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久篇•番外二

又不是隔着一千年也不是百十年,只是三年而已。

大榕树的叶子已经慢慢掉光了,远眺看去大片大片的繁茂枝干上只有光秃秃的寂寞感,由远而近那些枝干上却长出许多鹿久从没见过的小颗粒。它们密密麻麻,按着枝干的轨迹旋转生长,变成一张巨大密集的大网。

鹿久枕着手在那棵孤单的大榕树下睡着了。

“季东楠?

“季东楠,是你吗?”

鹿久急迫地站起来,那张仿佛没有尽头的大网把她笼罩在光晕里,让她分不清梦里梦外。

周遭的空气用力扭转起来,变得绵软。

鹿久愣愣地看着虚无光景里重叠在一起的模糊人影,眼泪大颗大颗突兀地往下掉。

伴着耳边轰隆隆的呼啸,鹿久慢慢地、慢慢地怕惊动什么似的轻柔地抬起手,温柔地以拥抱的姿势环住那片虚无。

“季东楠,我很想你。”

“Alisa, Alisa , wake up(阿莉莎,阿莉莎,快醒醒)。”

昏昏沉沉间,鹿久从梦中惊醒,面前的金发女孩松了口气,用蹩脚的中文问了几句话。

鹿久抹掉脸上的泪渍,望着头顶壮硕如蛛网般的枯枝挤出些笑容来。

“是啊,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她抱起地上的书本,和旁边的女同学并肩向教室走去。

鹿久来西雅图已经半年了。

设计是这所学校的主专业,就连整个学校的建筑都是别具一格,放眼都是浪漫的巴洛克。

一座座宛如教堂的教学楼成为这所学校的特色风景,火红、热烈的枫树随处可见,连成排齐整地列至两旁。

鹿久最喜欢的是学校里的图书馆,以树为柱旋转而上铺建而成,像是永远以努力和充满生机的姿态去争取和拼搏什么。

每一个凌晨四点起来的早晨,她都会到这里来学习。

靠着这口气,鹿久只花了两年半修完所有学分,提前毕业。

同寝室的露娜不止一次地问她,你这么努力修完学分回国是想做什么啊?

终于在回国之前,她站在机场没头没尾地说了句话—

当然是去找到那个人在的地方,跑向他。

他寄放在银行柜台上的那封信里说,所看见的死亡不一定是真的死亡,他们总有一天会在同一个时空遇见。

他还说,叫她等着。

等着就等着,又不是隔着一千年也不是百十年,只是三年而已。

这么短,跑一跑,努努力就能走到了。

2018年2月15日,除夕。

随着零点的到来,爆竹声也达到鼎沸之势。

“爸,您说什么?”

鹿久探出头,接连询问几句。旁边秦泽的嘴张张合合,她却一个字也没听到。

秦父说几次也气恼了,一个栗暴敲在鹿久的脑门上。秦沐连忙做出护妹的样子挡在她前面,一家人笑作一团。

“小久啊,我听说加拿大那边有设计公司已经向你抛出了橄榄枝,年后就能就职,你是怎么想的?”

“爸,我书都还没读够呢。”

“你难不成还想读研啊,小心成个书呆子!”

秦泽极不肯定她的想法,刚想劝说,鹿久一头蹭过来一顿撒娇。

“我就想待在阪城陪爸嘛,哥又成天在外面忙,您可不许把我往国外赶。”

秦沐也附和:“以小久的条件,国内哪个设计公司进不了,她既然想待在这里您就随她去吧。”

儿女统一了战线,做父亲的讲不过,提了几次也就放弃了。

鹿久哼着小调收拾碗筷进厨房,秦泽也在春晚之后回屋睡觉了。

只有在谁都没注意的时候,一整晚都在笑着的秦沐才露出发愁的神色。

他知道,鹿久想要留在这里的原因。

可是,都已经2018年了,一个虚无的人,真的会再出现吗?

兄妹俩在秦泽睡觉之后又煮了火锅聊了一轮,夜过大半,也终于有了困意。

“真是老了,都不怎么能熬夜了。以前过年,通宵守岁都扛得住。”秦沐摇着头起身,“哥先去睡了,你也别弄太晚了。”

鹿久还在锅里扒拉着没吃完的丸子,随口应着。

吃饱喝足,她丢下满桌子狼藉,窝在沙发上刷朋友圈。

微信里全是新年祝福,看了会儿,鹿久觉得没意思,也爬上床酝酿睡意。

这个点外面已经没有烟火声了,街上也看不到几个人,只有楼上还隐约传来些聚会的闹腾声。

鹿久皱着眉,不耐烦地翻了身,但那吵闹声越来越大,许多脚步在天花板上踩踏过去,捂住耳朵都听得让人心烦。

她弹坐起来,在黑暗里匆忙套上件厚外套出了门。

咚咚咚!

鹿久敲着门。

两分钟后,门才被悠悠打开。

看着开门的人,鹿久一点点睁大了眼。

穿着一件高领毛衣的男生斜斜靠在门口,一如从前的模样。

他正要开口,门被外力轰然关上,速度之快,力气之大,差点让他的鼻子遭受重创。

等他再次打开门,外面已经空无一人。

季东楠心有余悸地摸着脸大吼一声:“你谋杀啊!”

他这一嚷,吵闹的屋内倒是一下子安静下来。

大家纷纷屏息看向门外,静悄悄的楼道突然有了高跟鞋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每一步都很清脆,然后越来越近。

鹿久再走到季东楠面前时,已经回去穿了大衣换上鞋,伸出手,莹亮的杏眼注了水般笑盈盈地期待着看着他。

她说:“你好,我是二十岁的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