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幕

草莓草莓

这是一段旷日持久的回忆,鹿安和草莓的故事宛若电影。

电影里有少年血,有英雄泪;有儿女情,有江湖意;有刀光剑影,有一诺千金。

电影里的男孩孤僻、暴力,死亡是他唯一渴望的方向。直到在异国他乡,遇见宛如命中注定的女孩……

1

“从现在开始,我要每时每刻保护着你,再没什么力量可以让我们分开。”

多么美好的诺言啊!

我,鹿安,在分手了六十六天后,再次走到了一起,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

恍然如梦,这剧情我写不出,也不敢写。我一定是上辈子拯救了全宇宙,老天才会对我如此厚待。

为了弥补那些错过的时光,复合后的我们几乎把所有空闲的时间都用来腻歪在一起。每天放学铃声一响,我便会无视老师和同学异样的眼光,第一个冲出教室,冲向奶茶店。那是我们爱的港湾,我在街角奔跑,我在梧桐树下奔跑,我在悦耳的旋律里奔跑,我在别人的祝福里奔跑,奔跑时我嘴角带笑,所有曾经的甜蜜和温馨纷纷铺陈在眼前,于是我的眼前变得绚烂而美好。

而他,鹿安,我深爱的男孩,也保证会推掉所有的事务,放下所有的烦忧,微笑着站在奶茶店门口等待我的到来,这简直是世上最美的画面。我们会拥抱,深吻,宛若连体婴孩,一见面就再也分不开,从此世界只剩下两个人。

这种感觉是那么浓烈、那么幸福,热恋的人们都明白。

记得我问他:“为什么我们分开后你就关了奶茶店,因为我吗?”

他点头,低头亲吻我的头发,深情回答:“这里有太多你的味道,睹物思人,而你又不在身边,所以只能离开。”

我又问:“那为什么那天你会突然过来,也是因为我吗?”

“那天我实在太想你了,就想来这里感受下你的气息,”他依然点头,然后将我抱得更紧,“每次过来我都会幻想,如果你也来了,我该怎么办?结果还真见到了你。虽然当时我气炸了,但回头想想,其实是好事。”

“好事?”我推开他,故意调侃,“看着自己的女朋友在别人的怀里,竟然还说好事!”

“如果不是这样,或许我还在忍,还在等,还在继续痛苦,”他伸手摸摸我的头,“你说是不是好事呢?”

“你真傻!”我将头深深埋进他的怀里,眼泪流了出来,“我们都是傻瓜。”

2

爱情真的好神奇,仿佛世上最伟大的魔法师,可以医治好最黑暗的绝症,让人间充满光亮和缤纷。

重新拥有了鹿安,拥有了爱,感觉原来那个真诚、勇敢、愿意相信和付出的璐宛溪也回来了。

为了能有更多的时间和鹿安谈恋爱,我找了个理由征得了家人同意,从此开始住校,虽然这个过程颇费了点周折,但相对于最后的结果,还是超值。

就这样,我和鹿安开始了“半同居”的日子,和过去一样,我们的日常由一起健身、一起做家务、一起看电影、一起打游戏、一起发呆、一起畅想未来构成,反正不管做什么,都要一起。

和过去不一样的是,他对我更温柔、更体贴、更包容,也更有耐心了。

一起散步的时候,我的鞋带散了,我刚发现,他便已蹲了下去,伸手就要系。

“不要,让你兄弟们看到了多不好,”我赶紧跳开,嗔怪,“你可是他们的大哥。”

“所以我更要以身作则啊!”他却毫不在意,一边系一边仰脖对我笑,“疼自己的女人,不丢份。”

“你这样会把我宠坏的。”

“不会,我对你的宠爱,没有保质期!”

一起逛超市,我总是任性地让他拿很多零食,他明明不赞成,因为觉得对健康不好,可只要我一噘嘴,他就立即照办,一边抱怨一边拿了又拿。

回去后,我突然不想吃了,他刚要高兴地扔掉,我说不许浪费,然后强迫他全部吃掉,他当然不肯,我就说那只能我吃咯,气得他狼吞虎咽,吃完后赶紧去健身。

有的时候我会把作业带到他那里做,他就安静地在一边看书,然而无论什么时候我回头,总会发现他在如痴如醉地看着我,书一页都没翻。

我有点害羞:“看什么看?还没看够吗?”

他点头,很认真地回答:“永远都看不够。”

我又幸福又感伤:“总有一天,你会看腻的。”

他摇头:“除非我死了,否则不会有那一天。”

眼泪瞬间出来了,我扑过去:“不许你瞎说,要死也让我死在你前头,两个相爱的人,孤零零活着的那个人最可怜了。”

他轻轻拭干我的泪水:“那我们谁都不要先死,我们一起活到最后,幸福到最后。”

两个人一起活到最后,这是我听过最美好的童话,童话都是骗人的,可是,这次我真的相信了。

3

在那段幸福的日子里,我们除了尽情享受甜蜜的二人世界,做得最多的事就是一起去看草莓姐。

鹿安原本每周都会去探望草莓两次,数年如一日,从未爽约。每次去鹿安都很低调,从不开他那拉风的摩托,而是打车过去,也从不走医院的正门,并且不带任何兄弟一起去,包括甄帅,感觉是生怕别人知道草莓的存在。一开始我还调侃他为什么要搞得如此神秘,是不是为了提防我,结果他很认真地说不是,因为我大大咧咧的,根本不需要故意防范,何况现在我已经知道了,更无须刻意隐瞒。我追问原因,鹿安只是含糊其词说自己年少轻狂惹了不少事,得罪了很多人,所以现在为了安全起见还是慎重一点为好。

鹿安每次探望草莓的过程其实很简单,就是和她说说话,给她做做按摩,然后听医护人员讲讲她的病情。尽管每次结果都一样,那就是从医学角度而言,草莓已经没有苏醒的可能,但鹿安却从未因此改变过什么,或许对他而言,草莓能否醒来不再重要,因为照顾草莓已经成为他人生的一项重要功课,这是一个习惯,也是一种责任,更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承诺。

说起来很奇怪,我对草莓始终充满了一种特别的感觉,虽然我们素未谋面,但冥冥中会感到很亲切,我想,或许是因为鹿安的原因,毕竟我们都是他深爱着的人。

是的,我知道鹿安还深爱着她,可是我一点都不吃醋,更不会难受,因为我明白鹿安现在对草莓的爱和对我的爱并不同,他们像亲人,那种爱是亲情,甚至,我能强烈地感受到在鹿安心里,草莓的存在更像……母亲。

我想他们之间的故事一定很浪漫很美丽,很凛冽也很残酷。

但我从来没有主动问及,那些鹿安年少轻狂的往事,就让它们随着草莓此刻安宁的心,永沉大海。

而从此以后他的人生由我来记录,就让我和草莓一起,拼凑出一个完整的鹿安。

4

尽管鹿安给草莓安排了最好的医护条件,但草莓还是因为太过虚弱意外频出,这是鹿安最揪心也最无奈之处。

一天下午我们刚从医院回来,还没等进家门就接到护士长电话:草莓的身体情况突然恶化,怀疑是急性病毒感染,已被送进ICU抢救。挂了电话,鹿安立即驱车载着我赶回医院,草莓的病情比我们担心的还要严重,主任医师说病毒已经引发呼吸衰竭,需要立即手术切开喉管,进行人工干预,考虑到草莓的身体情况,即使最终清除掉她体内的病毒,也大概率无法被救活,让鹿安做好准备,甚至委婉建议他放弃手术,这样对病人来说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我清晰记得当时鹿安那绝望的表情,他脸色煞白,眼神中闪烁着泪光,当是痛到了极点,只是身为男人,他强忍着悲伤和恐惧,先是明确拒绝了放弃治疗的方案,然后将手术中所有可能发生的后果都一一理顺,并且在知情书上签字,鹿安表示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生还希望也绝不放弃,只要草莓还能够活下去,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他都在所不惜。

草莓接受手术时,鹿安一直守护在外,不肯离开半步,不思茶饭,就只是死死盯着手术室的大门,许是他的诚意和决心感动了上天,草莓的手术很顺利。手术完成后草莓浑身插满了各种线管被推了出来,像只刺猬,看上去特别让人心疼,医生说接下来的十个小时对草莓至关重要,是生是死就看这期间她的身体反应了,如果一旦恶化,即使大罗神仙也回天无术。

那天我一直寸步不离地陪着鹿安到九点多,因为没有事前请假,我不能擅自在校外留宿。临走前我劝鹿安不要太担心,吉人自有天相,何况草莓已经那么可怜了,她一定不会再有事的。鹿安点头,轻轻抱了抱我,然后说不能送我了,让我路上多加小心。我心情稍微有点儿失落,当然不会表现出来,等回到宿舍后我给他发了很多信息,他也没怎么回,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压根没有看,害得我一夜没睡好,做了好几个噩梦。

第二天一大早我再次赶到医院,发现他还雕像般站在重症监护室门口,眼睛里充满了血丝,显然一宿未合眼。我心疼极了,赶紧将买好的早餐给他,可他根本没心思吃,目光更是没有从草莓身上离开过半分。就这样一直生生熬到九点钟,医生在给草莓做了全面检测后告诉我们草莓感染的病毒已经被有效控制,草莓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他才长长呼出了一口气,然后整个人像瘪掉的气球一样瘫倒在椅子上,满头大汗,浑身虚脱,仿佛自己也刚从鬼门关走了一趟。

草莓因为身体原因还不能接受我们的当面探视,鹿安依然不想离开,于是我陪着他来到花圃散心,上次就是在这里,他强吻了我,从而让一切回到从前,而现在,无论他还是我,都已是不同心境。

“七七,对不起,让你受惊了。”他红着眼看我,语气里满是疼爱。

“你怎么知道我受惊了呢?”我不想看到他都累成这样了还要担心我,调侃,“说不定我一点儿都不在乎呢。”

“你不会的。”他很笃定。

“为什么不会?要知道我和她可是情敌呢,”我故作嗔怪状,“请问,我为什么要担心我情敌的安危呢?”

“因为,你不是那种女生。”

我突然有点儿委屈,还有点儿小生气,反诘:“那我是哪种女生?”

“讲道理,明是非,知冷暖,”他脱口而出,“你是个好姑娘。”

“我才不要做这样的人,好累的。”

“谁又不累呢?活着,怎么样都会累,”鹿安叹了口气,眼神深邃,“这就是人生,我们都在负重前行。”

这样的鹿安让我觉得陌生,还让我觉得很心疼。我突然意识到我还是低估了他的过去,低估了他和草莓的感情。

如果说我想更好地去爱眼前这个男人,那么我就无法绕开他的过往成长,还有他和草莓的一切。

于是我轻轻抱住他,第一次发出了这样的请求:“如果可以,讲讲你和草莓姐的故事吧。”

他没回答,肩膀微微颤抖了起来,我想他一定很犹豫,或许因为往事太沉重,或许因为那是他和草莓两个人的秘密,他并不想和第三个人分享。

时间仿佛凝滞,而我的心也在一点点变冷。

原来他的内心,还是有我无法触碰的地方,原来我还是无法全部拥有他的情感和灵魂。

“算啦,我就不应该提的,”我好尴尬,故作轻松地吐吐舌头,“其实我也没那么想知道啦,随口说说而已,你不要为难了。”

“不,我愿意告诉你,” 鹿安温柔地抬起我的头,帅气的眼眸看着我,“我早就想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你。”

“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我想让你知道我的全部,无论光明还是黑暗。”

我鼻子一酸:“好,那我就接受你的全部,无论光明,还是黑暗。”

鹿安点头,微笑着问:“七七,你相信一个人真的会因为另一个人而完全改变吗?”

“相信!”我也点头,“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信。”

“嗯,谢谢,就是草莓那个彻底改变了我人生的人。如果说我的妈妈给了我身体,那么草莓就是给了我灵魂,没有草莓,就不会有今天的我,”鹿安将目光从我身上移到远方,回忆开始变得悠远绵长,“认识草莓的那一年,我18岁,在荷兰,正值人生最无助、最迷茫,却也是最叛逆、最暴力的时刻……”

5

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回忆,随着鹿安的讲述,他和草莓的故事宛若电影,在我眼前缓缓上映。

电影里有少年血,有英雄泪,有儿女情,有江湖意,有刀光剑影,也有一诺千金。电影里的男孩孤僻、暴力,死亡是他唯一渴望的方向,直到在异国他乡,遇见宛如命中注定的女孩,在她的灵魂的滋润下,重获新生,只是相爱从来就不是两个人能够在一起的理由,和世上任何一对不被祝福的恋人一样,他们历尽艰辛,却依然注定分离……

我知道鹿安和草莓的故事一定会很精彩,却怎么也没想到会如此漫长和惊心动魄。他俩犹如两棵荒野中的藤蔓,在长达数年的光阴里,彼此纠缠,恣意生长,并且远远超越了普通的男女之情,即便是我和鹿安,恐怕此生也无法企及。

可是我一点儿都不难受,更不会吃醋。我在听完他的悠长讲述后,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我想好好抱抱草莓,对她说一声:谢谢!

草莓,谢谢你把这么好的鹿安交给了我。你承受了那么多的痛,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却始终能够爱着生活,积极追逐自己的梦想,让爱你和你爱的人变得越来越美好,你真的很了不起。

是的,从鹿安对草莓的描述中,我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一个更成熟、更美好,甚至更伟大的自己。那是我渴望已久却不得的,现在却从草莓身上获得了感应,不能不说是一个很神奇的体验。

我向鹿安表达了内心的感动,鹿安很高兴地说:“草莓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姑娘,当然你也是,如果你们能够相见,我想她一定也会很喜欢你的。”

“嗯,我也一定会很喜欢她,我现在就已经很喜欢她,”我点头,“可是草莓姐……真的永远都不会再醒来吗?”

“我尊重医学,但我更相信奇迹,”鹿安眼神坚毅地看着我,“你愿意和我一起等吗?”

“我愿意,我们一定会等到草莓醒来的那一天,到时候我会大声告诉她,你没爱错这个男孩。他现在变得很优秀,很成熟,也很正义,就是你最期望的模样,”我不假思索地点头,接着又补充,“不过,他现在是我的人了,你可不许和我再抢哦。”

“哈哈!我绝对相信你会说出这句话,”鹿安被我逗乐了,笑完后突然大声感慨,“真好啊!”

“哪里好了?”

“就是终于把这些往事都对你和盘托出了,从此我对你就再也没什么秘密咯,”鹿安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并且耸肩晃脑,“现在我是一身轻松,通体舒畅。”

“小样!瞧把你开心的,哼!”

鹿安突然含情脉脉地看着我:“七七,知道吗?原来我瞒着你我的过往,心里总是感到很抱歉,因为觉得对你不公平。现在好了,我再也没有任何顾忌了,从此以后,我就只剩下一件事,那就是,好好爱你,好好宠你。”

我好感动,却不想让他看到,故意说:“你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了我,就不怕我还有什么秘密瞒着你吗?”

“会吗?”他一脸不相信,“想不到我的七七也是有故事的人呢,哈哈!”

“不行吗?哦,就许你爱过别人,就不许我也有吗?”我赌气,“喜欢我的人多着呢。”

“这倒是,说到这里,你那位书呆子的情况处理好了没?要不要我帮忙呀?”

“什么意思?哎呀,还真是!”我情不自禁叫了起来,这些天我过得太幸福,竟然把崇礼给彻底忘了。要知道现在在很多人眼中,我和他还是情侣呢。这可好,我真的成了脚踏两只船了,怎么办啊!我长长叹了口气,心头顿时涌上阴霾。

“是不是觉得自己惹麻烦了?没关系,别逃避,”鹿安善解人意地对我笑,“勇敢面对就是,总会解决的,我相信你!”

“谢谢,有你真好,”我主动上前抱住他,轻声说,“我知道怎么做,等我。”

“嗯,”鹿安轻轻抚摸我的头,“我一直都在,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这里,等你回来。”

6

第二天下午我们没有课,我没直接去奶茶店,而是先到了崇礼的实验室,我知道他一定在那里。

虽然实验楼近在咫尺,但我足足走了半个多小时。一路上我绞尽脑汁,却也想不出究竟该如何向崇礼解释——这本来就不是能解释清楚的事,无论如何,我都已经辜负定他了,而且,辜负的人,还有陶梦茹。

璐宛溪啊璐宛溪,瞧你做的好事,真是够愚蠢的,现在可该怎么办哪?

推开门,崇礼没有像平常那样埋头做实验,而是坐在椅子上,双手合十,眼神专注地凝视着前方的屏幕,上面是一张正在缓缓转动着的3D世界地图。

崇礼专注时的样子,真的特别帅气,每每这个时候,我都会感慨陶梦茹没有喜欢错人。

我轻轻走到他身后,他实在太投入了,始终没有发现我。

如果是以前,我大概会敲敲他的头,或者拎起他的耳朵吧,没办法,和他在一起时,我总是觉得他像我的弟弟,我愿意和他玩闹,但始终都无法来电。只是现在,我不想打破这份宁静,于是就在他身后轻轻坐了下来。

时间仿佛凝滞,实验室里很安静,只有墙上钟表发出的规律“嘀嗒”声提醒我这并非梦境。

也不知过了多久,崇礼突然起身,这才看到了身后的我。

“七七,你怎么来了?”他的表情立即鲜活起来,就像漫画里的人物那样,特别可爱,“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我变出来的,厉害吧,”我故作轻松,“你庆幸吧,如果我是坏人,估计你现在已经人头落地了。”

“那倒也好,可以省却不少烦恼,”崇礼难得没有接我的话,而是深深叹了口气说,“我自忖可以解出世上最难解的奥数题目,可怎么也做不好眼前的选择。太难了!”

我察觉出情况有异,小心询问:“崇礼,你怎么了?”

“我们好几天没有联系了。”

我心一紧,刚准备说对不起,却分明听到他讲:“知道这几天我为什么没有联系你吗?”

“啊!对哦,你为什么不联系我?”

“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所以只能逃避。”

“为什么呀?崇礼,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唉!实在太难了。”又是这句话,还有一声更悠长的叹息。

我不乐意了,装作凶巴巴地对他说:“好了,你别磨叽了,有什么话快说,都急死我了。”

“七七,你先别急,听我讲,前些日子我不是刚参加了一个人工智能的比赛吗?”

“对啊,我知道的,电视台都报道了,”我忙问,“结果出来了吗?”

“出来了啊,怎么?这你都不知道吗?”

“我……哎呀,我对这个又没兴趣的,快说,你拿了几等奖?”

“一等奖,全球一共不过十人,我是其中之一。”崇礼淡淡地说完后感觉快哭了。

“哇,你太棒了!”我真心为他高兴,“奖金一定很高吧,请客,请客。”

“没有奖金。”

“什么情况?一等奖了都没奖金,还世界级别的呢,山寨的吧?”

“只有这个。”崇礼从抽屉里拿出一张邀请函递给我。

我接过,眼前一亮,叫了起来:“天哪!麻省理工的入学Offer(通知),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了。”

“你是说,你能去MIT(麻省理工)深造了?”

“而且是全额奖学金,”崇礼叹了口气,“好难办哪!”

“这不天大的好事嘛,你还有什么犹豫的?”我开心极了,拍了拍他脑壳,“崇礼,你好矫情啊!”

“我是认真的,因为这里有我放不下的人和事。”崇礼直勾勾地看着我,“你懂的。”

他的话让我一下子又回到现实。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再隐瞒下去了,这样不但对鹿安不公平,更会耽误崇礼。不管如何,我挖的坑就让自己来填平吧,顾不得那么多了。

我清了清嗓子:“崇礼,其实我一直都在骗你,我根本就……”

“根本就不喜欢我,对吗?”崇礼嘴角流露出一丝苦笑,“我一直都知道的。”

“你知道?”

崇礼苦笑:“当然了,我又不是真的傻。”

“你当然不会傻了,你可是我认识的人里面最聪明的,”我笑得好尴尬,声音越来越小,“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欺骗你的。可是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还愿意陪我假戏真做?”

“因为我一直都想不明白,既然我都可以把最难的奥数题解开,为什么始终都解不开你的心,我以为,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或许就可以。”

“所以你犹豫不决到底去不去美国留学,只是因为……”

“是的,我还想试试。”崇礼看着我,很认真地说。

我叫:“试你个大头鬼啊,你千万不要因为我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事,否则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的。”

“可是说不定我还有机会呢,我总感觉自己就快接近答案了。”

“不,永远都不会有机会了,因为我就是答案,答案就在这里,明白吗?现在就让答案亲自告诉你,你永远都不会有答案的——好复杂啊,你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

“那你该知道怎么做了吧。”

“我会出国,然后在那里好好努力。”

“嗯,这才像话,崇礼,你是个很优秀的男生,真的特别特别优秀,你会遇到你新的答案,到时候,你一定会迎刃而解。”

“谢谢,七七,我知道你是要和我告别了,可是我想说,能够遇见你,还有天使姐姐,是我最幸福的意外。我不会忘记发生的这些事,我会想念你们的。”

“我也会想念你的,真的,”我张开双手,“崇礼,我可以再抱抱你吗?一路顺风!”

崇礼微笑看着我,突然摇了摇头:“不要了,我已经很满足了,你的拥抱只属于一个人,快点过去吧,我想他一定等急了。”

“你……我……你怎么知道的?”

崇礼没有回答,而是很认真地对我说:“七七,你是个好姑娘,请你要记得,以后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挫折,都不要怀疑自己,都要做你自己,因为你根本无须改变。”

“我们都要成为更好的人,这才是我们彼此相遇的意义。”

记忆中,我从来没有听过崇礼如此正经说过话,以致那一瞬间我突然产生了恍惚感,仿佛此前在我面前一直稀里糊涂的崇礼,像个非正常人类的崇礼,总是莫名其妙的崇礼,思维老脱线的崇礼,其实都是伪装的。他不过在用他自认为对的方式去试图解开他心中的难题,说来说去,我们都是偏执的孩子,直到要分别的时刻,才能够真正说出那一句祝福,从而宣告自己真的放下了那个无法解开的答案。

谢谢你,崇礼,谢谢你喜欢过我,更谢谢你,可以让陶梦茹喜欢那么多年,做过那么多美好的梦。我想梦茹在天堂,也会因为这几年对你的喜欢而熠熠生辉。我不会忘记你,不会忘记这么多年来我们一起走过的时光,不会忘了你和陶梦茹的点点纠缠。你对我的祝福,我都记下了,真心期盼有朝一日,我们还能再见,大洋彼岸,让我们遥相祝福,直至永远。

7

几周后,崇礼便远赴大洋彼岸,从此杳无音信。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找到他的专属答案,我只知道不过短短数年后互联网世界便出现了一位年轻有为的企业家,他的AI(人工智能)公司市值数百亿美元,一时风光无限。此外他还拥有极其帅气的外表和特立独行的个性,经常说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做一些别人看不惯的事,这在外国人看来反而充满了某种独特的人格魅力,甚至有权威媒体将他誉为特斯拉老板埃隆·马斯克的接班人,列入未来影响全球经济的百大风云人物。

没错,他就是我曾经的小伙伴崇礼。再次见到他是在电视上,他创办的公司在纽交所上市,面对着全球媒体,他侃侃而谈,是那样成熟,甚至风度翩翩,哪里还有一丝青涩的模样,只是偶尔眼角眉梢的一个小表情还保留着当年的痕迹,却也只有极其熟悉他的故人才会懂。

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那天我答应了他,他也为我留下,会是怎样。

我俩的人生应该都会发生彻底的改变吧。

可是我并不遗憾,并且,一点都不后悔。

人生没有白走的路,相信内心的选择,就是最好的安排。

8

那天告别崇礼,我收拾起感伤,飞也似的跑向奶茶店。

我迫不及待地想告诉鹿安,我已经勇敢面对且解决了自己惹下的麻烦,从此我可以心无旁骛去爱他,守护着他,尽情享受着他对我的宠爱,不会有一点点的不安。

我真的是太高兴了,以致推开门后丝毫没发现正在打电话的鹿安似乎遇到了某个大麻烦。

“我来啦!”我一把从后面抱住他,开心地大声说,“哈哈,吓你一跳吧。”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热烈地回应我,只是对我点了点头,然后换了个位置继续打电话。

我这才意识到气氛和平时有些不一样,很乖地不打扰他,坐到一边静静观察。

他眉头紧锁,说得不多,不时地“嗯”几声,应该是在听对方汇报着什么——从他的语气来判断,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我心一沉,等他挂完电话赶紧上前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鹿安收起倦容,对我微笑:“没事。”

“是甄帅吧?”

“嗯。”

“一定很棘手,否则他可以过来当面说的。”

“确实有点急,七七,你还挺机灵的嘛!”鹿安显然是怕我太担心,强作轻松状,“真不像你的人设哦。”

“嘁,就你小看我,”我上前双手勾着他的脖子,撒娇,“到底发生什么了嘛,快告诉我。”

“真没什么事,”鹿安低头在我额头亲吻了一口,“放心吧,我们能够搞定的。”

“嗯,相信你,那我不问了,”我重重点头,提高语调,“对啦,我的事都处理好了,你想不想听呢?”

“想啊!不过我现在还要再打几个电话,你先到里面玩会儿游戏,好吗?”

“不好!”我噘嘴,摇头,跺脚。

“乖,我忙好了立即去找你,”鹿安又亲了我一口,“真的有点儿急。”

“那你还说没事?”我飞他一个白眼,“好了,逗你的啦,你先打吧,不要管我。”

说完,我赶紧去后院,只是哪里还有心思玩游戏,而是趴在门口竖着耳朵听。

鹿安很快又打起了电话,这次好像是在开一个电话会议,他的语气较之前激昂了许多,从他断断续续的话语来判断似乎正部署着什么抓捕行动。认识他这么久,好像还是头一回见他如此严肃,甚至,紧张呢。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如临大敌?我的心里全是疑惑,可又不敢过去打扰他,只能静静地听着,耐心地候着。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鹿安才完事,我赶紧坐到电脑前,装作很认真地在玩游戏。鹿安走到我身后,俯身轻轻搂住我,下巴温柔地压着我的头。

“乖宝宝,是不是等得不耐烦了?”

“怎么会!”我一边操控着游戏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问,“事情解决啦?”

“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那就好,”我转身,将脸贴在他的腰部,小声问,“你是不是要去和别人打架了?”

“没有啊,”鹿安矢口否认,“为什么要这么问?”

“你不要骗我,我都听到了,”我抬头,认真说,“你答应我,不要打架好不好?我很担心你的,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鹿安蹲了下来,揉揉我的头发:“放心吧,就算你不说,我也不会轻易再动手的,除非……”

“除非为了保护我,是不是?”

“嗯,”鹿安很认真地点头,“我想我现在已经可以做到坦然接受别人对我的任何伤害,但绝对不能允许有人伤害到你。”

他的话让我又感动又心疼,我的手顺着他身体向上游走,最后轻轻抚摸着他的脸,试图以这样的动作,给他些许的慰藉:“你真傻,干吗要让别人伤害你呢,这样活着多累啊!”

“确实挺累的!”我分明看到鹿安无奈的苦笑,“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现在有几个人活着觉得不累的?”

坦白地说,我对鹿安拥有如此深沉甚至略丧的人生感悟其实一点都不惊讶,但我很意外他会直接对我说出来,事实上,重新回到他身边后的这些天,我可以明显感受到他身上的那些远超同龄人的压力,可是我不知道这些压力究竟来自何方,我只知道他活得很累,在他的肩上仿佛有一副看不见的重担,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我也曾努力想和他交流,试图为他分忧,可是每次都被他轻松地将话题岔开,我知道他不想让我担心,只想让我享受简单纯粹的恋爱。可现在他竟然没有回避,只能说明他今天遇到的事真的很棘手且特别,才会让他如此动容,甚至感伤。

再坚强的人也会有脆弱的时刻,再强大的人也需要被关心甚至保护,很显然,此刻正是和他交心的绝佳机会,作为深爱他的我,自然不会错过。

我决定开门见山,直接将我最大的疑惑和盘托出——

“其实,你现在过着自己并不喜欢的生活,对不对?”

“为什么要这样说?”谢天谢地,这次鹿安果然没有回避,更没有否认。

“你先回答我,是,或不是?”

“是,也不是。”鹿安松开我,走到窗前,斜靠在窗棂上,点燃一根烟。午后温暖的阳光斜斜地打在他的身上,烟雾缭绕间,他的脸庞竟然多出了一分庄严感。

“七七,如果你不在我身边,我会毫不犹豫地肯定回答。可现在有了你,我就仿佛拥有了全世界,我已经很满足了,人,真的不能要求太多的。”

“我明白,也相信你说的话,可你现在的人生不只有爱情,还有亲情、友情,”我顿了顿,一字一字认真地说,“特别是友情,我知道在你心中其实把兄弟看得特别特别重要,甚至比我还重要。”

鹿安喃喃:“没有他们,就没有现在的我。”

“所以即使他们现在都成了你的负担,你想到的也不是摆脱,而是承担,对不对?”

鹿安眼神一凛:“七七,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人即地狱,你懂的。”

鹿安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我,似乎正在等着我继续说。

“鹿安,你是一个特别重情重义并且有担当的人,这也是你身上特别有魅力、特别吸引人的地方,可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这份重情重义迟早会成为你的负担,让你痛苦不堪却又无能为力。”

“会又怎样呢?”鹿安语气变得有点儿激动,“他们需要我,我也必须对他们负责。”

“还是那句话,我明白,也相信你。可是,你的兄弟们会体谅你的良苦用心吗?他们又会坦然接受你给他们设计的人生之路吗?不见得吧。”

“他们迟早会明白的。因为我是为了他们好,”鹿安振振有词,“暴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我们的生活积重难返,所以我们必须做出改变,重新选择一个和这个社会更合适的连接方式,这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鹿安的反应印证了我的猜想,我赶紧继续问:“所以说,当初你突然退隐江湖,躲起来开了这家奶茶店是因为他们,后来重出江湖,愿意继续当他们的大哥,其实也是因为他们,对不对?”

“三年前,当愤怒和仇恨占据了我的灵魂,我不顾一切地将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扎进了那个人的小腹后,我的人生就已经告一段落,过去那个充满戾气、暴力的危险分子留在了原地,重新出发的我则宛若新生,那些草莓对我说过的话、讲过的道理,仿佛突然生了根,全都活了过来。我终于明白仇恨其实于事无补,暴力更不可能解决问题,所以我决定退出江湖,从此安心做个小人物,哪怕我的兄弟们会失望,甚至迁怒我,怨恨我,也在所不惜。

“我在这里苟且着与世无争,却要每天看着兄弟们为了所谓的地盘和面子打打杀杀,死伤了那么多人,最后其实什么都得不到,白白浪费了自己的青春甚至人生,我会有很强烈的负罪感,会觉得是我耽误了他们。如果当初我不逃避,他们应该还有机会重新选择,我越逃避,身上的罪就越重,可是我又没有勇气再回去,就这样进退不得,痛不欲生,这种矛盾煎熬的生活直到你来到我身边才算彻底终结。如果没有你,我就不会拥有新的幸福,对生活重燃希望;如果没有你,我可能到现在都还在忍、还在躲,根本走不出那关键的一步。”

我若有所思:“你是说,因为我被人欺负了,重新点燃了你的斗志?”

“是的,你的出现让我再次强烈产生了想去保护一个人的欲望。我是那么心疼你,希望你永远都能快乐幸福地成长,当你突然被人用暴力侵害后我突然意识到再一味逃避不但于事无补,还会让自己心爱的人受伤,我不能原谅如此不作为的自己,那是对爱最大的亵渎,我必须以暴易暴,只要心存正义。我也终于明白,如果我真的可以成为草莓希望的那种有担当、有作为的正义力量,我要做的绝不是逃避,不是独善其身,而是迎难而上,用勇气和正气去建立新的规则,改变现在混乱的一切,这才是我当下最需要做的事。”

“建立新规则?”我眼前一亮,“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破局的方式?”

“大方向当然已经很明确,那就是我们必须脱离原来的社会身份和谋生手段,重新选择一份正经且体面的营生,通过自己的劳作获得生存资料和空间,”鹿安沉吟,“至于具体做什么以及怎么做,我还在思考和布局,还是那句话,我会对他们负责的。”

我倒吸了口凉气:“那我能不能这样理解,你选择回到你创建的团队其实是为了解散这个团队。”

“可以这么说,这是我的使命,我必须做到。”

“好,那你和你兄弟们说了吗?”

“还没有正式公开,只是小范围内沟通过几次。”

“那他们听了都什么反应呢?”我自问自答,“应该不太能接受吧。”

“每个人都有自己对生活的理解和认知,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人生轨道,突然要被动离开这个轨道肯定很难,”鹿安缓缓点头,“就像我,如果我没有遇到草莓,如果我没有因为滥用暴力伤害了别人并且受到了惩罚,我也不会明白这些道理的,可正是因为我经历过,才不希望兄弟们重蹈覆辙,很多教训不一定非要出事了才明白,到那时候就晚了。”

鹿安的眼睛再次亮了起来:“为什么这么说?”

“人性的本质应该是自私和贪婪吧。我虽然不太了解你的兄弟们,但我觉得他们之所以出来混社会,靠拳头讨生活,并不是真的走投无路,更多还是好逸恶劳吧,觉得这样来钱快,还省事,在外面别人会害怕,也挺有面子的。可能我这话说得有点儿重了,但没什么坏心,你别介意哈。”

“没事,你继续说。”

“我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舒适区,也会对自我身份进行认同,对于陌生的领域和身份,本能都会心生恐惧和拒绝。因此你现在突然告诉他们所有的一切都是错的,要大家告别过去,换一种更正常却也辛苦的方式去生活,这势必会引起他们的反感和抵触,真的实在太难了。”

“你说得很好,可只要这件事是对的,我就一定要做下去,哪怕被误会,受委屈,甚至为此付出更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那你有没有想过,即使你付出代价了却也做不到呢?”

“想过,如果我做不到,或许我会被黑暗吞噬,或许我会重新成为黑暗本身。我不怕更不在乎,我只知道我这样做草莓一定会支持我,你也一定会支持我,每个人生来都有自己的人生要义和责任,我说了,这已经是我的使命,所以我没得选择,也绝不会再放弃。”

“嗯,我相信你,也会支持你,就算有一天你真的被黑暗重新吞噬,变成了大魔头,我也会把你拉回来的,”我重重地点头,“放心吧,有我,你坏不到哪儿去。”

“七七,谢谢你!”鹿安拉着我的手紧了紧,嘴角露出笑容,“真好啊!”

“好?”我疑惑地看着他,“怎么突然又好了呢?”

鹿安将我的手放在他的掌心里摩挲着:“好就在你身上,好就在你刚才说的这番话。七七,我们认识这么久,总觉得有很多共同的点,更是有聊不完的话题,当然,还有缘分,从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很亲切,仿佛种在了心头,然后长在了体内,从此经久不忘。可是我也会担心,会不会有一天我们所有的默契都用完,变得你不懂我,我不懂你,那该怎么办?可是刚才我突然意识到,我的担心根本是多余的,你比我想象中要睿智,虽然平时很傻很糊涂,但其实那也是一种大觉悟,所以每当你在我身边时我会觉得心安,那不只是因为我爱你,还因为你懂我,让我不彷徨,不迷惑,可以直面内心的想法和倔强。亲爱的七七,你说,得一人知己是你,爱人也是你,是不是极好?”

“七七,我们永远都不要再分开,好不好?”这几乎是我能从鹿安那里听到过的最浪漫的情话,我不假思索地点头,只是心中又闪过一丝感伤,是啊,只要在一起了,那就有分开的可能,我和鹿安此刻如此深爱着对方,可真的就能够地久天长吗?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问:“对了,你还没告诉我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如此严阵以待。”

鹿安沉吟了片刻,轻轻摇头:“不是事,是人。”

我皱了皱眉头:“什么人?他很可怕吗?”

“嗯,他的确是我迄今遭遇过最可怕的一个对手。”

我脱口而出:“余阮?”

“没错,余阮,一个我只知道他叫什么,其他几乎一无所知的人,”鹿安语气变得沉重,“可是我的情况,他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这个人确实很可怕,难怪之前他和卢一荻谈了那么久,而我作为卢一荻最好的闺密却从来没有见过。本来我还以为是卢一荻不愿意和我分享呢,现在看来应该都是这个家伙故意的,卢一荻早就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我心底泛起一丝丝寒意,“你还没说余阮怎么了。”

“他今天突然出现了。”

“你们不一直在抓他吗?”

“是,余阮不但行事诡异,而且足够老谋深算,上次那件事后我们一直在找这个人,可是始终徒劳无功,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不管我们用什么办法,都没有他的半点消息。很多人都说他肯定逃走了,还有人说他已经死了,但我坚信他还留在这里,甚至就在我们身边,在他的心中一定酝酿了一个特别暗黑可怕的计划,正在悄悄实施着,可我们对此一无所知,只是本能地感觉到危险越来越逼近,”鹿安捏紧了拳头,目光如炬,“其实我本来有一次绝好的机会可以抓住他,可我犹豫了。”

我尖叫:“你是说那天下午……”

“没错,那次是我和他距离最近的一次,我们之间短兵相接,本该有一场硬战,我知道他躲在窗台上,就在窗帘后面,我也知道他走投无路肯定会想着和我同归于尽,而我也做好了应对准备。”

“可是因为我突然出现了,你怕连累到我所以才放弃是不是?”

鹿安看着我,目光立即变得柔软起来:“这个人真的特别危险,而且手段极其卑劣歹毒,如果你不在,我还有信心全身而退,可是你在,我不能冒这个险,所以只能放弃这个绝佳甚至唯一的机会。”

“可是你这样做等于告诉他我是你的软肋了,他这么狡猾,一定会通过伤害我来要挟你的,”我突然什么都明白了,情不自禁叫了起来,“所以你才故意不要我的对不对?难怪甄帅说你这样做是为我好,天哪!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你不要说了,我都明白了。难怪刚分手那几天我总感觉有人跟踪我,我还以为是你呢。”我突然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原来是那个人,真的太可怕了。”

“七七,对不起,还是让你受到了惊吓。”

“我没事,后来就慢慢感觉不到有人跟踪我了,应该是他知道我和你已经分手了,我对他已经没有什么价值了,”我越想越后怕,声音都颤抖起来,“还好你提前防备,否则我现在恐怕都已经……”

“乖,别怕,都过去了,”鹿安柔声安慰,“我说了,有我在,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的。”

我连连点头:“我当然相信你,只是现在我们又和好了,你就不怕他故技重施吗?”

“怕,可我更怕没有你的日子。就像刚才说的那样,我不能因为害怕而一味逃避,那只是无能的表现,并且于事无补,我应该迎难而上,亲手解决这个麻烦。”

“嗯嗯,既然他已经现身,你们想找到他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了。”

“表面上来看确实如此,可问题也在这里,你想他这么久都没有露出任何破绽,为什么今天会如此大意让我们获得他的行踪?”

“你是怀疑……”

“甄帅他们现在都很兴奋,为了怕他逃走,已经召集了所有兄弟一起出动,可我担心这是一场阴谋,”鹿安眉头紧皱,“余阮很可能是故意现身,他的目的就是为了能够让我们抓到他。”

“你的推测不无道理,可是这个结果怎么也说不通,余阮不是不知道你们有多憎恶他,也很清楚落到你们手中会是什么下场,他没有必要冒这个险的,关键是他这样做又能获得什么呢?除非对他而言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而做这件事的前提就是被你们抓住,”我边说边摇头,“还是不太可能,说不定他只是躲不下去了而已。”

“嗯,既然我们都想不通那就先别想了,不管他是不是故意的,只要他出现了都是好事,而无论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我都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以不变应万变,”鹿安若有所思,“上帝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打败一个人的其实不是他人,而是自己的欲望。”

看着鹿安一副笃定的表情,我刚想问个究竟,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接着便传来甄帅急切却难掩兴奋之意的声音:“大哥,我们抓到余阮啦,你快过来。”

9

挂了电话,我和鹿安立即赶向甄帅说的地点:一处位于江边的废弃广场。那里曾经因被选为新区政府办公所在地而备受关注,相关配套设施纷纷上马,周边房价连翻数倍,一片繁荣景象,后又因区政府移址别处导致一落千丈,除了大片烂尾楼,再无其他特色,现在更是长满野草,人迹罕至,宛如坟场。

这样的场合我是第二次经历,和上次在仓库里的情形不同之处在于,这次现场的一百多号人除了余阮外,其他全都是鹿安的弟兄,且每个人都装备齐全,如临大敌,而正中间的余阮不但是孤家寡人,还没有携带任何武器,两相比较,充满了一种很吊诡的感觉。

更诡异的是,余阮明明置身险境,却没有一丝狼狈,更毫无惧意,就特别随意地、松松垮垮地站在众人的包围圈里。他极瘦,头发凌乱,衣服破旧,可是他眼神清澈,神情更是平和,嘴角则流露出一种坏坏的笑容,仿佛他面对的根本不是四伏杀机,而是一桌丰盛的菜肴。

这是我第一次仔细看清楚此人,我突然有点儿明白为什么卢一荻会那么爱他,甚至超过了爱自己的尊严,他的身上的确有一种很特别的魅力,即便我已经知道他是一个很危险的家伙,却也还是会轻而易举感受到他的与众不同——桀骜不驯,异于众人,邪恶却**。

甄帅就站在他面前,额头青筋暴起,咬牙切齿地喘着粗气,他简直恨透了眼前这个人,如果可以,他会毫不犹豫将手中的匕首插进余阮的身体,非如此不能泄心头之恨。可是他始终没有出手,不是不敢,而是不能,他在等鹿安,他的大哥,也是现场所有兄弟的大哥。此刻早已不是他和余阮两个人之间的恩怨,而是两股势力,甚至两种价值观之间的冲突——这些都是鹿安说的,他听不懂也不想听,但他还是选择了服从,他很清楚作为他们的领袖,此刻只有鹿安可以开启这场战斗,他只等鹿安一声令下,便会奋不顾身地上前,手刃敌人。

鹿安终于到了,他下车,人群自动散开,慢慢向前走,很快来到正中间,而甄帅则自动退到一边。

现在,鹿安和余阮,他俩一白一黑,一善一恶,一明一暗,终于面对面站到了一起,四目相对,喧嚣的人群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就连时空也仿佛凝滞。

鹿安表情始终很平静,平静得根本不像在面对自己最可怕的对手,从他脸上你根本看不出任何情绪。而余阮则从头到尾都没有换过那副吊儿郎当的神色,他轻松极了,甚至主动开口打起了招呼,热情得就像看到了一个好久不见的老朋友。

“你好啊,鹿安,终于又见到你啦!”

鹿安没应答,他的眼神始终平静地停留在对方的脸上。

“哎!你干吗一直这样看着我?搞得人家都不好意思了。”余阮说得如此荒诞,可表情却没有一丝不自然,也不知道他是演技太好,还是天生犯贱。

鹿安终于开口了,他若有所思地缓缓说:“你就是余阮。”

“没错,我就是余阮,余阮就是我。你肯定是第一次见到我吧,而我见过你至少有一百次了,信不信?”

“哈,看我对你多好,一直悄悄关心着你,以后你也得对我好一些,听到没?”

“可以。”

“说定咯,谁反悔谁就是王八蛋。”余阮突然出其不意地握拳直挺挺地伸向鹿安的胸前。

众人顿时一阵耸动,以为余阮搞突然袭击,一边的甄帅更是惊呼:“大哥,小心!”

鹿安却丝毫不以为意,甚至连眼皮都没有眨动,淡然地看着余阮的拳头停在自己胸前,然后慢慢也伸出拳头。

于是,这两个人的拳头在空中轻轻碰了一下,算是完成了充满仪式感的约定。

只是他俩的这一举动让现场其他所有人都大跌眼镜,这一幕,真心没人能够看得懂。

“太好啦,想不到我余阮这辈子竟然也有朋友咯,而且还是大名鼎鼎的鹿安,你说我是应该高兴呢还是悲哀?”

余阮的口气越来越邪性了,配上他那浮夸的表情后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蝙蝠侠:黑暗骑士》里的小丑,真的,余阮太像那小丑了,看上去很滑稽,却又让你心生恐惧,你根本不知道他的脑子里到底装着多少可怕的念头,更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对你突然发动致命一击。

只是鹿安这次没有再接着他的话,而是问:“余阮,你为什么要突然主动现身?”

此言一出,四座哗然,大家面面相觑,显然对鹿安的话深感意外,特别是甄帅,立即摆出了一副难以置信的黑人脸——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跟踪了余阮好几个小时,才在这里堵住他,怎么没了自己的功劳?

“哟,这话说的,你怎么知道是我主动的呢?”余阮皮笑肉不笑地抬了抬眉,“你让你那么多兄弟没日没夜地抓我,为什么不是你们终于得逞了呢?”

鹿安轻轻摇摇头:“不,你不出来,我们抓不到你。”

“不愧是当大哥的,说的是人话,我喜欢。”余阮笑了,眯着眼看向一边的甄帅,开始冷嘲热讽起来,“哪像你这个傻大个,成天牛哄哄的,其实没什么用,你还真以为是你找到的我?可笑,如果老子不主动给你那么多提示,你这辈子都别想见到我。就你这智商,难怪只能当个小弟,一辈子没出息。”

“余阮,我干死你!”甄帅犹如被点燃的炮仗,再也无法自持,咆哮着挥舞起匕首扑上前去。

他的速度很快,又是如此出其不意,眼见锋利的匕首就要割开余阮的头颅,酿成血案。

“不要啊!”我情不自禁叫出了声。我当然是替甄帅担心了,如果他真伤到了余阮,自己也难免牢狱之灾,这辈子就完了。

很显然,余阮就是要激怒他,而他轻而易举就上钩了。

我多么希望鹿安能够阻止住甄帅,现在或许只有他能够挡住甄帅这致命的一击,阻止悲剧的发生。

余阮也一直没有动,甚至连脸上那种轻浮的表情都没有任何改变,好像迎面而来的不是可怕的利刃,而是迷人的赞美。

时间仿佛凝滞,甄帅手中的匕首距离余阮的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就在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余阮肯定无法避让之际,余阮开始动了,他的头在匕首尖刃和自己的脸无限接近时轻轻往后一仰,姿势轻盈,然后匕首便从他头顶滑过,空中飘落几缕头发,仅此而已。

现场再次哗然,所有人都被余阮的身手震慑住了,虽然他的动作极其简单,简单到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但每个人都心知肚明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余阮的身手、胆识、经验、心态,以及反应速度,都在轻描淡写间彰显无遗,令人生畏。他和甄帅的战斗力也高下立判——甄帅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两个人的实力相差太远太远。

一击落空,甄帅当然不会善罢甘休,他调整重心后试图二次进攻,却被鹿安呵斥住:“甄帅,冷静点。”

甄帅已经出离愤怒:“大哥,这浑蛋三番五次羞辱我,我必须干死他。”

鹿安没再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眼神不怒自威。

“可恶!”甄帅愤愤骂了一句,无奈扭头退到一边。

“怎么啦?刚才不挺牛的吗?鹿安啊鹿安,我说你这个大哥怎么当的?我睡你兄弟的女朋友你还不让人家和我算账,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咱俩现在是好朋友了,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压根就不关心他们,你从来就只想自个儿爽,是不是?”余阮突然将火力对准鹿安,各种冷嘲热讽起来,“我说你这人可真够自私的,不,关键还特别虚伪,你承不承认,所有对你真心真意的兄弟在你眼中不过都是棋子,是用来满足你私欲的炮灰!”

只是面对如此**裸的挑衅,鹿安不但没有愤怒,反而突然笑了起来,这是他过来后表情第一次有所改变。

“很好!”鹿安收起笑容,目光如刀,紧紧盯着余阮说,“我终于知道你究竟想要干什么了。”

鹿安此言一出,我浑身打了一个激灵,联系起下午和他探讨的那些事以及余阮刚才突然的发难,我似乎也想明白了余阮蹊跷现身的目的——根本不是什么躲不下去了,更不是要和鹿安决斗,而是要当着鹿安和他所有兄弟的面进行煽动和蛊惑,离间他们的关系。

杀人诛心,余阮选择了最难却也是最狠的一招。而他之所以敢这么做,一定是已经洞悉了鹿安和他兄弟间存在的不可调和的矛盾,正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这对他而言显然是最好甚至是唯一反败为胜的机会。

这个余阮在黑暗中蛰伏了这么久,一出手便如此稳准狠,难怪鹿安会视他为最可怕的敌人。只是我都能想到这些,鹿安不可能不明白,可他为什么不立即阻止余阮?为什么还要听任他对自己进行抹黑中伤,甚至还会觉得“很好”呢?

“没错,这次的确是我主动出来的,我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这样做?为什么宁可被你们活活打死也要站到你们的面前?因为我有话想对你们说,我就想当着道上所有兄弟的面说一句:他,鹿安,不配做我们的朋友,更不配当我们的大哥,因为他心里根本就没有大家,他想的全是他自己。在他眼中,我们不过是棋子,是炮灰,是成全他一己私利的工具。

“你们可能会觉得我在诬陷他,不,我没有,你们想想当初我们为什么要选他当我们的大哥,为什么要跟着他闯**江湖?不就是希望他能够带领我们过上更好的生活吗?不就是希望可以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快意人生吗?可结果呢?你们可以好好算一算,自从跟了他后到底有没有赚到更多的钱,生活条件究竟有没有发生好的改变,人生地位有没有变得更高,未来有没有充满希望。我不知道你们究竟有没有想过这些,如果没有,现在我来告诉你们答案,那就是:没有。这些本该属于你们的结果统统没有达到,甚至,你们变得越来越拘谨,越来越窝囊,越来越不自由,也越来越被道上的弟兄们瞧不起,而所有的这一切都是拜你们的好大哥鹿安所赐,是他,故意操纵了这一切。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看不得我们好?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本质上他和我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弟兄们,我们都是来自社会的最底层,我们打小都受过很多的苦难和伤害。被人欺负,被人看扁,没有尊严,看不到希望,成天像只老鼠一样穿行在这个社会的罅隙,人人喊打,这就是我们的生活。而他呢?他是个富二代,他从小到大什么都不缺,他家有的是钱,他的人生什么都不用操心。可他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是上天给他的呢,还是地上长出来的?不,其实就是从我们身上掠夺的。他们这些有钱人才是造成我们贫穷的罪魁祸首。因此,他不但和我们不是同一个阶层、同一个世界的人,而且还是我们的对立面,是我们的敌人。你说我们的敌人能真心对我们好吗?当然不可能,不但不可能,他反而会想尽办法阻止我们得到幸福,得到财富,过上我们想要的生活。因为只有阻止了我们,才能维护他的财富和地位。这就是真相,你们都想过没有?”

天知道余阮为了准备这些荒唐的说辞花费了多少精力和时间,不得不承认他口才真的极好,现场的煽动力更是不可小觑,如果说一开始绝大多数人还只是好奇余阮究竟会说些什么,等听到这里时却已经多少被他蛊惑,这点从大家看余阮的眼神可以明显发现。而鹿安明明遭受着巨大的诬陷和攻击,却始终一言不发,不但没有生气,甚至连阻止的意思都没有,仿佛置身事外,一切都和他无关。倒是甄帅数次按捺不住想打断余阮,却每次都被鹿安制止。

“大哥,你到底在想什么啊?快别让这浑蛋信口雌黄了,干死他。”

“让他说完。”鹿安的声音冷冰冰的,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态度,甄帅只能作罢,气得跑到最外面,捂起了耳朵。

余阮冷笑,根本不理会甄帅,稍加停顿后继续大声地煽动:“弟兄们,人人生而平等,没人天生就该活得卑贱,就像没人天生就该坐享荣华富贵。只要我们不认命,只要我们敢于反抗,我们的人生就充满希望。是,我们可以出身不好,可以没有钱没有地位,但绝不能没有骨气没有血性,别人把我们的东西抢走,我们就要抢回来,而不是被豢养,浑浑噩噩,度过余生。这,才应该是我们的人生的正确打开方式。”

余阮突然伸出手指向鹿安,咬牙切齿:“可是这个人他不许我们这样做,他每天都用各种大道理给我们洗脑,还给我们定了那么多不公平的规矩,他让我们不要打、不要闹、不要暴力解决问题,他不让我们通过拳头和热血去改变我们贫贱卑微的人生,他让我们忍,还让我们等,让我们相信社会、相信别人。开什么玩笑?这些都是谎言,是歪理邪说,他把我们当成什么了?我们读不好书,学不来正经营生,我们是流氓,是地痞,是土匪,是脑袋别在裤带上的主,拳头才是我们的语言,热血才是我们的人生,我们天生就是反抗者。

“兄弟们,今天我冒着生命危险站在这里,就是要揭开他虚伪的面目,告诉你们真相。你们值得拥有更好的人生,从现在开始,你们不要再被这个人蒙骗,你们要觉醒,要反抗,要靠自己的拳头和热血去打倒一切,推翻一切,改变这一切。”

随着近乎宣言般的呐喊,余阮终于结束了自己的讲演,人群再次**起来。此刻大家的眼神变得激烈,甚至充满了焦灼,彼此间更是开始窃窃私语,频频点头。很显然,他们中的很多人已经被余阮打动,形势也悄然开始反转。

我焦躁不安地看着鹿安,真期盼他能够立即为自己大声辩解,告诉弟兄们余阮说的根本不是真相,他其实一直都在考虑着大家的未来,只是他不想再继续那种刀口上舔血的生活,而是要换一种可持续的方式。这需要勇气,也需要智慧,更需要时间,请大家一定要相信他啊!

就在我准备开口之际,我分明看到了鹿安制止我的眼神。我心一惊,已经涌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鹿安的目光缓缓扫过四周,最后再次停留在余阮身上,他终于开口了,只是依然没有半分要自辩的意思,而是淡淡地问:“说完了吗?”

“怎么,你想反驳吗?”余阮的气焰强了很多,身上的戾气更重了,“好啊,欢迎!”

鹿安轻轻摇头,语气平静却很坚定:“不想。”

现场顿时发出一阵嘘声,随着鹿安的这句话,那些依然选择支持他的弟兄们的眼神瞬间变得黯然。

“你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因为我说的都是真的,在我们面前,你就是一个坏人,更是一个罪人,人人得而诛之,”余阮冷笑,“鹿安,你现在一定很害怕吧?因为我撕开了你虚伪的面具。你一定还特别生气,因为从来没有人敢挑战你的权威。没关系,你可以打我,最好把我活活打死,这样就不会再有人像我一样反抗你,你就可以继续高枕无忧做你的大哥,玩弄所有人对你的真心真意。来吧,不要再伪装了,快动手吧,我不会还手的,你信不信?”

“不行,我受不了了!”甄帅再次咆哮着挥舞起拳头扑向余阮,“让你再胡说八道,我干死你!”

这一次,余阮没有闪躲,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记重拳,鲜血立即顺着他的鼻子涌了出来。

甄帅乘胜追击,冲上去用脚狠狠踹着余阮,余阮节节后退,最后踉跄倒地,果然从始至终都没有丝毫抵抗,很快他鼻青眼肿,满脸是血,却面含微笑,以肉身承受着甄帅的连环暴击,仿佛一心求死。

现场再次哗然,几乎所有人都被余阮的所作所为深深震撼:如果说刚才他的那些话还让人多少存疑,现在他的行为却让人心悦诚服,为了对大家讲出这些真话,他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怎能不让人动容?就连我明明知道这不过是他的苦肉之计,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个能说会道、城府极深,关键还心狠手辣的余阮实在太过可怕。

人群中突然冲出一个红色身影,不要命地撞向甄帅。甄帅被撞得一个趔趄,刚想还击,却愣住了。

“卢一荻!”我和甄帅同时叫了起来。

这个穿红衣服的女孩正是我曾经最好的朋友,甄帅痴爱着的,却始终深爱着余阮的卢一荻。

卢一荻根本没有理会我和甄帅,直接扑向余阮,紧紧抱着他哭着问:“你为什么不还手?你怎么这么傻?”

“卢一荻,快让开,小心伤到你。”甄帅上前试图拉开她,卢一荻却用尽全力甩开他的手,然后像只母兽护犊子般对甄帅吼叫:“别碰我,起开。”

甄帅再次因为卢一荻在兄弟们面前丢了面子,而且这次更直接,更打脸,要知道甄帅一直对外宣称卢一荻依然是自己的女朋友。只是他明明已经出离尴尬和愤怒,却依然强忍着怒火,挤出笑容,试图好言好语和卢一荻沟通,挽回最后的一丝颜面。

“滚蛋,谁跟你回头再说,我和你有关系吗?”卢一荻紧紧搂着余阮,咬牙切齿,“你要是再敢动他一下,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你……”甄帅高举起拳头,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喃喃自语,“你怎么可以对我这样?怎么可以?”

“我是他女朋友,我当然可以了,”卢一荻却毫无惧色,甚至对着他拳头仰起了脸,“有种你就打死我,来呀!”

所有的目光都注视在甄帅的脸上,作为团队里地位和威信仅在鹿安一人之下的存在,此刻显然是他人生最为煎熬的时刻,只可惜他天不怕地不怕连死都不怕,却还是没有办法对着自己深爱的女孩打出这一拳,在尊严和爱之间,他依然选择了后者——只见他高举的拳头重重砸向卢一荻身旁坚硬的地面,鲜血顿时染红了拳头。

余阮依偎着卢一荻,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满不在乎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蹒跚走到鹿安面前,说:“鹿安,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不你就亲手干死我,要么就当着所有兄弟的面发誓,你根本不配做我们的大哥,从今往后,你不得再干涉半分大家的自由。”

好了,余阮终于说出了他今天所言所行的最终目的,那就是用自己的命来换鹿安的地位。不得不说,这种极端方式也只有他这种亡命之徒才能够选择。

“大哥,干死他!”甄帅怒目圆瞪,在一边嘶吼,“他已经把你逼到绝路了,你还犹豫什么啊。”

“干死他,干死他。”现场的弟兄们突然集体爆发出一致的呼喊,仿佛某种宣泄,更仿佛某种期待——只要鹿安能够出手,那他还是所有人的大哥,余阮刚才所有的攻心之术都会不攻自破。

可是,如果鹿安不出手呢?那么结果自然也会走向另外一个极端。

这是他们之间最后的信任,也是分道扬镳前唯一的和解良机,这个道理鹿安不可能不明白,所以他无法自拔地进入了两难的境地。

面对着百余双眼睛的凝视,鹿安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仿佛在挣扎着做最后的抉择。

这就是当大哥的代价,这就是胸怀正义的成本,这世界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一切都是交换和绑架,以爱为名出发,以悲剧为注脚结束。

“干死他,干死他……”

鹿安缓缓睁开了双眼,手在空中轻轻挥了挥,现场顿时鸦雀无声。每个人的神态都无比紧张,就连余阮也屏气凝神,等待着鹿安的最终决定。

“我答应过一个人,不再滥用暴力,所以我不会和你动手,以后也不会,你走吧。”

鹿安话音一落,我分明看到所有人眼神里闪烁的期待之光彻底湮灭了,在他们的心中鹿安已经作出了最后的选择——他选择再次放弃了兄弟,还将他们推给了自己的对手。

“大哥!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啊?”甄帅冲到鹿安面前,他的眼中除了愤怒,更多是悲哀,这个他决意一生追随的大哥突然让他无法理解和接受,此时此刻,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才能阻止这一切,他只能红着眼,不停质问鹿安为什么。

而面对兄弟的哭诉,鹿安始终一言不发,甚至再次闭上了眼睛,很显然,他主意已决。

“要不,傻大个,你替你的孬种大哥出头,我们好好打一架怎么样?”说话间,余阮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把精致的蝴蝶刀。

“好,鹿安了,我可不怕你。”甄帅也拔出匕首,额头青筋暴起,看了眼卢一荻后,一步步逼向余阮,“卢一荻,请你不要再插手。今天我和他新仇旧恨一起了结。”

“放心,她不会拦着你送死的。不管如何,你比鹿安至少更像个男人。”只见余阮手轻轻一抖,那蝴蝶刀竟然活了过来一样在他手指间自由游走起来,“说起来,我有阵子没动刀了,今天就陪你玩玩,让你们开开眼界,知道什么叫玩儿刀。”

所有人都看傻了,这种以前最多在电影里出现过的手法竟然活灵活现出现在了眼前。

甄帅也愣住了,似乎正在犹豫要不要继续进攻。

“怎么了?怕啦?”余阮狞笑,“跪下来给我磕头叫声爷爷,我就饶了你。”

“怕你大爷,我和你拼了!”甄帅再次咆哮着扑向余阮。

“甄帅,住手!”鹿安再次出言制止,只是口气中更多是担心,可这一次甄帅却根本不予理会。他犹如一头发了疯的兽,只想着将余阮撕碎吞噬。

和前面一样,甄帅虽然动作很快,可根本挨不着余阮,而一开始余阮根本没有还击,只是不停避让,没过多久,甄帅的速度便越来越慢,显然已经体力不支。余阮这才轻舞手中的蝴蝶刀还击,只不过片刻,甄帅身上便有十几处染红,虽然没有一刀是致命的,但每一刀都见血见肉,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更显余阮技术之老到娴熟。

随着最后一刀划过甄帅的脸庞,他终于无法再抵抗,轰然倒地。

“我输了。”甄帅面如土色,喃喃自语,他显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你别碰我,既然你选择了放弃我们,就不要再假惺惺地管我是死是活。”

“甄帅!”鹿安无法再淡定,他嘶吼了起来,“连你也不相信我吗?”

“你让我还怎么相信你?”甄帅突然泪如雨下,号啕大哭了起来,“我们能走到今天是多么不容易,想不到你真的一点都没走心,说放就能放,说忘就能忘。我太天真了,鹿安,你救过我,也伤了我,从今往后,大道朝天,我们各走一边,再不相欠,也不必再相见。”

说完,甄帅强忍着疼痛站了起来,独自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而余阮,则搂着卢一荻也随后离开,他们身后跟随着一些已经决意投奔的人。

现场很快只剩下我和鹿安两个人。

从头到尾,卢一荻都没正眼看我一眼,仿佛我们已经隶属于不同阵营,从此再见便是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