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如果冰岛太寒冷,不如回来我怀里。

医院。

“聿,你来啦!”

安七七看到聿南城,强行扯出一抹苍白的微笑,撑着虚弱的身子想坐起来。

聿南城冷着脸过去,平静地拿了个枕头轻轻塞在她背后垫着。

他这样自然而然做出的动作令安七七眼眶一红,心里的希望之火也燃得更加旺盛。

聿南城拉了把椅子在病床边坐下,黑色的眸盯着她:“为什么不配合治疗,不肯吃药?”

安七七凄惨一笑:“你说呢,是因为什么?”

她哽咽着说:“爸爸走了,你也不要我了,我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义,还不如去陪爸爸。”

聿南城听到她提起安占南,眼中划过一丝愧疚,语气依然冷淡:“老师希望你好好活着!至于我,也并没有不要你,七七,我们还是朋友!”

“朋友吗?仅仅是朋友?”

“是。”聿南城几乎没有思考地点头。

安七七忽然之间情绪爆发,哭得摇摇欲坠:“可是聿,我并不想和你做朋友。”

“除却朋友,七七,你是我老师的女儿。”

“我也不想要这样的关系,我想要的是男女朋友关系,聿,我想做你的女人。”

“抱歉,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我们以前不就是男女朋友吗?那样不是很好吗?聿……”

“我想你很明白是因为什么。”

“她有什么好的?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她?你告诉我,只要你告诉我,我都愿意改,只要你回我身边,聿……”

“七七,你并没有什么需要改的,你很好,你很多地方比她更优秀。”

“那为什么?”安七七抬起通红的双眸。

可是一对上聿南城的眼睛,安七七立刻就后悔了,她预感到接下来的话会将她挫骨扬灰。

果然如此,只听聿南城毫不犹豫地说:“因为我爱她。”

“你爱她?”安七七像被兜头浇下一桶冰水,机械重复。

“是。所以,她好也好,不好也没关系,总归,我爱她。”

聿南城脸上的表情很温柔,这是一种安七七从未见过的温柔,几乎可以将她撕碎的温柔。

她曾真的以为,这个男人不懂爱,这一辈子谁都没有机会听他说出这个字。可是,她错了,只是因为没有遇到那个人。

她强忍住浑身像是被刀刃刺过的疼痛,歇斯底里地捶打着被褥,哭得撕心裂肺:“不可以,你怎么可以爱她?你爱她,那我怎么办?聿,我要怎么办?你答应过爸爸要照顾我的,你说要一直照顾我的!你都忘了吗?聿,你要出尔反尔吗?”

聿南城反手握住她的肩膀,将激动的她固定住:“七七,我答应老师照顾你,这个承诺一直有效,我会尽我最大的能力治好你的病,以后,只要你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都会帮你。”

安七七痛哭流涕地扯住他的衣袖,拼命摇头:“我不要,我只要你……聿,我只要你在我的身边陪着我。”

“你先好好休息,我去找詹姆斯商量你后续的治疗。”

“我不治疗,你都不要我了,我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做什么?让我死,让我去死!聿,不要离开我,没有你,我会死的。”

“对不起,七七。”

聿南城站起来,往外面走,每走一步,心里的酸涩胀痛也无比沉重。

在他身后,女人哭得无比悲恸。

病房走廊的尽头处,一身黑衣的聿南城与一身白衣的詹姆斯并排而站。

聿南城开口:“她现在什么情况?”

“Terrible.”詹姆斯大概觉得这个词还不够形容安七七现在的情况,用生硬的中文补充,“聿,我必须郑重地告诉你,七七这一次病情恶化得比我设想的要快,她需要马上做骨髓移植手术。不然,她活不过这个冬天。”

“我知道了。”聿南城回道。

“So?你什么时候带那个你找到的骨髓捐献者过来?”詹姆斯皱起浓眉,在脑海里稍微回忆了一下,“那个叫陆笙声的女孩子,我没有记错的话,明天她就是18岁了,到了可以捐献骨髓的年纪。”

聿南城沉默不语。

詹姆斯不解,接着道:“聿,最好是明天,你就把她带过来,虽然我们之前有她的资料,可在手术之前,还需要做一次更详细的检查。这期间,还需要花费……”

“詹姆斯,shut up!”一声暴喝,发自聿南城。

詹姆斯被吼声震住,十分疑惑:“Oh!You,What's the matter?”

聿南城铁青着脸没回答,径直迈步离开。

因为心事重重,一向敏锐的聿南城,也没有发现有人一直尾随他,在听完他与詹姆斯的谈话之后,悄悄离开。

陆笙声一整天都心神不宁,她总觉得今天一定会有什么事发生。

果然,放学的时候,在学校门口看到安七七那憔悴消瘦的身影,陆笙声不由得在心底发出一声呻吟。

校门口不远处的咖啡店里,陆笙声与安七七相对而坐。

陆笙声捧着一杯热可可,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没什么表情地开口:“说吧,找我什么事情?”

“我要你离开聿。”安七七直接开门见山,她虽然病重,但依然一丝不苟地把自己的脸庞描画得精致而美丽。

陆笙声闻言,手抖了一下,有几滴热可可溅出来,落在手上有点灼烫。她将热可可放在桌上,拿纸巾擦了擦被溅到的手,才抬眼看对面的女人:“凭什么?”

“就凭他爱我!”

“哈!”陆笙声笑出声来,“安小姐,到底谁给你的自信让你说出这样的话?”

安七七涂着鲜艳唇膏的嘴唇抖了抖。

陆笙声拢了拢杯子,从温热的杯身上汲取热量,不待安七七开口,她继续道:“安小姐,虽然我现在这么说有点残酷,你是病人,但是我也希望你一定要弄清楚,并不是我插入了你们之间而让你们分离,是聿南城他自己做出的选择。”

“你知道我得的是什么病吗?”安七七忽然诡异一笑,转移了话题。

陆笙声一阵莫名,随意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

安七七嘴角慢慢勾起笑弧:“陆笙声,我得的是白血病。”

“哦,我表示很同情,但是并不代表同情到要让出聿南城。我不是圣母,他也不是物品,你如果是想博得同情……”

安七七语速极快地打断陆笙声:“白血病的治疗有很多种,我现在这种情况只能够进行干细胞移植治疗,也就是骨髓移植。”

安七七故意不说了,带着古怪又孤注一掷的笑容盯着陆笙声。

陆笙声被盯得一阵发毛,她下意识地安慰自己,安七七是因情发疯,但是心底那股蠢蠢欲动的不安和惶恐一点点升上来。,她想立刻站起来逃走,但是身体却非常诚实地坐着,想要知道一些她不知道的事。

“我是去年被查出患上这个病的,从那个时候开始,聿就一直在为我找适合捐献骨髓的人,但大半年下来,没有一点进展,我一直靠化疗及药物控制病情。在各大医院的骨髓捐赠库没有找到,聿便想到从学校着手,因学校有着庞大的人群,而学生都会做体检,有数据……”

陆笙声面色一凛,握住杯身的手不由得用力到泛出青筋,她打断安七七:“你是不是要说我是适合捐赠骨髓的人?”

“没错。”

“呵,凭你的一面之词,你以为我会相信吗?”陆笙声再也坐不住,她浑身一哆嗦,推开椅子站起来。

“我知道我的话不能使你相信,可……这些东西呢?”安七七将一个档案袋抽出来放在桌上,“打开看看。”

陆笙声死死盯着档案袋,双手紧紧绞在一起,她确实很想知道里面是什么,她心底也有一个声音咆哮着要她去看,去求证……但是她不敢,她怕那些美好都会因为这些纸张而变成泡沫,她再次回到一无所有的过去。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现在就是处心积虑想要拆散我们!”因为底气不足,陆笙声的声音已经有些微颤。

“陆笙声,逃避现实有什么用?你终究不过是一颗棋子,不对,是一味药,一味聿用来救我的命的药……”

“你闭嘴!”陆笙声瞪了眼安七七,视线缓缓又落在那个档案袋上。

心里有一道声音在告诉她,不要相信这个女人说的话!不要相信这个女人!不要去拿那个东西!可能是这个女人伪造的!为了聿南城这个女人已经疯了,什么都能做得出来!再荒谬的故事,这个女人也编得出来。

可手却是不受控制地,伸向了那个档案袋。

打开的时候,陆笙声的手一直在抖,抖得非常厉害,档案袋里的东西顺着袋口滑出来。

最上面的是她的体检报告单,一份非常详细的报告单,根本不像是学校做体检的简报。

陆笙声读了四年多高中,没有一次体检比今年开学做的那一次更详细,记得当时她还纳闷,怎么这次不是让医生来学校,而是安排他们去景市最好的医院?当时同学们还戏谑,搞那么大阵仗,学校真有钱。

现如今,仿若有了答案。

她颤抖着移开体检报告,下面是她的资料。

非常齐全的一份资料,包括她的姓名、性别、年龄、住址,甚至于她父母双亡待在舅舅舅妈家被舅妈嫌弃等。

压在最下面的是个iPad,陆笙声感觉整个灵魂都被人从头顶抽走了,她颓然地垂下双手,后面的,她随便想想都知道是些什么。

安七七伸手拾起iPad,嘴角勾着一抹胜利者的微笑,道:“你是符合捐赠骨髓给我的人这件事,在今天之前我其实并不知道。我只知道聿一直在为我找骨髓捐赠者,在几个月前好像说找到了,但因为某些原因,还不能动手术。是这个,告诉了我所有的答案。”

安七七食指在iPad屏幕上轻轻一点,视频开始播放——

视频里,有两个男人,虽然是背对着镜头的,陆笙声却一眼认出那个高大熟悉的背影。

带着外国腔的普通话从iPad里传出:

“So?你什么时候带那个你找到的骨髓捐献者过来?那个叫陆笙声的女孩子,我没有记错的话,明天她就是18岁了,到了可以捐献骨髓的年纪。”

“聿,最好是明天,你就把她带过来,虽然我们之前有她的资料,可在手术之前,还需要做一次更详细的检查,这期间,还需要花费……”

推开咖啡店的玻璃门走出去的时候,陆笙声的耳畔还萦绕着她与安七七最后的一段对话。

“安七七,就算你给我看这么多,我还是不相信的!他根本没有必要对我好,直接给我钱,让我捐骨髓就行了。哪要那么麻烦,做我的监护人照顾我,还逼我好好读书,教我功课!”

“陆笙声,你还真是自欺欺人到极点了。想知道那些是为什么?想让你的那点希望粉碎成灰?好,我告诉你。因为聿的哥哥。聿的哥哥和你的妈妈曾经有过一段感情,并且聿的哥哥一直对你妈妈念念不忘,他暗中查过你妈妈的消息,得知她死了,又知道了你的存在,知道你是一个什么样的德行,便在临死之前,将你托付给了聿。希望聿能够好好照顾你,并且管教你,让你走向正途……

“陆笙声,你就认清现实吧,你并非是他的爱人,就算是他现在对你有那么一点感情,那也仅仅是因为新鲜。男人嘛,总是喜欢新鲜刺激,可是,最终他的选择只会是我!

“真的,在今天之前,我差点以为聿真的不爱我,对你感兴趣了。可现在我知道他最爱的人是我,他为我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他为了我,想要抽你的骨髓!

“还不愿意相信吗?那么就等明天吧!你明天不就要过18岁的生日了吗?过一个难忘的18岁吧!”

下雪了。

走出咖啡店不过几步,天迅速地阴沉下去,随即,有白色的东西从天空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陆笙声下意识地伸手去接,是一片片雪花。

真的如聿南城说的,今天会下雪。

只是,他怎么没告诉她,下雪天会这么冷?不,他有说过的,他还给她戴了帽子、手套,围了围巾。

没有用的,戴了帽子、手套,围了围巾都没有用的!

还是很冷啊!

真的好冷啊!

像是身子被浸入了冰冷的深海,埋入了零下几十度的冰川里。

从头冷到了脚,从外冷到了内,连心都被冰冻住。

陆笙声以为,最深最难以忍受的痛她已经体会过一次,在安七七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可现在,她才知道,原来那时候的痛根本算不得什么,与现在的相比,根本算不得什么啊!

恨不得将自己的心脏给挖出来,那样会不会就不痛了?

恨不得将自己的脑袋敲碎,那样会不会就忘记他?

难怪,他会时刻记得她的生日,原来是早就将她调查得一清二楚,就等着她生日的那一天,从她的身上拿走骨髓,然后救他的爱人。早上他说明天对他来说也是重要的一天,指的就是安七七说的这个事吧?成人礼?呵,偷走了她的心,拿走了她的骨髓,也顺带把她的身体拿走?然后是不是就可以把她抛弃了?所谓的新鲜感就会过了吧?

那些她无比珍惜的关心和温暖,以及宠爱算什么呢?

根本算不得什么,与他和安七七的数年相比,与他对安七七的深情相比,算个屁!算个屁啊!

换了车子又怎么样?换了房子又怎么样?

一切都是骗局,都是为了引诱她心甘情愿地献出骨髓的骗局,骗子!

她自认为自己一无所有,没想到自己还能救人!而且让聿南城这么神通广大的人都不得不布下这么一个温柔的局来取,她也算是辉煌过一阵子。

陆笙声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觉得浑身一阵凉过一阵,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让她不禁想,就这么冻死吧。她死了,安七七也没法活,那么聿南城……也会得到报应吧!

她失魂落魄地拖着失去知觉的双腿继续踉跄在雪地上,一阵腿软,她跪倒在雪地里,膝盖毫无知觉,她疲软得就势趴在地上,睁着眼睛望向铅灰色的天空,有大片大片纯白的雪花打着旋儿往下落……

埋了吧!这座城市,无论干净的抑或是肮脏的,无论是笑着的还是哭着的,全部就地掩埋。

最终,她还是回到她与聿南城住的地方,她要在这里等明天的到来。

就像是死刑犯在监狱里等午时的凌迟。

这一夜,聿南城没有回来。

短信箱里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条短信,解释着他回不来的原因,又允诺着明天一定回来陪她过生日。

明天是陪她过生日,还是让她献出骨髓呢?听说骨髓捐赠者不仅仅是要达到年龄,还得捐献者自愿,那如果她不愿意呢?他会逼迫她吗?拿钱砸她?安七七不是说,他会给她很多的钱?有多少?她很好奇,聿南城究竟会花多少钱跟她购买……她的骨髓。

就这么辗转反复折腾了一夜,陆笙声无比清醒地爬起来,拖着空壳一般的身体安静地洗漱换衣服。

聿南城还没回来。

陆笙声出了门,她要去上课。

也许这是她最后一天上课了呢,这时候忽然无比渴望单纯的学校,喜欢和厌恶都不会裹着邪恶的外衣……

走到校门口,看见许久不见的时景,他倚靠在墙壁上,看上去淡漠又生人勿近的样子。

“时景,”陆笙声惊讶出声,几步走了过去,“你怎么在这里?”

“生日快乐!”时景抬起头来,笑出雪白的牙齿,“今天不是你的生日吗?来看看你。”

如果是之前,能收到来自时景的祝福,陆笙声肯定会乐得一蹦三尺高,但是,现在的她满腹心事,一肚子委屈和绝望,实在是无法挤出哪怕一点点的笑容。

她勉强地扯了扯嘴角,说话也有气无力的:“谢谢你!”

泪水随着这句话逐渐涌出来,陆笙声赶紧低下头,一颗颗眼泪垂直落在她的运动鞋上,砸出一朵朵小水花。

记得她生日的人不多,除了别有用心的聿南城,就只剩下眼前这个千里迢迢赶来送祝福的时景了。

时景不解,他准备好把兴奋得像炮弹一样扑向他的陆笙声抱住,却没想到这个原本活力四射的女孩子却在这时候默默低头哭泣。

他紧张得一下子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尴尬地问:“笙声,你哭什么?”

“啊?”陆笙声慌乱地抬头,拼命擦去脸上的泪珠,“你开什么玩笑,我无缘无故地哭什么?”

“可是……你在掉眼泪。”时景抬手触碰上陆笙声的脸颊,泪水沾上他的指尖,他将手伸到陆笙声的面前。

“我没哭!”陆笙声还在倔强地哽咽。

她的脸上已一片湿润,眼睛模糊得看不清面前的人,她努力地睁大眼睛,然后脸上呈现一片恐慌。

“时景,我为什么会看不清你?我的眼睛是不是瞎了?我看不清你啊!时景!时景!”陆笙声一边慌乱地喊,一边伸手到处抓。

这是时景从未见过的陆笙声,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女孩子有着永远也折腾不完的精力和顽强,他见到的她都是生机勃勃的样子。如今,他不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而变成这样,但心里却隐隐有一股酸胀慢慢地升上来。

时景将陆笙声拢到怀里,轻哄:“笙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说出来,说出来就好了。别哭,我在这里,别哭。”

“我好难过啊……我真的好难过,难过得快要死掉了!”陆笙声终于在这个温暖的怀抱中失声痛哭。时景的安慰仿若是解开封印的咒语,她将憋了许久的痛苦,全部发泄出来。

一声长长的犹如号叫的哽咽之后,陆笙声像是被抽去浑身的骨头,一下子瘫软在时景的怀里,失去知觉。

上课铃声响过一遍又一遍,迟到的学生匆匆奔进校门,都会奇怪地望一眼这一对互相拥抱的人,来不及细想,就扭头奔向教室。

校门不远处的一处巷子口,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人举着手中的相机,手指不断地摁着,一张又一张。

他替她擦去泪珠,他们拥抱着,他焦急地横抱起她去最近的酒店……

不久,这些照片都通过匿名的方式,寄到了聿南城那里。

冬夜的天空极黑,一颗星星也不见。

屋子里没有开灯,聿南城兀自坐在黑暗中,寂静的空间只有他的呼吸声和钟表嘀嗒走动的声音。

嘀嗒嘀嗒嘀嗒——一圈又一圈……

终于迎来了开锁的声音,然后是门被推开的声音,开灯的轻响,拖沓的脚步……

原本仿若死寂一般的空间,瞬间变得鲜活。

来人还没走出门厅,聿南城的声音就急促地追了过来:“怎么,舍得回来了?”

陆笙声早就感觉到了聿南城的气息,她抬眼看向他,目光无悲无喜。

她以为经历了昨天,再看到他,她的情绪会是大起大落,没想到,竟然如此平静。

大概是哀莫大于心死。

“你在想什么?”

她的走神看在聿南城的眼里,就是一种敷衍,怒火瞬间翻涌而出。他起身踱步至陆笙声面前,伸手掐住她的下巴,声音薄凉:“想时景?”

陆笙声不想说话,也说不出话来,她的嗓子哭哑了。她想摇头,可他掐着她的下巴,力道很重,她挣脱不开!

怒火中烧的聿南城并不知道她的想法,他以为她是看到了时景便想放弃他。

休想!她是他的,谁也抢不走!

聿南城眼中升腾着火焰,声音仿若来自地狱:“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我让你在家里等着我回来,我陪你过生日,结果呢?陆笙声,告诉我,现在是几点了?在这之前,你又是在哪里?和谁待在一起?又做了什么?”

聿南城掐在她下巴上的力道越发重了,陆笙声疼得本能地抬手去扳他的大手。

她并没有成功,已经被怒气冲昏头脑的聿南城直接掐着她的下巴将她整个人拖到怀中,随着重重拥抱一起落下的,还有他炽热如火的嘴唇……

陆笙声惊得浑身战栗,下意识地想推开他,无奈男人胸膛似铁,她的力气犹如螳臂当车……

不知想到了什么,陆笙声一瞬间放弃所有的挣扎,顺从地任由男人将她嵌入怀抱,任由他火热的嘴唇辗转在她的唇上。

聿南城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对,他的脑海里完全充斥着收到的那些照片,时景抱着她,时景带着她进入酒店……

他失去控制的嘴唇一路往下,吻过她的下巴、脖颈……

狭窄的沙发上,聿南城覆在陆笙声身上,在最后要与她合二为一之前,他在她耳边轻声呢喃:“宝贝,成年快乐。”

随即,高大的身子猛地一沉……

“我是聿南城,你妈妈的朋友,受你妈妈故友之托照顾你。”

“我是她的家人,有什么事情可以和我谈。”

“这里是你的家,你没必要缩手缩脚。”

“监督你上课。结果发现你一点也不认真,这样子我得考虑以后是不是每天都要来陪你上课。”

……

聿南城,你曾给过我家,给过我呵护宠爱,给过我梦想和信仰,让我不再活得如同一条咸鱼,像一个真正的人一样,有渴望,有追求。

我很感激你。

可我除却一颗心一具身体,还有你想要的骨髓之外,找不到更多的回馈了。

心和身体,早已在一朝一夕中沉沦;至于骨髓,我会让你和安七七如愿。

而之后,我就不欠你的。

聿南城,从此往后,陆笙声就不欠你的了。

三年后,冰岛,雷克雅未克。

“Afterward?”

“Sheng,Then?”

一栋两层楼的小别墅中,几个金发碧眼的女孩围着一个明显是东方面孔的女孩追问。

屋子里面放置的一个壁炉正烧得旺,红红的火光映照在女孩的侧脸上,将她那半张脸映得红彤彤的。

“然后啊……”她拉长着尾音,好似在思考,但半晌之后,只等来她一摊双手,说道,“就没有然后了。”

“怎么可能?”

围着陆笙声的女孩们惊叫起来,因为太过于惊讶,说的都不是英语,而是冰岛语。

但这对于在冰岛生活了近三年之久的陆笙声来说,并不难理解,对于冰岛语,她已熟悉得如同母语。

时间真是一个好东西,不知不觉便带走了很多很多。

“笙,我不相信,后面一定还有故事,比如说你有没有捐献骨髓给那个女人?”

“没有,他说已经找到别的捐赠者了。”陆笙声回答得飞快。

“那你和他呢?之后就没有后续了?笙!It's impossible!”

“如果我们有后续的话,我现在会在这里吗?”

“Why?”

“No why!”陆笙声笑着耸了耸肩,随即从地毯上站起来,“你们慢慢玩,我要去图书馆了。”

“笙!你真是一个书呆子!”

冲着调侃她的女孩们做了个鬼脸,陆笙声轻笑着抱着书本往楼下走,思绪却飘得远了……

其实,有后续的。

比如说,次日的那一场道别,还有他的解释和道歉。

比如说,景市一场疯狂的赛车,她拼了命拔得头筹,拿到足以支付她到这边学习和生活的费用。

比如说,她离开时他的挽留,以及机场那起轰动景市的连环车祸……

呵,是谁?刚刚还在想时间是个好东西,怎么这会儿,她却想起了那些本该被带走的记忆?

推开别墅门,立马就有风雪卷进来。

雷克雅未克,这个位于冰岛西部的城市,地理上非常接近北极圈,全世界最北的首都,常年气温极低,一年四季都可能下雪。

今天的这一场雪,下得着实有些大,就像是三年前她离开景市前的那一场。

与景市那日的雪不同,雷克雅未克被雪装点得洁白无瑕,而那天景市的雪却红得刺眼。

那是聿南城身上流出的血。

陆笙声闭上眼睛,仿若还能看到那日的惨状,几辆车撞在一起,聿南城躺在血泊中,望着她的方向,目光深邃,薄唇艰难开合。

他被送上救护车,陆笙声始终都不知道他固执地盯着她在说什么。她只觉得浑身的血犹如被冻住,连走到他身边的力气都没有了,就这么站在不远处眼睁睁地看着浑身是血的他被送上救护车。

直到救护车的车门关闭,一路呼啸着驶向远方,陆笙声才犹如灵魂附体一般跪倒在地,痛苦地喊。

那是他们见的最后一面,从此,山长水远,各踞一方。

打着伞从别墅里面出去,陆笙声几乎是立马就感觉到了冷意,她后悔没有多穿一件衣服,没有全副武装地戴上帽子、手套,围上围巾。

她好像一只鸵鸟一样微缩着身子,尽可能地只露出眼睛,冒着风雪往前走。

好在她住的这栋房子离学校并没有多远的距离,走路只要十几分钟就能到。

路上有一处小湖泊,陆笙声停下来,视线落在结了冰的湖面上,她怔怔地看了一会儿,从兜里翻出手机,对着湖泊拍了张照片。

她边走边将方才拍的照片上传到社交网络上,配文“今天的冰岛比平常冷一些”,后面还加上了几个俏皮的表情。

到雷克雅未克的这三年,陆笙声彻底放弃了赛车、泡吧,她逼着自己安静下来,逼着自己通宵看书学习,她需要开始新的人生,她也需要这种努力换来的奖学金来维持她的生活。唯一和外界有联系的,就是分享平台的社交软件,她会时不时分享一些她在冰岛的日常生活,来证明自己还活着。

没想到,这样平静的分享让她逐渐变成这个分享平台的红人,很多人喜欢看她晒出的生活日常,每一条下面都会收获很多点赞和留言。

她上传完了照片就准备退出软件,下一秒,弹出了一条未读消息。

她点开,是一条新用户留言,一条中文留言:

“如果冰岛太寒冷,不如回来我怀里。”

陆笙声只觉得心尖突然发颤,她像是预感到什么似的,始终握着手机不敢抬头。

雪下得很大,风烈如钢刀。

有人踩着积雪一步步朝她走来,稳健的、执着的。

一个高大的身影渐渐将她覆盖,有熟悉的气息和声音随着风一起送来:“笙声,我来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