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愿你此去平安

去吧,但愿你一路都平安。桥都坚固,隧道都光明。

1.日子总是无聊,偶尔精彩

北京时间六月八日,二十三点四十七分。

在无数镜头和闪光灯的期待下,当晚最有分量的“最佳男主角”奖项,终于掀开面纱——许冬至。

毫无悬念,但又实在令人咂舌。

许冬至的表情拿捏得很好,精致的脸上没有过多的波澜,但眼里的惊讶却暗暗地一闪而过,接着,嘴角的笑意才浮出水面,最后,对着非主机镜头递过去一个稍显害羞和开心的眼神。

这样的他,很符合公司策划书上和粉丝心目中的定位,一切恰到好处,丝毫不差,完全担得起刚刚到手的影帝之称。

“拿到这个奖,我真的很荣幸。”

许冬至捧着在镁光灯下过分耀眼的奖杯,逼着自己在看向二号主机镜头时眼里涌出一些泪光。一个还不到二十四岁的非科班出身演员,却能在众多前辈都提名的情况下杀出重围,应该——或者说,必须得诚惶诚恐一些。然而在镜头面前,最直观,也最具有说服力的表现就是眼泪。还好,哭戏向来不会难倒许冬至。

“需要感谢的人太多了,我的公司、我的粉丝、我的家人朋友、我的前辈们,还有让我出演《火车》这部电影的导演以及制片人,谢谢你们的支持。往后的日子,我也会继续加油。”

庆功宴这样的场合,许冬至向来都是能免则免。

但今晚毕竟庆的是他自己的功,众多前辈也会客套地过来露露脸,说不定还有通过各种关系混进来的主流媒体,要是这时候再溜走,明天的头条必定是自己无故缺席耍大牌,拿了奖就不把别人放眼里之类的,那么自己的助理和经纪人,大概会被公司高层骂到哭都哭不出吧。

算了,不就喝喝酒,笑一笑,装成气氛很好的样子聊聊天。

反正这些事,自己都干了好多年了,不差这一晚。

其实最主要的是许冬至很怕,他很怕因为自己的任性,再连累到别人。

“前辈怎么站在阳台上吹凉风呀?”

和许冬至一个剧组的女演员偷着出来抽烟时,看见了站在乳白色栏杆边上的许冬至,背部清瘦,一身黑色的西装,感觉快要融进夜色中。

“要是感冒了,你的粉丝们肯定得伤心死了。”

“一会儿他们肯定得灌我酒,所以先出来透透气。”

许冬至笑了笑,其实他已经不记得对面这个女孩子的名字了,只记得她是个非常新的新人,在《火车》里扮演女四。

“那我离前辈远一些,免得烟熏着了你。”

“小心点儿。”许冬至的眼神无意识地放空到了对面的街道上,那里是另一家酒吧,“这里四处都是记者。女演员抽烟,被拍到了影响不好。”

“可谁还不知道女演员们都抽烟呢?”她看起来很困惑。

“那不算。被拍到了才算。”

“哈哈哈!”女演员欢快地笑着,朝许冬至比了一个大拇指,“前辈不愧是史上最年轻的影帝!”

“我再也不用写作业写到两三点了!”

“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谈恋爱打游戏逛街出去玩儿了!”

“我这辈子总算是和英语课分手了!哦,还有数学!”

“就算考不上大学,老子也绝对不复读了!”

“高考万岁!万岁!万万岁!”

“瞧他们乐得跟什么似的。”女演员指着对面那家酒吧,那里涌出一波刚考完高考的学生,“苦日子在后头呢。前辈,你高考完也这么无知地开心过吗?”

“不知道。我没有高考过。”

“啊,是哦。”女演员眯着眼吸了一口烟,“差点儿都忘了前辈是偶像男团出身了。还在高中就大红大紫的人,哪还需要知识去改变命运啊。”

许冬至没有接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群学生被月色和路灯拉长的影子。

他没有参加高考,沈昀也没有。

2.感觉你来到,是风都呼啸

偶像男团。

这在许冬至心中,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如果一切都回到原点,那么那年的许冬至才十四岁,念初三,一个未出道的练习生。

那天很热,刚剪完头发的许冬至被带到了公司。

“累死我了。”带着许冬至的星探,一推开舞蹈室的门就整个靠着墙滑坐了下去,末了,还不忘招手示意舞蹈老师过来一趟,“终于被我劝来了。”

反戴着鸭舌帽的舞蹈老师笑了笑,扫了眼傻站在星探旁,手足无措的许冬至,问道:“这就是你上星期在人民路追了三条街的孩子?”

“可不是嘛。”星探扬扬得意,“瞧瞧这惊为天人的脸,以后不红我就跟你姓。”

“得了吧,哪个孩子你不是这么说的?”

话虽如此,但舞蹈老师还是仔细打量了一番许冬至:“还不错。但现在年纪还小,脸形和五官还没定型,脚挺大的,看样子能长得高,不过太高了恐怕跳舞协调性跟不上……”

“有完没完?”星探不耐烦地爬了起来,将许冬至往舞蹈老师那边一推,“反正孩子我给你了,别辜负我这五天的努力!”

许冬至没有任何舞蹈基础,站在动作整齐划一的队伍末尾,就像是一个发条坏掉了的娃娃,做什么动作都很难看。

“哎,你咋不好好跳?你叫啥?”离许冬至最近的一个男孩子,压低了嗓子问他。

“许冬至。我……我不会跳舞。”许冬至有些不好意思,完全不认识的人、四面都是镜子的舞蹈教室,还有此时正炸在耳边的流行音乐,这一切都让他四肢僵硬。

“哦,这样啊。也没事,多练练,下周末你再来的时候肯定就有你专门的课表了。”

刚才星探光哥的话他听到了几句,追了三条街、游说了五天,才得以拿下的练习生,一定不仅仅只拥有着惊为天人的脸这么简单。

毕竟全公司那么多练习生,哪个不是好看到可以直接拉出去拍杂志封面?

男孩子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如果不会跳舞,那估计和自己一样是唱歌出挑吧:“对了,我叫何致霖,你哪个学校……”

“何致霖,你又在后面划水,还影响新同学!”

舞蹈老师一声怒吼,打断了两个小少年的低声交谈,他走了下来,把许冬至往前面拉了一把:“许冬至,你站到最前面去,先跟着音乐踩点子,找找韵律的感觉。就站沈昀边上,他跳舞最好,能帮帮你。”

“嗯,好的。”许冬至点点头,走了没几步才发现他根本不认识老师口中的沈昀。

他转头想去求救一下刚刚认识的何致霖,可何致霖现在正被舞蹈老师揪着耳朵训话,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怎么办?

许冬至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

第一排的人那么多,到底谁才是那个舞蹈最好的沈昀?

“这里。”

站在第一排正中间的男孩子很随意地举了举手。

单眼皮,肤色比其他人要黑一些,个子也要高一些,穿着背心露出的胳膊线条,好像比舞蹈老师的还要流畅好看。

“你到我这儿来。”

善解人意,救人于水火中。

这是许冬至对沈昀的第一印象。

也就是在那一刻。

许冬至突然能够分辨得出,那些不断从门缝里吹进来的风中,到底有些什么东西了。

有走廊上的空调冷气、树荫里的蝉鸣、冰镇的汽水,还有盛夏金灿灿的阳光和绿油油的草地。

“不用那么紧张。”

沈昀没有再回头去看何致霖的惨状,只自顾自地在原地放松着肌肉,还顺手抹了一把藏在刘海儿下的汗水。好像刚刚的回眸,不过是为了接应一下许冬至。

闹剧结束,强烈的鼓点声又在耳边响起,一切恢复如初。

但在同时,许冬至又听见了沈昀的声音,有些低沉,于是许冬至猜测,沈昀应该比自己大。

“我跳慢一点儿,你大概跟着我就行。”

“好。”许冬至迟缓地,但是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温柔,人特别好。

这是许冬至对沈昀的第二印象。

“哎,许冬至,原来你既不会跳舞,也不会唱歌啊?”声乐课上,何致霖揉了揉耳朵,又小声地找上了角落里的许冬至。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会唱歌了……”许冬至很无辜,他也不是很喜欢自己的声音。

“那你既不会唱歌又不会跳舞,光哥还签你签得那么辛苦?为什么?”

“长得好看啊,这还不够吗?”沈昀给何致霖递去一张谱子,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又投向了许冬至,他朝他招了招手,“别站太远了,听不清琴声的。”

温柔,人特别特别好。

这是许冬至对沈昀的第三印象。

3.曾经发誓要做了不起的人

沈昀没有说错。

长得好看,这就够了。

哪怕训练了一年,许冬至仍旧跳不好舞、唱不好歌,但光凭着在公司自制综艺里露的那几回面,就已经足够让他成为炙手可热的预备役出道成员了。

走在大街上也开始会有人拉着要签名、要合照,不论是在公司、家里,还是学校,也总是能收到一满怀的礼物。许冬至多多少少有些受宠若惊,明明自己就和何致霖说的一样,除了对着镜头傻笑之外,什么都不会。

但就是这样的我,也配得到这么多爱护和关注吗?高一生许冬至很困惑,但碍于青春期涨到发酸的自尊心,这些话他不想和别人说。除了沈昀。

“嘿,这里又没有摄像头,你装忧郁给谁看?”

何致霖打了一个响指,潇洒地将书包扔到沙发上:“声乐课你居然第一个来,老师会感动哭的。”

许冬至被暖气吹得有点儿蒙:“我提前从学校小门跑出来的,外面等我的粉丝太多了。”

“有粉丝难道不好?”何致霖眨眨眼,“要不是她们对你疯狂的爱,你怎么出道啊?你瞧瞧比你先进来的哥哥们,好多都是因为人气低看不到出道希望,才卷铺盖回家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

许冬至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也说不出他到底在别扭什么,被粉丝喜欢明明是一件怎么看都不算坏的事情——唉,要是沈昀在就好了。他那么聪明,一定知道这是为什么。

说沈昀,沈昀就到了。

男孩子的身高总是在高中三年里拔节,不过才一年,许冬至觉得沈昀起码长了八厘米。

“师兄们回来了,就在七楼休息室,你们要不要去看看?”

“去去去!”何致霖是师兄们的粉丝,完全就是因为师兄们的号召力才签了这个公司当练习生,“正好我今天穿了我最帅的一件外套!”

“早点儿回来。”沈昀好脾气地朝着何致霖飞奔而去的背影叮嘱道,转而又将眼神给收了回来,“你呢,许冬至,不去看看?”

“不去。”许冬至摇摇头。到现在还雷打不动叫他全名的人,全公司就只有沈昀一个了。

“为什么?”

“懒得跑。七楼到十八楼,好远。”

沈昀笑笑:“懒死你得了。”

“然后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撂下我们这一批,专心带着小练习生跳舞了。”

“说什么呢。”沈昀的指尖挑了挑许冬至额前的碎刘海儿,“头发该剪了。还有,明天晚上去湖边拍外景节目,记得带几个暖宝宝。”

“哎,沈昀。”

拍完节目后,许冬至和沈昀二人并排躺在湖边的草地上。

“你也是和何致霖一样,因为师兄们很红才进这个公司的吗?”

“不是。”沈昀枕着自己的手臂,冬天的星星很少,但不妨碍他此时的好心情,不用对着镜头一个劲地说话和傻笑实在让他太轻松了,“我进来的时候,师兄们还没有正式出道呢。”

原来沈昀进公司那么早?那为什么没有和师兄们一块儿组团出道?他稍稍别过头,看着身旁人棱角分明却不失柔和的侧脸,为什么呢?

明明身高、长相、舞蹈、嗓音、性格魅力,都是一等一的出挑,而且在众多练习生中,沈昀的人气一直是最高的,那是为什么——许冬至差点儿就将这个疑惑脱口而出了,可还是生生地憋了回去。他怕踩到让沈昀伤心的地方。

“我那时候来公司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冲掉我爷爷周末教我画国画的打算。”沈昀笑笑,他知道许冬至在想什么,带过的那么多弟弟中,就只有许冬至最爱想东想西,“那么你呢?为了出道?为了和师兄们一样红?”

“不是。”

虽然闭着眼睛,但沈昀还是知道许冬至现在的表情,一定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不对,也有这个原因。因为我家里情况不好,又还有一个姐姐,都什么年代了我家还有点儿重男轻女,我怕到时候不让我姐上大学,怎么能让女孩子吃苦呢,你说是吧?反正来这里训练用的是周末,也不用交钱,每个月有补助,说不定红了我就能养家……”

“许冬至。”沈昀轻轻睁开了眼睛,“你很了不起。”

“这哪有什么……”

“所以你别乱想了。你得到再多的爱,也不过分。”

“那你呢?”许冬至知道自己问得莫名其妙,但他也知道沈昀知道自己在问什么。

“知道了。”沈昀坐了起来,单手揉了揉许冬至的头,“会和你一块儿出道的。”

4.少年维特的烦恼

许冬至又接了几个大热资源,有广告代言,也有电视剧电影。

这对于一个还未出道的高二练习生来说,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同时,为了不过分耽误学习,他不得不变成一个空中小飞人,但他之前没有坐过飞机,所以在第一次去机场的路上,他还特别紧张地背着助理姐姐给沈昀发了条信息。

——我该怎么办?我从来没有坐过飞机。

——保持微笑就行。

既像哥哥朋友,又像老师长辈,总之,许冬至那会儿特别依赖沈昀。

“花花姐,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坐在候机室里的许冬至一脸懵懂地望着助理姐姐,尖细的下巴戳在刚刚粉丝送的巨大玩偶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玩。

“马上就要登机回公司啦,你不开心吗?还是发生什么了?”他问。

“没,没……发生什么,快,你把礼物收一收,咱们走了。”助理边笑边把还亮着的手机屏幕往自己包里塞,但由于太过慌张,手机整个从包的边缘滑出,“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哎呀,花花姐,你怎么连个手机……”

许冬至赶紧放下手中的东西去帮助理捡手机,但在无意中看到屏幕的那一刻,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他好久,没有这么僵硬过了。

是一张照片。

就是上次拍完外景他和沈昀躺在湖边聊天的照片。

至于是谁照的,又是怎么到了网上大肆传播的,这些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底下的评论。

——沈昀怎么还和许冬至玩这么好啊,这孩子是不是缺心眼儿啊?

——哪里是我们昀昀缺心眼儿,摆明了是他边上那位太有心计了好吗。

——就是,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已经开始抢资源了?风头这么盛?是不是打算明天就出道?

——要真是靠着自己拿资源就算了,问题是那些资源本来都是我们家沈昀的好吗。

——许冬至不就是看中了练习生中沈昀人气最高吗?表面装兄弟,实则暗地里踩他上位?

“冬至啊。”助理有些慌了,“你别多想,公众人物就是这样的,有褒有贬,你有争议才……”

许冬至没有说话,他一直保持着蹲在地上捡手机的姿势。

他很冷,牙齿和骨头都在身体里发着抖,但同时他的衬衫又已经彻底被汗打湿。

其实这不是第一次看到关于自己的负面评论,但唯独这次,让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过了好一会儿,许冬至才苍白着唇,挤出半分笑意:“花花姐,我们坐下一班飞机好吗,我暂时没办法面对候机室外的粉丝们。”

没办法面对粉丝和镜头。

还有,没办法面对沈昀。

许冬至回到公司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了练习生部门的总负责人办公室。

“谁?”负责人是个中年男子,门猛然被推开让他很不舒服,但一抬头看到是许冬至,怒气稍微平了一些,毕竟他是练习生中的摇钱树之一,“你啊。怎么出去了几天,连礼貌都忘了?”

“我接的那些资源,是不是都是沈昀的?”许冬至开门见山。

“什么东西?”

“我说我现在拍的广告和戏,是不是本来都是找的沈昀?”

“你问这个干什么?”负责人觉得许冬至莫名其妙,看来青春期的孩子的确有些难管教,“公司给你安排什么,你就去……”

“电视剧和电影的戏份还有很多没拍完,你们让沈昀去,我不去了。”

“许冬至你胡闹什么?这哪里轮得到你做主?”

“可是再怎么样我也不能抢本来是归沈昀的东西!”许冬至还是没有控制住,吼了出来。

负责人冷笑了一声,不屑道:“在娱乐圈谁不是削尖了脑袋往上爬?你在这儿给我摆一出兄弟情深还是兄友弟恭?许冬至我劝你老老实实服从安排,别在这准备出道的关键节骨眼上闹脾气,还没出名呢,就开始跟公司公然叫板,反了你了?”

许冬至沉默了,但眼圈却红得越来越厉害。

见状,负责人的态度也好了一点儿。

“我跟你说实话,这资源不到最后一秒,就还真说不准是谁的。你这次的广告和电影,的确一开始定的沈昀,最后换成你,投资方和公司也经过了一番慎重考虑。行了,你去补个妆做个头发,等会儿还要拍团体节目,收敛一下情绪,和沈昀亲密点儿,观众啊,就买你们这个账。”

许冬至忍着两泡眼泪和满心屈辱出了门,在走廊拐角处被沈昀一把拉进了洗手间。

“我刚都听……”沈昀偶尔嘴会有些笨,“算了。总之,你不该那么和负责人说话。”

“可我不想抢你的……”许冬至不敢抬头看沈昀,于是两大颗眼泪就这么掉在了瓷砖上。

“粉丝说的我也看到了,你别放在心上,反正我也不靠那两个资源活,给你了更好,反正……”

“反正什么?”许冬至提了一口气,直直地看向眼前人,好像步入高三之后,沈昀就更瘦了,“给我了更好?沈昀,你的意思是,反正我想着出道赚钱想着红,所以这些你不稀罕的东西给了我反而更好,是这个意思吗?”

5.当我和世界初相见,但你永远是少年

许冬至很久都没有来公司训练了。

甚至连身为校友的何致霖在学校里也找不见许冬至的人。

“沈昀,你说冬冬能去哪儿啊?公司学校家里都没人,手机也不接。”何致霖满脸忧愁地躺在舞蹈教室的木地板上,“该不会回到天上去了吧?我就说长那么好看的人不是凡人嘛!”

沈昀沉默着站了起来,镜子里的他满身的汗,手脚都酸痛得厉害,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既然这三个地方都没有,那么唯一有可能的,就是许冬至以前和他说过的外婆家了。

果然,在那个离市区足足有三小时车程的村落里,沈昀看到了许冬至。

或者说,是看到了那样的许冬至。

没有做发型,没有穿潮牌,也没有化妆。

头发软趴趴的,脸上很干净,身上的衣服有好几处都已经起了球,此时正围着一个不太合身的围兜,满院子追着一只鸡跑,又闹又叫。

哪里有半点儿少年偶像的样子。

“沈昀?”

许冬至像是一点儿也不惊讶沈昀此时的出现,同时,他好像也忘记了上次两人闹得不愉快。他只是乐呵呵地朝篱笆外的人招招手:“快进来帮我抓鸡啊,我都抓了半小时了,抓到了今晚请你喝鸡汤。那可是我的拿手好菜。”

一顿饭吃下来,天色已经彻底暗了。

“好吃。”沈昀很诚实地放下了碗,他已经添了三碗饭了。

平时为了练舞和腹肌,他一般都保持着不饱腹的状态。

“啧!”许冬至推了一杯热茶过去,“你是猪吗?吃这么多,看你明天还能不能跳得动。”

“许冬至。”见许冬至已经先开口了,沈昀也没必要再遮掩什么,“你为什么不回去?最近公司在筹划新的团体出道,你肯定是核心成员,你这样闹他们难免……”

“不出道也没关系啊。”许冬至瘪瘪嘴,“死不了人。我在这种种地喂喂鸡也很好。”

“你开什么玩笑……”

“没有。沈昀,我没有在开玩笑。”许冬至很认真地眨了眨眼,“这几天我在这里觉得特别舒服。真的。因为不管在自己家还是在公司,或者是学校,都有好多粉丝好多人,他们都巴巴地围着我看着我,我觉得特别难受、特别憋,只想逃。本来都很熟悉的环境,突然就变得很陌生,夸张一点儿说,就像是本来供我生存的世界突然换了一番全新的面貌,水不是水,氧气不是氧气,陆地也不是陆地了。沈昀,你能懂这种感受吗?”

接着,许冬至又笑着叹了口气:“我实在是没辙了,所以就逃到了我外婆家,还好她老人家什么也没问。”

沈昀沉默了半晌才开口:“你长大了,许冬至。”

“去你的。我和你说正经的,你给我煽什么情。”许冬至别过头,眼眶却湿了。

“你做的饭真的挺好吃的。”沈昀故意扯开话题。

“当然,我从小就梦想开餐厅。”突然许冬至眼里星光一闪,“沈昀,不如以后你当了大明星,给我投资开个餐厅吧?”

“可是梦想这种事,自己来实现不是更有意义吗?”

“你就是小气。”许冬至不满,“还装什么哲学。”

“好。给你开,把我卖了也给你开餐厅,行吧?”沈昀将车钥匙掏了出来,“走吧,许大厨,趁着我爸十二点前没回家,我偷开他车这事还能瞒得过去。”

但最后,沈昀和许冬至也没能在十二点前顺利到达市区。

突如其来的暴雨和车祸,让最后一刻也在拼命护住许冬至的沈昀就此定格。

许冬至记得很清楚,那一天,离沈昀高考还有几个月。

但这几个月,任是谁,也迈不过去了。

6.这道路有点儿黑,你睡吧,我负责

偶像团体仍旧如期出道,只是队长那一栏,由沈昀变成了许冬至。

这个组合自诞生之际就被添上了浓郁的悲剧色彩,一时间红遍了大江南北。

但大起自然有大落,加之偶像团体的寿命本身就不长久,不到三年,组合解散。

其实到现在,许冬至老是会忘记自己曾经是一个戴着耳麦在体育馆开唱的偶像歌手。

但他总记得那个在他们告别签售会上哭成泪人的女粉丝。

她颤抖着声音问了许冬至一个跟解散毫无关系的问题,她问:“你想沈昀吗?”

想啊,怎么不想。

还欠我一个餐厅的人,怎么能说忘就忘。

“前辈。”女演员的烟抽完了,“你说你的台词功底怎么那么好啊?当时我正在小电视后补妆,听到你声音的那瞬间,啪,眼泪怎么也控制不住地掉了下来。真的觉得特别感动,又特别神奇。”

“台词?”许冬至有些想不起来了,“哪句?”

“就是塔朗吉的《火车》呀,咱们这部电影,不就是根据这首诗改编的吗。”

女演员张开双臂,拥抱了一整片夜色:“你当时站在窗台边,说——去吧,但愿你一路都平安。桥都坚固,隧道都光明。真是念得太好了。”

“哦。”许冬至怅然若失地笑了笑,“这句啊。”

就是因为这首诗。

许冬至才会不顾全公司的反对,接下这个毫无名气的改编作品。

因为在很早很早之前,早到他还只是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练习生时,早到他还可以跟在沈昀身后四不像地学着舞蹈动作时,早到他还可以和沈昀挤在同一张桌子上补作业时,他看到沈昀的草稿纸背后有那么几行字:

为什么我不该挥舞手巾呢?

乘客多少都跟我有亲。

去吧,但愿你一路都平安。

桥都坚固,隧道都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