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

01

陆陈风用修长的手指转动了一下琥珀色的酒杯,有点无聊的感觉。

舞会还没有开始,从楼上的走廊看下去,流光溢彩的大型水晶灯仿佛铺就人间银河,过于耀眼的感觉令人置身不真实的世界,每一张美丽的面孔都像面具,再甜美的笑容也不觉生动。

陆陈风长长的叹了口气。

身为家世清白,性格严谨的商业新秀,他对这样的舞会一向并不热衷,然而受他最欣赏的年轻画家周全的邀请,那当然有所不同。

“嘻!”身后某处传来一声轻轻的笑声,陆陈风立刻敏感的侧过头去。

走廊一端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穿着白色衣裙的女孩,看起来大概十二三岁的年纪,但也可能更小一点。

她正坐在靠近栏杆的另一张咖啡桌上,穿了漂亮小皮鞋的小腿一晃一晃的,柔软的碎发在她灿若星辰的洁白脸颊上**过,她呼的一下嘟起粉嫩的嘴唇把它吹开去。

陆陈风一时间仲怔。

同样是被灿烂灯光辉淹没的女子,眼前的这个却有着水晶般的透明肌肤与眼睛。

“你好!”陆陈风禁不出主动出声招呼。

“你好,你也觉得这个舞会很无聊吗?”女孩转过脸来,很认真的问他。

不等他回答,女孩又偏过头去看着下面的人群,微皱着小眉头说:“可是她要参加,我总是没办法。”

陆陈风一下子就笑了。

他是很好看的男人,笑起来的时候很少有女性能够抵挡。

女孩也禁不住好奇地扭过脸来看着他。

“她是谁?”他问,说话间已经走到女孩的身边去。

女孩却蓦地伸出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像树袋熊一样滑下地来。

这个动作多少让陆陈风有点尴尬,虽然对方未成年,而自己的年龄已经足以做她的叔叔,但少女像栀子花般的体香仍然令他短暂窒息。

“她是我姐姐。”女孩似乎浑然不觉不妥,突然伸手一指。

灯光就在这一刻暗了下来,四周同时亮起了柔光壁灯,人群的注意力都渐渐集中在了出现在一楼大厅中央的一对璧人身上。

男人英俊潇洒,头发微卷,正低头温柔的看着身边的女人,那样专注浓情的眼神在他**不羁的生活中从未见过,他正是陆陈风的朋友,本场舞会的主人周全。

而他身边的女人,青丝细挽,脖颈修长,当她抬起头来仿佛寻找什么似的将目光投向二楼时,陆陈风只觉得刚刚暗下去的灯光仿佛一瞬间全部复亮了。

不不,她比那水晶灯还要耀眼。

身边的女孩已经扬声:“半夏,我在这里。”

言罢她也不顾陆陈风的表情,拉着他的手就蹦蹦跳跳的下楼去。

“晚晚,不要乱跑。”叫半夏的女人明显松了口气,脸上的表情温柔动人。

陆陈风看得呆了,连周全向他打招呼都没有注意。

“半夏,这是我今天的舞伴哦。”叫晚晚的小女孩摇了摇陆陈风的手,把他从仲怔中唤醒。

半夏。

半夏?!

商半夏惊讶的把目光盈盈的移到这个穿着白衣的男子脸上。

“你……”

“你好,我叫陆陈风。”

栀子的香气突然间浓郁起来,铺天盖地。

半夏光华闪动的眼眸里,突然有东西迅速的流走,转瞬只剩空白。

陆陈风,是他。

原来生命低头抬头间,已易经年。

“你好,我叫陆陈风。”二十岁的陆陈风艰难的欲撑起身子,努力保持着微笑向眼前的少女道谢。

十七岁的少女半夏跪在他的身边,有些不知所措的扶住他,谁料他身子一沉,自己也被带倒在他的身上。

全身湿透,肌肤相亲,彼此都能听到如雷的心跳声。

陆陈风觉得自己要再次晕过去了。

作为某商业集团的继承人,他居然天生恐水,不会游泳,更可悲的是,来这个海边小城仅一周,却童心大发跑到海边画什么海鸥。

所以,溺了水也是活该的。

可是,如栀子花般清香的少女,于水底托起他的时候,他竟然有了恍然一梦的惊喜感。

她是美人鱼,还是小公主?

待他真正看清将自己救上来的人的面目时,这种惊喜感转化成一种莫名的心跳与幸福。

如海藻般长及腰部的黑发,纯白接近透明的小小的脸,惊慌而关切的大眼睛,不同于任何海边少女的细致的脚踝。

她像诗,像梦。

商半夏,分明是江南女儿的闺名,她却为何化成人鱼,出没于这荒凉海边?

“谢谢你。”他虚弱的吐出这一句,眼睛却紧紧的盯着她,不肯稍离。

她复又惊慌,羞涩,不知躲闪。

那时的他,正年轻,风华无双,有着冒险的热血和勇气。

那时,半夏从陆陈风所在的大城市来到这海边的一个偏僻村落居住,已经两年。

母亲仓促离世,将她托付千里之外独居渔村的离婚父亲,而父亲终日不离醉乡,自己的生活尚难保证,根本无心照顾孤女。

她早已不上学,有时就跑到这远远的海滩上找些零工来做,现在又有了一个妹妹,她便连这海滩也不常来了。

“晚晚,她叫晚晚。”说起那个小婴儿,是她的眼睛最亮的时候。

“呀,晚晚要饿了,我回去了。”她忽又惊慌的跳起来,他也跟着跳起,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已无大碍。

“我送你回去。”他说。

“不。”她断然拒绝,低垂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双足上,海边潮湿的细沙自足趾间溢出,只凭增秀美。

“那,明天你来这里,我总要感谢你救命之恩。”他急。

她不回答,跑开去,想想又停住,回头朝他羞涩的笑笑,然后就像一阵江南的杨柳风般,渐渐消失在海雾渐起的远方。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像王子和小人鱼,而他,自信满满可以给予她美好的命运。

02

“后来,你就没有再见过她?”说这话的时候,商晚晚正高兴的坐在那所贵族中学漂亮的长阶顶端,一口一口的舐着手中粉色的冰淇淋。

陆陈风看着远处那些打着篮球却仍然频频朝这边偷瞄的小男生,禁不住微笑了起来。

毫无疑问,晚晚和半夏当年一样,有着令人一见倾心的魔力,只是半夏的气息是青涩而温柔的,而晚晚,更像是迷迭香和薄荷草的混合体,时而清新时而迷幻,却足以让那些刚刚步入青春期的小男生疯狂。

“他们很喜欢你。”陆陈风微笑着伸出一只手,点了点远处的男生们,晚晚却突然侧过头来,像小猫一样做势要咬他的手指。

“不许调皮。”他心里一震,却不动声色的收回自己的手指。

她皱起小鼻子,朝远处的那些小男生丢个不屑的白眼。

“我不喜欢他们。”她骄傲的宣布,如同公主:“我喜欢你,半夏也喜欢你。”

陆陈风的眼里有惊雷滚过。

但是,三十多岁在商场打滚多年的成功男人,从来不会轻易泄露心事。

只是,在这样幼小如花蕾的少女面前,需不需要设防?

良久,他轻轻的叹了口气。

“我后来又在那海滩见过她很多次。”

“我甚至和她约好,要带她回这个城市,离开那个荒凉的渔村,她可以重新上学,也可以工作,还可以像公主一样举办舞会。”

“可是,出发的那天,我一直在机场等到起飞,她也没有来。”

“我知道,她放弃了。”

“也许是因为胆怯,也许是……因为你。”

“总之,童话果然是不存在的,而我一生,也就天真过那样一次。”

她在去机场的高速路上奔跑着,怀里抱着她一岁的妹妹。

那个夏天还没有消逝,海边的烈日将路面烤得火烫。

她边跑边哭,瘦弱的胳膊死死搂着怀里那个幼小的生命,奇怪的是,小婴儿却没有哭,只是拼命睁着大眼睛看着她。

她已经会发出奶声奶气的声音:“姐……姐……叽……”

就是这样的声音,令她在迈出那破旧家门的一瞬双腿发软。

她不能丢下晚晚,她太清楚她生活的环境,如果她走了,晚晚一定活不下去。

她终于抱起那孩子,跌跌撞撞的出门去。

无论如何,她要赶到那机场,给那个天神般的王子看一看,她和她的小晚晚。

她哭着设想所有的结局,每一种都晃过他看着她的眼睛。

她希望用她全部的力量支持到真相揭晓,由他来宣读她们的命运。

他给她的,是一个童话。

一个关于王子和灰姑娘的童话,或者是一个王子和小人鱼的童话。

只是所有的童话,为什么都和脚有关呢?

灰姑娘没有鞋,小人鱼没有脚。

而她的王子,亦永远不会想到,赤贫如她,此时只能光着脚飞奔在滚烫如火的高速路上,怀里还抱着一个周岁的婴儿。

她感到如同在刀尖舞蹈,她告诉自己这是她必经的的磨难。

她想到达那天光的彼岸。

然而,她的王子,永远也不会想到。

不能赴约的原因不是因为不够真诚的心,有时候,灰姑娘缺的,仅仅只是一双可以赶到舞会的鞋。

在他的飞机飞过这海边小城的上空时,阳光正流火般融化着她的身体。

她蹲在路边,死死搂着怀里的小婴儿,身体里的水份仿佛已经全部被蒸干,连眼泪也流不出来。

童话就这样在两端破灭。

又或者,从来都没有过童话。

“你可以告诉他呀。”晚晚玩弄着半夏长长的卷发,因为懒于打理,她自己的头发直到肩部,简单清爽,这令她很羡慕半夏长及腰际的黑发。

“告诉他我后来的际遇么?”半夏苦笑一下:“又在渔村生活了五年,直到父亲去世,然后回到这个城市,却又做了别人的情人……几年后金主发生车祸,留下一些遗产,就这样过下去了……”

在自己的家里,半夏在人前所有的光彩似乎都消失了,岁月并没有在她光洁的脸庞上留下痕迹,却把所有的苍桑都刻进了那双眼里。

“还有周全呀,他现在很爱你。”晚晚提醒她。

“现在……那还有多久呢?”半夏迷茫的垂下头去,长长的头发自脸颊两边散落,令她看起来如此孤苦无依。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他是枝头芬芳的花朵,而我是树底沉默的黑泥。”她微笑起来,不知是对晚晚还是对自己说。

她没有注意十三岁的晚晚眼里一闪而过的火花。

“半夏,你是笨蛋。”她认真的对着镜子里的姐姐的脸说。

03

“干嘛非得这时候叫我出来?”陆陈风学着晚晚的样子,给大群的鸽子喂豆子。

“因为今天我生日!今天我已经十三岁了!”晚晚小小的身体上站满了啄食的鸽子,咕咕咕的叫声和她的笑声混合在一起。

陆陈风的心里轻轻的软了一下。

阳光下的晚晚,像个天使一样美好。

“生日不用和半夏一起过吗?”他风轻云淡的提起她。

“晚餐和她一起,还有周全。”晚晚忙着把一只灰鸽嘴里的豆子抢下来喂给一只白鸽,却不小心被灰鸽啄疼了手指。

陆陈风好笑的看着她皱眉的表情。

晚晚生气的抖落身上的所有鸽子,鸽子呼啦啦一下子飞上半空,又转眼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悠闲的咕咕咕。

“今天下午要你陪我过生日。”她忽又笑起来,蹭到他身边,仰起水晶一样的脸庞,天真得令人心醉。

“好。”他发现自己无法拒绝她。

“还要一样生日礼物。”她得寸进尺。

“好。”他又点头。

她却就势缠上来了,细细的手指伸向他的脖子。

“要这个。”她换了童音撒娇。

小小的洁白的手指上缠着的是一根黑色的丝线,而线的尽头,从他的脖颈里滑出来的,是一枚小小的戒指,戒面是一颗蓝色的石头,晶莹有如眼泪。

他的肌肉不易察觉地轻轻收缩了一下。

为何偏偏她要这个。

她仰着脸,天真的表情和眼神,却分明想看穿他的反应。

他微笑点头:“好。”

他才不信自己多年修为,在这小妮子面前,会方寸大乱。

陆陈风陪着晚晚在那个游乐场疯玩了一下午。

到夕阳渐染的时候,他提醒她该回家吃生日晚餐。

“背背我吧。”她已和他很熟,也不等答应,就往他背上爬,如同一只熟练的树袋熊。

他只能苦笑,在人前风度翩翩言行谨慎的男人,在这小女孩面前只余狼狈。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如此的纵容着她,到底是因为她,还是因为十多年前海边的半夏?

他轻轻的甩头,不欲去想它。

走到那辆银色的跑车前,陆陈风拉开车门,把晚晚放进后座,晚晚小小的身体迷迷糊糊的正欲蜷做一团,却突然间惊跳起来。

原来前座上坐了个女人。

很漂亮的女人,小巧,精致,看着晚晚的眼神有着满满的惊异。

陆陈风有些意外。

“路过的时候很惊讶看到你的车。”女人侧头看着坐进来的陆陈风,语气有明显的郁结。

“哦。”陆陈风的脸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风清云淡,眼神里看不出任何起伏。

“午餐后就匆匆离去,说下午有重要会议,是来游乐场陪小孩子玩吗?”女人的声音稍稍提高,但仍然婉转动听。

“落桐。”陆陈风的眼神闪了一下,语气并没有变化,叫落桐的女人却分明一震。

“你自己先回去吧。”陆陈风把头微微转向窗外。

夕阳已经落下了,漫天的彩霞。

于落桐再没有多说一句话,拉开车门跳下车去,冲向自己车子的娇小身影看不出有没有哭泣。

商晚晚一直安静的看着这一切,她端坐在后座上,像一个纯洁的小公主。

但是她的眼睛里,却偷偷的开出小小的花来。

粉红,带着刺,也带着香。

“下午去哪里了?周全去学校接你也没见到。”半夏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穿着碎花围裙的她,松松的挽着长发,素净的脸庞很有洗净铅华的美好。

“和陆陈风在游乐园玩。”晚晚笑嘻嘻地伸手去抓盘里的菜,完全是个普通邻家女孩的调皮样。

半夏微怔。

“你该叫他叔叔……”她下意识地说。

“他才不是。”晚晚打断她的话。

复又仰起天真的小脸来:“周全也不是叔叔呀。”

周全很赞同的连连点头,与这小丫同辈显然是比做她长辈更令人愉快的事情。

半夏哭笑不得,一转眼却看到晚晚洁白的颈上那滴眼泪般的蓝色戒指。

“这是?”她有些迟疑的伸出手去,晚晚却轻巧的闪开了。

她珍爱的抚摸着那滴蓝色的眼泪。

“这是陆陈风的啊,他送给你了?”周全很是吃惊。

晚晚得意的点头。

“我的生日礼物!”她骄傲的宣布。

周全啧啧称奇:“这戒指从我认识他起他就戴在脖子上没取下来过,我们还以为有什么特殊意义呢,没想到随手就送给你个小丫头了。”

他复又转头向着仲怔的半夏。

拿出一样东西来。

托在手心,流光晶莹。

“虽然是晚晚的生日,却再也不想等待了,今天想把这个,给你戴上。”

半夏静静的看着那一枚钻戒。

它或许就代表了从此以后结束漂泊,做一个安心美丽的小妇人?

从什么时候开始等待呢?已经等待了多久呢?

她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十七岁时的那个夏天。

阳光流火般炙烤着她的身体,而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梦被蒸发。

那流不出眼泪的剧痛。

到底这是一场梦,还是那是一场梦?

04

“你要结婚?!”陆陈风的手一抖,滚烫的咖啡滴在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

“是。”周全悠闲的驾起二郎腿,给自己点了一根细长的香烟。

一丝丝白色的烟雾向着空中升去,逐渐形成了一副有些迷离的图画。

“你要娶的……”陆陈风感觉自己的心里,有一片阴影在慢慢的升起,逐渐覆盖住他的理智。多年的商场经验拼命提醒着他要冷静,但是他却无法摆脱沉重的呼吸。

“半夏,商半夏。”说起那个名字的时候,周全丝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温柔与爱恋。

他经历过太多的女人,有如沿途多样的风景,然而只有这一片,令他想要停留。

他觉得这是奇迹。

陆陈风有些烦燥的用手指在面前的平板电脑上滑来滑骈,目光却完全没有聚焦在屏幕上。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周全正透过袅袅的烟雾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他不明白自己的情绪失控是为了什么。

为了那个在海边邂逅的少女?

他不可能爱上她。

如果爱,就不会十几年没有回去找过她。

但是,如果不爱,又为何会十几年没有想过成家,即使被长辈强行安排与于落桐订婚,也依旧本能的把婚期一拖再拖拖了三年?

他的眼前竟交替浮现两张面孔来。

一张是十七岁的半夏,如带露的花朵,楚楚的忧伤的看着他;

另一张是十三岁的晚晚,笑容如同少女半夏一样绽放。

渐渐的,重叠在一起,令他分不清伯仲。

不不,这不是他想要的,他是成熟稳重成功的商业骄子陆陈风,他是所有纯洁少女心中的偶像,他气定神闲拥有整个世界并自信可以随意把它摆布成图画。

他猛的抬起头来。

“周全,作为朋友,我必须提醒你一件事情……商半夏,听说她两年前,还是房产界刘越的侧室……”他艰难的把这番话说出口,却惊讶的看到周全嘴角扬起的不屑的笑。

“陆陈风,不要说得那么文,你可以直接说她做过人家的情人,全世界都知道这一点,只是你很少参加聚会,所以需要打听才能得到这所谓的秘密吧。”周全毫不在乎的把烟灰弹落在陆陈风办公室的高级地毯上,朝空中吹口气,然后把明火按灭。

陆陈风不能相信的看着周全。

“我从来,都是清楚的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周全意味深长的站起身来:“可是陆陈风,你明白过自己要的是什么吗?”

他潇洒的转身朝门外走去。

拉开门的一瞬,他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来。

“你送给晚晚的戒指,真的没有任何故事吗?”

陆陈风的车嗄然停止在商晚晚的校门口,几分钟后,他成功的把正在上课的晚晚带了出来。

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只是此时,他希望见到她,和她随便聊点什么,缓解一下烦闷的心情。

“你在烦恼。”晚晚托着腮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珠转得飞快。

陆陈风的目光却怔怔的落在她脖颈间那枚蓝色的戒指上,许久不曾移动。

是不是从送出了这枚戒指开始,他的心绪就无法平静了呢?

这枚戒指有什么故事?它带走了他的什么?他不愿意去想,但是心里却分明的感觉空洞,继而丝丝疼痛。

不,他已经太久没有这样的感觉,因为沉默、隐忍、理性、克制,他的人生已经太久没有出现漏洞。

他讨厌无能为力的懦弱。

“你想拿回这件礼物?”晚晚的小嘴嘟了起来,一脸的不高兴。

陆陈风下意识的点头,却又赶快摇头。

天啊,他在想什么。

“那你今天是要带我回家吗?”她又高兴起来,歪着头问他。

陆陈风一惊。

“什么?”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半夏不在家,我晚上只能一个人睡了,如果你要带我回家,我会很高兴的。”她果然像无家可归的洋娃娃一样张开双手,脸上的表情让人不忍到极点。

“半夏为什么不在家?”陆陈风暗暗松了口气,面对这么幼小如花蕾的少女,他突然对自己之前产生的荒谬念头感到羞耻。

“她回海边了。”晚晚玩弄着脖上的戒指,低头间突然有些黯然:“等她回来的时候,就要做周全的新娘了。”

陆陈风觉得自己再次遭遇了一记闷棍,他下意识的抱着自己的头,轻轻抵在方向盘上。

他要什么?

他到底要什么?

是哪里出了错,又是什么事出了错?

他恍惚间觉得自己的人生好象遗失了一段很重要的记忆,然而他却无法发现生命在哪里脱节。

那枚戒指,到底购于何时?多年来他将它贴身携带,却完全无法记起它对他的意义所在。

他三十多年的生命里,从未有过这样不确定的感觉,令他感到无助。

他感觉一双软软的小手轻轻抱住了他的头。

“你觉得孤单吗?”象第一次见面那样,她用一种安静的天真的语气问他。

然后自答:“我们都会觉得孤单的,不是吗?”

陆陈风感觉自己的眼睛一下子湿润了。

他已经记不清到底有多久自己没有过这样的难过。

他反身抱住那个小小的女孩,把她紧紧抱在自己的胸口。

很紧很紧。

05

陆陈风独自一人坐在飞机的商务舱内,怔怔的透过狭小的窗看着白茫茫的云海。

他终于还是决定前往那片海滩,他不喜欢生命中的不可预见性,如果那是他的魔地,他也要把它打开。

不是不恐惧的,告别晚晚的时候,看着她渐渐消失在街角的小小身影,他的手心里有着满满的冷汗。

这次计划外的旅行,会不会见到半夏?

那个从海边出来的女子,为什么要再次回去海边?

他遗失的东西,与她此行的目的,有没有关联?

他闭上眼睛,拼命不去想半夏那双满是忧伤的美丽的眼睛,然而,越接近目的地,那双眼睛却愈加清晰。

临行前,父母已经给他下了最后命令,年底前必须和于落桐完婚,无论他再拿出任何推迟的理由。

是了,没有理由再拒绝了,事业已成,前途笃定,早该一切尘埃落定。

站在洁白的海滩上,陆陈风长长的呼吸了一口气。

微咸的海风带来些许苦涩感,却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陆陈风还是选择住在十多年前的那家酒店,酒店的生意明显没有当年好,听说是有更大的酒店近年落成了,这使得这家酒店的服务人员因为危机感而有些热情得近乎诌媚。

酒店的服务员少女进来送东西的时候,陆陈风突然被她手指上的一件东西吸引住了。

那东西他再熟悉不过,是他贴身戴了多年后来送给晚晚的戒指,然而仔细看,光泽却又有所不同。

陆陈风叫住她。

“请问这戒指在哪里买的?”他温和的问她。

少女有些受宠若惊的表情。

“这是我们这边近年来流行的旅游饰品。”她有些羞涩的转动了一下略显粗糙的手指:“很便宜,不值钱的。”

“我……见过一枚和这很象的戒指……但是似乎又有些不同。”陆陈风说。

少女想了想,恍然大悟。

“你说的那枚一定是罗迪爷爷做的吧,罗迪爷爷做的戒指,据说用的是海里的人鱼送来的宝石呢,很多年前,一枚戒指就可以换一座小屋。”少女的面上露出无限神往的表情:“不过爷爷年纪大了,已经很久不做了,现在我们戴的,都是仿制品啦。”

陆陈风的心里好象有什么东西轻轻的响了一下。

却抓不到重点。

他站起身来,朝少女温柔的笑了笑:“那么,请你告诉我罗迪爷爷的家好吗?”

罗迪爷爷和他的小屋,听起来真是童话。

陆陈风再一次苦笑起来。

一个专做手工戒指的老工匠,原来他的戒指是来自于这里。

他用有些商业的眼光打量着面前的老人,而那老人亦用一种异样的目光回看着他。

“你是多年前买走了彩虹眼泪的那个人。”老人突然抚了抚长而密的白须,笑了起来,招呼他坐下。

彩虹眼泪。

陆陈风不动声色:“是那枚蓝宝石的戒指吗?”

他的回答显然让老人一惊。

“蓝宝石……”他疑惑的戴上老花镜,再次仔细端详着陆陈风的脸,这让他有些不自在。

“那不是蓝宝石,我告诉过你,那是从海里来的一种蓝色石头,天下只有那一颗,我给它取名叫彩虹眼泪。”老人不满意的皱起眉头:“你用它向你心爱的女孩求婚了吗?”

陆陈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曾经见过这个罗迪爷爷,也不记得关于从他手里购入彩虹眼泪的种种,但是多年的商场经验使得他的头脑仍然保持着某种敏锐。

“我用足以盖起这座小屋的钱买下了那枚并不是蓝宝石的戒指?”陆陈风没想到传说中的男主角竟然是自己。

罗迪爷爷的面孔却瞬间严肃而愤怒起来。

然而在片刻之后,老人却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眼神变得苍凉而悲伤。

“彩虹眼泪没有给你带来幸福。”他摇头:“我明白了,当年,你一定扔掉了幸福,拾走了悲伤。”

从罗迪爷爷的小屋出来,陆陈风有些晕眩。

据罗迪爷爷说,当年的他恳求了一夜,把爷爷视若生命的惟一的一枚彩虹眼泪戒指买走,说要向心爱的女孩求婚。

“大海的眼泪有七种颜色,而它只赐给人类蓝色的那一颗;我身边的女孩有无数个,可我想求婚的只有那一个。”当年,他如是对爷爷说。

爷爷因为感动而最后应允割爱,然而自那以后,陆陈风却从海边失踪了,再没出现过。

直到今天。

陆陈风仿佛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童话。

那是二十岁的他吗?他曾经说过这样的话?想求婚的女孩是半夏吗?他们的故事,不是因为约在下午一点的飞机场,而她没有及时赶到的淡淡遗憾吗?

他觉得自己头疼欲裂。

从罗迪爷爷的家出来,陆陈风又在海边转了一圈,已经找不到当年半夏救他的岩洞,他只得回到酒店。

就在他坐在酒店的观景台上,惆怅的看着渐渐被夕阳染色的海面,为自己无法寻获的真相而迷茫时,他不知道,另外一个人正在静静的看着他。

商半夏,她穿着长及脚踝的裙,站在酒店的一扇落地窗前,目不转睛地盯着陆陈风的身影。

陆陈风保持着那个姿势坐在观景台上两小时未动,她也站在窗前两小时未动。

那个从十七岁起出现在她生命里的王子,带着骄傲的姿态指点着她的希望和未来,然而又忽然离开,留下她面对一地的碎片,流血凄惶。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梦还未醒的早晨,他突然在她的村口,他那么整齐干净,骄傲美好,所有早起的村人都只能仰视,而他,却径直走到她的小屋门口,在海面初升的第一缕金色阳光里,拿出那枚如同海的眼泪般美丽的戒指,欲套在她的指上。

头一天他还在对她说,跟我走,明天下午一点的飞机,我会在飞机场等你。

然而初爱的少年是如此急切,一天的时间,都等不及,竟然买了戒指,寻到她的渔村。

多么像后来的周全。

可是就是那一刻,她看到了命运的狞笑。

她的童话,在初起的海日里,在村人如刀的目光中,如花瓣点点碎裂,甚至来不及吐露一缕芬芳。

宿醉的父亲摇摇晃晃的捂着自己的头从屋里探出身来。

人群中一声尖锐的笑响起来了,两声响起来了。

不不,她步步后退。

陆陈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的眼里只有那个美丽如荷的少女,他急切的想向她靠近。

就在这一刻,他看到了晚晚,小小的刚刚学步的晚晚,从屋里扶着墙摇摇摆摆的唤着她,仰起苹果一样的小脸向她伸出手去。

“叽……叽……”小小的婴孩咿呀地说。

她伸出手去,她没有办法不伸出手去。

把那孩子搂在怀里。

他的戒指,就那样停滞在空中,离她咫尺,却是生命里永不可靠近。

“你就是那个叫她怀上这个野种的人?看老子不砍死你!”因为不能忍受村人侮辱的目光和谈论,已经被酒掏空了身子的父亲虚吼一声,向他扑来。

她呻吟一声,慢慢的蹲下身去。

她抱着晚晚,觉得特别的冷,冷如陈冰。

她只想把自己缩得小一点,更小一点,小到让他看不见,小到让她回到尘埃里。

她曾经以为那就是最后的结局,她天神般的王子从她那贫穷落后充满嘲笑的渔村里狂奔而去。

彻底消失在她的生命里,从此她夜夜黑暗,不见生息。

06

陆陈风慢慢的站起身来,他感觉到双腿如铅般沉重,他轻轻抽了口冷气,回过身去,突然愣住了。

在观景台的尽头,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向他飞奔而来,蓝色的裙裾舞动如精灵,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一瞬,一个柔软的身体已经完全投进了他的怀抱。

晚晚?!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猜到你会来这里!”她把头埋在他的脖颈里,嗡嗡的说。

他突然发现脖子里有潮湿的**。

她居然在哭。

这个如精灵般的小小女孩,此刻却如纤弱的花朵般伏在他怀里安静的哭泣。

“你怎么了?”他试图把她放下来,重新和她并排坐下。

她复又伏到他的肩上来。

“半夏走了,你也走了。”她的眼睛红红肿肿,嘟起的嘴唇充满埋怨。

他有些好笑:“所以你来找我?我很快就会回去。”

“可我不放心。”她坚持的摇头。

“你不放心什么?”看到她,陆陈风纠结了一天的心情突然放松下来了,他试图告诉自己生命就如同晚晚一般,干净透明,柔软轻盈,那些无法打开的过往,或者都只是自己的幻想而已。

“你要和上次游乐场外面遇到的小姐结婚了吗?”晚晚头也不抬的继续埋在他肩上擦鼻涕。

“嗯?”他有些意外,也有些不悦,那不是令他愉快的话题。

“如果你不喜欢,可以不娶她,等我长大了,就可以嫁给你。”她认真的抬起头来,她的脸被鼻涕眼泪揉成了一只花猫状,但是陆陈风却笑不出来。

她说的,是一点也不好笑的话题。

他应该当成笑话来听的,可是为什么,他的心里却如遭雷击?

“晚晚!”一个颤抖的声音打破了这寂静的尴尬,陆陈风站起身来,看着半夏提着裙站在他们面前。

她全身都在海风里瑟瑟而响,仿佛不胜寒意,即使时过经年,她站在这海风里,仍然象是海中迷路的精灵,柔弱美丽得令人心碎。

她唤的是晚晚,但她的目光,却落在陆陈风的脸上。

这是她自舞会相遇以来,第二次与陆陈风这样近的对视。

第一次是破碎,第二次是心惊。

这个男人,于她的生命,是树顶的花朵,而她心甘成泥。

可是,晚晚不是,晚晚是她延续的完整的干净的生命。

他,可以给予她彩色如虹的梦想,再随手破灭,也可以向陷在黑暗里的她伸出双手,在相触的瞬间又转身离去。

即使这样,与他相遇,她也愿意。

可是,他怎可以这样对待才十三岁的晚晚?!

多年不见,她曾经无数次的幻想,当年他们只是错过。

然而他却独自忘记了那残酷的现实,那年的下午一点,在她赤着脚拼命奔跑在路上的时候,他,早已将她放弃。

她的王子,这样轻易的原谅了自己,继续骄傲而美好的生活下去。

那些不堪的碎片,是他丢弃的记忆,所以他永远无法拼凑起完整的故事。

她不说话,以为这样,就可以隐瞒所有的秘密,让每一个人都开心的生活下去。

无论是陆陈风,还是晚晚。

故事的开始就在这片海边。

十五岁的少女商半夏,从大城市来到渔村的生父身边,她不同于海边少女的纤弱与美丽令她吸引了诸多目光,还包括附近海滩的一些观光客人。

因为父亲的原因,她不得不辍学在海边做些零工为生,然而罪恶就这样没有预兆的发生,一夜之后,半夏被一名观光客强暴后扔在海滩。

那一年,她十五岁,距她来到海边生活才三个月。

她还沉浸在失去母亲的巨大悲痛中,她的皮肤还如同在江南一样细致光洁,大海没有舍得在她的身上烙下任何印记,却见证了一场沉默而血腥的罪恶。

十个月后,晚晚呱呱坠地,这是她取的名字,她固执的叫那个婴孩“妹妹”。

一年后,她在海边救起一个叫陆陈风的男人。

他视她如宝,许她未来,对沉在最黑暗水底的她伸出手来。

他说她是小人鱼,不是海底妖,那一年,她十七岁,如同死灰的心还可以被希望点燃。

她不是海公主,不是小人鱼,可是只要他愿意对她和她的小晚晚笑一笑,她愿意天涯海角跟随他去。

可是她忘记了,天涯海角,那原本就是奢侈的命运。

所以当他找到罗迪爷爷买下那枚惟一的彩虹眼泪,于清晨打听到她住的渔村,摸索而来时,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童话如海面的泡沫,以她最不愿意见到的不堪形状飞散开去。

她的王子,在听到村人大声嘲讽说出的真相后,疯了一样的冲出了她的渔村。

她甚至没有勇气抬头看一眼他的背影。

她如此卑小,如此肮脏,她配不上他赞美她的那些闪光的词语,十七岁的她,原不该再留存着一点可怜的做梦的权利。

原本约好下午一点在飞机场,他带她走,此时她知道,她不能准时赴约了。

她天真的给自己设想了一个结局:他在一点的机场等她,而她没有鞋,当她赶到的时候,他的飞机已经飞走,她会流泪,也会伤心,然而,那只是一场错过的爱情。

没有伤害,没有告别,没有碎成一片一片的心。

于是她抱着晚晚,开始赤脚奔跑在去机场的路上。

她算好了时间,当她跑到半路的时候,飞机已经起飞,然后她抬头再看一看她没有赶上的那趟飞机,想象她的王子正在天上,也和她一样伤心。

这是对她来说,最仁慈最善良的结局。

然而命运总是以不可想象的方式表达它的残酷。

当她在两点赶到机场时,机场的工作人员正在兴奋的议论着早上发生的一件事。

一个白衣的青年男子,来到这个生意冷清的小机场,临时包了一趟专机,飞回他的城市。

那是上午九点的时候,他从她的渔村冲出来,直接搭车到了这里。

原来知道真相以后,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完成这个童话的可怜结局。

多年后她才知道,他甚至聪明到迅速忘记了有关真相的一切,以为这样,从此就可以安心。

陆陈风被半夏猝不及防的一推之下,从观景台直跌了出去。

观景台建得不高,而自从那年离开海边后,他就请了专业的教练逼自己学会了游泳,甚至跳水。

因此虽然落入海中,他却没有费多大力气就浮出了水面。

这时,他看到了夕阳坠下前最后一幕不可思议的景象。

观景台上已经没有了晚晚的身影,而穿着长裙的半夏,如同一尾婉约的人鱼,从空中扑落,那绝望的姿势,有一种惊心动魂的美丽。

十七岁的半夏,是不是也曾以这样的姿势扑入水中,救起了二十岁的他?

她,有没有过后悔?

07

晚晚跟着陆陈风坐飞机回去。

从海里将她救起后,半夏就安静的离开了。

在看到半夏将陆陈风推进大海的那一刻,十三岁的晚晚没有丝毫犹豫,也向着渐黑的海面飞扑而下。

她不会游泳。

虽然出生在海边,然而半夏却从来不允许她靠近海面。

就像半夏不允许她和陆陈风在一起。

但是商晚晚,她被保护着,疼爱着,骄傲着,她已经到了不能接受“不允许”的年纪。

她知道半夏爱她,所以她可以威胁。

果然,落水的一刻,她清楚的看到半夏不顾一切跳入水面救她的身影。

她不知道自己那一刻为什么会眼角剧痛,是海水的刺激,还是喷涌的眼泪?

然而她是骄傲的花朵,她看不到开始,也不愿想结局。

她就这样,深深的、深深的撕碎了半夏那颗原本已经伤痕累累的心。

陆陈风开车送她回去。

到楼下的时候,看到半夏的车静静的泊在那里,车里没有人。

晚晚有些不敢上去,她不知为何突然害怕起半夏那双忧伤的眼睛,但是她没有选择。

她的心里,有一个小小的太易觉察的秘密,她想和这个比她大二十岁的男人在一起。

她自信他会等她长大,少女做梦的时候,总是很相信童话的结局。

陆陈风安慰的拍她的头,送她去按门铃,然而经过半夏的车时,他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月光如银水般洒在地面上,空气里,有着隐隐的奇怪的气息。

陆陈风突然把晚晚推到自己身后,用身子挡着她的视线,拉开了半夏的车门。

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穿着紫色长裙的女人,安静的伏在前座上,身体蜷如婴儿。

陆陈风的手在止不住的颤抖,这一刻他终于知道,眼前的这个女人,在他的生命里,曾经多么重要。

或许他已经成功的忘记了那些爱过她也弃过她的往事,然而疼痛,它却不可停止的一直烙印于他的身体之中,他无法呼吸,却不知缘由。

这就是宿命。

半夏在晚晚的哭声里艰难的睁开眼睛。

她恍惚的看到陆陈风的脸,那个她十七岁起救过并爱过的白衣少年,还有她那如婴孩时一般纯洁美好的小晚晚。虽然她是自己一生的痛苦开始,但她却不愿承认这天使般的生命是罪恶的印记。

他们一起,给过她最美丽的希望,支持她在黑暗的地底挣扎着生活下去。

可是在海边,她亲耳听到晚晚对陆陈风的告白后,这希望突然化为利剑,朝她的心里狠狠刺下去。

多好,她不会再看到那破碎的惨痛的结局。

如果,童话一定要有个结局。

她的嘴角轻轻牵扯了一下,也许是微笑。

她疲惫的慢慢闭上了美丽的眼睛,晚晚的哭声,陆陈风的怀抱,都已经离她越来越远。

还有周全的戒指。

她在心里轻轻地说:这次是我失约,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