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小情绪和小情愫
漫天流光里，风筱绮听到景潇凑近自己耳边轻声道：“绮绮，新年快乐。”
“嗯……你也新年快乐。”
话音刚落，她忽觉额上微暖，竟是他俯身落下了蜻蜓点水般的一吻。
“有你陪着，我一直很快乐。”
那一刻，风筱绮怔在当场，她下意识攥拢手指，而后便听到了自己如惊雷骤雨般慌张的心跳声。
寒假的时光匆匆即逝，待正月十五过后，平城三中就正式开学了。
开学那天，风筱绮和叶墨相约一起去学校报到，两人低声交谈着行至校门口，忽见有一辆银灰色的布加迪威龙停在了不远处，风筱绮似有所感，迟疑地顿住脚步，而后便见景潇从副驾驶的位置走了下来。
与景潇同时下车的，还有一位气宇轩昂的中年男人，从长相的相似度上判断，这大约就是景潇的父亲——景氏集团的董事长景振了。
景潇一眼就望见了风筱绮，他并未跟父亲打招呼，径直快步走向她，谁知景振竟也不紧不慢跟了上来，一双锐利的眼睛将风筱绮从头到脚打量了一回。
“小姑娘，你是景潇的朋友？”
“嗯……算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为什么还有模棱两可的定义呢？”
看对方的架势，似乎想要多问几句，风筱绮转头告诉了叶墨班级的具体地址，让他先走一步。
叶墨温声道：“班里等你。”
“好。”她说完又将目光重新投向景振，温和有礼地回答，“是这样的，叔叔，我和景潇平时不在一个班，只是偶尔见面而已。”
景振若有所思：“你叫什么名字？”
“风筱绮。”
“风筱绮？班主任寄来的成绩单上，似乎总会出现这么个名字，你是年级第一？”
“是的，叔叔。”
“家中父母在哪里工作？”
她有些意外于对方问得这么直白，不禁蹙眉：“我父亲是散打教练，母亲是作家。”
景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总而言之，是文武双全但经济水平较为普通的家庭，但你看上去气质还不错，成绩又优秀，父母的教育应该还算到位。”
他的语气不疾不徐，似乎只是在评价一份再平常不过的策划案，却莫名让风筱绮感到不悦，碍于景潇就在旁边，她仍保持了足够客气的态度，缓声应道：“或许在叔叔眼中，我的家庭只是普通的家庭，但在我看来，那就是最好的家庭。”
景振满含深意地看她一眼：“你很漂亮，也很聪明，是景潇喜欢的类型，然而年轻人所谓的喜欢，大体是没什么责任感可言的，希望你能明白。”
风筱绮闻言，脸色渐沉：“叔叔多虑了，我和景潇之间，并没什么必须负起的责任。”
“哦，真的吗？那我就放心了。”
“你问够了没有？”一直冷着脸沉默不语的景潇，此时终于开了口，他阴郁地朝景振投去一瞥，“请你尊重我的朋友，不要说些浅薄又无礼的话，那不是你该关注的问题。”
景振轻哼一声：“你在指责我？”
“我是在指责你，因为你多管闲事，还出言不逊，”景潇沉声道，“我今天同意你来送这一趟，是作为你陪我妈共进晚餐的谢礼，从今往后请离我的生活圈子远一些，我与谁交好，都跟你毫无关系。”
他说完没有再等景振的回答，直接拽过风筱绮的手，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现场。
风筱绮一路被他扯得跌跌撞撞，她沐浴着从四面八方投来的诡异视线，终是在教学楼门口用力挣脱了他的手。
“你这是怎么了？”
景潇的脸上没有笑容，他定定地注视着她：“绮绮，刚才我爸问你和我是不是朋友，你为什么犹豫了？”
“我只是在思考你父亲想得到的答案，毕竟我也不清楚他的用意。”
“如果要你说真心话呢？”
她从容颔首：“是朋友啊，当然是朋友。”
“仅仅是朋友吗？”
“不然呢？”她忽而有些心虚，下意识避开了他的视线，转过身去，“时间不早了，我得赶紧去班里。”
她的身影很快远去，只留下景潇还立于原地，他久久地望着她的方向，眼神里说不出地落寞。
转学生叶墨的到来，着实在七班掀起了一阵小**：一方面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女生们都忍不住多看几眼；另一方面，鉴于他的座位就安排在风筱绮正后方，上课期间两人还很自然地交换了一下文具和笔记本，言谈举止带着相识许久的熟悉感，故而完全挑起了男生们的八卦之心。
午间休息时分，叶墨刚给风筱绮买了红豆布丁回来，还没在座位上坐稳，就见安池他们迅速围了过来。
安池笑嘻嘻道：“叶同学跟风筱绮很熟吗？”
“嗯，我俩认识很多年了。”
“熟悉到什么程度呢？”
叶墨一本正经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小的时候被人欺负，都是小绮帮我打回去的。”
围观者一片惊呼，安池恍然大悟：“风筱绮，原来你很早之前就这么能打了？”
“大概因为我是正义的使者吧，”风筱绮舀着红豆布丁，很随意地道，“哦对了，忘记告诉你们，叶墨的成绩也特别好，从此就又有一个人能帮你们整理考试大纲了。”
“咦？真的啊？那就辛苦叶同学了。”
叶墨微笑道：“荣幸之至。”
然后双方就这么愉快地聊了起来，到后来风筱绮甚至都插不进话，她叼着勺子，托腮看着一群人侃得热火朝天，不禁感慨：“我先前还担心你融不进他们呢，现在看来真是多虑了。”
叶墨转过头，深深看她一眼：“大家都很友善，或许是因为你的关系，所以他们对我也非常客气吧。”
“啊？你怎么不说是因为你自己有魅力呢？”
“毕竟你无论在什么地方，光芒都挺耀眼。”
她笑着捏了下他的脸：“拜托你别这么肉麻地夸我，我难为情的时候，说不定会揍人的。”
这边正热闹着，沈乔突然从外面走了进来，神神秘秘拍了下风筱绮的肩膀：“绮绮，刚我发现有四班男生在门口偷看。”
“嗯？他们似乎好久不做这种幼稚的事了吧？”
“谁知道呢，我感觉他们班的人，心思都挺难猜的。”
两人没研究出什么具体的结论，只当是四班男生无聊了来偷窥一下其他班级的课余活动，于是继续加入了安池他们的聊天，很快就将此事忘到了脑后。
然而风筱绮万没想到的是，这就代表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误会的开始。
放学后，叶墨和风筱绮原本说好要一起去买东风巷口的网红关东煮，鉴于每天排队的人都很多，而她还要去行政楼帮老师拿点东西，所以叶墨先行一步，约好到时候电话联系。
岂料当风筱绮和沈乔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却接到了叶墨疑似求助的来电。
“小绮，你可能得快一些，我这儿……遇到了点麻烦。”
“什么？”
叶墨叹了口气：“有一群自称四班的男生说要教训教训我，可我不记得哪里得罪了他们。”
风筱绮神色一凛，恰好此时安池蹬着自己新买的山地自行车路过，她果断拦下他，征用了他的交通工具。
“明天还你。”言毕，人已跨上车座绝尘而去。
安池惊呆了：“她这是要去哪儿？”
“大约是有点急事，”沈乔环着手臂站在原地，半晌似笑非笑地朝他投去一瞥，“行啊你，山地自行车还特意装了后座，怎么，为了开春载着杜薇薇去踏青吗？”
“喂！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啊！”
“你逃不过我这双火眼金睛，当我没看见你给她那条‘春天想去郊外BBQ（烤肉）’的朋友圈点赞呢？”
安池险些一个趔趄：“你怎么会有杜薇薇的微信好友？！”
“有什么奇怪的？”沈乔理所当然地回答，“我、她和绮绮都在玩最新出的手游，所以那天返校开年级会的时候，就顺便加了好友，上线组队开黑。”
“这样啊……”
沈乔坏笑一声：“班长终于开窍了，不再是只爱追动漫的傻小子了。”说完自顾自转身去追随风筱绮的脚步，只留下了脸色微红的安池站在原地。
十分钟后，东风小巷。
巷口的网红关东煮店铺前排满了顾客，但巷子的另一端由于是死路，很少有人会往里走，风筱绮骑着自行车迎风疾驰，直到看见了被四班男生们包围的叶墨，她才用力刹车。
“都干什么呢！”
四班男生都对她的声音极其熟悉，闻言瞬间朝两边散开，她快步上前，一伸手把叶墨护在了身后。
有人小声嘀咕：“你们看我没说错吧？这小子和大嫂关系真的很好啊。”
风筱绮转头问叶墨：“他们没对你动手吧？”
叶墨摇摇头：“没有。”
“嗯，”她阴森森地环视一圈，而后就看到了靠墙站着、极力收敛存在感的林岳同学，“林岳，你躲什么？是景潇叫你们来的？”
林岳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是我们自发组织的！”
“自发组织欺负我朋友？”
听她语气不善，林岳很谨慎地斟酌着言辞：“也不算是吧……毕竟我和叶小哥也没仇没怨的，我就是想给他提个醒……”
“提个醒？”
“啊，希望他和你稍微保持距离，别太亲近了，”林岳尴尬挠头，“风筱绮，你也知道，我潇哥他……”
风筱绮没好气地打断了他的话：“我跟谁做朋友，亲近到什么程度，还需要跟你们汇报吗？还是说我已经成了你们潇哥的附属品，除了他，就不能跟其他男生关系密切了？我签了卖身契给你们班吗？”
“你……”
“你没有。”
低沉男声自不远处突兀响起，所有人同一时间转头望去，见景潇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那里，他身后还跟着满脸怒气的沈乔。
沈乔见了这一幕才搞清楚状况，她气势汹汹一指林岳：“你给我过来！”
换作其他人敢这么对林岳讲话，林岳早就破口大骂了，可现在对象是沈乔，他除了乖乖过去，没有别的选择。
“那个……乔乔，你听我解释哈……”
“解释个屁！”沈乔怒道，“你上次不是还跟人家叶墨勾肩搭背瞎聊天？现在带你们四班男生欺负我们七班人，挺有本事啊？”
“我也是一时冲动……”
“我打死你！”
而在另一边，景潇正沉默地和风筱绮对视着，刚才她的话他都听在耳中，此刻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绮绮，”他终是先行开口，“对于这件事，我替他们向你和叶墨道歉。”
风筱绮余怒未消，她沉着脸点点头：“道歉我接受了，我只希望今后你能管好四班的人，不要再默许他们做这种混账事。”
景潇唇线微抿：“你觉得是我默许的？”
“不然呢？难道他们还有胆子自作主张？”
景潇愣了半晌，突然自嘲地笑起来，眼神里透出难以掩饰的失望之色：“你非要这么认为，我也无话可讲——都给我滚。”
最后四个字，是对着那群四班男生说的，他头也不回地举步离去，背影冷峭，不多时便消失在小巷的尽头。
林岳好容易才把沈乔哄好，一抬头见景潇走了，登时慌张，忙跑到风筱绮面前：“风筱绮！你……你别把罪过归到潇哥头上啊！他压根不知道这事儿，是我们看他今天一直情绪低落，怀疑是你俩闹别扭了，这才派人去七班打探消息，谁知正看见你和叶墨有说有笑，还互相捏脸……”
风筱绮神色微滞。
沈乔走近，顺手揪着林岳的耳朵将其拎到一边，然后低声对风筱绮道：“绮绮，这事儿真跟景潇没关系，刚才在来的路上我看见他风风火火往这边赶，我问他，他说四班人又出去惹事了，我猜他是后来才得知的。”
这时有个四班男生小心翼翼地举手：“其实潇哥给我打了电话，质问我们和岳哥鬼鬼祟祟去了哪里，我一害怕就……说了实话……”
林岳气道：“叛徒！回头再收拾你！”
“好了，小绮，反正这件事也没有造成什么后果，就不要再追究了，”叶墨把买好的关东煮递到风筱绮手里，温和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快吃吧，都凉了。”
风筱绮接过关东煮说了声“谢谢”，她蹙眉瞪了林岳一眼：“下次请别妄自揣测，你不尊重我的朋友，就是在藐视我。”
沈乔飞快接口：“你藐视绮绮，就是挑衅我。”
林岳垂头丧气：“我错了，姑奶奶们，还有叶小哥，我发誓真没想对你做什么，就是想吓唬吓唬你，毕竟……”
叶墨平静地打断了他的话，眉眼间依旧温文尔雅，看不出什么波澜：“没关系的，我明白，林同学是个很讲义气的人。”
“啊……”
“小绮，我们走吧？”
风筱绮应了一声，随他离开了东风小巷，只留下沈乔继续给林岳进行思想教育。
却不晓得为什么，那一刻，她突然想起了景潇临走时，难以形容的失望目光。
回到家后的那顿晚饭，风筱绮吃得有些心神不宁，以至于李书颖很担心，问了她好几次，都被她搪塞过去了。
当天并没有什么特别难以完成的作业，她只花费了半个小时就搞定了，而后托腮望着书架上的那本画册发呆，直到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来电显示的是林岳。
“喂？”
“风筱绮，你知道我潇哥去哪儿了吗？我刚打电话想跟他认错，结果他手机关机；打去家里，他妈妈也说他还没有回家。”
风筱绮语调微沉：“关机？也没有回家？”
“是啊！所以我才来问问你，看你有没有线索。”
“我能有什么线索？”
林岳懊恼叹气：“别这么冷淡啊，我觉得如果有个人能在这种情况下找到潇哥的话，那就只有你了！”
她静默无言。
“风筱绮，你听我说，潇哥他真的挺在乎你的，在这之前，我就没见他在乎过谁——今天的事是我错了，我会想办法弥补的，但那和潇哥没关系啊，他是绝对不会做出让你为难的事情的！他这一整天的心情都很糟糕，你要是能找到他，就去劝劝他，行不行？算我求你了。”
电话那边传来呼呼的风声，风筱绮安静听着林岳絮絮叨叨，良久，终是垂眸问道：“你在哪儿呢？”
“我刚刚找了潇哥以前常去的几家清吧，还有我俩打过游戏的电玩厅，还有他爱吃的那家烧烤店……”
“他不在那些地方，”风筱绮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自信，但她偏偏就下意识说出了口，“你先回家吧，我去找他。”
林岳略显迟疑：“你这么确定吗……”
“我不确定，我只是希望，自己不要猜错。”
她挂断电话，起身拿了外套，出门换鞋时李书颖刚好看见，万分惊讶：“绮绮，这么晚了还要出去？”
“嗯，有点正经事，放心吧，我十一点之前肯定回来。”
“那好吧，有需要记得打电话。”
“好。”
考虑到家里距离目的地并不远，骑行远比叫计程车更省时间，风筱绮蹬上安池那辆山地自行车，顶着寒风穿越夜幕，直奔永安广场。
工作日的夜晚，永安广场空旷而寂静，极少有人驻足。她将自行车锁好，踏着灯光碎影一路寻找，直至来到大铜钟的位置。
她远远就看到了静立于大铜钟前的颀长身影，在无边月色下，愈发显得寂寞。她踌躇半晌，终是放慢脚步，走到了他身后。
“在想什么？”
景潇似是被她的声音惊到了，他猛然回头，在看清她的一瞬间，眼神透着难以置信：“你怎么来了？”
风筱绮也不好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来，她揉了揉鼻子，闷声答道：“遛弯，碰巧路过。”
这可真是个极不走心的答案。
景潇似是想笑，可最终也只化为了唇边的一点点弧度，他的语气有点沙哑：“你是来……兴师问罪的？”
“不，我是来道歉的。”
“嗯？”
风筱绮将心一横，她微微仰头，坦然地看着他：“对不起，今天在东风小巷误会你了，那件事……”
“不怪你，”景潇道，“换作是谁都会怀疑，毕竟这就是我能做得出的混账事。”
风筱绮叹了口气：“你这么说，就是还在生我的气。”
景潇沉默。
风筱绮等了很久，没等到他回应，一向聪明冷静的她，也不禁苦恼起来：“那……要不你告诉我，我怎么做才能弥补一下过失？我是真心想要道歉的，因为当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说话也没经大脑思考……”
“你很在乎叶墨？”问这话时，景潇仍低着头，没有看她，“他对你的重要性，可能是我无法想象的吧？”
风筱绮严肃思考着这一问题：“叶墨他……在我心里，大约和乔乔的重要性是一样的，都是必须维护的好朋友。”
“朋友？”
“嗯，这个定义不准确吗？那你想听什么？”她伸出手去，强行抬着他的下巴，逼他正视自己，“景潇，你不敢看我？”
景潇这才发觉，她的手指被冻得通红、冰凉，他蹙眉问道：“你没戴手套？”
风筱绮倒是没太在意：“出门骑车比较匆忙，忘记了。”
“你骑车来的？”
“对，骑车更快一些。”
他颇为心疼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刚才的郁闷情绪并不存在一般，登时解开外套，将她的双手拢进掌心，暖在了自己怀里。
指尖传来了他心跳的律动，暖意蔓延至四肢百骸，风筱绮微微眯起眼睛，听到他低声道：“绮绮，其实你不用非得来这一趟的。”
“我却认为，自己非来这一趟不可。”
景潇怔然：“为什么？”
“今天早晨的时候，你在教学楼门口问我，自己之于我，仅仅是朋友吗？我还没回答你。”
彼时她并非存心想要敷衍他，她只是困惑，直到刚刚提到了叶墨和沈乔，她才恍然惊觉，自己到底在纠结着什么。
景潇下意识将她的手攥得更紧了些：“你说，我听着呢。”
风筱绮谨慎斟酌着言辞，全然没有了平时的那副好口才，须知当初做全市竞赛的高难度试卷时，她也没这么烦恼过。
“我的普通朋友有很多，知交好友也不算少，还有像叶墨和乔乔这样的死党，面对他们时的心情，我自己从来都是很清楚的，”她茫然摇头，“可你不同，我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你才好，我经常拿你没办法，甚至，自乱阵脚。”
“你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