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我陪你去喝酒

1.

秦之澜的酒量不说很好,但也不差。

他一个人走在路上,想起邢枫吐槽他喝醉了抱着室友哭,当时他是想反驳的,但末了也没说话。因为,真要扯下去,他喝醉的那天,就是他从KTV回来的那天。

本来还好好的,却在路过商店的时候鬼使神差跑进去买了个酒,喝完之后,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在酒精的刺激下心底一阵难过。

其实当时的秦之澜并没有完全糊涂,甚至于可以说是很清醒的。

他原本并不希望被人发现,然而事与愿违,那么耍无赖似的扒着室友哭,总比一个人坐在那儿哭,要显得不那么严重一些。虽然这样不怎么爷们,但比起他想藏住的心思,不爷们也就不爷们吧。

风里有枯叶飘下,落在他的脚边。

枝上霜雪重重,路边的人裹着厚厚的大衣,秦之澜在拉拢围巾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他第一次喝醉,也是这样的天气。

那还是高中。

比起每天逞能打架的十三四岁,十七岁的秦之澜已经初步有了自己的判断,也开始嫌弃起自己曾经的“中二”。高二的秦之澜常以“成熟男人”自居,总觉得即将成年就等于已经长大了。

可那也只是自以为,少年的冲动也许会慢慢淡化,但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完全消失。

那天,风大雪大,秦之澜在校内看见几只被纸箱子装着的小猫。

那箱子被放在垃圾堆边上,猫妈妈不知道哪儿去了,小猫们在箱子里发出微弱的叫声,半融化的雪水沾湿了它们短短的毛。

那天,秦之澜逃了一整节晚自习在不远处等猫妈妈,可他等到小奶猫的叫声都快没了,猫妈妈都还没来。最后,秦之澜心一横,抱起纸箱就准备往回走,可纸箱底下早被冰水浸湿了,根本不能承重,他刚刚拿起箱子就发现了这个问题。

秦之澜想了想,最后把里边的四只奶猫都揣进自己的校服里。

他将衣服扎进裤子,又把拉链拉开了些,一路上被风雪冻得直打哆嗦,却还是小心翼翼护着奶猫,一路上对它们说话:“你们再忍忍,再忍一下,我回去就给你们整热水袋……”

打着战的秦之澜就这么念念叨叨走了一路,好不容易回到寝室想安置安置小猫,就看见那个被同学们公认为“魔鬼”的宿管阿姨带着人在查寝。

之所以叫她“魔鬼”,就是因为这位阿姨在某些方面实在蛮不讲理。

比如,她对待秦之澜带回来的奶猫的态度。

颧骨高耸的阿姨指着他:“你这是怎么回事?谁准你带这些东西回寝室的?”

秦之澜知道带小动物回来是违反规定的,他也没想和阿姨起冲突,于是低着头认错:“阿姨对不起,我明天就把它们送走。”

可那阿姨倒竖着眉头:“明天?你还要留这些东西到明天?万一它们有什么病传染了学生你负责吗?”

秦之澜目瞪口呆:“这能传染什么病?它们连动都动不了了!”

“动不了?”那个阿姨非常讨厌被质疑,即便很多时候她才是不讲理的那个,“动不了不就是死了?死猫你还往回带?你有没有脑子?”

秦之澜强忍火气:“它们哪里死了?”

阿姨用食指狠狠戳着秦之澜的肩膀:“你不是你自己说的吗?动都动不了,即便没死也活不过今天晚上!你自己想,要么你带着它们滚出去,要么把它们扔了再进来!”

秦之澜当时只觉得火气从脚底蹿到了头顶上。

“你才死了呢!大不了老子今天晚上不回来了!”

说完,他就揣着满怀的奶猫跑出去。

那时,门外挤了一堆看热闹的人,当秦之澜推开他们,跑到楼梯口的时候,他看见了因为复习而回寝较晚的邢枫。

看见怒气冲冲的秦之澜,邢枫也是吓了一跳。他的眼睛很红,牙齿紧咬着,下颌角那儿的肌肉绷得死紧。

“你怎么了?”

秦之澜没有回答,只是拽着他:“是兄弟就陪老子出去喝酒!”

而阿姨在后边跟着吼:“你们要出去了就记处分!”

“记就记!你记好了!老子还怕你记处分吗?”秦之澜吼回去。

阿姨“嘁”了一声:“你是个没救的,但那边那个同学,你也要和这个人一起没救吗?”

邢枫抬头,平淡到有些冷漠。

在那个年代,记处分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邢枫也并不了解事情始末,可他看了阿姨一眼,拉着秦之澜就往外走。

那是模范生邢枫第一次违反校纪校规。

他对秦之澜说:“行,我陪你去喝酒。”

2.

事后想想,秦之澜觉得自己的确是有些冲动,可他并不后悔。

那个阿姨实在是太过分了。

当时因为太晚,校门已经关了,没有走读生校牌是出不去的。

于是,翻墙出去吃烧烤是邢枫第二次违反校规。

秦之澜把奶猫从怀里掏出来,小心翼翼地从护栏的间隙递给邢枫。

邢枫抱着这些柔软的小毛团,脸上的表情和刚刚见到毛团的秦之澜一样不知所措。他学着秦之澜,将衣服扎进裤子,拉开拉链把它们放进校服里。而秦之澜等到确认了毛团被放好才放心爬出去。

那天很冷,时间又晚,护栏上都结了冰,两个人爬完以后都是手心冰凉。

他们直奔校外的烧烤摊子,叫了些肉又叫了啤酒。那一年,他们还是半大的少年,没怎么喝过酒,是以,几罐下去,秦之澜就醉得趴在了桌上。而邢枫护着怀里的毛团,没喝多少,好心的老板还送了纸箱和不要的衣服安顿好了小猫。

说巧也巧,老板家里是养猫的,于是,当秦之澜趴在桌上嘟囔胡话的时候,邢枫拿着老板给的猫粮,给它们喂食。临走前还把奶猫暂时托付给了老板,付钱的时候也多给了些,说等周五放学再来找它们。

秦之澜醉成这样,学校是回不去了。

邢枫看着身上最后一点钱,就近找了个便宜的旅馆打算对付一晚上,谁知道秦之澜抱着他就开始号。

“我……我不想被处分啊……可是那个阿姨太过分了!我该怎么和我妈说啊……”

也不知道秦之澜哪来的野力气,硬生生压得邢枫不能动弹:“嗝儿……我不想被处分,怎么办啊……”

饶是邢枫脾气再好,但被一个醉鬼压在**,耳边还360度回**着噪音,也还是差点儿没忍住想和他同归于尽。

“你……你先给我下去!”邢枫憋得满脸通红。

“哎?下去?”秦之澜醉眼蒙眬往边上看了看,“想骗我去地上?老子才不下去!要去你自己去!”说完抱着人一翻就滚到了地上。

邢枫没想到秦之澜会忽然这么一滚,等他反应过来,想抓住床单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咚——”

小旅馆的地板又冷又硬,秦之澜躺在下边,身上还压着一个后掉下来的邢枫。秦之澜疼得龇牙咧嘴,后脑勺都肿起了不小的一个包。

而邢枫也没好到哪儿去,他怕压着秦之澜,于是用手撑在身侧,可因为力的作用,他听见手腕上“咔”的一声,接着,就是一阵钻心的疼。

于是,前半夜的闹剧结束,他们的后半夜,直接在医院里过的。

也是那天之后,学校里多了一个传说。

说有一对小情侣干柴烈火,大半夜的在小旅馆闹出很大动静,激烈到甚至引来了救护车。也有人听了说这也不算特别奇怪,这时候,讲述的那个人就会一脸怪笑地补上一句——

“可是,那对小情侣,是两个男孩子啊。”

3.

医院里,处理好伤口的秦之澜乖巧坐在边上等着医生给邢枫接骨。而邢枫始终冷冷看着他,衣服上、脸上全是被秦之澜熏来的酒气。

秦之澜稍微醒了一些,但对之前发生的事情也不是全无记忆,于是他小媳妇一样,乖巧地坐在一边。

“嘶……”

这时,邢枫因为接骨而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秦之澜眼见机会来了,立刻上去表现。

他撸起袖子就把自己的胳膊递到邢枫嘴边:“痛吗?痛吗?来来来,你痛的话就咬着我的手!”

半大的少年在镁光灯下笑得一脸灿烂,呆毛立在头顶飘飘晃晃,阳光得不得了。

而邢枫见状,毫不客气地咬了下去——

“啊……”

等到就医结束,两个人走在回小旅馆的路上,秦之澜的酒原本只醒了一半,但这下子,经着冷风一吹,差不多就完全醒了。

他们当时聊了许多,从小奶猫到寝室,从高考志愿到未来。

最后,秦之澜挠挠头:“今天不好意思啊。”

邢枫瞥他一眼:“算了。”

秦之澜挑眉:“我就知道你不会怪我的!我就知道你爱我!”

邢枫毫不犹豫和他拉开距离:“滚。”

“说真的。”秦之澜稍微正经了一点儿,“万一我们今天真的被记了处分怎么办?”

邢枫皱皱眉头:“那也没办法,记了也就记了。”

“你不会怪我?”

“我自己和你出来的,怪你干什么?”邢枫回忆起小奶猫,表情柔软了几分,“而且,你也没错。”

如果不是秦之澜,也许那些小奶猫真的活不过这个风大雪大的冬夜。

“你真不怪我啊?这么大度?”

邢枫烦了:“干吗?这处分可还没下来呢。”

“哎,就冲你今天这行为!我和你说,以后有我一口饭吃就有你一口,我们这辈子都是兄弟了!正好我没有弟弟,以后我就是你哥了!”

邢枫:“……”

“不过,你说啊。”秦之澜背着手装老成,“现在说是这么说,但未来谁也讲不准,你说我们以后还能这样吗?记了处分你不怪我,那别的事呢?我们会闹掰吗?”

“还能有什么事?”

每个年龄段能承受的压力都不一样,在高中生的眼里,记处分已经是天大的事了。

秦之澜想了想,随即打了个响指:“万一,以后我们喜欢上了同一个人呢?”

万一,以后我们喜欢上了同一个人呢?

当时不过随口说说,没想到居然成真了。

秦之澜从回忆里抽身出来。

他停住脚步。

如果没有记错,当时的邢枫顿了顿,然后扬起了笑。

他说:“如果真是这样,我不会让给你的。”

而那时秦之澜笑着捶他:“谁要你让了?”

走在回寝室的路上,秦之澜把手插进口袋。

天很冷,还是很冷。

他呵出一口气,又从自己呵出的白雾里穿了过去。

然后叹了一声。

也许事情也没那么坏,虽然预料中了,可至少有一件还是好的。

——现在说是这么说,但未来谁也讲不准,你说我们以后还能这样吗?记了处分你不怪我,那别的事呢?我们会闹掰吗?

秦之澜的脚步轻快起来,那个问题,他得到了答案。

他们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