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唯一的那个你

全世界唯一的那个人,我选择的是你。

一、宁愿去撞旁边劳斯莱斯,也不要擦到博物馆的车子

电话的声音响了一声又一声。

乔岚从**爬起来,眯着眼睛够过来听筒放在耳边,宋以冬清润的声音便传过来:“还在睡?”

“嗯……”乔岚应了声,脑袋比声音要清醒许多,“出什么问题了吗?”

恍然间还记得前几天被一架宋代的檀木柜折磨得死去活来,三天的不眠不休,终于受不住被宋以冬强行送了回来。

倒头睡到现在,也不知道今夕何夕。甚至宋以冬的声音,都觉得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宋以冬在那边笑起来:“我只能让你想起来工作上的事?”

乔岚没说话,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正午的阳光亮得晃眼,热气隔着落地窗扑面而来,若有若无的蝉鸣在耳边聒噪。

“不然呢,你除了工作还会干别的事?”

宋以冬也没否认,语气有些无奈:“怕你饿死在梦里了,给你做了吃的放在了冰箱,记得热热再吃。”

“你什么时候来过我家?”乔岚瞬间惊醒。

“刚走。”

乔岚叹了口气,挑眉:“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似乎能想象宋以冬在电话那边低头一笑的样子,不管别人眼里的他有多么温文尔雅,可这个时候她眼里的奸诈,她总能一眼看出来。

果然,宋以冬顿了片刻,说道:“辽金时期的黄花梨屏风,百分之三十的受损,现在雕刻组也只有你了。”

“哪里……”

乔岚想问宋以冬哪里又弄来的文物,可那边已经挂了电话。宋以冬最近弄了太多来历不明的东西,每次问到也只是一笑带过。

不过乔岚也从来不会多问。

听筒里传来冰冷的嘟嘟声,她这才注意到楼下停着辆灰白色的集装车,穿着搬家公司工作服的人正小心翼翼地从车上抬下一个柜子,紫檀龙纹,边框竹丝贴嵌。

远远看一眼的确是价值不菲。

只是,她住的也不算什么好地方,五环外的老楼,还等着过了两年被拆迁,现在还有人带着这么贵重的家具往里搬,也是有些奇怪了。

乔岚也没有多想,肚子传来一阵尴尬的声音,这才想起来冰箱里还有宋以冬献的“殷勤”,所以不管被奸被盗,对她来说,殷勤还是很重要的。

她揉着迷蒙蒙的眼睛转了身。

明明是准备走的,乔岚也记不起来当时为什么又回了头。

仿佛眼角里融进了一道光,却想把它放进瞳孔中央。

所以她恰好看见了随后而至的那辆黑色的车子,稳稳地停在路边,西装革履的男人从车上下来,身材匀称挺拔,远远望去,精致得仿佛一件艺术品。

乔岚打量着他,撑着胳膊漫不经心地揉搓着落在自己胸前的一缕头发,那人却忽然抬起头,被墨镜遮住的眼睛有一种与自己视线交汇的错觉。

但也只是错觉而已,如果没猜错的话,他家大概就是她楼上,这两天的睡梦中不断地传来的电钻声音。

那就对了。

外人经常说,做文物修复的人,耐性好。可对于她乔岚来说,忍得了山崩地裂,扛得住风吹雨打,可谁要坏了她的睡眠,那就只有死在她手里了。

这是董冬冬说的话,也是她那张喋喋不休的嘴里吐出来的乔岚唯一赞成的几个字。

董冬冬是乔岚的师姐,也是没毕业就跟着宋以冬进了博物院做文物修复。第二年引荐乔岚也去了宋以冬那里,在博物院一待就是五年。

后来大概是觉得自己技不如人,自愿退居二线,整天跟在乔岚身后师姐师姐地叫,乔岚向来不在意这些传统的辈分,所以也没当回事。

只是偶尔觉得有些烦。

一阵雷打般敲门的声音响起——

“师姐,小师姐!”

果然,想到她就是个错误。

乔岚忽然有些头疼,慢悠悠地从冰箱里拿出宋以冬准备的食物。

“嘭”的一声关上冰箱门。

“师姐,我知道你在里面,快给我开门,不然我就翻进来了!”

“乔岚!”

乔岚打开门,积攒的怒气在刚准备开口时瞬间偃旗息鼓。宋以冬说得没错,董冬冬这样的名字,大概没有谁能在直呼她的全名之后还能发得出来脾气。

她瞥了眼忽然打开又关上的电梯门:“什么事?”

董冬冬嬉笑着挤进来:“师姐,这两天睡得爽吗?”

乔岚跟在她身后:“宋以冬派你催我来了?”

“哪里有。”董冬冬甩着手,“就是顺路路过这里,指望着你的顺风车待会儿带我过去师傅那儿。”

乔岚没有搭理她,从微波炉里拿出热好的排骨,摆好盘后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董冬冬也不客气,径直拿了筷子坐到她对面,夹了块肉多的放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含混不清地说:“师姐你倒爽,被师傅送回来就睡到现在,还有师傅亲自给你做吃的。最关键的是,有我免费陪吃。”

乔岚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自然也不会接她的话,眼都没抬,问道:“宋以冬刚说的屏风是怎么回事?”

“你知道城北有个私人收藏馆吗?”董冬冬吐出一根骨头,说话清楚了点儿,“就是那个姓季还是姓什么的来着,反正就有很多私人收藏的文物,跟故宫文物库一样,之前也送好几次文物来修了,最重要的是每一个都价值连城,比咱们院的强多了。”

乔岚握着汤匙的手抖了一下,眼里有什么一淌而过,转眼又眉眼淡然地开了口:“不知道。”

董冬冬翻过来一个白眼,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打断了她要说的话,她抬眼,两人对视,乔岚无辜地摇摇头。

董冬冬立马放下筷子扒着窗口去看热闹。

“好像是哪家的车撞到那辆卡车了。”乔岚收拾着桌子,听着董冬冬在那边自言自语着,“就是说嘛,宁愿去撞旁边劳斯莱斯,也不要擦到博物馆的车子!”

“博物馆?”

不是搬家公司吗?乔岚有些疑惑。

董冬冬回过头,摩挲着下巴故作深沉:“那车子一看就是装着文物的嘛,而且我刚刚上来的时候瞥了眼他们搬的东西,粗略估计,最起码也是个唐代的柜子。”

“说不定只是个赝品而已。”乔岚也不是真想泼冷水,末了又补充,“粗略估计,如果是真的,这栋楼也比不上那个柜子。”

董冬冬“嘁”了一声,忽然又想起什么,眼睛泛着光:“其实你们这栋楼也蛮了不起的,刚刚上来电梯里还碰见了一个男人,一个帅字足以概括他的一生的那种。”

乔岚没接话,忽然想起刚刚楼下看到的那个男人,不过精致和帅是不一样的——精致是无可挑剔,而帅只是人言可畏而已。

二、我出钱,你能把她完整地还给我吗

其实不用董冬冬看半天热闹,还解释了一路发生了什么事。

毕竟刚下楼,两人便被堵在了楼栋门口。

十四楼的张哥,乔岚还记得他,此时正满脸张皇失措地看着面前穿工作服的人。

“对不起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看旁边那么好一辆车,我自然是偏了这边,可哪知道你们这里面装的文物啊!”

“这……”毕竟只是个工作人员,表情也有些为难。

总归是住一栋楼的人,乔岚走上前去。

张哥似乎也注意到她,像是看见救星般跑过来拉住她的胳膊:“小乔啊,我怎么就没想到你呢!”

乔岚有些莫名其妙,却听他继续说着:“我这开车不小心,撞到这卡车了,哪知道里面是什么唐三彩什么的,反正大概是碎了,你不是搞文物修复的吗,你能帮帮我?”

“唐三彩?”董冬冬两眼放光,转眼已经爬上了那集装车。

“我真的……小乔,虽然我是个粗人,但也知道唐三彩是个什么东西,可是……”张哥忽然想到什么,话锋一转,“那个不会假的吧,这车子也陌生,小乔你看他们是不是过来讹人的!”

乔岚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跟着董冬冬走到货车边,一手抓住旁边的扶手,利落地跳上了车子。

董冬冬在里面已经摆起架势,抱着看了一圈,喃喃自语:“还真的是哎,而且看起来不像赝品啊……”

乔岚戴上手套,接过来,的确不像,但不经过专业鉴定也没办法肯定。

“现在怎么办,”董冬冬问道,“要带回去吗?”

乔岚将东西放回原处,眼里闪过一丝异样,过了好久才缓缓说道:“别人的东西,我们管不着。况且,我也不会修瓷器。”

不会吗?

董冬冬有些疑惑地看着她跳下车子,略带遗憾地看了眼那断尾巴的马。

“怎么样,怎么样,”张哥见乔岚下来,急忙忙地走过来,“是不是假的?”

“不是。”

“自然不是。”一道低沉冷漠的声音插进来。

乔岚抬眼看过去,果然是他。

在她说长不长的职业生涯里,所要追求的大概只是最初的精致,可眼前的这个人,却还是让她对这两个字有了更深的认知。

仿佛一瞬间的风动云起,破碎的光重新凝聚在一起。

在她的专业里,这叫作凝回,她以前老做不好,宋以冬说她缺少一种感觉,能完美地填补那个缺口。

所以她进不了最喜欢的瓷器组。

却没想到,第一次有了这种感觉,竟然还是在他身上。

董冬冬忽然跑过来,在她耳边低声吐吸:“我刚刚说的就是他,帅吧!”

乔岚轻笑了一声,没有接话。

张哥的声音在一旁颤颤巍巍,甚至有些语无伦次:“对不起对不起,你要我怎么赔你,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这个多少钱,我尽力……”

“你觉得我缺钱?”清冷的声音,跟他的人别无二致。

“那……”

“我出钱,你能把她完整地还给我吗?”

张哥有些听不明白:“哈?!”

他没有接着说下去,小区里的风清清凉凉的,他看着前面走了好些步子的背影,声音比风更快到达——

“乔岚。”

停下的脚步,愣住的背影,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回过头,只有简短的气音:“嗯?”

凉风有信,扑面而来。

董冬冬不知道在这阵风吹过来的这一小段时间里,乔岚的心里究竟过了几个春秋。她只是微微张着嘴,诧异着这个人为什么会知道乔岚的名字,为什么乔岚还会乖乖地停下来。

她看着那人两步走到乔岚面前,摘了墨镜在手里玩弄,瞳孔是渐变的棕色,倒映着乔岚的样子。

“博物院的修复师?”

“算不上,打杂的而已。”乔岚低着头,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给宋以东打杂?”

乔岚没说话,他轻笑了一声,微微挑眉,却换了话题:“乔岚,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修复师要修好一件瓷器,首先就能做出一件完美的仿品,足以以假乱真。”

乔岚心里一沉。

董冬冬却忽然走上前来:“你这话什么意思,这个本来就是我们的基础课程,可是我们也不会靠这个做什么。”

“只是前些天去你们博物院,看到一些文物高仿周边卖得挺不错的。”

“那是……”

董冬冬刚想反驳什么,却被乔岚打断了话:“我可以帮你修那件瓷器。”

那人抿着唇,侧着头盯着乔岚的眼睛,意味深长的样子:“乔师傅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他朝着乔岚身后站着的人看了眼,便有人递过来名片,乔岚接过来,“季至巡”三个字,熟悉又晃眼。

“你知道的,虽然不是世间罕物,但那是我唯一的珍宝,所以我不可能让你带走它的。”季至巡说这话的时候,瞳仁在阳光下有晶亮的光。

乔岚看着季至巡的眼睛,美得像是小时候爷爷那幅绢画上的一粒宝石。

“我不一定会来。”

季至巡笑了笑,没说话,像是逃离般转身上了车,忍不住不去看她,直到后视镜里的身影渐渐变成一个点,他才长长地松了口气,握着方向盘的手松了又紧。

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似的笑——他季至巡这一生,大概没有什么时候比此刻还要紧张吧。

可是乔岚,我有没有告诉你,可我一定会等。

董冬冬依旧愣在原地,好像有太多的讯息蕴藏在里面,她一时有些消化不过来。

她戳了戳同样呆愣在一旁的乔岚。

“唉,乔岚,他这是明目张胆地挖墙脚吗?”

“挖墙脚他估计还不屑。”乔岚笑了笑,往他走的方向看了一眼,他不是挥锄头的人,我也不是什么墙脚。

况且,谁挖谁也说不定。

两人赶到宋以冬那里的时候,已经下午两点了。

董冬冬迫不及待地跑进去,一脸大新闻的惊悚:“师傅,你的关门弟子可能要被挖走了。”

乔岚跟在后面走进来,空**的房子,些许阳光透过侧面的窗子照进来,落在布满灰尘的角落里,宋以冬一身白色的工作服,修长的手指握着微型铁铲,指尖沾了些木漆。面前是一个巨大的积满灰尘和破损痕迹的黄花梨木屏风。

“来了?”宋以冬放下刻刀,侧头看过来。

董冬冬显然对他的置若罔闻有些生气,刚准备开口又被宋以冬打断:“这屏风我已经尽力了,剩下的只有靠你了。”

乔岚绕着屏风转了一圈:“季至巡的东西?”

宋以冬也并不诧异,依旧一脸的云淡风轻,却是看向董冬冬的:“所以,你说的是季至巡?”

董冬冬莫名其妙地点点头,换上白色的清洁衣:“师傅,你看起来一点儿都不急。”

宋以冬笑起来:“只是看起来而已,心里怕得要死。”

董冬冬又好好看了眼宋以冬的脸,“嘁”了一声,提着水壶去打开水了。

乔岚戴上面罩,接过宋以冬手里的刻刀,轻轻刮擦着屏风上被磨坏的痕迹:“超细纤维有吗?”

“真的要去?”宋以冬递过来。

乔岚也不抬头:“你早就知道,所以一直从他那里接单子?”

长久的沉默,空气里只剩木屑簌簌掉落的声音,乔岚忽然直起身子,看着宋以冬的眼睛:“宋以冬,我觉得没有再遇到季至巡也就这样了。”

“可是现在你让我又碰见了他,那些事我就不能算了。”

乔岚眼里有前所未有的冰冷,宋以冬笑起来:“你觉得是我?”

“总不会是命吧。”

宋以冬没再说话,刀子刮刻木头的声音又响起来,可是乔岚,我要怎么让你知道,你遇见他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三、那么今天我说了算,一起活到死

去季至巡那里,已经是一个月之后。屏风的修复足足花了她一个月的时间。宋以冬明明说过不急的。

可是她向来不喜欢拖沓,能三十天完成的事情,绝对不会拖到第三十一天。

乔岚将车子停在文物馆门口。

董冬冬跟在后面眼睛瞪到极致:“季家也家业太大了吧,这地方看起来比我们国家属的博物馆还厉害了。”

乔岚叹了口气,不明白为什么董冬冬就莫名其妙地跟了过来。

她站在铁门外,看着巨大厚重的铁门在她面前缓缓拉开,恰好季至巡正从里面出来,穿着一身休闲衣,正低头挽着袖口。

不复那日的稳重,一身清爽显得少年感十足。

忽然抬起头的时候,乔岚又看见了他那双眼睛,融进了一丝清晨的光,不小心碎了满眼,他缓缓走过来,乔岚这才看清他满身的疲惫。

“乔师傅,早上好。”大概是一夜没睡的原因,季至巡的声音有一丝喑哑。

乔岚忍住心里的异样情绪,纠正道:“乔岚。”

我叫乔岚。

“董冬冬!”董冬冬也热情地伸出手,可是很显然,季至巡并不认为她在介绍自己,侧头看了她两秒。

“我认为现在不需要伴奏来活跃气氛。”

活跃气氛?

Excuse me?

董冬冬忍着心里的不爽:“我的意思是,我的名字,董冬冬,”

季至巡思索了片刻,又说道:“十分抱歉,我还是没办法一本正经地叫你的名字。”

董冬冬自己也明白,于是泄了气。乔岚明明早就习惯了董冬冬这个名字,此刻却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季至巡挑着眉,将目光移回她的身上,对于她忽然笑起来似乎有些说不清楚的愉悦。

乔岚才意识到他的目光,尴尬地收了笑,清了声嗓子提醒道:“东西在哪里,我们直接过去?”

季至巡并不急:“吃饭了吗?”

“不用了。”乔岚拒绝道。

董冬冬却不干了:“没吃呢,我没吃早饭不行的,会摔碎瓶子。”

季至巡点点头:“那你就自己先回去吃个饭,我这里没什么是可以摔着玩的。”

董冬冬的笑僵在脸上,乔岚安抚她,眼睛却看着季至巡:“我们平时就是摔了瓶子拼着玩的。这点儿事还真不算什么事。”

季至巡刚想说什么,电话却响了起来。

乔岚看着他背过身去接电话的背影,一时出了神。

所以季至巡回过头的时候,她也没来得及移开自己的目光,交错的一瞬间,还是她先投了降,低下头自嘲似的笑了笑,怎么会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呢。

季至巡忽然心情变得极好,藏不住嘴角的一丝笑意,缓缓走过来,声音也出奇地温柔:“我有事先出去一下,让他们带你过去。有时间的话晚上回来接你。”

乔岚好半天也没有从这几句话里回过神,她看着他扬长而去不留一丝余地的背影,季至巡,你也太会息事宁人了。

董冬冬跟着前面的工作人员,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出来:“这里的这些文物,都是真的吗?”

工作人员笑着没答话,指着前面的屋子:“就在那里了,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叫我们。”

乔岚点点头,继续往前面走去。

董冬冬刚想跟过去,却被工作人员拦住了。

“哎,我们是一起的,为什么不让我过去啊?”董冬冬又不乐意了。

工作人员依旧笑容满面:“馆长是高成本请你们过来,肯定是需要分工合作,乔小姐擅瓷器,你擅书画,自然是要分开来做的。”

乔岚看着董冬冬,耸耸肩:“宋以冬大概把你也卖了。”

“分开了,我这么娇弱,要是出什么事怎么办,你们不会是什么地下组织吧!”董冬冬尖叫。

乔岚看着面部表情逐渐僵硬的工作人员,想了一会儿,说道:“没事,有什么事摔了这里所有文物,死之前还能爽一把。”

董冬冬觉得乔岚说得没错。

宋以冬一直将乔岚往雕刻组带,可是她最擅长的,的确是瓷器修复。将零散的碎片又重新拼在一起,仿佛从来没有裂开过。

你看,世界上还真有这么好的事。

宋以冬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桌子上搁着已经冷掉的豆浆油条,还有蔡和记的生煎。

“怎么样?”温沉的声音透着一丝疲惫,“那边还习惯?”

“没什么不习惯的。”乔岚看着窗外夕阳,残阳如血。她忽然想起什么,原来是这个颜色。调了一天都不对劲的颜色,原来就是最普通的红。

宋以冬沉沉说道:“本来打算晚点儿接你们回来的,现在有些事情耽搁了。自己回来注意安全。”

乔岚点点头,挂了电话才看见董冬冬三点多发过来的短信,说是发现这里并不能容下她,已经收拾行李走人了。

她叹了口气,看了看墙上的钟,已经快六点了。窗外的椿树摇摇晃晃的声音惹得人心痒,乔岚仿佛又看见了那年高大的椿树。

眉眼澄澈的男孩子从树上跳下来,脸颊红扑扑的,张开手拦住她的去路:“你路过我的树,就是我的人了。”

因为是他的人,所以他给了她一份生煎包,松松软软的面皮儿,咬下去的时候浓郁的肉香味在嘴里弥漫开来,嘴角粘着油渍。

那曾是她最喜欢的食物,可是现在,那一次之后,太油腻的东西她已经吃不下去了。

乔岚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小区路口的路灯一闪一闪的,大概是前些天下了一场大雨。

她将车停好,下了车往里走。清冷的月光照下来透着一股寒气。乔岚加快了步子,却在路过第一道路口的时候忽然慢了下来。

男人粗粝狰狞的声音,还有尖锐难听的词句。她不想去理解字里的意思。

却忽视不了那嘈杂中的一道粗重的喘息声。

乔岚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走过去,明明心里的恐惧都要漫出喉咙。

可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站在了小路口,那是月光照不进的一处阴暗的地方,她刚好站在阴影之中。

一群衣着颜色暗沉的男人,身上或多或少地带着些伤,却不及躺在地上的男人,似乎整个人都因为剧痛蜷缩起来了。

“别以为我们不敢弄死你,就算赔上我全部的身家性命,我也要报这个仇!”

乔岚轻笑了一声,眼里看不出任何情绪。她扬起声音:“嗯,我就在快到小区门口的地方,你过来就看见我了,嗯,和宋以东在一起呢,他一分钟后下来。”

四周忽然静得诡异,接着是一阵尖锐的声音。

乔岚往后退了几步,直到看见那些人落荒而逃,她才走出来,捡起地上的报警器。

然后,她缓缓走向巷子口。

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刚好附在他身上。

季至巡弯曲着一只腿躺在地上,脸色惨白得可怕,一手捂着腹部,似乎有伤口不断地渗出血。

他挣扎着抬起上半身,看见面前的人时,才又长长地呼了口气,又躺倒地上。他双手摊在地上,看着似乎近在咫尺的月亮。

“季至巡。”

乔岚的声音比自己想的要镇静得多。

“嗯?”季至巡淡淡地应了声。

乔岚没说话,想走过去,却被季至巡打断,他的声音有些力不从心:“你别过来,等宋以东下来帮我就好。”

哪里有什么宋以东,可乔岚还是停下步子。但她的确没有办法过去,所以现在只能打电话报警。

可翻遍了整个包她才记起来,手机好像被扔到车上了。

“季至巡。”佯装的镇定再也没有办法支撑,乔岚的声音有些急,“季至巡。”

没有回应。

乔岚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人,心里有什么崩断的声音,她顾不了那么多了,迈开有些沉重的腿扑过去,轻轻地拍打着季至巡的脸:“季至巡,季至巡……”

浓烈的血腥味让她有些窒息。

季至巡有些艰难地睁开眼睛,话语间已经是上下不接的气音:“别喊了,再把那群人喊回来,你就要给我陪葬了。”

乔岚咬着牙,眼角氤氲着湿气:“你觉得我还会这样死在你身边吗?”

季至巡扯着嘴角笑起来:“乔岚,你到底是来救我的,还是来陪我一起死的?”

她从包里拿出报警器,扔了出去,再看自己的手时,鲜红的一片,腥甜的味道刺激着全身上下每个感官,眩晕铺天盖地地袭来。

“季至巡。”

乔岚也不知道为什么喊了他的名字,仿佛只有不断地念出这三个字才会变得安心,像是咒语一般,萦绕在每一个夜不能寐的夜色中。

晕倒的前一刻,她确实是听到了的,他低沉喑哑的嗓音,轻轻触动着声带。

“嗯?”

我可能不会陪你活下去,也不会陪你死。

季至巡抚着怀里的人,那么今天我说了算,一起活到死。

四、我说乔岚,你也太弱了吧,居然还会晕血!

乔岚做了很长的一个梦,梦里有她好久不见的爷爷,躺在血泊之中。而她站在一边,看着爷爷的血慢慢流到脚边,沁湿了鞋底,染红了她的全身,直到自己也变得湿腻腥甜,挣扎、尖叫,却什么也做不了。

她猛地睁开眼。

宋以冬坐在一边,声音犹如二月春风般温柔,带着安抚人心的魔力:“醒了?”

乔岚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似乎还没有从刚刚的梦里缓过来。

昨天晚上的记忆如潮涌般而来,却在某一个地方戛然而止。

或许不是想不起来,只是不想再想下去而已。

“又做噩梦了?”宋以东转身去倒水。

乔岚似乎还处在失神之中,双目无光,像是喃喃自语般:“我梦到爷爷了。”

宋以冬倒水的手忽然一顿,眼底闪过一丝慌乱,转过身来的时候已经看不出丝毫痕迹:“乔岚,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

乔岚低头笑了一声,尽是苦涩:“过不去了。昨天季至巡躺在那里的时候,我甚至想过,就这样看着,看他们是怎么杀死他的。”

宋以冬将水杯递到她的手里,从来没有在她脸上看过这样的表情,迷惘无助,就像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

像一个迷路的小孩儿,眼底的惊慌失措一览无余,只是现在,他越来越没办法看懂她了。

内心漫过一丝苦涩,原来这么多年,他还是没有能在她的生命里留下过任何东西。

宋以冬没有再说下去,门口响起一阵细微的响动。董冬冬推开门,手里拿着早餐,瞪着圆圆的眼睛左右看来看去,哼哧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说道:“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听见的………”

宋以东无奈地看了乔岚一眼,仿佛在对董冬冬说,我也没办法,找她去。

董冬冬会意,怯怯地走到乔岚身边,一屁股坐到她的**,目光虔诚地举着两根手指发誓:“我保证,一定不会说出去,一定誓死效忠乔岚师姐!”

乔岚无力地看了她一眼,接过她手里的东西。

董冬冬明白,乔岚一般不说话的时候肯定是原谅她了,只是刚准备告诉她季至巡的情况的,现在看来,估计也不用说了。便只能笑着打趣道:“我说乔岚,你也太弱了吧,居然还会晕血!”

乔岚无声地瞪了她一眼,鬼知道她怎么会有这么奇特的生理结构,简直是人生的一大败笔。

宋以东自然也为这样轻松的气氛感到开心,说话的语调都不复刚才的低沉:“你们组长没让你回去修图?”

董冬冬一惊,才记起来:“天啊,我还煮着糨糊!”说完便拎起包往外跑。她们书画组的流程乔岚不是很懂,只是总听董冬冬说,他们那煮个糨糊都要十年的经验。

宋以东忍不住笑了起来。

乔岚掀开被子下了床,叫住了董冬冬:“我跟你一起走。”

宋以东不禁皱眉:“没问题了?”

乔岚白了他一眼,实在没好意思说,就晕个血而已,还在医院躺了一晚上就已经够让她无地自容了。

董冬冬打开门,便看见了穿着病服双手环胸靠在门口的季至巡,她面露难色地回头看了眼乔岚。

乔岚却一脸平静地走出来,似乎早就料到他在这里一样,看着季至巡:“没事了?”

“你在意?”季至巡笑起来,眼底却是一片怆然,“也是,大概也没谁比你更关心我了,总想着我怎么还没有死。”

乔岚没说话,宋以东却走了出来。

季至巡转眼去看他,眼神忽然变得凌厉起来,声音却带着伪装的笑意。

“宋师傅,好久不见了。”

宋以冬也依旧笑得温沉:“上一次见你,你还在你父亲身后,转眼已经独当一面了。”

季至巡撑着胳膊轻轻揉搓着指腹,嘴角勾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宋师傅也是,转眼已经带出两个这么出色的徒弟,不久就可以退休了吧。”

“我们师傅年轻着呢!”董冬冬在一旁嘟哝着,又去看乔岚,“师姐,我们走吗?”

乔岚点头,刚迈出步子却被季至巡拦住了,他的声音里似乎透着一丝淡漠:“你要去哪里?你在我这边的工作还没有完,大概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

“我知道。”

她对董冬冬说:“你和宋以东先走吧。”

“乔岚……”董冬冬有些不放心地看着她。

宋以东走过来,站定在季至巡的面前:“乔岚身体不如从前了,不能吃大油或者辛辣,早上一定要喝牛奶,经常忘了晚上睡觉前要吃药。”

“这些天麻烦你照顾她了。”

季至巡没有说话。宋以东笑了笑,看着董冬冬:“我们先回去吧,等乔岚回来。”

回来,回哪儿呢?

季至巡靠在墙上,腹部的伤口隐隐作痛,很明显,宋以东此时正在以她的家人自居,来交代他这个外人。

他的每一句话,都在告诉他,横亘在他和乔岚之间的那道线,是没有办法跨过去的。

走廊渐渐变得空**,季至巡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乔岚。

他忽然拉住她的手腕,似乎是不甘心般:“我们回去。”

我和你,我们,一起回去。

乔岚没有挣扎,她单手插着兜乖乖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握着自己的手,骨骼修长,指腹微微粗糙的茧轻轻摩挲着她腕上的皮肤。

有些痒。

季至巡拿起电话,声音不似之前的插科打诨,而是少有的严肃:“把车开过来。”

乔岚也不想去了解季至巡在想什么,两人下了楼,车子刚好停在乔岚的面前。

“馆长。”司机位的人下来,递给他一件外套。

季至巡就这样披在了外面,可是乔岚也不得不承认,即使是这么奇怪的搭配,在他身上也难掩他天生的气质优雅。

季至巡意识到她的目光,侧头紧盯着她。

乔岚笑起来:“我可以等你换完衣服。”

季至巡却开了车门,径直把她塞进副驾驶位。

乔岚乖乖地系好安全带,季至巡从另一边进来,熟悉的气息瞬间充盈着这狭小的空间。

她侧偏着头:“你的伤没关系?”

“害怕一起死吗?”

车子如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乔岚笑了出来,明媚流转:“季至巡,我们已经一起死过了吧?”

季至巡的确是想和乔岚好好谈谈,可是他没想到,她居然会主动提起以前的事。

路两旁的建筑迅速地朝后退去。

她轻轻念他的名字:“季至巡。”

她喜欢听他淡淡的气音,总能想到他微微颤动的喉结,把手放在上面的时候,仿佛触摸到了整个世界的温柔。

事实上她真的忍不住这么做了。

车子猛地停在路边。

季至巡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胳膊上隆起青筋。他侧过头,目光透着几分隐忍:“乔岚,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季至巡。”乔岚直视着他的眼睛,“我想过了,昨天我以为你不会醒过来的时候,是害怕的,就像当年看着我爷爷在我面前死去一样害怕。”

季至巡等着她说下去。

“所以,我不想否认,我还喜欢你。”

我不知道我有多恨你,可我还是想爱你。

季至巡轻笑了一声,这个世界上,能轻易撩拨他的心弦的人,看来也只有她了。

很好,季至巡握住她的手,反反复复揉搓着她的掌心,声音醇厚而低沉:“乔岚,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像你了。”所以你一定不知道,你的一句话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就算前面是万劫不复的深渊,我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五、一碗清汤,两只小勺

季至巡带着乔岚回到了文物馆。

他经常会在那里过夜,所以在整个展览管的后面有一处小别墅,那是他一直小心珍藏被叫作家的地方,只是很少回来而已。

乔岚站在门口,季至巡拉着她进来:“这几天你就住在这里吧。”

“不是以后都住这儿?”乔岚挑眉。

可季至巡显然比她老练得多:“嗯,我以为你会比较喜欢你五环外的老房子。”

说起这个乔岚才意识到——“你是什么时候搬过去的?”

季至巡笑笑:“你觉得呢?”

她转过身想说这事的时候,季至巡似乎是进了厨房。

她跟着过去:“季至巡。”

季至巡愣了一下,手里的东西已经来不及被倒进垃圾桶了。

是他今天早上才叫人送过来的生煎包,他没有亲自去排两个小时的队,他已经不年轻了。

乔岚笑了起来:“你早就决定了把我拐回来?”

季至巡已经换上了简单的家居服,长手长腿地站在厨房里,没有一点儿违和的感觉。他转过身:“早就猜到你会跟我回来。”

“是吗?”

乔岚就这样靠在厨房门口,看他一手拿着菜谱,一手拿着汤勺,轻轻地搅动着锅里的鸡汤。

大概也没有人会像他一样,昨晚被人捅了刀子,今天却能气定神闲地站在这里炖鸡汤,而且能把炖鸡汤这种事情干得像是雕刻艺术品一样。

乔岚忍不住心口的暖意,忽然记起来,季至巡自小跟着他爷爷在故宫边上长大,很多故宫搞文物的老师傅都带过他,所以,她以为他也会是修复师的。

“季至巡。”

“嗯?”

她其实没什么想说的,就是忽然想叫叫他的名字。

季至巡侧头看她,盛好了汤端出来。

“你把我文轩外面的椿树给砍了?”

乔岚想了一下,文轩大概是她修唐三彩的那间屋子,那个时候是觉得外面一棵大树太影响光照和湿气了,对文物不好,便自己找了锄头砍了半边。

“大概是的。”她应了一声,跟着坐过来,准备等着季至巡将鸡汤送到她面前。

可季至巡却端着汤自己喝了起来:“你倒是从来都知道我不会拿你怎么样。”

乔岚笑着,眼角有得意的神情。

季至巡将汤凉温了递给她:“下午我有事出去,等我回来!”

乔岚点点头。她忽然觉得一切没那么重要了,像现在这样,一碗清汤、两只小勺,好像就可以是一辈子的事情。

窗外已经看不到摇摇晃晃的椿树了,乔岚看着眼前残破的瓷器,调着盘里的颜色,创造性修复,她已经很久没有试过了。

毕竟爷爷过世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不再碰瓷器类了。

电话响起来,是董冬冬。

乔岚想了一下才记起来自己好像说过托她送东西过来的话。

还没接起电话,董冬冬的声音就从窗外传进来:“小师姐!”

乔岚看过去,董冬冬从来就不是什么走寻常路的人,她走到窗子边。董冬冬气喘吁吁地站在她面前,一脸神秘的样子:“小师姐我看这里安保措施并不怎么样,我可是偷着跑进来的!”

乔岚扔过去一个白眼:“东西带来了吗?”

“喏,师傅排了好几个小时的队给你买的呢。”

乔岚接过来,皮笑肉不笑:“辛苦你了。”

董冬冬犹豫了半天,还是开了口:“乔岚。”

她很少这样喊她的名字,乔岚听着。

董冬冬却泄了气,低着头有些有气无力:“我和师傅都等着你呢,你什么时候回我们大部队啊?”

“快了吧。”乔岚看着那棵只有半边的椿树,想了想才说,“很快了。”

董冬冬刚走,宋以冬的电话便打了进来。

“谢谢你的糖炒栗子。”

宋以冬的声音透着笑意:“你难得喜欢,也难得适合你,吃了不会对身体不好。”

“嗯。”乔岚轻声应着。

“修补得怎么样了?”宋以冬又问。

乔岚想了想:“一个星期吧。”

一个星期而已。乔岚放下手里的毛刷,拿着电话:“宋以冬,”

“怎么了?”

“我已经想好了。”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似乎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乔岚靠着墙壁,似乎只有冰冷的刺激才可以让她镇定下来。

过了好久,直到她以为宋以冬不会再回答的时候,他却说了四个字:“那我陪你。”

“可以拒绝吗?”

“那是你的事情。”

六、她只是在这一刻分外笃定,自己想要的,除了他,没有别的

季至巡回来的时候,文苑的灯还亮着,他走进去,乔岚似乎劲头正大。

“一定要这么赶吗?”

乔岚眼睛都没离开文物一下:“这点儿不做完,明天就衔接不上了。”

季至巡笑了声,目光停在桌子上的一堆栗子壳上。

“你还挺有闲情逸致的。”

乔岚看过去,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总不能饿着自己吧!”

“没吃晚饭?”

“不然呢?”

“我也没吃。”

乔岚以为他至少会关心一下自己,却没想到就这样没了下文,她瞪过去,刚准备纠缠两句,忽然周围一片黑暗。

乔岚愣在原地,这是停电了?

季至巡肯定了她的疑问:“嗯,最近这片电压挺不稳定的。”

乔岚有些惊讶:“你这边可是文物收藏馆哎,随随便便没电真的好吗?”

“看得见来我这里吗?”季至巡的声音在漆黑的夜里更显得醇厚,似乎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乔岚也没有再在停电这件事上计较下去,试着往他那边走过去,却不小心绊到什么,再站稳的时候,已经搭上了他的手,他微微用力,她便跌进他的怀里。

一瞬间的僵硬,乔岚想推开,却被箍得越来越紧,她似乎已经察觉到季至巡的不对劲。

“季至巡。”

“嘘,不要说话。”季至巡的呼吸喷打在她耳边,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她心上,“我很想你。”

乔岚渐渐地软在他的怀里,直到眼睛渐渐适应黑暗,窗外的星光点点地洒进来,他才微微松开她。

“要跟我去一个地方吗?”

乔岚没来得及点头,便被季至巡牵着走。她没有问去哪里,反正去哪里,都走不开他身边。

只是乔岚没想到,季至巡竟然这么有闲情逸致,居然带她来了门口放烟花。

她站在原地看着季至巡不知道从哪里拿出的一盒小线香花火,还是忍不住说道:“你这边可都是文物古董,你知道你这燃放花火的有害气体会伤害它们的吗?”

“怕什么,我们这里环保系统做得好。”

“那也经不住你这样玩啊。”

季至巡没说话,拉着她蹲了下来。其实是很小的烟花,一端捏在手里,另一端刺啦刺啦地冒出银白色的火花,像是从指间冒出的星光。

乔岚笑了起来:“你哪儿来的这个?”

“今天回来的时候一个小姑娘送给我的。”季至巡看着手里渐渐燃尽的烟火,袅袅青烟悠然而上。

乔岚冷笑:“你还挺招人喜欢的。”

“那你呢?”

烟花燃成灰,周围又陷入一片黑暗。乔岚一时愣住了,季至巡的声音却越来越近:“乔岚,那你呢?”

乔岚有些莫名其妙,席地而坐,抬起头看着头顶从云彩里露出一角的月亮:“我也挺招人喜欢的啊。”

季至巡笑了一声:“还需要多久。”

乔岚心下一乱:“什么?”

“那匹丑马。”

明明是唐三彩好不好!乔岚想了想:“三四天吧。”

“那三四天后呢?”

乔岚愣住了,三四天后,她站起来:“那个时候我就失业了,然后等你养我啊。”

她转身欲走,却忽然被季至巡拉住了手。

乔岚回过头,季至巡站了起来,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握着她的手腕背到身后,紧紧地将她压向自己。

“乔岚……”

乔岚借着月光看见他的脸,那样精致的一张脸,她没有多余的反应,微微仰起头,吻上了他的唇。

她不想去听他要说的话,只是在这一刻分外笃定,她想要的除了他,没有别的。

季至巡显然没有想到乔岚的主动,他缓缓退开一丝距离。

“乔岚,你真的想好了吗?”

“季至巡,我今天等了你一天。”

“嗯,以后不会了。”

他附身吻上她的唇,温柔缱绻。他弄丢了这么多年的小姑娘,此刻正在她的怀里,柔软得像是那一年的风。

七、乔岚,我要拿你怎么办呢?

那一晚的夜光格外亮眼,乔岚窝在季至巡的怀里,长长的睫毛在脸颊投下一处阴影,瓷白的肩膀**在外,上面还有青紫的痕迹。

手机响了一声,季至巡小心翼翼地拿过来:“馆长,现在可以开始供电了吗?”

他回了一个字,便删了短信。

手机又响了起来,他拿起来,刚好看见屏幕上一行文字。

外面大大小小的灯渐渐亮了起来。

乔岚缓缓睁开眼,带着些小女人的娇羞,迷迷糊糊地叫着他的名字:“季至巡……”

“嗯?”喑哑而性感的声音。

可乔岚似乎是又睡着了,季至巡笑了声,将头埋在她的肩窝。

“乔岚,我要拿你怎么办呢?”

乔岚醒过来的时候,季至巡已经不在了。

她拿起手机,上面有宋以冬发过来的短信,他说:“已经将季承德的作案证据交给警方了。”

季承德是季至巡的爸爸。

也是当年亲手将她爷爷推向死亡的罪魁祸首。

当年博物馆失窃案,季承德暗度陈仓,靠着在博物馆修文物的季至巡爷爷的关系倒卖文物,最后被发现时,却将所有的事情推给乔岚的爷爷。

乔岚爷爷一身正派,自然受不了这个冤枉,因此一病不起。那个时候的乔岚就连给爷爷治病的钱都没有,更别说高昂的赔偿,她想找季至巡却没有他的消息。

全世界仿佛一下子只剩她一个人,尽管后来弄到了钱,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爷爷去世了,季承德依然逍遥法外。

如今宋以冬告诉他,季承德已经伏法。

可她却一点儿都感觉不到释然,反而被“季至巡”三个字压得喘不过气来。

季至巡,想到他就会疼,绝望如同藤蔓一般蔓延至全身的各个角落。

她光着脚走出来,桌子上是还冒着热气的早餐,杯子下面压着字条:“乖,等我回来。”

这一刻,她再也忍不住,瘫软在地。

季至巡,我可能等不到你回来了,当年那笔钱来得不干净,我没办法让这样的自己跟你一起走下去。

季至巡是在博物院附近的咖啡馆里找到董冬冬的,一向单纯懵懂的女孩子此刻脸上却有些故作狰狞。

她将手机放在桌子上。

乔岚的声音从播放器里飘出来,她说:“昨天季至巡躺在那里的时候,我甚至想过,就这样看着,看他们是怎么杀死他的。”那是那一天在医院的时候,她说过的话。

董冬冬的脸上扬起一丝得意的笑。

“季至巡,你大概不知道她有多恨你!你的爸爸害死了她的爷爷,她最无助的时候你却不在,你凭什么要她爱你!”董冬冬有些愤怒地嘶吼着。

季至巡抿着唇,瞳孔里氤氲起白茫茫的雾气,他忽然想起那一天,他其实哪儿都没有去,本来是有工作的,却在路过监控室的时候瞥见屏幕上她的身影。

便就那样坐了一天,他看见她小心翼翼接过栗子的样子,看见她努力想要修好瓷器的样子,甚至看见她说,修好了就回去。

可是尽管知道那是谎言,却还是忍不住想要试着去相信。

可是没想到,她居然这么恨他。

董冬冬见他没有反应,更加咬牙切齿:“你知道当年她给爷爷治病和赔偿文物的那笔钱哪里来的吗?你们家放古董的地方,当年是她放火烧的,她本来是想偷古董拿去卖的,可是后来却害怕了,卖的全是赝品。”

董冬冬的声音沾了一点儿哭腔:“所以她要去自首了你知不知道,她亲手把你有罪的父亲送到监狱,可是她也要承认自己的罪行你知不知道!”

季至巡抬起头,光影打在他脸上,一半明一半暗。他站起身,从始至终只说了这一句话:“放心吧,不会的。”

董冬冬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差点儿吓软在地,她拿起手机颤颤巍巍地打出去:“小师姐,我已经跟他说了。”

八、喜欢上了,就一直喜欢,多少更好的都千金不换

乔岚并没有等到季至巡回来。

反而等到了宋以冬来接她的车子。她看着宋以冬,声音喑哑:“我还能等到他回来吗?”

“他大概不会回来。”

乔岚心底一阵强烈的不安,张了张嘴却发现说不出话来。

宋以冬的声音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乔岚,季至巡……自首了。”

“自……首?”

“嗯,纵火罪、贩卖假文物罪……”

“假文物……”乔岚有些不可置信,那些明明都是她做的事情。

“季至巡的整个收藏馆,怕是除了你正在修复的那件唐三彩,其余的全是赝品。而当年你从他那里拿去卖的,都是被他换过的真品。现在留的,才是你们当初做的仿品。”

乔岚低着头说不出话来,她以前和季至巡跟着爷爷在博物馆的时候,经常会学做一些瓷器,爷爷说,要修复一件东西,就要能完整地把它还原。

那个时候她和季至巡唯一的乐趣,便是看谁做得像。

“所以,你没有贩卖文物罪。”

“那贩卖真的文物……”

“算是私人收藏家之间的古董交易而已。”宋以冬有些不忍心说下去,“那场火,也算是季至巡救了你。你晕在里面的时候,是他进去救了你,他的手,在那个时候受过伤,所以再也没有办法做文物修复了……”

乔岚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里有一万种声音在争先恐后地嘶鸣,她听不明白,也不懂,为什么是他去自首,为什么不管是她的错,还是季承德的错,到最后全揽在了他一个人身上。

宋以冬轻轻地拍着她的头:“乔岚,我其实不想告诉你这些,明明可以让你继续恨他一辈子的,可是,他却是你唯一的季至巡。”

那又怎么样呢?她说了那样的话想让他恨她,至少她可以心安理得地去自首,可是现在,季至巡却大概让她一生难安了。

可是自始至终,只有董冬冬一个人玩得开心而已。

宋以冬站在乔岚旁边,海风鼓起了他的衬衫。他看着一望无际的海平线,有些自嘲地笑了起来:“没想到我三十二岁的时候,还在学习怎么追一个女人。”

乔岚侧过头看他:“董冬冬是个好女孩儿。”

宋以冬低头笑了声:“乔岚,没想到我还是太老了。”

董冬冬跑过来,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紧紧挨着乔岚坐下来:“为什么是季至巡,不会是师傅?”

乔岚看着远处的海鸥,笑着揉了揉董冬冬的脑袋——喜欢上了,就一直喜欢,多少更好的都千金不换。

“他可能不回来呢?”

“没关系我一定等。”

乔岚是被装修的声音吵醒的。

她猛地睁开眼,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楼上。几乎时一瞬间的事,她从**跳下来,光着脚跑到了楼上。

穿着一身黑色休闲衣的男人靠在门框上,除了剪短的头发,其他的一切与刚刚梦里的人完全重合。

她觉得自己有些走不过去了,只能站在原地,声音却难得平静:“季至巡。”

“嗯?”

“有句话我一直没有来得及跟你说。”

“全世界唯一的那个人,我选择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