的负责人。简霓为了凑人数首先就给我和安安报了名,班里的男生默认为主要战斗力,两位负责人苦口婆心地劝说大家参赛,终于在晚自习的最后一节课把所有参赛人员都找齐。

比赛时间在放学后,体育老师作为主裁判,抽签决定出场次序和对战班级,大家原本只是打算借这个契机缓解压力,但没想到不仅首战告捷,后面我们还赢了(14)班。

体育委员站在讲台上拍着黑板一脸兴奋地说道:“照我们这个趋势,很有可能进前三啊!”

班长在黑板中间画了一道横线,往两边人员站位画着小圆圈:“曹逸说得对,既然我们要比,那就全力以赴。明天我们的对手是(3)班,他们上一场输给了(14)班,所以我们有很大的概率能够赢他们。”

“那我们要怎么做?”有人问了一句。

班长做了个拉力的示范:“拔河比赛的站位是左右交叉,你擅长用力的手要放在后面的位置便于发力,而且手心一定要向上。”

“还有重心往下压,别怕摔倒,全体成员都要向后倾斜。”体育委员难得正经地讲解技巧,他点了点班级里“吨位”比较大的一位同学,“明天就靠你压住绳子了!”

底下发出轻笑,体育委员拍着桌子兴奋地说道:“如果明天我们能赢,我以个人名义请班级里所有同学喝奶茶!”

张世伟带头鼓掌,漫天的掌声和欢呼声冲破屋顶。

“你明天站我前面。”丘程敲了敲我的桌子,“你今天是不是摔了?”

“就手擦了一下。”我顿了顿,问,“你怎么知道?”

他没说话直接拉过我的手腕看了看掌心,更加坚定自己的决定:“你明天跟着我。”

隔天拔河比赛连老黄都到场给我们加油鼓劲,体育委员让大家绑紧鞋带说千万不要踩到鞋绳摔倒,各就各位握住粗绳时,我只听到尖锐的哨声一响就有一股巨大的拉力把我们往对面拉,操场上围了一圈人,有一个女生冲我们班的阵营喊加油,又被(3)班的班长拉回去。

“你到底是哪个班的,我们队在这儿。”

“我为丘程加油呢!”

我手下一滑,片刻丘程就凑到我耳边让我抓紧绳子。

“往后压!往后压!”体育委员青筋凸起,大吼一声。

在所有的欢呼和助威声里我都能听到自己骨骼扭转的声音,比赛结束时所有人都精疲力竭地站在原地。

可是我们输了。

我们赢了(14)班,(3)班输给(14)班,可最后我们输给(3)班,数学老师教给我们的等价交换并没有用,我们在这场比赛里成了死循环。

大家不免觉得失望,特别是在高考来临的关键时刻,任何一个输赢都会波动我们的心情。

当天晚上(4)班低气压罩顶,大家都闷不吭声地低头做作业,张世伟突然从座位上站起身走上讲台。

他用力地敲敲黑板见大家把目光望过去才一本正经地笑着说:“虽然我们没有赢得比赛也没有喝到体委请的奶茶,但我还是觉得要给我们班女生鼓掌……”

他话音刚落,班长就带头鼓掌,台下女生微微一愣有点不知所措。

“我当时站在后面,她们真的很努力,有些人就差躺在地上碰瓷了!”张世伟突然挠头一笑,“嗯,或许她们只适合当我们班的小公主。”

“张世伟,你今天终于讲人话了!”简霓日常爱与他抬杠。

班长笑着说:“我倒是第一次看到我们班女生这么凶狠。”

“对啊,对啊,班群里的照片,一个个跟要冲过去把对方班抽筋剥皮一样。”

“你们男生是不是找死!”简霓见情况越演越烈立刻插话笑骂一声,“一会儿就让你们尝尝我的分筋锉骨手。”

安安也笑着说:“我平时可文静了!”

教室里慢慢热闹起来,大家都在讨论当时的情形之下哪一种措施能够彻底翻盘又是哪一刻我们没压住绳索。

“输赢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我撑着脑袋一边看简霓追杀体育委员,一边对丘程道。

丘程刚侧头和张世伟说话,转头一脸茫然地问我:“你说什么?”

我摇摇脑袋在渐渐平息的吵闹声里重新翻开课本。

[5]

2015年的夏天,我们在漫长的题海战术后,终于迎来毕业季的6月,毕业典礼的前一天晚上所有人都无所察觉,当巨大的轰鸣划破天空时,我从教室窗户看见细小的火光蹿上天空在天边炸响。

高三整栋教学楼的走廊都是人海,火光铺天盖地,映照在我们脸上,漫天撕碎的试卷和习题册从天而降像一场盛大的雪景。

这是我幻想了三年的场景,我以为我会兴奋得振臂高呼,但我比任何一个时候都冷静,甚至连我扬言要撕碎的试卷和习题册都安安稳稳地躺在课桌抽屉里。

有人起头开始唱歌,从小小的附和到整栋楼的大合唱,我们唱《北京东路的日子》,唱《晴天》,唱《倔强》,唱《再见》,又唱《不说再见》。

毕业典礼当天,我们穿着班服在中山楼下参加了最后一场升旗仪式。每个班级都是不同颜色的班服,从顶楼上空往下看像一张五颜六色的彩绸。校长的“三句话”结束得比印象中还要快,方主任难得放下凶巴巴的表情,让我们沉着应战,队伍里所有人都低着脑袋不说话,麦克风电流的杂音都像一场离别曲。

我们在操场拍了(4)班的集体毕业照,阳光很强,看着镜头的时候会下意识地眯着眼睛,有风蹿过我们的衣袖,片刻又消失不见,我们傻笑着对着镜头喊“茄子”。

我在散场后跟其他同学和老师拍合照。我拉着数学老师拍照,余光正好瞥见地理老师——陈萍,大家咋咋呼呼地说要拉着她同小兵一起拍照,我钻了空子,在他们去喊小兵的时候让文艺委员先帮我和地理老师拍一张。

我亲切地挽住她手腕,她突然笑着问我:“丘程呢?”

我直言:“他去找篮球队的人了。”

“你俩不拍吗?”她正对着镜头笑,声音带着淡淡笑意。

“什么?”

“你们关系不是很要好吗?”她拍拍我的手背,“高一那会儿,你们班给我们送祝福的卡片上,他画的是你的侧脸,那画工要不是底下标有你的名字我都没认出来,后来他过来跟我说你们闹矛盾了,他要借机跟你和好来着,但弄错了卡片,还让我别说出去。”

小兵被(4)班同学从另一个班级硬抢过来,大家轮番上阵踊跃地排队要跟若河高中的“模范夫妻”合照。

小兵笑着说:“上课的时候都不见你们这么积极。”

简霓坐在旁边的草坪上冲我招手。

“怎么了?”我从不远处跑过来,稍一喘气,就看见简霓冲我指了指不远处的另一个班级。

“(17)班,你要跟陆朝浥合影吗?”

17)班离我们班不过三米的距离,陆朝浥站在人群中间被同学围着合影,我望过去的时候刚好和他转头的视线对上。他低头笑着和同学说了一句,转身往我这边走过来。

他好像比以前高了,但眉眼依旧明朗,带风的枝丫、青翠欲滴的草地以及晃眼的阳光都像为他量身定做的背景。

他是我所见过的最美好的男生。

“毕业快乐。”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递给我,“刚被同学抢了,只剩最后一根。”

“谢谢。”我把棒棒糖塞进校服口袋里。

微风把他的发梢吹落在眉间,我笑着说:“毕业快乐啊,陆大神!”

简霓在一旁站起身提议:“我给你们拍个照吧?”

我恍然想起我和陆朝浥的合照只有初中的毕业照,见他点头我才转身并排站在他旁边,他身躯微微倾向我,带风的衣角碰上我的手臂。

简霓拍好后站在原地看照片,他突然低头问我:“我能不能抱抱你?”

我愣了愣大大咧咧地伸出手拥住他:“这好像是你第一次请求我,以前都是我麻烦你。”

“我从来没觉得你麻烦。”他手心轻柔地拍了拍我的后脑,“中考前一天搬离课本回家的下午,你和我说过一句话,你还记得吗?”

我想了想试探地问道:“是说让你好好加油那一句吗?”

“不是。”他笑了一声,“你说,高中就不能看见我了。”

他握住我肩膀压低声音:“夏橘,这次我不能为你留下来了。”

我瞬间僵在原地,眼眶通红一片。我的视线只能看到他身后中山楼顶层的圆形时钟,但我张着嘴却说不出话。

我从来没想过他不去华附的原因是因为我。

陆朝浥已经自顾自松开手,转身重新回到班级队伍里,他没有回头,连背影都带着至此终年的断绝。

这才是所有人眼中的陆朝浥,时光瞬息万变,可是好像只有他,只有他永远是最好的样子。

简霓跑过来把手机递给我,让我看照片。

“我觉得这张好看一点,后面这张有点糊……你怎么了?”

老黄在远处招呼我们重新回教室,我突然悲从中来抱着简霓用力地摇摇头:“我们能不能不毕业啊?”

“我没哭。”我吸着鼻子反驳。

“好好好,没哭。”简霓顿了顿把下巴架在我的肩膀上,“我跟你们说,我可是要当你们伴娘的人,你们谁要是忘记我,我……”她低下头声音一软,“我也没有办法的……如果你们忘记我,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所以你们一定别忘记我啊。”

“说什么傻话,我们还要一起上大学。”安安眼睛瞬间红了。

我鼻尖一阵酸涩伸手帮安安擦眼泪:“你别哭啊,你一哭我也想哭了。”

简霓揉着眼睛不看我们。

“谁欺负你们了?”体育委员突然从旁边蹿出来,“怎么哭了?”

简霓直接破涕为笑,下意识伸脚就是一腿。

“我就问一句,你也踹我。”体育委员委屈巴巴地抱怨,“都要毕业了,能不能对我温柔点?”

“抱歉,抱歉,条件反射。”简霓笑着赔礼道歉,拉着我们迅速往教室走。

我们到教室的时候老黄还没有下来,丘程半趴在桌子上玩手机,张世伟原本越过过道凑在他旁边,看见我们的瞬间才施施然缩回位置上,安安默不作声地坐回位置。

“你玩什么?”我凑过去往屏幕一看,突然看见我的身影一闪而过,我急忙伸出手往回一滑,“你偷拍我?”

“对啊。”丘程承认得非常爽快,“你不找我拍照,还不准我拍你?”

我顿了顿,说:“我又没说不跟你拍。”

他拉着我,举高手机:“来,看镜头。”

我刚往镜头看过去,他直接按下拍摄键。

他眉眼弯弯地低头翻看手机里的照片:“这是我们的第二张合照。”

体育委员原本站在教室门口盯梢,突然急急忙忙地冲我们喊:“老黄要下来了!大家记住鼓掌啊!”

老黄刚捧着保温杯推开门,雷鸣般的掌声瞬间响起,他连忙往后退了一步顿了顿才笑着进教室。

“吓我一跳,还以为走错教室。”

老黄把保温杯放在讲台上,他身上依旧穿着那一件勒领口的白衬衫和西装裤。今天的天气很热,他把袖口挽到手肘处突然长长叹了一口气。

“你们这群小兔崽子竟然就要毕业了。”

他顿了顿摆手笑道:“别嫌我啰唆,最后还是要交代一遍,准考证、身份证一定要记得带,还有起码要有三支黑色签字笔,试卷条形码一定要记得贴,可以带水杯但别喝太多水,做完选择题就要马上填涂答题卡,考完一科扔一科别去对答案。”

“老师,考试那天你会去吗?”有人举手问。

“会,我在校门口迎接你们!”老黄撑着讲台桌子,“你们之后还要回学校领资料和《志愿填报指南》。”

大家低着头不说话,有人已经开始埋头偷哭,老黄原本想抬手扯领口但手伸到一半突然又放下来。

他依旧好似三年前初见我们时那般。

他站在讲台上冲我们摆手,低着头没看我们。

大家坐着没动,班长突然站起身说:“老师,我们有礼物送给你。”

他回头看向文艺委员,泪眼婆娑的女生撑着桌子站起身低声哼唱:

“人生路上甜苦和喜忧,愿与你分担所有……”

一个,两个,五个,到最后所有人都站起身跟着附和。我站起身时余光瞥见右上角地板上的彩色颜料,眼泪瞬间决堤。

“阳光总在风雨后,请相信有彩虹……”

“风风雨雨都接受,我会一直陪在你左右……”

2012年的夏天,老黄用这首歌迎接我们,带我们彻底进入高中生涯,现在我们用这首歌跟他告别。

合唱的声音越来越大,老黄站在讲台依旧学着第一次见面时冲我们挥手,但这一次说的是再见。

他背过身偷偷擦眼泪,转回身依旧笑呵呵地看着我们。

“毕业不是终点是人生新的起点,老师希望你们每一个人都有一个更好的未来。”他微微往后退了一步,深深地鞠躬,“谢谢你们成为我的学生。”

班长红着眼大喊一声:“鞠躬!”

“谢谢老师!”

他们在最美好的年华里看过最糟糕的我,但我一点都不觉得难堪,那是我在面对这世界拥有铠甲和利剑之前,心甘情愿向他们**的软肋,是我在变成真正的大人之前交给他们,最真实的我自己。

他们是青春赋予我的最好的恩赐。

高考的前一天下过雨,但是高考当天晴空万里,阳光落在半湿润的泥地上,周围的马路上车辆静止鸣笛,若河高中挂着“高考必胜”的巨大横幅。我穿着夏季校服在校门口和老黄握手,丘程站在我的考场门口,轻轻地抱了我一下。

“加油。”我说。

“你也是。”

黄色课桌,宽大的过道以及头顶嘎吱作响的风扇,一直到最后一科英语试卷做完之后,我才有时间停下来。

做完试卷和距离收卷铃声响起的那段时间很短,教室里只有细微的声响,有人翻阅试卷检查,有人仍旧在埋头苦赶。

我用最后五分钟回想整整三年。

校长说,不能辜负青春,不能辜负自己,但青春原本就是我无论多努力去度过都会觉得遗憾的时光,可我总在最后一刻才惊觉。

“请各位考生停笔,英语考试到此结束……”

我的夏天就这么过去了。

我收拾东西穿过人潮快速下楼梯,丘程站在中山楼大厅的楼梯口等我。简霓在大厅人流里追赶张世伟,安安被方瑞暄拉着对英语答案,她一边笑着拒绝一边把视线望向人潮中不停穿梭的身影。

丘程跑过来接过我手中的袋子,迫不及待地提醒道:“高考结束了。”

“没有,有些地区考三天哪。”

他侧头看我一眼:“你是不是想憋死我。”

我顿了顿,说:“我其实很早之前就告诉你了。”

“什么时候?”

“送你的腕带里面我缝了字。”

“你什么时候……”他猛地站定,“和高一交换的礼物是你送我的?”

我点点头。

他转身就走,我吓了一跳上前拉住他的手。

“你干吗去?”

他一脸认真:“回寝室拿腕带。”

“你问我不就好了。”我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那你……你缝什么了?”

“喜欢你。”

“……”

我握在他手肘上的手往下滑,滑到他的手掌处十指相扣。

“丘程同学,我的心也交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