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傲娇和大坏蛋
月蓝碎花的发箍映入眼帘,那一头柔软墨黑的长发扎成低马尾甩在身后,少女背对着他站得笔直,一笔一画写下清秀的粉笔字,赏心悦目。
夕阳西下,她是傍晚余晖中,最美的一幅画。
他兀自出神,就听得有四班男生在坏笑着问:“讲台上那位小姑娘,你是哪儿来的啊?”
风筱绮把最后一项作业书写完毕,合上记事本,坦然回身迎上对方的眼神。
“我暂时负责盯班,下课后会替李老师把各位的试卷收上来。”
“你说收就收啊?你哪位啊?”
“七班风筱绮。”
“七班……风筱绮?”
七班风筱绮,这句轻描淡写的自我介绍,无异于一滴热油溅进开水中,引得全班都沸腾了。
风筱绮从前神龙见首不见尾,连重要场合的学生代表讲话也不爱去,即使走在校园内也并不会有谁认出来,哪怕是上次被林岳煽动的那几个男生,也只道是自家老大一时恶作剧,故意挑衅七班的妞,并不了解这位洋娃娃似的女孩子,就是传说中的年级第一。
而现在,这位年级第一,居然和他们的老大私下约会,还传出了绯闻。
苍天,还有比这更爆炸的新闻吗?!
后排男生们冒着挨揍的风险,纷纷激动地凑到景潇跟前去求八卦求真相:“潇哥,你早都计划好了对吧?原来你是想暗度陈仓,搞定年级第一,从内部瓦解七班是吧?”
景潇面无表情地把他们的脑袋推回去,目光仍远远锁定着风筱绮,他眸底的颜色幽沉,如同深不可测的古井,像是要把她吸入其中。
刚才那些男生的话,风筱绮都听得清清楚楚,她沐浴着从四面八方投来的复杂视线,从容地拉了一张椅子坐下,开始玩手机。
她自始至终没有看向景潇,又或者说,故意回避了他的注视。
第三排有个妆容精致的女生,天生的美艳坯子,穿着校服也掩饰不住性感的好身材。那是杜薇薇,也算四班班花级的人物了,平日里高傲得无与伦比,此刻见风筱绮一来就抢了自己的风头,自然不爽。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觊觎景潇很久了,在此之前,她本以为自己是唯一能和景潇搭上话的异性。
她观察了风筱绮半晌,又听四周热烈的议论声,确定了上午被传疯的那张贴吧照片中的男女主角的确是风筱绮和景潇没错,妒火顿时就冲上了头顶。
“原来年级第一也沉迷手机啊?大概根本没有把心思用在学习上?”她刻意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优雅,可依然没能掩饰住那几分阴阳怪气,“能替老师盯班的学生,平时一定很擅长跟老师搞好关系吧?稍微谄媚一点,会讨人欢心一点,被透露各类考试的范围和消息,或许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风筱绮抬头扫了她一眼,复又兴致缺缺地低下头去:“我就算把下次考试的全部试卷都提前摆在你桌上,你该不及格,也还是会不及格——其他方面暂且不论,成绩这东西,确实要看脑子的。”
杜薇薇怒道:“你这意思,是说我没脑子了?”
“你这么理解的话,我倒也没意见。”
“你很跩哦?七班那群蠢货可能惯着你,我们四班可容不得你兴风作浪的!”
风筱绮淡定反问:“我说什么了?正在长篇大论的不是你吗?难道因为你脑子不好使,我就应该拿出关爱智障的同情心,故意迁就你大放厥词吗?”
没想到所谓的年级第一不是书呆子反而伶牙俐齿,杜薇薇一时语塞,找不出合适的言辞反驳,气得把手上的钢笔直接朝讲台丢了过去。
风筱绮侧头闪避,左手将钢笔牢牢接在了掌心,而后便听教室中传来一阵惊叹。
她端详片刻,略一颔首道:“这牌子的钢笔挺贵呢。”然后就把钢笔扔进了脏兮兮的废纸篓。
“你这是在对四班宣战吗?”杜薇薇孤掌难鸣,只能试图寻求四班其余人的支持,她站起身来环视四周,语气愤慨,“你们能忍?七班之所以在榜单上压我们一头,处处秀优越,还不就是这个丫头从中作祟?”
有几个暗恋她的男生,神色略显迟疑,其中一人低声问:“你想怎么着啊?”
“趁着还没下课,把她拖进男厕所去,扒了校服外套,烟头塞嘴里,拍下来发校内贴吧——她不是喜欢出风头吗?就让她出个够!”
风筱绮眼神一凛:“挺有想象力啊你,跟谁学的?你家长没教过你五讲四美?”
杜薇薇冷笑:“不如你喊一喊,看楼上七班的男生们听不听得见?也许他们正等着英雄救美呢。”
风筱绮似笑非笑地朝后排望去,这一瞬间,她迎视上了景潇那双蛊惑人心的桃花眼。她将手机往讲台上一扔,起身走向第三排,步子很慢,像在给他考虑的时间。
那个眼神,景潇是很清楚的,她在警告他。
潜台词是:你再存心看热闹,我就要抢先动手了。
风筱绮径直走到杜薇薇面前,她没有理睬对方趾高气扬的表情,只把目光投向桌上那张完成度不到一半的试卷。
“前四道选择题答案是CBAC,你写BDCB,错误率百分之百,很棒了。”
林岳闻言,悄悄看了一眼自己的试卷,他欣喜转头:“潇哥,我第三题竟然蒙对了,你呢?”
“滚蛋。”
而这边的杜薇薇,显然深知自己又一次失了面子,她头脑一热,丝毫未考虑后果地就扬手扇向风筱绮:“会做两道题了不起啊!”
然后她的手腕,就被风筱绮牢牢攥住了。
“其实会做两道题没什么,但跟你比起来,确实了不起。”
风筱绮的一双手生得很好看,皮肤白皙细腻,指甲晶莹剔透,任凭谁也很难想象,这样的小手用起力来,几乎要把杜薇薇的骨头都捏碎。
杜薇薇疼得几欲尖叫,但为了面子死撑着,只恶狠狠地骂了两句,周围男生正犹豫着要不要劝架,就听到景潇的声音传来。
“等一等。”
他们登时松了口气,毕竟风筱绮和景潇这层暧昧不明的关系,让他们根本不敢轻举妄动,现在景潇总算决定亲自出马解决问题了,也省了他们不少脑细胞。
出乎意料地,风筱绮这次给了景潇三分薄面,她松开手,看着他离座踱步而来,最后在自己身边站定。
杜薇薇以为景潇必定是来帮自己的,自信心重提,她揉着通红的手腕,脸上不禁露出了得意的微笑,随即挑衅地朝风筱绮投去一瞥。
“学霸们可能都情商不太高,又太容易自以为是,你该不会认为景潇真对你感兴趣吧?他只是玩玩而已。”
话音未落,她的椅子已经被景潇一脚踹翻,她惊呼一声倒退,险些摔倒在地。
景潇完全无视了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向风筱绮又靠近了一步,而后悠然自得地,抬手扶正了风筱绮头上的小蓝发箍。
他低声说:“绮绮,我是真的对你感兴趣,你应该明白。”
风筱绮并不是很想明白,她将手臂挡在两人之间,隔开了一段安全距离:“那也得看我对你感不感兴趣,另外,绮绮不是谁都能叫的,你们四班人都这么没礼貌的吗?”
“我以后会让他们注意。”
“你自己注点意就行了。”
“所以,刚才手捏疼了?”
突如其来的一问,不仅让风筱绮怔住,也成功激怒了杜薇薇。彻底下不来台的杜薇薇,一时失去了理智思考和审时度势的能力,她气急败坏地喊:“景潇!你还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你快闭嘴吧你!”林岳终于看不下去了,他赶紧过来,拎着领子把她扯走,“能不能别捣乱?没看我潇哥办正事呢!”
此时下课铃响,风筱绮暗中松了口气,她趁机推开景潇,以非常公事公办的口吻道:“请大家把试卷传上来。”
见大部分人都没反应过来,景潇冷声吩咐着:“没听见她说什么?都老实把试卷写了名字,交到讲台上去。”
于是四班学生就一窝蜂跑去交卷子了,有几个特别嘴贱的,路过时还笑嘻嘻地叫了一声“大嫂”。
风筱绮只当作自己耳聋眼瞎,准备拿了试卷立刻撤退,这个鬼地方,真是一秒也待不下去了。
景潇不疾不徐跟在她身后,手从她头顶越过,将那一沓试卷整理叠好,这才塞到她怀里。
他弯腰凑近她耳边,嗓音柔和低沉,半点也不像跟别人讲话时那张扬跋扈的样子。
他的睫毛,甚至已经撩到了她敏感的耳廓。
“放学后在校门口等我,送你回家。”
“不了,我还是自己回家安全些。”
她没等他再度开口,抱着试卷转身离开了四班教室,什么多余的表情都没有,脚步也很镇定,看起来是极其潇洒又冷漠的形象,很完美。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一瞬间心脏的跳动频率,似乎微微加速了。
风筱绮莫名其妙失踪了半节课,送了试卷回班后,发现大家都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放学了。
沈乔把整理好的书包扔给她,凑过来神神秘秘地问:“去哪儿了?”
“去帮李老师盯了会儿班。”
“噢,盯的哪个班?”
风筱绮看了她一眼:“四班。”
果不其然,沈乔闻言大惊:“你去监督四班那群小浑蛋做卷子了?”
“我也是被迫的,”风筱绮无奈地揉了揉耳朵,示意她少安勿躁,“难道还让我把四班和七班的矛盾摆在台面上,告诉李老师我不答应吗?”
“那他们有没有找你麻烦?”
“没有。”
“有没有当面说咱们七班坏话?”
“没有。”
风筱绮原本想尽快结束这一话题,谁知沈乔的大嗓门成功吸引了七班其他学生的注意,众人纷纷围拢上来,跟随着她俩的脚步出了教室门。
安池在身后笑着问:“风筱绮,你有没有用你年级第一的光辉,闪瞎他们的眼睛?”
“请不要这么恶趣味了,班长。”
“那我换个问题,据说四班杜薇薇在年级里也是出了名的漂亮,你见着真人没有?”
然后没等风筱绮回答,他就自己给出了答案:“肯定也没那么邪乎,毕竟再漂亮的女生也不如你,你才貌双全——大家说对吧?”
他振臂一呼,旁边的七班男生们全部响应,搞得跟传销洗脑仪式似的,吓得走廊里其他学生都绕着走。
风筱绮心里尴尬,却还要强作镇定地抬手遮住半张脸:“班长,你再胡说八道,期中范围总结就没有了。”
“No!我错了,我检讨,风筱绮你最善解人意,宽恕我吧。”
一群人吵吵嚷嚷,嬉闹着来到校门口,风筱绮刚刚与安池道别,转身就见沈乔在向自己使眼色。
“绮绮,你看那个穿五中校服的女生,一直在盯着你瞧。”
风筱绮没什么兴趣地瞥了一眼:“不认识,走吧。”
然而那个五中女生的目标很明显就是风筱绮,此刻见她要离开,连忙紧走两步,挡在了她的面前。
“请问是风筱绮同学吗?”
风筱绮身形微顿:“是,你哪位?”
“我叫齐檬。”
“齐侃的妹妹?”风筱绮记忆力一向很优秀,五中校服、姓齐的女孩子,很容易就联想到一起了,毕竟前不久,自己刚和景潇联手揍了她哥。
哦,值得一提的是,齐檬喜欢景潇喜欢得虐心虐肝,可景潇似乎并不买账,还公然对齐侃直言,齐檬私生活混乱,自己嫌脏——可看面前这姑娘怯生生的,素净温婉,像朵纯洁的小白莲,怎么看也不是那种不检点的女孩子啊。
听得齐檬轻声道:“我听我哥提起过你,风筱绮同学是景潇的现女友吗?”
风筱绮下意识反问:“怎么,你是他前女友?”话刚出口觉得不太对劲,于是又补充了一句,“当然,那属于误会,我跟景潇没关系。”
“既然是误会,为什么竟能发展到帮着景潇打群架呢?”
沈乔在旁惊呼一声:“妈耶,绮绮你什么时候打群架了?难道是周末?!”
“你别捣乱,”风筱绮按住她的手,转而认真回答齐檬,“你哥哥先挑衅,我也是正当防卫,不好意思。”
齐檬双手紧紧扯住自己的校服衣角,低着头刘海垂下,看不清情绪:“听我哥说,景潇处处护着你,看起来很喜欢你。”
“完全没有,他只是想从我这里拿走期中范围,不得已而为之。”为了撇清关系,风筱绮非常一本正经地解释。
沈乔忍不住“啧啧”两声,显然看穿了自家闺蜜的小谎言,不过暂时没有揭穿。
齐檬忽然抬头,定定注视着风筱绮,眼神渐冷:“景潇什么时候对学习感兴趣过?他以此为借口,无非是想趁机接近你罢了。”
风筱绮懒懒地叹气:“那你应该去质问他,何必来找我?”
“我只是好奇,他喜欢的女生,究竟是副什么样子,又比我强多少。”
这话听起来就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意味了,跟她温婉柔弱小白莲的外貌不太相符,可见方才全是伪装,实际上也不是善茬。
风筱绮将书包的背带往肩上一挎,神色已有几分不耐烦:“现在你看到了,感觉如何?”
“不过如此嘛。”
“是啊,随你怎么认为,”风筱绮没那闲工夫跟她理论,只惦记着赶紧回家写完作业,说不定还有时间追两集新综艺,“麻烦让一让,谢谢。”
可齐檬哪里这么容易就能放她走,当即抬手拦住:“我话还没有讲完。”
“那你就快点讲。”
“你不要觉得景潇会对你动真心,他那种人,只是玩心太重,图个新鲜感罢了,”齐檬唇角微翘,笑得很矜持,却没掩饰住眼底的得意之色,“你是学霸,他之前可能还没交往过学霸,但当他厌倦了,你也就不存在任何魅力值了,懂吗,风筱绮同学?”
风筱绮点点头,漠不关心的样子:“我说懂了,你就能赶紧让开对吧?你在这里站着,真的挺碍事的。”
齐檬轻哼:“你一直都这么狂的吗?”
“抱歉,我只是友好地问你一句而已。”
风筱绮拉着沈乔举步欲走,见对方还想阻止,便随手一推,谁知齐檬忽而朝她身后投去一瞥,眼底有光闪过,随即迅速跌倒在地,满脸委屈。
沈乔不满地叫起来:“哎哎,你这干吗?碰瓷儿呢?”
风筱绮似有所悟地转过头去,果然,景潇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不远处,正朝这边不紧不慢地走来。
齐檬是绝对的演技派,眼泪说流就流半点不含糊,她楚楚可怜地呜咽着,坐在地上看着风筱绮:“我说过了,不会和你抢景潇,只希望你能好好对他,你何必敌意这么强烈,打我又算什么道理?”
很好,这锅砸得,毫不留情。
眼看着景潇走到自己身边,风筱绮先安抚了旁边沈乔过于冲动的情绪,这才重新转向齐檬。
她没理会景潇,只缓声对齐檬说:“你最好快点起来,别在这儿丢人现眼,否则我就把打你这件事坐实了,你大概受不了我一拳。”
齐檬被她的眼神镇住,居然真的乖乖起身,只是很快就拎着书包躲到了景潇身后,像只受了惊的小白兔。
“景潇,其实我今天来,是特意为我哥向你道歉的,我……我没料到他会来找你麻烦。”
景潇神色凉凉的:“所以呢?”
“所以……也请风筱绮同学不要针对我,我没有拆散你们的意思,哪怕我真的很喜欢你。但风筱绮同学刚才那一巴掌,已经让我意识到了,自己根本不是对手……”话说到最后,齐檬又开始带着惹人疼惜的哭腔。
风筱绮低头看自己的手,要不要真的扇一巴掌过去呢?
算了算了,丢三中人的脸。
景潇冷笑:“她打你了?”
齐檬眼神一亮,复又乖巧地点头:“嗯。”
“那你还真是运气好。”
“什么?”
“绮绮平时揍起人来绝不含糊,你现在没毁容也没残疾,算是她心软了。”景潇微微侧头注视着风筱绮,桃花眼底满盛着夕阳碎影,说不出的魅惑,“这么好看的一双手,应该去写笔记和批改试卷,别伤着了。”
风筱绮板着一张扑克脸:“哦。”
这浑蛋叫她绮绮居然越来越顺口了?这好像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吧?
看齐檬万分诧异的眼神,显然对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始料未及,潇老大完全不按照套路出牌,以至于某位小白莲都要从装哭变成真哭了。
“景潇,刚才你都看到了,明明是她……”
“是她打你了?”景潇语气异常不善地询问。
“唔……”
景潇抬手捏住齐檬的下巴,很用力,直到她忍不住吃痛躲避。他勾起唇角,笑得不屑一顾:“好好在五中当你的交际花,为什么要来三中招摇?你站在这地盘上,挡了年级第一的路,就要做好挨打的准备,我以前没警告过你吗?”
“可是景潇,我真的只是来向你道歉的,我不希望我们之间有误会……”
“我们之间没有误会,”他不耐烦地打断她,“所以没必要道歉,别让我再看见你,就是你能做的最明智的事情了。”
齐檬见他要走,连忙扯住景潇的衣角,谁知却被景潇头也不回地一把甩开,她梨花带雨地站在原地,望向风筱绮的目光愈发怨恨了。
风筱绮明白,自己和小白莲的梁子,这回算彻底结下了。她倒不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如何,只是无缘无故背锅,这笔账多少都应该记在景潇的头上。
想到这里,她没好气地瞥了景潇一眼。
真是麻烦的家伙。
从学校到家的这一路,风筱绮在前面走,景潇就手插口袋在后面跟着,直到沈乔也看不下去了,小声嘀咕:“恭喜绮绮,你被年级大佬尾随了,为了四班和七班的长久稳定,你多少也该停下来说两句。”
风筱绮纳闷地看她:“你转性了?你这立场变得也太快了,前两天不还与四班势不两立吗?”
“以前是以前,我是七班人,可也是你亲姐们儿啊。”沈乔义正词严,“你要是能拿下四班的地头蛇,那也算咱班的荣耀,我无条件支持你!”
“你别胡说八道,我跟他没关系。”
“少骗人,你都敢推了我的邀请跟他周末约会,划考试范围、共进晚餐,还顺便打了个群架——哇,以前只有我才能享受这待遇的,而且你都没为我打过架!”
风筱绮被她吵得没办法,只能好声好气地安慰:“大不了我改天也为你打一架?”
“那可不行。”一个低沉的男声自身后响起,景潇不知何时已经走到近前。他慢条斯理地接过风筱绮沉甸甸的书包挎在自己肩上,很自然地回答:“女孩子最好远离打打杀杀,安心当你的年级第一就好了。”
他说这话时,不着痕迹地朝沈乔投去一瞥,沈乔立刻会意,尽管她十分想要再多八卦一会儿,但考虑到自家小学霸难得开窍,这么绝妙的机会不能浪费,她自觉主动让出空间,留给两人独处。
“你们先聊,今天作业太多,我得赶紧回家了!”沈乔言毕大步流星地毅然开溜,头也没回,潇洒至极。
风筱绮被抛弃在原地,她无语地望着沈乔远去的背影,开始盘算要怎么整治这不讲义气的死丫头才好。
然后她就听见景潇笑道:“你很准时,约定好在校门口等我,果真就没有自己先走。”
“你误会了,要不是齐檬在那里堵我,我现在可能都到家了。”
“喂,你是对所有人讲话都这么直白,还是只针对我?”
风筱绮很认真地回答:“只针对你。”
景潇明显被噎了一下,若换作别人,大概他的拳头已经招呼过去了,然而此刻对象是风筱绮,他就只有无可奈何的份:“绮绮,你特别讨厌我?”
“什么时候你能停止称呼我为绮绮,咱们再说讨不讨厌的事。”
“全年级的老师都叫你绮绮,我为什么不行?”
风筱绮环着手臂向后靠上墙壁,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景潇:“反正就是不行。”
景潇掷地有声道:“你真那么反感我的话,还会特意来给我送药?你看起来可不像那么博爱的人。”
“因为你不了解我,就算是其他人,但凡我认识,都会尽一点互帮互助的义务。”
景潇简直要被她气笑了,漂亮的眼睛弯着,泛着微微的光,胜过了沉往地平线的最后一丝夕阳余晖。
“你总是躲着我,难道只因为我是四班的人吗?”
这样耐心而诚恳发问的语气,按理说是不应该和他本人联系到一起的,以至于让风筱绮觉得,自己如果不给个靠谱的答案,都有些对不起他了。
她说:“你不爱学习,也看不起学习好的人,这我理解,毕竟咱们并非一路人。你就高高兴兴当年级老大,我继续保持年级第一,互不干扰不是很好吗?我非常不希望自己除成绩之外的私事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也不想惹来乱七八糟的麻烦事——对你而言,或许这仅仅出于一时的新鲜感,但在我看来却很危险,抱歉。”
危险——她给他的两个字评价,居然是危险。
景潇单手撑墙,垂眸凑近她:“你看,你和她们一样,都认为我只图一时新鲜。”
所谓“她们”,自然指的是杜薇薇和齐檬那一类女生。
风筱绮反问:“难道不是吗?可能你觉得,所有女孩子都得为了你这张脸而神魂颠倒,和你多说两句话都会开心得连作业也忘记写,而我不喜欢这种沟通模式,你就感觉我很有意思——真遗憾,我也认为自己聪明又好看,但完全没兴趣扮演你的爱慕者的角色。”
景潇不禁失笑:“你确实聪明又好看。”
“客气了。”
“所以绮绮,因为我是个典型的坏学生,你才不愿意跟我过多接触吗?”
“我不想用好与坏来定义你,也不知道你典不典型,这不是我们此刻应该讨论的问题。”
景潇歪过头,饶有兴致地打量她:“那你说,我们应该讨论些什么?”
“讨论那个未完成的赌约,你认为期末考试自己能不能考到年级前百?全四班的学生都等着看你呢。”
“听这意思,你希望我赢?”
风筱绮未置可否地笑了笑:“站在我的立场上,当然不希望,而且我觉得你也赢不了。”
“那你……”
“但我的确好奇,如果你想好好学习的话,最后究竟能不能成功。”
“我能成功,”景潇笃定地回答,“即使只为了你最后要献给我的那束花,我也会证明给你看。”
风筱绮微微抬头,眼底倒映着月色,也倒映出景潇认真的样子:“那么,一言为定。”
景潇笑着:“一言为定。”
于是本次严肃的谈话告一段落,景潇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酸奶味的棒棒糖递给风筱绮,又很自然地同时背着两个书包,一路送她到家。
临别时风筱绮沉默地接过书包,摆了摆手就要转身上楼,而后突然被景潇唤住了:“绮绮,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了?”
风筱绮脚步微顿,半晌淡定回眸一望:“这牌子的棒棒糖香精味太浓,不好吃,下次别买了。”
“哦……”
然而景潇不知道的是,那一刻在自己看不到的角度,风筱绮的唇角,不经意间微微弯起了愉悦的弧度。
接下来的日子风平浪静,许久没再听到景潇的消息,风筱绮仍旧和往常一样,每天给沈乔抄作业、替安池打掩护、帮老师批试卷……在七班学生们的集体拥戴下,做一名才貌双全的学习委员。
当然,在此期间,偶尔还是会有四班男生在门口探头探脑,无一例外都被安池带人赶跑了,安池很气愤,他认为这是四班的诡计,想要骚扰七班人无法专心复习备考。
对此,沈乔表示疑惑:“你们真的会好好复习备考吗?”
“为什么不会?”安池义正词严,“那部新番马上追完,这半个月就没什么可做的了,闲来无事,也许会复习一下啊!”
“哦……像班长这么努力用功的人,已经不多了。”
“过奖过奖。”
两人还在这边聊些没营养的话题,风筱绮冷不丁一抬头,见沈乔不知何时已绕到了自己身后,神神秘秘的,欲言又止。
沈乔谨慎摆手:“班长你先回避,姑娘家的聊天不要乱听。”
于是安池就一头雾水地离开了。
“你干吗?”风筱绮蹙眉,“手里藏的什么?给我看看。”
“刚才在走廊里碰见林岳了,那王八蛋居然在女厕所门口堵我,跟变态似的,”沈乔一提起林岳,就免不了咬牙切齿一脸凶相,“傻大个儿,神经病!”
风筱绮顿时哭笑不得:“你先别急着骂他,所以他堵你是为了什么?”
沈乔轻哼:“还能是为了什么,为了他家老大跑腿呗!他说景潇忙于复习无暇脱身,但还是坚持要求他送来个小礼物,祝你十一月开运。”
她迅速把一样东西塞进风筱绮手里,风筱绮摊开掌心一看,居然是个四叶草的挂坠,精致小巧,真不知道这种女孩子才喜欢的玩意儿,景潇是怎么挑选出来的。
风筱绮笑了笑,将挂坠放进了笔袋里:“无聊。”
“说是无聊,可你笑得挺开心啊,”沈乔斜眼投来一瞥,“我突然想起还没问你,那天晚上你和景潇一起回家,两人在路上聊什么了?是不是发生了某些我不了解的新进展?”
“能有什么新进展?你脑洞太大了,”风筱绮淡定回答,“我只是尽一名同学的义务,劝诫他好好学习,专心备考,努力向更高的目标迈进,不要辜负家长和老师的殷切期望。”
“好好的粉红色剧情,硬是被你拗成了励志片。”
“我只是在教你想象与现实的差别。”
“呸!”
不过话虽如此,沈乔带回的信息,到底还是勾起了风筱绮的好奇心,她难得地在上课时走了神。
景潇那家伙居然在忙于复习?这难道不是比陨石落在三中操场更不可思议的事吗?
然后好巧不巧,在晚自习之前的休息时间,政治老师在办公室交给了她厚厚一摞习题册,拜托她去四班分发一下。
这似乎给了她极合理的借口,去亲眼印证自己的猜想。
第二次踏进四班大门的风筱绮,较之第一次要坦然许多,反正这里也没人不认识她了,索性无视掉那些八卦的目光,塑造出良好的考神形象。
有四班男生一见着她就立正站好,中气十足地高喊:“大嫂来了!”
风筱绮只当没听见,面无表情地问道:“四班的政治课代表在哪里?”
靠近门边的某位女生显然刚睡醒,闻言迷迷糊糊就要站起来,结果被别人扣着脑袋重新按回了座位,女生接收到了对方的眼神,立即会意:“哦哦我不是政治课代表,我们班没政治课代表!”
“咳,那请问你们班谁负责发作业?”
那位男生笑眯眯地往后排一指:“四班管事儿的在那边,你亲自去交涉吧!”
他所指的,就是景潇的方向。
那摞习题册很沉,风筱绮也懒得跟他多废话,于是径直走向后排,在路过杜薇薇座位的时候,她明显听见后者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满含不屑。
这姑娘,即使碰见不喜欢的人,不知道藏着点情绪吗?将来步入社会怎么混得下去?
怀着这样吐槽的心态,她来到了景潇桌前。
景潇正戴着耳机,懒洋洋地趴在桌上,好像在画画。林岳原本昏昏欲睡的,没理会教室里发生了什么,此刻乍一见到风筱绮站在不远处,登时吓得猛推景潇。
“潇哥!”
感觉耳机被突然扯掉,景潇不悦地回头,脑袋却被林岳强行扳正,从而看清了来者何人,他目光一凛,几乎是在同时藏起了画画的那张纸,煞有介事地翻开了书本的某一章,装作认真学习的样子。
风筱绮手一抖,整摞习题册前倾,乱七八糟全都砸在了他的身上。
“抱歉,太沉,搬累了,”她叹了口气,“虽然打扰你学习的兴致不太好,可我还是要讲,这一章是老师明确说过不会考的一章,我划的重点里也提到了,希望可以在你生锈的大脑中,点亮微弱的光芒。”
景潇把盖在脸上的习题册拿掉,大手一挥示意林岳赶紧收拾,而后似笑非笑地看向她:“好,我记住了,辛苦你搬书搬了这么久,手疼不疼?”
“不疼,有劳关心。”
“下次你可以直接让人来通知我,我去帮你搬。”
风筱绮不想跟他尬聊,她冷淡地瞥了一眼他藏在桌下的手:“别遮遮掩掩的,刚画了什么,这么见不得人?”
景潇面不改色,从容应对:“随便画一画而已,毕竟平时我也会给语文课本的李白和杜甫添一件裙子或者加一辆摩托车什么的。”
“很好,那就给我看看你画的摩托车。”
平心而论,其实她并没有想要强抢,但当她靠近的时候,偏偏就有种难以抗拒的力量,让景潇不由自主放弃了抵抗。
他松开手,任由她取走了画纸。
纸上画着一位穿衬衫的少女,少女面前放着一杯红豆奶茶,而她正伏于桌面,任由长发垂落脸侧,认认真真在书上做着标记——画中每一笔都细致勾勒,栩栩如生,是她那次在长乐甜品店给他划考试范围的一幕。
风筱绮唇角微抿,看不出生气与否,半晌她转开视线,淡声说了句:“无聊。”
“太伤人心了,”景潇不禁失笑,“我以为你至少也该夸一夸我的绘画天赋。”
“有这时间,你不如抓紧复习,在迎接期末考试的约定之前,先拿期中考试练练手。”
她转身欲走,岂料没两步就被景潇追上来。景潇抓着她的手腕,将其重新扯回身边,迎着她警惕的目光微微低头,弯起眉眼轻声问:“我猜你特意借送作业的理由来一趟四班,就是为了监督我复习备考吧?”
她冷脸沉默。
“绮绮,对不对?”
“都说了别这么叫我,”她触电般甩开他的手,“我是替老师办事,顺便督促一下你而已,别自作多情了。”
他仍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笑吟吟地提醒她:“绮绮,你手里还拿着我的画呢。”
“侵犯他人肖像权,没收了。”
小皮鞋踏上地面的嗒嗒声逐渐远去,林岳此时已收拾好了散落的习题册,鬼鬼祟祟凑上前来:“潇哥,你跟我说实话,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滚。”
语气虽然不耐烦,但景潇唇边,恍然已经浮现出再愉悦不过的笑意。
临近期中考试,全年级都笼罩在紧张的备考氛围中,只有四班和七班除外。
如果说七班人多少还能在风筱绮的督促下装模作样看几页书,那四班人完全就属于放飞自我,仿佛考试这件事跟他们压根没关系似的。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他们倒也有事可做,譬如给景潇通个风报个信,又或者死活赖在七班门口强行要求见到风筱绮,声称自家老大有题目不懂,急需请教年级第一。
这天风筱绮正趁午休时间跟沈乔分吃一盒马卡龙,一块还没吃完,就听见教室外面传来了熟悉的大嗓门——很好,是林岳。
“喂!为什么不让我进去?大家都是同学,相亲相爱,我进去找个人怎么了?”
班长安池双手撑着门框,摆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横眉冷对:“你找谁?先跟我报备一下。”
“我找你们班的小矮子学委!”
身后的七班男生们集体附和,纷纷谴责四班人眼瞎耳聋,活该孤独一辈子。
沈乔闻讯赶到,拨开人群,一见着林岳就怒了:“干吗啊,傻大个儿?最近养成偷窥我们班的习惯了是吧?”
林岳也不知跟谁学的新招数,不再针锋相对,改为缓兵之计,他决定先好言好语稳住她,于是故作惊讶:“哎?你换了个新发型?很清新哦!”
“是吗?我开始还以为这种双马尾不太适合我,总觉得有点太二次元了,没想到……等等!”意识到自己被对方带跑偏了,沈乔及时将思维拉回正轨,“我换发型跟你有关系吗?你现在要做的是赶紧滚回四班去,我们这里不准通行!”
林岳大咧咧环着手臂往墙上一靠,无赖气质尽显:“我不回去,回去也得被潇哥揍一顿,除非你让风筱绮出来见我。”
“绮绮她没空!”
“谁说她没空?”林岳伸长脖子,努力往教室内张望,“那不正在吃马卡龙吗?风筱绮同学——你喜欢吃马卡龙的话,改天让我潇哥给你买一箱好不好?”
风筱绮险些没被剩下的半块马卡龙噎着,她无奈地瞥林岳一眼,终于起身,不顾安池阻拦,走到林岳面前。
“行了,有什么事,说吧。”
林岳兴高采烈地把数学习题册塞到她怀里:“就这一页,第三道大题,我潇哥让你给他参谋参谋。”
风筱绮二话没说,随手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唰唰唰奋笔疾书,瞬间洋洋洒洒解答完毕,而后把习题册又甩回了他手里。
“告诉他,下次有问题问老师,没必要特意问我。”
“得嘞!”林岳又从口袋里摸出一盒棒棒糖递给她,还煞有介事地凑到她耳边解释,“我潇哥说,这糖是日本特有名的一牌子,你尝尝,肯定喜欢。”
“啊……行,知道了。”
然后林岳就被某位七班男生一脚踹跑了,一边跑还一边回头猛使眼色,示意风筱绮“自己下回还来”。
直到确信对方真的消失在了走廊尽头,安池这才狐疑地转过头去,看向风筱绮手中的那盒棒棒糖。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糖里没准下了什么能让你变傻的药,我劝你别吃。”
“班长你这话就够傻的了,我怀疑你已经吃了那种药。”
安池很委屈:“你这是什么态度?难道四班的地头蛇仅用一盒棒棒糖就把你收买了吗?你不再是我们的小可爱了吗?”
“是是是,怎么会不是?”风筱绮受不了他一大老爷们在自己面前卖萌,干脆把糖盒拍在了他脸上,“我就拿一根,剩下的你给兄弟们分了,这样够义气吗?”
“你这人,真是越来越幼稚。”
事后风筱绮花了很久时间同沈乔周旋,才勉强打消沈乔刨根问底的八卦念头。其实她真没什么可说的,毕竟连她自己也难以解释,为什么明明和景潇立了赌约,却又屡次帮他备考,还跟他互动这么频繁,意义何在。
“依景潇那混世魔王的性子,如果他主动找我,我却冷处理,很难说他会不会琢磨出什么歪点子,临近期中考试,我倾向于息事宁人,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她是这样说服沈乔,也是这样说服自己的。
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依然没忍住趁闲暇时间去四班门口看一眼景潇是否在认真学习,在此过程中偶尔会被四班男生们发现,然后再在他们起哄的口哨声中,淡定掏出一沓试卷或者年级花名册,装作自己要去顶楼办公室汇报工作的样子,说一声“路过而已”。
只有那么一次,她站在门外,恰逢景潇抬头,两人的视线,巧之又巧地相会了。
景潇的眼神微亮,他朝她笑了笑,从书本中抽出一张纸来,在上面飞快写了些什么,随即递给林岳,吩咐后者转交给她。
林岳最近似乎非常热衷于做信使的工作,兴奋得连脚步都在颠:“我潇哥知道你不喜欢进四班,嫌他们吵,所以托我把这张画给你。”
毋庸置疑,那张画上画的也是她,是她下了公交后回眸一望的样子,发丝裙角都在风中飞舞,眉眼含笑,极度传神。
画纸边缘那行龙飞凤舞的小字,写的是:绮绮,以后每见一次面,我就送你一张画像如何?
风筱绮叹气:“你告诉他,大好的时光用来做什么不行,非得画我?”
“你们俩这是在干什么?用复古的方式传情吗?”
“请注意措辞,是他先不敢出来见我的,这话你应该去问他。”
林岳迅速回头瞥了景潇一眼,而后弯腰凑近低声道:“我潇哥是怕你又害羞逃跑,这不正表示了他的贴心嘛!”
“我只看出了他的幼稚,”风筱绮冷漠地推开他的脑袋,“不好意思,请保持距离,咱俩很熟吗?”
林岳嬉皮笑脸:“你跟潇哥很熟,我跟潇哥也很熟,四舍五入咱俩就很熟了。”
“再见。”
林岳伸长脖子,目送她快步下楼,随后慢吞吞转身回到了景潇的座位旁,抬头正迎上景潇似笑非笑的眼神。
景潇问:“她说什么了?”
“她说你幼稚。”
景潇默不作声地瞥他一眼。
感受到森然寒意,林岳连忙正襟危站:“潇哥你别这么瞪我啊,是她说的,我只是转述!”
景潇冷哼:“那画呢?她也扔了?”
“她没扔,我看她叠起来放校服口袋里了。”
“嗯。”
林岳明显感觉到,在应了这一声之后,景潇的脸色多云转晴,心情仿佛一瞬间又变得愉悦了。
缘分啊,妙不可言。
那张画纸,最终被风筱绮认真折叠,和先前的画像一起,夹在了平时不常翻开的语文辅导书里。
彼时的少女并不知晓,自己这般矛盾的小心思,究竟源于何处,与生俱来的冷静天性,在与某人的频繁接触过程中逐渐动摇,发生难以解释的化学反应,一点一滴渗出微妙的甜意。
期中考试的前一天,高二年级提早放学,为了让学生们根据各自的情况回家自行复习。
风筱绮原本答应了安池和安池集结起来的男生小团体,放学后跟他们去校门口的奶茶店坐一坐,替他们最后梳理一下英语考试的重点,谁知在等沈乔从办公室回来一起去的时候,居然看到了风风火火赶来的林岳。
林岳一头撞开意欲阻拦的七班男生,几乎是一个箭步跨到了风筱绮的座位旁边:“风学委!”
风筱绮本能地向后一躲:“注意素质,你是要咬人啊?”
林岳急得在原地跳脚:“不开玩笑,我找你是有正事!”
“那你说,我听着呢。”
“我潇哥,去五中找齐侃打架了!”
风筱绮神色微沉:“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齐侃那王八蛋!今天中午他在三中门口贴大海报,把之前你和潇哥被拍到的那张背影照片印上了,上面写你俩关系可疑,企图以此抹黑你形象——结果正好被我看见,我把海报撕了拿去给潇哥,潇哥当场发火,也不听我劝,自己去五中找齐侃算账了。”
风筱绮沉默片刻,毅然做出决定:“既然如此,我就也去趟五中吧。”
旁边的安池顿时反对:“不行!你一小姑娘家,去跟五中那群浑蛋对峙,万一双方冲突起来,伤着你怎么办?”
“班长不用担心,我体能素质还不错。”
“那我也不放心,咱们一起去,就当壮壮三中的声势了!”
身后七班男生们齐声附和,林岳见此情景长长叹了口气:“那我也去召集四班男生,大家五中校门口集合吧。”
安池斜眼瞥他:“提前说好了啊,我们这次完全看在风筱绮的面子上,可没有要跟你们四班统一战线的意思。”
“就像谁乐意跟你们统一战线似的!咱们的恩怨改天再议,反正当务之急是灭了五中那群人的威风。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弄不死他们的!”
“哼!”
于是两个无赖班,就这么莫名其妙暂时结了盟,七班男生们簇拥着风筱绮穿越两条街道,浩浩****直奔五中。
半个小时之后,平城五中标志性的金色栅栏门近在眼前,但那里空****的,并没有人在。
安池奇道:“咦?所以景潇根本没来找齐侃,还是说他们速战速决了?”
风筱绮环顾四周,最终将目标锁定在三百米外那条小巷里,据说那个地方连通着五中的操场后门。
果然,在来到巷口的刹那间,她一眼就看到了满脸怒意的景潇,后者正单手把一名五中学生的脑袋按在墙上,而齐侃已经带人把他团团包围了起来。
风筱绮清喝一声:“等等!”
景潇敏锐地听出了她的声音,略一怔忡,下意识松开了手,随后就见她快步跑来,闪身站在了自己面前。
齐侃见状也显得挺意外:“哟,你也来了?那群三中人是怎么回事,合着你这年级第一还兼任年级大佬呢?今儿可算长见识了。”
风筱绮道:“能让你长见识的事情还多着呢,但咱们今天首先得说道说道,贴在三中门口的那张海报,是你一时糊涂手欠啊,还是早有预谋的宣战?”
“我认为这两种解释没什么区别,反正目的是一样的。”
“是为了给你那弱柳扶风般的妹妹报仇?”
齐侃倒没料到她这么直接,不过他应得也挺爽快:“是又怎么样?你敢当众欺负我妹妹,就该承受由此带来的后果。”
风筱绮从容点头:“我能猜到,齐檬小姐回家肯定跟你说,我仗着自己在三中的地盘上,有恃无恐当众出手打了她,然后景潇来了给我撑腰,将她一顿羞辱——过程中她必定还哭得梨花带雨,以增强故事的可信性,激发你当哥哥的同情心和责任感,从而头脑发热,做出了在三中门口贴海报这种蠢事。”
论口才,齐侃并不是她的对手,他面露愠色:“我妹妹说的话,我当然相信。”
“所以你就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断能力?”景潇沉声反问,“好端端的,齐檬为什么会来三中?你该不会真的认为,她只是为了来找我道歉吧?”
齐侃蹙眉,似在犹豫。
景潇又道:“绮绮根本不可能打她,绮绮爱干净,还怕脏了自己的手。”
“你什么时候成了我的代言人了?”风筱绮意味深长地横他一眼,“不过说得也没错,齐侃同学,我必须要让你知晓,如果我真的打了你的妹妹,我没有必要不承认,但我确实没动她,这盆脏水谁也别想扣我头上。”
齐侃冷着脸色,上下打量着她:“你出手的轻重,我是很清楚的。”
“那你在你妹妹身上看见什么痕迹了?恕我直言,我不打则已,一打就让她浑身瘀青、四肢骨折,不信你把她叫来,我当众证明。”
齐侃一时语塞。
风筱绮笑了笑,尽管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那么我们再回归正题,你自作主张利用我的隐私侵犯我名誉的这笔账,怎么算?”
齐侃反问:“你想怎么算?”
“要么你当众道歉,要么……”说到这里,鬼使神差般,风筱绮转头看向了景潇,恰与景潇目光对视,她顿了一顿,将视线重新投向齐侃,“他怎么揍你,我就怎么揍你。”
此刻林岳恰好也带着四班男生赶到,正撞见这一幕,他愣了几秒钟,忽听四班和七班的男生们同时爆发了惊天欢呼。
“牛×啊我们学委(大嫂)!”
安池警惕回头:“谁刚才叫大嫂来着?谁是你们大嫂?胡扯!”
林岳由衷赞叹:“不愧是我潇哥相中的姑娘,原来她属于战斗系学霸!”
“什么就你潇哥相中的?”安池继续怼,“他配吗?他不配!”
这边吵吵嚷嚷的,看上去极其热闹,有五中男生贴近齐侃耳边,犹豫着开口:“老大,他们人数突然超过咱们了,真打起来不占优势啊。”
齐侃低声骂了句脏话,抬眸间眼神不善:“你们俩倒是挺有默契,自从上次之后,是男女混合双打上瘾了?”
风筱绮漫不经心地回答:“我平时没有主动挑衅的习惯,但谁要是敢欺负到我头上来,我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岂料她刚说完这句话,忽觉腰间一紧,人已被景潇半搂着挪到了身后。
景潇似是叹了口气,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力道温柔:“你今天如果不来这一趟,就算只有我自己,我也肯定要揍这浑蛋一顿——但现在你来了,我却不想继续了。”
“嗯?”
“我早说过,你这么好看的一双手,应该去写笔记和批改试卷,犯不着为了这种事,去和他们打架。”
风筱绮不禁失笑:“这算什么歪理?”
“而且,我也不想在你面前打架,”景潇缓声道,“我给你留下的关于坏学生的印象,实在太多了,从今往后要收敛一点,至少你在身边的时候,我绝不会再把你轻易牵扯进来。”
风筱绮心口没来由地一热,她沉默了。
景潇很自然地揽着她的肩膀,转过身去正视着齐侃,眼神桀骜:“我和你的账,改日再算,今天暂且放你一马,毕竟我还要忙着送这位小姑娘回家——另外,记得管好你妹妹,下次再让我见着她惹是生非,我连她一起打。”
齐侃闻言怒从心头起,声音里不免带了几分恶狠狠的意味:“我看你敢!难道五中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你说改日再算,我偏要今天跟你算个清楚!”
结果还没等景潇回应,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了熟悉的清越女声,满含怒气:“绮绮!我就去办公室挨顿骂的工夫,你都调兵遣将跑五中来了?”
风筱绮无奈回头:“不好意思啊乔乔,事态紧急,没顾得上通知你。”
沈乔拨开两班人群,没好气地走近:“让我瞧瞧是什么家伙,连我们三中的年级之光都敢抹黑?是不想活了吗?”
“乔乔?”
沈乔见着他也觉眼熟,琢磨好久才认出来:“齐侃?哎哟原来是你,我之前就说这名字听着耳熟呢!怎么着,你在五中当上霸王龙了?”
齐侃颇为无语:“什么叫霸王龙啊……”
“那你欺负我朋友这事儿,准备怎么解释?”
“是他们先欺负我妹妹的。”
“你妹妹……哦,我想起来了,就是那天在三中门口自导自演一出戏的小白莲花是吧?”沈乔恍然大悟,进而更显愤怒,“你还有脸提!你妹妹强行拦着绮绮,说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胡话,然后还当众碰瓷诬陷绮绮打她,再哭兮兮地去找景潇诉苦扮可怜——我当时全程在旁边瞧着,除非我这双眼睛瞎了,否则还能不清楚你妹妹到底有多绿茶?”
“乔乔,你……”
沈乔端详齐侃许久,终是重重叹了口气:“齐侃,算起来咱俩得有两年没见了吧?前段日子听说我爸跟你爸关系有所缓和,我还惦记着什么时候重新联系上你,一起出来吃顿饭的。”
齐侃垂眸,看着自己的运动鞋:“嗯,回头把我手机号码留给你。”
“那是后话,咱们先说今天的事——认识多少年了,你该了解我的性子,我不是会撒谎的人,也没必要当着你的面说你妹妹坏话,你要是不信,回家仔细问问她,看她亏不亏心?”
齐侃低着头半晌没出声,他身后的某男生忽然奇道:“老大,你耳朵怎么红了?”
“滚蛋!”他随手推开对方,像是终于做足了心理建设,注视着沈乔一本正经道,“我回家会问清楚的。”
“所以呢?”
“所以今天的事,暂且算我冲动之下犯的错误,大家散了吧。”
刚才还叫嚣着必须算账,这会儿三言两语间,竟然就要散了。四班和七班的男生们停下了摩拳擦掌的动作,面面相觑,暗道什么情况?刚见识了年级第一的武力值,现在又见识了年级第一闺蜜的外交能力,现在的姑娘们都这么强悍了吗?
旁观的林岳原本都做好干架的准备了,此时见状一头雾水,眼见着五中人在齐侃的示意下当真集体撤退,他连忙凑到沈乔跟前,很八卦地问:“有情况啊?”
沈乔一回头就迎上了他那双铜铃大眼,本能地挥上去一巴掌:“什么有情况!”
“怎么那姓齐的浑蛋这么听你话?”
她很随意地答道:“哦,我们两家是世交,我和他很早以前就认识了,后来初中毕业,双方父亲因生意上的问题闹了点矛盾,两年没联系,这不最近才刚恢复交往。”
“那你没见过他妹妹?”
风筱绮的笑容里饱含深意:“或许真的是没那么差劲吧,毕竟他刚刚看你时还害羞了。”
“啥?”
“没什么。”
听得安池在不远处招呼:“风筱绮,这都五点了,架也没打成,咱们还要不要去奶茶店讲题啊?”
风筱绮朗声答应着:“去,当然要去,约定好的事情不能改。”
景潇微微低头看向她:“到时候讲完题就七点多了,你回家不安全。”
“没事儿,有乔乔陪着。”
“她和你一起走,届时说不定谁保护谁。”
沈乔闻言不乐意了:“嘿,说什么呢?以往一向都是我陪绮绮回家的,也没见出什么岔子啊!”
四班有男生起哄:“讲什么题啊?潇哥你也一起去听听!”
七班男生顿时呛声:“听个屁!我们学委的家教班是能随便听的吗?收费都不给你们听!”
林岳怒道:“有没有点心肝啊你们?明明十分钟前我们还拥有着并肩助威的革命友谊!”
“那算什么革命友谊?”安池义正词严,“塑料友谊而已,更何况危机还是我们班的姑娘解除的!”
“胡扯!要不是因为你们班的姑娘,我潇哥能特意来这儿一趟吗?”
双方的吵闹升级,风筱绮在一旁听着,无奈地揉了揉耳朵,她转头瞥向景潇:“我答应七班的同学们要讲题,你们突然参与不合适,之前不是也给过你考试大纲了吗?你带着他们自行复习就好了。”
景潇眸色沉沉地看着她:“这是重点吗?”
“这不是重点吗?”
景潇的神情仿佛一瞬间变得很不开心,只淡淡“哦”了一声,就松开了方才始终攥在她腕间的手。
风筱绮严肃思考片刻,认为自己应该是猜出了他郁闷的根源,她踮起脚尖,轻描淡写拍了拍他的头顶:“居然为了这点小事生气,你是小孩子吗?我是去办正事的,你要是坐在旁边,七班那些人还怎么专心听题?”
“本来他们也不会专心听题。”
“那这次就算我欠你的,大不了下次单独给你讲题。”
这勉强算是个令人愉快的提议,景潇认真注视她很久,最终几不可觉地点了点头。
“一言为定。”
“我从不食言。”
“还有。”
风筱绮本来都举步打算离开了,闻言复又疑惑转身:“还有什么?”
景潇薄唇轻挑,他笑着贴近她耳畔,轻言低语:“我一直都在好好复习,你若不信,期中考试成绩公布后,记得关注。”
“哦……”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将一张叠好的画纸塞进了她掌心,而后大手一挥,示意四班的男生们随自己走。
他说过的,每见一次面,都要送她一张画像,在他的画里,她的眼睛似乎永远都闪烁着星光。
安池走近,好奇地问:“风筱绮,你笑什么呢?”
“没有。”
“纸上写的什么啊?”
她果断将画纸往怀里一塞,面无表情地把他往前推:“还讲不讲题了?再不讲天都要黑了,我还得回家吃饭。”
安池笑道:“你打电话告诉家里一声,今晚我们请客。”
沈乔俏生生一翻白眼:“请不请我?”
“请请请!”
晚霞碎影下,少年少女们彼此谈笑着走出小巷,夕阳在他们身后拖出长长的剪影,那画面很美,是种难以勾勒的美。
期中考试结束后一个星期,年级榜单公布。
风筱绮照惯例出现在榜单首位,成绩高出第二名整整三十分,但她关心的重点似乎不在此,反而直接往榜单最后看去。
唔,某个人的名字没有出现在那里。
终于,她在位于榜单中央第二百名的位置找到了景潇的名字——这着实算不得什么好名次,却是景潇自身的重大突破。
正出神间,忽觉耳畔一暖,竟是有人从身后伸出了双手,替她捂住了耳朵。
风筱绮讶然抬头,正迎上景潇含笑的视线,他的声音在寒风里格外清晰:“找到我了吗?”
“找到了,不过你先放手,咱俩这姿势太奇怪了吧?”
“你害羞了?”
她冷静地推开了他的手:“在我的字典里没有‘害羞’二字,只有‘嫌弃’。”
“哦,那可真是太伤心了,我本以为你会夸我两句的。”
“距离前一百名还差得远。”
景潇笑了笑:“距离期末考试也还有时间,毕竟这次复习仓促,我还没来得及把大纲看完。”
“嗯……”
“我只是想向你证明一下,我先前说自己好好复习,是真的,”他慢条斯理地揉着她的长发,嗓音低沉惑人,“另外,期末考试的大纲也拜托你了。”
风筱绮叹息:“我看起来就那么像个免费送大纲的吗?”
“重要的不是大纲,而是整理大纲的人,而且我会付报酬的。”
“谁稀罕你的报酬……”她在他的注视下转身欲走,却在走了十多米后陡然停住脚步,回头一看,景潇居然还停在原地看着自己。
景潇跟上来,微微侧头端详着她:“你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啊?”
她下意识开口:“只是突然想起,你好像忘了点事情。”
“嗯?”景潇仅仅用了两秒钟就反应过来,他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明亮非常,当即从怀里取出一张叠好的画纸递给她,“给,怎么能忘呢?”
纸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风筱绮唇角微抿,脸上看不清是什么情绪,她背对着他,很自然地摆了摆手。
“谢了,回见。”
景潇目送她远去,看她的校服裙摆随着走廊窗口吹进来的风缓慢拂动,心底便有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每当想到与她相隔不过一层楼的距离,若是想见,随时能见,他就对前路充满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