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你却不敢了呢

信秋的假期很快就结束了,走的时候,韩瑛丽往她行李箱里塞了两瓶滨江的小萝卜。小萝卜个头小,是滨江的特色农产品,从前都是家家户户自己腌制,这几年很多企业专门做小萝卜腌制品卖,在超市里都有卖。

信秋嫌重。

韩瑛丽说:“这两瓶都是妈妈亲手做的。她不是你有朋友爱吃嘛,你自己吃一瓶,送朋友一瓶。”

是陈寻爱吃,她有一次煮粥,陈寻吃到了她从家里带的小萝卜,就说很好吃,她在电话里跟妈妈说起过朋友赞美她做的萝卜好吃。

上车后,信秋掏出手机看了看,她有好些日子没和陈寻发微信了。她编辑了一条发过去:“国庆出去玩了吗?今天在家吗?”

陈寻回复:“没有出门,今天在我爷爷家,有一次带你来过。有事吗?”

陈寻曾经带她回郑家的老宅吃饭,席上有陈寻的爷爷,有陈寻爷爷的至交好友以及好友的孙女。那女孩儿斯坦福大学在读,说话得体大方,长相也当得起“倾城”二字。

信秋到了才知道陈寻又拿她做挡箭牌,她埋头苦吃,不敢惊扰在座的任何一个。她面前一盘滑子蘑花胶胡椒羹几乎都被她一个人吃净了,还是陈寻的爷爷说:“再给信小姐上一盘。”

保姆真的又上了一盘,信秋尴尬得都不敢再动筷子了。

如坐针毡地熬完一顿饭,陈寻牵信秋的手,她就很乖巧地任他牵着,快到车前才甩开。

信秋问陈寻:“你不觉得可惜吗?”

陈寻笑了笑说:“这位家世、学历、相貌,都很优秀,说实话,我也很意外。”

信秋说:“那为什么不发展下?”

陈寻摇头说:“不会的,我是看见第一眼就知道喜不喜欢的,不存在发展感情。”

所以,在他心底的那个人是一见钟情的吗?信秋望着陈寻,眼眸干净得一眼就能看清。

陈寻在心底说,是啊,是一见钟情。

信秋说:“那明天呢?我妈让我给你带一瓶小萝卜,这个要早点给你,你早点吃掉。”配了一个小朋友笑的表情。

陈寻发过来语音:“已经回来了吗?”

信秋说:“中午到宁城吧。”

陈寻说:“我回家了给你电话吧。”

信秋回了一个“嗯”字。

郑明川比信秋早一天回宁城,他站在出站口接信秋。

他手掌温热,把她的手包进手心里。信秋见他眼底有些郁色,心里叹口气,顺势靠近郑明川的怀里。

郑明川抱着她,那怀抱的姿态,是温柔而小心的。

信秋小心翼翼地问:“怎么这么早回来?”

满打满算,郑明川就在家里待了一天多。

郑明川吻她的脸颊:“以后再告诉你。”

车站前人潮川流不息,信秋耳朵有点红,点头说好。

郑明川想,其实以后也没什么好告诉她的,他会努力,靠自己给信秋好的生活。

陈寻电话打来的时候,信秋刚煮了粥,郑明川在浴室里洗澡,信秋拿着一瓶小萝卜下楼去了。

小区里高大的香樟投下树影,刚割了草,地上都是青草屑。

陈寻穿着简洁利落的白衬衣,扬着笑看着她。

信秋把小萝卜递给陈寻,说:“还没祝你节日快乐呢。”

陈寻笑:“我也送你迟到的节日快乐。”

迟疑着,陈寻摩挲着手指说:“你送我的戒指被我弄丢了,我想不起来在哪里弄丢的,不好意思。”

信秋才想起自己忘记带戒指下来了。

她没想到陈寻会为这件事向她道歉,她送那个礼物给陈寻,仅仅只是表示谢意而已。

信秋看着陈寻,他身上有一些让她很欣赏的品质,正直、勤奋、自律。她欣赏他,他是个很好的朋友,除了喜欢自己这点。

信秋做了个决定,那枚戒指就当丢在海岛上,永远寻不回了吧。

信秋说:“这是小事情啊,你平时也不戴这些的。”

信秋反应淡淡的,陈寻有些失落。

信秋也有些失落,一段美好的友情,眼见着要变成一段淡如水的交情。

信秋皱着眉进到屋里,郑明川穿着灰色的睡裤,赤着上身,正在喝粥。

郑明川说:“皱着眉头想什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信秋说:“我哪有。”

郑明川伸手去抚平她眉间的皱褶,问:“给陈寻那么一瓶小萝卜,也不怕咸死他。”

郑明川吃起醋来,像个小孩子。

信秋笑着给他夹小萝卜,往他嘴里塞,说:“怎么你吃着不咸?”

早上,信秋一醒,郑明川也就醒了。

郑明川亲她的唇,她躲开,郑明川扣着她的后颈不让她躲,亲了好一会儿。信秋红着脸,瞪他,眼睛水汪汪一片。郑明川看着心底一漾,手不禁往她的衣里探去。她穿着湖绿色睡衣,衫袖宽大,他一点点摸上去,看得信秋眼神怯怯,只怕恨不得逃开。他叫她的名字,信秋。

他叫她的名字,她就仿佛中了定身咒。那些电影明星也不及他这么温柔浅笑。

眉目俊朗,眼波流转,撩人心扉。

这么想着,信秋只觉得又羞又恼,便粗着声说:“吃不吃早点?”

她一身湖绿色,脸上微红,越发衬得她肌肤雪白。

郑明川笑着抱住她,热气绕着她,烫得很。

等不闹了,太阳已经爬高了。

和信秋一起吃早点,是之前冻在冰箱里的饺子。郑明川皱眉头,抱怨道:“这怎么好吃?”

信秋说:“不爱吃你自己出去吃,今天上班了你怎么不去那些咖啡厅吃三明治喝咖啡去?”

郑明川说:“你赶我走,我才不去呢。”说着夹起饺子往嘴里塞。

吃完早饭,郑明川拿了一件风衣,对信秋说:“我走了。”

信秋要明天才上班,随口说了声“好”,又想起什么,说:“等等。”

她追出门来,郑明川笑着站在门边看她:“怎么,舍不得我啊?”笑意从眼角流到了嘴角。

信秋说:“打算出门去买菜,和你走一段。”

郑明川就牵了她的手,直到地铁站才松开。

信秋说:“路上小心。”

郑明川哈哈大笑。

第二天早上,郑明川起得比信秋早,煮了稀饭和白煮蛋,信秋起来时笑着说:“有早餐吃。”

郑明川指着桌上的调料碗说:“你看我还调了酱油。”里面有生姜米、葱。

信秋说:“拿来吃白煮蛋,这酱油是不是太复杂了。”

郑明川问:“给你吃的鸡蛋,就要这么复杂。”

信秋失笑。

等信秋吃了鸡蛋,郑明川问:“鸡蛋好不好吃?”

信秋说:“挺好吃的。”又笑道,“白煮蛋还有好不好吃呢?”

郑明川说:“我是说酱料好吃。”

信秋哈哈大笑。

信秋也上了班,两个人就牵着手一起去坐地铁,只是他们方向不同,等下班,谁先到家谁做饭。

日子平淡地一天天过,不是不幸福的。

夏末秋初的更迭,天气早晚渐凉,信秋的喉咙痒痒的,忍不住就咳嗽。

郑明川关切地问:“感冒了?”

信秋轻声说:“喉咙有些疼。”

郑明川就说:“明天就去看医生好不好?”哄小朋友的口吻。

信秋开着电视机,在看书,是徐霞客游记的注本。初五日早雨,登芙蓉峰……看得睡着了,下一次接着初六日,山峰一碧如黛。

她清清嗓子:“我泡点儿**茶喝喝好了。”

郑明川放下手里的kindle,去了厨房。他给信秋泡了一杯**茶,是桐乡的杭白菊。

信秋说:“谢谢小川。”

信秋是很少咳嗽的,咳嗽起来实在是太难受了,好不容易有的一点睡意,又把自己咳醒了。

郑明川又起身,去厨房叮叮当当地弄着什么,过一会儿,进来问信秋:“冰糖放哪里了?”

信秋正摆弄着枕头,半坐着看电视。

她说:“在上面的架子里。”

郑明川好一会儿才回来,对信秋说:“我炖了冰糖雪梨,定了时,一会儿你喝了再睡觉。”

信秋就起身,亲了他的脸颊,爱很美好,让人沉溺。

郑明川手搭在信秋的腰上睡着了,信秋喉咙痒得难受,她怕吵醒郑明川,努力用被角包住嘴巴咳嗽。

厨房的定时响了,信秋轻手轻脚地把郑明川的手挪开,到厨房拿冰糖雪梨。炖盅在锅里,滚烫,她左手拿着洗碗布,右手拿着烫碗夹子,跟拆炸弹似的,很谨慎地把炖盅连着洗碗布放在台面石上才放开烫碗夹子。

信秋用勺子把汤从炖盅里放到碗里,她吹了吹喝了一口,太甜了。信秋往里加了不少凉白开,一口气喝完了,温度刚好,甜度刚好。

她坐回**,郑明川的手自发地又环了上来,他声音含糊地问她:“好喝吗?甜吗?”

信秋说:“很好喝,甜度刚刚好。”

郑明川就低声笑起来。

电视的新闻里,闪过熟悉的身影。信秋留意去看,新闻的标题是“临省党政代表团来宁,杨峥许立参加座谈”。

镜头又一转,那仪表堂堂、鬓间有些白发的官员,就是郑思源。

郑明川的爸爸在宁城,信秋低头看郑明川,刚要说话,又咳嗽了。咳得撕心裂肺的,感觉气都喘不上来。

郑明川迅速地从迷糊的将睡未睡的状态醒来,他跳下来,说:“这也太难受了,我出去给你买药。”

信秋说:“别去了,这都半夜了,我明天中午去趟医院好了。”

郑明川这才躺回来,帮她抚着背。

新闻已经结束了,在放天气预报。

信秋想,就这样吧。关于郑思源在宁城,郑明川肯定是知道的,她不想去讨论。

信秋从床头拿了一本书,是季老的《我这一生》。

我的记忆中有很清晰的一幕:在春天的晚间,上过课以后,在校长办公室高房子前面的两座花坛中间,我同几个小伙伴在说笑,花坛里的芍药或牡丹的大花朵和大叶子,在暗淡的灯光中,分不清红色和绿色,但是鼻子中似乎能嗅到香味。芍药和牡丹都不以香名。唐人诗:“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其中用“天香”二字,似指花香。不管怎样,当时,在料峭的春夜中,眼前是迷离的花影,鼻子里是淡淡的清香,脑袋里是刚才学过的英文单词,此身如遗世独立。这一幅电影画面以后常在我眼前展现,至今不绝。”

这一段,郑思源曾经在书房里给她和郑明川读过,他声音沉厚,读书比学校的老师还好听,信秋和郑明川专心地听着,许西慈在外面喊他们:“郑明川,九月,来吃蛋糕。”

她那时难得才能吃蛋糕,喜出望外地拉着郑明川的手要跑出去。

郑明川踉跄了一下,郑思源着急地伸手护着他。

信秋向郑明川道歉:“是我不好。”

郑明川就说:“没关系。”

郑思源的手护在郑明川的后背,望着乖巧说没关系的儿子,嘴角有宠溺的笑意。

许西慈给信秋一块大大的蛋糕,上面有红艳艳的草莓。信秋说:“谢谢许姨。”

许西慈“哎”了一声。

郑明川把自己的草莓吃了,眼巴巴地望着信秋,信秋用小叉子分了一半给他,他就嘴甜甜地说:“姐,你最好了。”

那时候的风和日丽、云淡风轻,不过是因为她还是个孩子。

如今她越来越大,反而失去了坦然的心境。

信秋早上醒来的时候,已经不怎么咳嗽了。

她笑称是郑明川那冰糖炖雪梨的功劳。

郑明川就有点扬扬得意,他高兴的时候,就会吹口哨。

信秋今天和郑明川可以同乘一段地铁,信秋公司在君悦大酒店包了一间大会议室,用来开推荐会。

郑明川见她笑语盈盈的,迟疑着,没有和她说他爸爸在那家酒店入住,等爸爸稍空些,他想带信秋去和爸爸一起吃个饭。

郑明川说:“我晚上不回来吃饭,打算去探望顾老。”

信秋应好。

信秋和同事们忙碌了一个上午,公司给现场的同事派发了自助餐券,孟洛在盯着刚运来的看板安放,信秋同她说一声,先下楼去吃饭。

酒店光洁如镜的大堂里,信秋见郑思源和几个工作人员正穿过大堂,他穿着黑色的夹克衫,低调朴素。信秋没想到昨晚才看到他在新闻里,今天就有机会见到他。

她一时愣住,不知道该不该上前打招呼。人来来往中,只有她在呆若木鸡。

郑思源随行的工作人员走旁边一位,礼貌地问信秋:“这位女士,请问有什么事?”

这样的阵仗,信秋无措地摇头:“没事,没事。”

郑思源循声望去,见是一名年轻的女孩儿,素净清丽,一双眼沉静如水,异常美丽,她是——

郑思源说:“九月啊。”

信秋鞠躬礼貌地问好。

郑思源说:“没想到会遇见。”

信秋说:“是,我在新闻里看见您来了。”又解释了自己在这家酒店布置推荐会会场。

郑思源说:“看看有没有时间可以坐坐。”却是对着身边的工作人员说的。

工作人员说:“郑书记,下午四点你有半个小时没有安排。”

郑思源就温和地问信秋:“四点有空吗?”郑明川和他其实很像,都是看着很温和,待人很和气。

信秋忙说:“好的,好的,有空的。”

郑思源指着刚刚说话的工作人员,说:“这是小邓,一会儿你找他。”

郑思源先走了,小邓和信秋说了两句,大步追了上去。

信秋食不知味地吃了自助餐,又去忙会场。孟洛去吃午饭的时候,花加花店送了布置会场的鲜花来。

浅粉色、白色的玫瑰,绿色的小雏菊。

信秋还是第一次见到绿色的雏菊。

不到四点,信秋和孟洛说了一声,去找小邓。信秋在布置得整洁大气的套房里稍坐了一会儿,喝了几口绿茶。郑思源十分准时,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她忙起身问好,郑思源微笑颔首。

郑思源问候了信关平和韩瑛丽的身体,信秋说:“都还好的,就是年纪大了,饮食上比从前要更注意了。您和许姨身体还好吗?”

郑思源笑道:“她刚退休,整日莳花弄草的,身体很好,倒是我,血压偏高了。”

他温和又亲近,信秋原本高悬的心慢慢放了下来。她说:“您是要注意身体,您太忙了。”

郑思源问:“九月,听说你和郑明川住在一起?”

她猝不及防,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郑思源就嘱咐小邓去端一杯茉莉花茶来,信秋忙说:“谢谢郑叔。”

郑思源说:“郑明川这次回来,说想同你结婚,我想了解下你的想法。”

信秋怔了怔,郑明川没告诉她这些。小邓端了茶进来,信秋伸手去接,手指触到了杯子,太烫了,她差点抓不住。

信秋忍着手指尖的疼痛,把杯子接过放在茶几上,才没有失态。

信秋的手指扣紧,不敢随便说话。她和郑明川的事,从前郑思源和许西慈也知道,他们对她是什么想法,所有人都知道,她不明白为什么郑思源需要屈尊来亲自同她谈。

她脑子里一时闪过郑明川在她家门前枯坐等待的样子,闪过郑明川俯身亲她的样子,闪过郑明川偶尔郁悒的眉眼。

她的脑海里又浮现出许西慈优雅地和她说起郑明川要出国的情景,浮现出许西慈递给她的卡,浮现出父母憔悴的面容。

理智与情感,快要把她撕裂了。

好半天,信秋才说:“我知道您和许姨的意思,有些事,我想,想清楚再和您说。”

郑思源点点头,带着上位者的不怒自威。

信秋先走了,她心里乱了。她从大酒店离开,一路走着,天渐渐黑了下来,华灯初上。

信秋潸然泪下,只觉得自己过于怯弱,不够勇敢,做不到郑明川那样坦然。

郑思源心里有些失望,长叹了口气,有时也不怪许西慈对郑明川的另一半要求甚高,信秋的犹豫不定,显得自家儿子的深情像个笑话。不过九月这孩子,清瘦了太多了。如果她和郑明川那样坚定,自己会怎么想呢,郑思源其实也不知道。

郑明川这些年过得像个守清规戒律的和尚似的,他在那样的花花世界里,活得那么冷清。郑思源记得前年冬天他和许西慈一起飞去看他,那时快到圣诞节了,街上无比热闹。布满雾气的玻璃窗下,郑明川坐在客厅的壁炉边,一个人在写论文。窗外飘着细碎的雪花,灯光柔软,寂静得像是另外一个世界。做父母看了,不是不心酸的。

小邓过来说可以出发了。

郑思源起身,带着预先备好的礼物和小邓去了万花池旁的顾宅。

顾沐一派长者风范,说着话客客气气,保姆手脚敏捷地奉了茶。

郑思源抿了口茶,兰花香味弥散而来,是上好的安溪铁观音。他寒暄道:“听说您回来一直想来看望您,现在身体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

顾沐比郑思源大两肖,微笑着说:“还好,劳你挂心。”他简单说了自己的病情,他说得平淡,但听得出凶险。

郑思源原本悠然地笑着,听到这里,敛了笑。他说:“可见家大业大,都不及身体好重要,您别操心那些事了,只安心养身体。我现在血压也高了。”

顾沐帮他斟茶,劝道:“可别像以前那样工作起来没日没夜的,我才懒得管他们,就是我那小孙女,非要跟着我在这里。”

“这也是孝顺你。”郑思源说。

茶到二道,郑明川到了顾家的院子里。院子里,郑思源的贴身警卫萧汉在和小邓说话,他看见郑明川,扬起一个笑容。

他跟郑思源多年,和郑明川很熟悉。

小邓回头看见郑明川,恭敬地说:“您好。”

郑明川颔首,说:“今天巧了,我爸也想到来看顾老。”

萧汉见郑明川要进屋,他凑到郑明川身边说:“郑书记心情不是很好,他见过信小姐了。”

郑明川眼里光芒一闪,问:“说什么了?”真巧了。

萧汉说:“我没听清,信小姐说,知道您和许姨的意思。”

顾辛夷来的时候,顾沐和郑思源、郑明川正谈笑风生,聊着眼下的经济形势。

从这个角度望进去,顾辛夷只看得见郑明川好看的下颚,微微翘起的红唇。郑明川的手指摩挲着杯沿,细长手指晶莹细腻。

郑明川转头看见顾辛夷亭亭玉立地站在窗外的廊下,他笑问:“这是去哪儿玩回来了?”

顾辛夷俏生生地走进屋里,脸颊微红,侧过身,向郑思源问好:“叔叔好。”

郑思源微笑点头,他和顾沐是忘年交。这顾辛夷,他还是头一回见,顾家的小孙女,眉眼傲气,长相出众。他对顾沐说:“你们家的孩子都是好相貌。”

顾沐哈哈大笑,说:“可惜郑明川是个痴情种,不然我就把他留在我身边了。”

郑思源看了一眼郑明川,对顾沐说:“他啊,也不听劝。”

顾沐很喜欢郑明川,觉得他年纪尚轻,模样俊美,待人很客气,说话做事都很妥帖,是个难得的好孩子。他说:“我见过那女孩子的照片,目光澄清,很有福相。”

从前信秋的脸是圆圆的。

郑思源苦笑,说:“两个人差得太远,日子就不能过得美满,我们也是希望他好。”

顾沐说:“这种事情,做父母的别管太多,都是从年轻过来的。”

郑明川非常安静,带着笑听着,眼里清冷,像是他们说着无关紧要的话。

打开家门,屋里亮着灯,信秋怔了怔,显然没有想到郑明川这么早回家。

信秋一边解开呢子大衣,一边对坐在沙发上的郑明川说:“你这么早回来,我在小区门口吃的晚饭,你吃过了吗?”

郑明川没说话,信秋疑惑地回头,见他支着手肘深深地望着自己,目光透着几分凛冽,心里不由得一乱。

茶几上有洗净的葡萄,信秋对郑明川说:“怎么不吃葡萄?”坐到他近前,剥了一颗葡萄,紫色的皮,里头如玉色的珠子。

郑明川温声问:“甜吗?”

信秋答道:“挺甜的。”

郑明川眼睛看着信秋,说:“也给我吃一颗。”

信秋笑吟吟地说:“自己吃。”

郑明川只是看着信秋,也不动,很慵懒很随意的样子。信秋本来正剥葡萄,抬头看他眼睛冰冷,心里一紧,笑容渐敛,往后退了一退。

郑明川只是笑,声音十分温柔:“怎么喂一颗葡萄都不肯?”

信秋最怕他这个样子,她有些慌张地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葡萄。郑明川说:“是挺甜的。”一脸的风平浪静。

信秋不知怎么害怕起来,她起身说:“我先去洗澡。”

郑明川拉着她的手,突然把她扯到怀里,手紧紧搂着,狠狠地吻了过去。信秋只觉得疼,喊道:“好好的你这是发什么疯?”

郑明川冷笑:“我发什么疯,怕是你巴不得我疯。我要疯了你才开心!”

信秋一滞,脸色发白:“你不能这样说我。”

郑明川说:“我还说错了吗?我只问你,你和我爸说什么了?”

信秋讶然,分辩道:“你在胡说什么,我怎么会见过你爸爸?”

郑明川仿若未闻,说:“告诉我,你准备怎么离开我,怎么跟我撒谎,然后怎么把我舍弃了,恨不得我一生一世都找不着你。”

信秋见他说话语调越来越轻,眼里的冷意似结成了冰,她嗫嚅道:“我没有这么想。”

郑明川抓着她的手追问:“你怎么不是这么想的?我告诉你,信秋,你休想!你去哪里我都能把你找回来,你信是不信?”

信秋眼里水光一片,心里到底有了气:“你说的话我当然是信的。”

郑明川发了狠,甩开手。他的手甩得用力,打破了茶几上放着的水果盘子,玻璃割了手,血流了下来。

信秋也想不到他会伤着自己,她茫然无措地愣在原处。他目光阴冷,平日都是笑脸,一下冷下来,这样凶狠。她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向前想看看他的手。

郑明川不让她靠近:“信秋,不要你假好心。你对我的好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半分真都没有。”话语里带着几分伤心。

信秋默然,见他径直走回卧室床边,掀了被子睡到**。

茶几上、地毯上水果盘子的碎片七零八落,信秋坐在沙发上,捡了落在茶几上的葡萄吃,直把干净的葡萄都吃光了。

又站在阳台上,看着沉沉如墨的夜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风得周身都冷,她才回了卧室。

信秋走到床边,蹲在郑明川面前,看他闭着眼睛,人像是累极了。

信秋说:“我真的没想走。你离开我的那几年,我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可是你爸爸妈妈对我们的事,是什么看法,你我心里都很清楚。我对着郑叔,说不出话来,既不敢说想和你在一起,也不能说我听他们的,我这么没用,你肯定是要生气的。我没想走。”

见郑明川不说话,她就去被子里找他的手,手上居然还在渗血。开了床头灯才看清里手上插着很小一块玻璃,信秋小心翼翼地清理出来,又拿了创可贴,见郑明川睁着眼睛,她说:“你何必伤着自己,我不是没良心的人。”

郑明川一直沉默,他摸着她的手说:“手怎么这么冰?”

信秋说:“在外头站了一会儿。”

郑明川掀了被子抱她上床,又亲她的脸颊。

信秋在他怀里暖了一会儿,又说:“明天早上要吃什么,我给你做。”

郑明川说:“吃什么都行。”

信秋说:“这回答让我怎么是好,是谁说不想吃饺子的?”

郑明川说:“我可没说。”笑着又说,“想吃面条。”

信秋说“好”。

郑明川问信秋:“你对我爸爸说,你想和我和结婚,好吗?”

信秋不吱声。

郑明川抱着她的腰,觉得暖,越搂越紧。信秋作势咬他的胳膊,郑明川不肯放手,说:“你答不答应?”

信秋啐他一口:“你是让我向你爸提亲吗?”

郑明川想想也觉得好笑,他额头抵着信秋的额头,很温柔地说:“那你和他说想和我一起,好吗?”

信秋“嗯”了一声。

郑明川松开她,她看着好像是个没脾气的人,其实倔得厉害。他亲她的脸颊,这么躺着也睡了过去。

信秋第二天早上醒来觉得浑身都没什么气力,手心发烫,怕是发了烧。

郑明川怪她:“多大的人了,夜里还在外头吹风,这下发烧了,难受的还是自己。”

信秋不说话,郑明川用额头贴着她的额头,说:“不烫的,可能是发了低烧,一会儿去医院看看。”

信秋躺在**说:“不去,既然没什么要紧我就在**盖着被子捂会儿,发一身汗到下午也就好了。”

郑明川说:“那不行,你这样如果烧热了就不好了。”又问,“渴不渴?要吃什么东西吗?”

信秋说:“想吃西红柿鸡蛋面。”

郑明川笑:“你怎么学我说话?”

信秋觉得冷,把被子盖着脸,埋进被窝里也不理他。

郑明川没在床头看见水杯,起床披了一件外衣,走到外面看见那些水果盘子的碎片,就问:“那些葡萄呢?”

信秋答:“我吃了。”

郑明川无奈地说:“那么凉的天你怎么把葡萄都吃了,你多大的人了,都不会照顾自己。”

信秋连着听他说了几次“你多大的人了”,闷声闷气地反驳:“我是你姐。”

郑明川倒了一杯开水给她:“喝点儿水。”

信秋伸手去接,郑明川不让,信秋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郑明川看她喝水从嘴角流出来许多,又笑,低头去亲,信秋说:“你这样感冒会传染给你的。”

郑明川亲了好一会儿:“我不怕传染。”

郑明川说:“起来,去医院。”

信秋不理他,郑明川趴在她背上,手伸进被窝里解她的睡衣。信秋挣扎,郑明川说:“你自己换衣服还是我帮你换衣服?”

信秋说:“我自己换。”

郑明川笑了笑。

等梳洗好要出门,郑明川在门口蹲下身子:“姐,我背你。”

信秋忍不住骂他:“多大的人了,走在路上不怕难看。”

郑明川说:“谁敢说我难看,你告诉我,我去缝了他的嘴。”

信秋觉得无奈,趴在他背上,说:“谁都说你好看。”

郑明川笑着说:“那你觉得我好看吗?”

信秋哭笑不得,觉得他如同一个孩子,应付道:“好看。”

郑明川认真地回了一句:“我也觉得你好看。”顿了一下又说,“你最好看。”

信秋的头抵在他的肩窝处,脸慢慢有些发红。

信秋额头都是汗,耳后的头发粘在脖子上。郑明川坐在她身边,用纸巾帮她擦了汗,握着她的手指细细地摩挲,她的手指圆润光洁。

信秋声音略哑:“别担心,等下午就好了。”

郑明川吻她的眼睛:“傻瓜。”

输液室里人声鼎沸,只有这一个小角落特别静,等药瓶里剩下不多了,信秋问:“等下吃什么?”

郑明川没回答,他闭着眼睛趴在她的手上,睫毛像一把扇子刷在她的手心,微微一动,就痒到人心里。

隔了一会儿,信秋忍不住笑着说:“我饿了。”

挂了点滴,信秋好了很多,没有之前昏昏沉沉的感觉了。

郑明川牵着她的手往外面走,门口堵得很,他们不得不走远些去打车。

郑明川突然停下脚步,说:“姐,你的鞋带散了。”

信秋“哦”一声,刚要弯腰,就见郑明川蹲下身子,低着头,帮她系上鞋带,还打了个漂亮的结。

信秋嘴角咧出一个笑:“谢谢小川。”

她的笑容和从前一样,灿烂、柔软,让人心生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