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花海

正午街头,热闹非凡,街上还残留着昨夜烟花的味道,萧清影拉着青颜出了醉仙岛,在青颜一路偷瞅了他第十次之后萧清影终于松开了她的手,转身立在青颜面前,挑着青颜的下巴对上自己,然后玉树临风地负手抬起下巴道:“本君素来大方,以后若想瞅我就大方些,别偷偷摸摸。”

青颜脸一红,暗自冲萧清影翻了个白眼,垂首将眼睛盯到了他的衣襟尴尬地笑了两声,笑完之后又觉得不对,这么一笑是否有点像某个心怀奸意的坏笑?

“怎么?难不成你还要扒了本君的衣服来看。”果然,人牵着不走鬼牵着飞跑,想法也一样,跑偏误解的情况发生机率大的惊死人。萧清影语出惊死个人,青颜僵了,旁边过路人中耳尖的也都僵了,看着青颜露出佩服和惊叹的眼神,奔放呀!

“你怎么能这个时候……你怎么能……”萧清影一脸恨铁不成钢,烂泥扶不上墙,和你怎么可以这么污辱我的悲愤神色盯着青颜,大有一伸手掐死她的冲动。

青颜想撞死或是马上变成空气,但都行不通,心里只能想着淡定呀淡定,半晌才道:“蓬莱君,我……”可我了半天也不知道能说点什么,只觉得有泪奔的冲动。

“这大庭广众的多不好,你好歹也要寻个僻静点的地方再扒。”萧清影再次语出惊人。

青颜已经不想死或是想躲起来,只闭了眼心里念着浮云啊浮云,全都是浮云。

赶巧的是,追着萧清影而来的桑璃也在这时出现,摇着扇子走近将青颜从头到脚扫了两遍,然后一派嫌弃之色道:“师弟,几千年不见,味口越来越差了,这么个小妖都能扒你的衣服,啧啧啧……真丢了我们灵仙二俊的名声。”

青颜听到这个声音后的本能反应是低下头闪到萧清影后面做好随时跑的准备。萧清影在听到这个声音时先是意外了一下,然后转身笑眯眯地迎上桑璃,道:“扒衣服这事是门学问,扒的多了自然能悟出些道理,就跟修行一样,修的多了才能悟道羽升。”

“也是也是……”

青颜觉得两个男仙在街中间谈论扒衣服的学问甚为奇妙,匆匆瞅了桑璃一眼,听他叫萧清影的口气似是很熟,而且听称呼还像是萧清影的同门,她更加肯定自己还是脚底抹油比较好,可刚弯着腰才走两步,就被萧清影伸手扯住了头发拉回来,脚下一趔趄还正好撞到了桑璃面前。

“哟,是你呀。”桑璃躲开撞过来的青颜,皱眉认出是在街角见过的小妖。

青颜陪着脸干笑两声,赶紧又躲到了萧清影后面,心想这下完了,桑璃肯定不会扒自己的衣服而会扒了自己的皮。

“你们认识?”萧清影狐疑地打量青颜一眼,又看桑璃。

“不认识不认识。”青颜赶紧摇手。

桑璃起先只以为青颜指错路给自己是萧清影的意思,可见青颜如此对萧清影解释,立马意识到这中间有猫腻。隐隐看出青颜周身的妖气时隐时现,中间又似是杂着一缕不属于妖类应有的灵气,心中顿生疑惑,在身后屈指一掐算看到些支离破碎的过去,便想要再探算下去,却发现什么都看不到了,茫茫一片,她竟只有过去没有未来,立刻大惊,竟然是那位。

“哎哟。”青颜看桑璃盯着自己若有所思,心里的小鼓更是打的嗵嗵响,情急之下便突然捂着肚子叫了起来,垂着眉头一脸痛苦的模样。

萧清影皱起眉,拉着青颜的胳膊道:“你这是怎么回事。”

“肚子痛。”青颜把下巴抖得一片天花乱颤地回话。

萧清影实在不知道原来妖也会肚子痛,桑璃一眼看出青颜是装的,却不点破她兀自摇着扇气定神闲的看戏,青颜借空又叫了两声,一声比一声可怜。

萧清影起初不信,不过实在不想来往的路人行注目礼,便挥了挥袖丢出两粒仙丹给她。

“这是上回从太上老君那里拿来的百花丹,可解百毒,治个肚子痛应该绰绰有余。”

青颜没接那仙丹,扁着嘴摇头道:“我只是肚子痛,入厕便好。”

萧清影挥挥袖,懒得再说什么,青颜一撒脚就冲着街旁边的后巷跑去。

桑璃看着青颜仓皇落跑而去,心里好笑,可无意看到萧清影脸上似有似无的一些担忧,方才看戏的心情顿时全无,暗叹了一声冤孽。他掌管司命薄子,知道所有人和仙的命运劫数,萧清影自修行以来长进迅速,各类历劫都不曾受过大阻,所以虽然只有数万岁时就有着几十万年的修行道行,外人只道他是天命眷顾,运气所致,可桑璃知道那是因为萧清影有一道神灰劫。

神灰劫,顾名思义,就是能让神仙都灰飞烟灭的劫难,是九九八十一难天劫之中最高之劫,神灰劫除了自身劫难噬力强大外最大的特点就是“集涅”,历劫者之前的修行劫难会被神灰劫集引到一起朝后推移,之前历的劫越轻易,得到的修行道行越高,就说明集涅越多,就如弦弓一样,弦不停被向后拉,拉后的力量越大,弦上集中的暴发反弹之力也就越大,只等到拉压的力量一松,那将是破失之箭,再无人能阻。历了神灰劫,便能得天地之灵,取三界之力成就不死之仙身,可改天变地号令九天八荒,无人能敌。

同样,成功有多美好失败便有多残酷。成之,天人之享,九重之尊。败之,将受业火焚烧成灰之苦,魂魄飞散,永堕折磨。

九天八荒之中历完神灰劫的只有一位,就是当今天帝舒渊。当年舒渊历完神灰劫,便得三清神力相助同辰月帝后收服三界鬼妖剿灭八方魔兽建立天界。天帝深知神灰劫之难,有惜才之心,便下令将神灰劫锁住,却不想萧清影会遇上这类禁劫,桑璃也曾试图更改,可纵然是他拼尽了修为薄子上的命格却丝毫不动。

那时萧清影还只有几百岁,不多曾在灵福山外行走,桑璃算出他的劫引将是个女子,便常常教育他九天八荒的女子都是妖魔,要离远点。可不想萧清影就是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性子,桑璃如此说了,他便心里更好奇,背着桑璃和锦玉仙君跑了出去和外面的小妖女们玩,回来还带了一堆小妖女们送的物件说桑璃骗他,好几个月都不理桑璃。

后来桑璃也试图再将萧清影给教回来,可用尽了法子萧清影都再不信他,先是和小妖女们,修行长了便和仙姑仙娥们玩,到后来也就成了风流不羁的性子,游玩九天八荒数万年各色仙娥仙姑与之交好。不过萧清影虽然风流成性,却从不走心,桑璃心中又有些欣慰了,后来也曾一起把酒评论三界美女,说起来也算是志同道合者。这数万年来,桑璃几乎都要忘记那道神灰劫了,却不想今日在人间之地感应到了劫引的味道。

“看够了没有。”萧清影不冷不热的话将桑璃的游思打断,桑璃才醒神似地将目光从巷角收回,看萧清影一眼后摇着扇子侧身抬起下巴道:“好歹我也是你师兄,所谓长兄如父,我是你的长辈,有你如此同长辈讲话的吗?”

萧清影毫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转身靠到旁边的柱子上双手环胸,冷笑道:“长辈?你见过哪个长辈会同后辈争风吃醋?”

桑璃老脸一灰,心想萧清影还真是小气,事情都过了万余年他还在计较。

万年前,灵福山上有处桃花谷,里面满谷桃花四季不败,桑璃同萧清影闲来无事便会到林中把酒赏花,顺便评论一下六界各族美人儿。

有一日,桑璃喝醉了倚在棵桃树下入了梦,梦里见着一粉面笑靥的女子,自称是这桃花谷妖,因时常见桑璃同萧清影来林中对饮不禁心生爱慕,有意结交,但又怕现身了显得唐突,便入梦一询。

桑璃当时风流,有美人相邀自然乐意,醒来后借着酒劲儿就取了头上束发的青丝玉绸系上了桃枝,许言下次来时相邀一见。

后来,再到桃林饮酒时,林中就多了一应的桌凳,桌边坐着的就是桃花谷妖。

约摸有数十年的光阴,他们三个都是酒中好友,饮到兴起时,萧清影吹箫,桃妖引漫天花叶随风而舞,桑璃诗词书画以助,真真是美煞至极。

却不想,某日桑璃带了新寻的好酒去找萧清影,萧清影推脱有事拒了,可等桑璃一路喝着酒半醒半醉地到桃林,见到的却是萧清影正同桃妖相饮正欢,桑璃当时就动了怒,摔了酒瓮与萧清影动起手。

当时两个都带着醉意,起初还下手有个轻重,后来便是真动了火气在桃花林中斗起了法,满谷的桃花被灵力激**的纷飞如雨,几乎尽毁。

眼见桑璃和萧清影互斗的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桃妖拼着不高的修为上前阻止,却不想正好撞了上桑璃打出的一道灵力,虽桑璃和萧清影立即停手落下,但已经晚了,她的三魂七魄散了形,修为尽毁。

最终,萧清影和桑璃合力费了几千年的灵力将桃妖送入了轮回,望着待她投胎后再渡她修行。

但他俩却从此有了心结,各种离了灵福山,一个占了蓬莱仙岛,一个接了天命去当了司命尊者的职,这转眼一万年过去。

“师父他还好吗?”萧清影并不多与桑璃在旧事上纠扯,看桑璃脸色也不好看就问起道德天尊。

“我一千年前回过趟灵福山,师父在学做箫,大殿里堆满了紫竹,我都进不去。”

萧清影听着不禁抬指揉起了眉心,他这个师父虽然是三清神尊之一,却是个极好玩的性子,特别是对新事物好奇心极强,什么酿酒,做香料,木艺……但凡对上心思的东西都要学,还要学的精致与众不同。特别是他还爱拉着弟子一起学,边学边骂边骂还边催着你继续学,不弄到他满意就别想安生,所以他两人自打他修成之后就都赶紧出了山,不到万不得已都不轻易回福灵山。

“再过一月就是他三百万年大寿,估计不回去不行了。”萧清影曲指点着额头,心里万分为难。

桑璃摊手,道:“我来找你就是为这事儿,咱们不像锦玉仙君大师兄每隔几百年都回去一趟敬孝,师父心里定然不喜欢,这次的寿礼可要用些心。”

萧清影心里很好奇锦玉仙君每次是如何顺利从道德天尊的手中全身而退,同时也觉得桑璃说的很有道理,便暂时不再计较一万年前的恩怨情仇,谈起贺礼的事。

那厢,青颜一路跑到巷后,脸上痛苦的神情迅速消失变得一片淡定稳重。之前她只顾得防备这个黑衣男子会将她去往生镜的事告诉萧清影,从未仔细想过他是谁,再三的遇到之后,方才悄悄凝神想了一下,根据他的容貌打扮来判断,虽然并不能很准确但已经连猜带蒙地明白他是有‘八荒璃奴’之称的司命尊者。

传说现任司命尊者原身是西佛祖座下一朵黑莲,集慧根灵气修成本身,遇上到西天做客的道德天尊便投其门下成为道德天尊的二弟子,万年前接任冥界司命尊者,因为姿容俊美,便仿了人间宋玉对其称之为“玉奴”的法,得了个“八荒璃奴”之称。

方才青颜隐约从桑璃身上闻到了醉仙岛里的脂粉味和一缕极淡的檀香味,虽然檀香味极淡,但因为太过熟悉,还是一下便被嗅了出来。桑璃会见暮玖,那么暮玖历劫的时候也近了,一切也应该行动了。

自墙后瞧一眼街上,桑璃正摇着扇子说话,萧清影慵懒地靠上到了旁边的柱子,俊逸的脸上带着似是永远都存在的笑,一派悠闲倜傥。青颜徒然感觉到眼睛有些发酸,胡乱地揉了揉眼睛摸上自己平静的胸口,再摸了摸自己冰冷到已经开始有些僵硬的肌肤,最终狠握起五指迅速扭头朝后面的小路跑去,她的时间不多了,不能再惹上桑璃的麻烦,必须要快点回玉琼山。

过树穿花,拂林过丛,青颜的法力不够,在人间跑了半日才到玉琼山脚下,正好一片开灿烂的樱花被风吹得摇摇欲坠,花叶飞了满天。青颜不禁止住多看了两眼,伸手一抓就有两片绯白的花瓣抓在了手心,张开一看却又都化成了烟。

青颜诧异地看着自己的手,再次伸手去抓,就又有两片花叶在自己碰到时化成了烟。

这是怎么回事?正当青颜惊异时,樱花林中缓步踱出一个白衣少年,负手而行,满目喜爱地看着枝头的樱花。

“昨日花如雪,今日雪如花,山樱似美人,红颜易消歇……”

“你天天都念这一句,烦死了,都不晓得换句新的吗?还有呀,什么红颜易歇,你是咒我早死。”一个清丽娇俏的声音乍然响起,随着一阵枝叶摇摆顺声向上看,只见最粗的樱树上正坐着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乌发绯裙,袂带飘翻。

树下的青衣少年被这个如精怪般的少女引去了心神,许久才晕红了脸,笑着挠头道:“知道了,以后不呤这个了。”

少女摇晃着垂在树枝下的脚,将少年仔细打量了一遍,听他这么说不禁捂嘴笑了起来道:“听说你是人间的皇子,是有天子之血,怎么看起来呆乎乎呢。”

少年又笑着挠了挠头道:“你是仙子吗?国师说我有仙缘,所以从小被父皇送到玉琼山下面居住,望有一日能被玉琼山上的仙人收入门中,可我在这里住了快十年,都未见过玉琼山上的仙人,你见过吗?”

少女呶嘴摇起了头,道:“第一,我不是仙子。第二,仙人都有腾云上天界,我怎会见到。”

少年脸上露出了失望之色,自从四岁起他便被送到这里独居,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见到仙人拜师修仙得道,可从来都没有谁见过仙人,如此的独居还有意义吗?

看到少年的失望,少女以为是对自己不是仙子的事介意,便赶紧又道:“不过,我会见到山上的仙人的,我还会到山上修行,我肯定会成为仙子的,你想和我一道吗?”

少年又欣喜起来,抬头冲着枝头的少女连连点头,引来少女一阵咯咯娇笑。

“两个小毛孩子,竟也妄想修仙,你们说是不是个大笑话。”一群身围皮毛的粗壮汉子粗鲁地撑开樱枝走了过来,领头的虎精一声吆喝之后,身后一群小妖们立马和声笑了起来,还张牙舞爪地把少年围住指手划脚。

“虎精,你们不许欺负他,他只是个凡人。”树上的少女眉头拧了起来喝声指责。

虎精和一群小妖笑得更放肆起来,看了一眼少女之后,故意将少年推到了树下,眼看他们要去扯少年的衣襟,少女轻喝着就跳了下来一脚踢到了虎精的头上,然后拉着少年一路拂花跑进浓迷的樱林,霎时樱飞花满天,两人的衣袂隐没在花海之中……

青颜呆呆地立在原地伸着手,眼里似有东西溢了出来,从脸上滑过道冷凉落在衣襟上润开一团深色。

“原来这就是你心里的暮玖君,真不知天帝继承者以前竟是个呆子。”桑璃的声音响起,眼前的花海化成烟雾只剩一片樱花林,花叶还在不停翻飞,却空空****,哪里还有半点妖怪或是少年的影子。

青颜惊醒似地扭头,就看到立在樱树下摇着扇子的桑璃,一身黑衣立在绯白的樱花下,容貌秀美的似是画中人,却又莫名多出些寂然的郁悒。

“你竟用迷术来剌探我的心事。”青颜愠怒地瞪向桑璃。

“所谓迷术只能用到那些心存迷茫者的身上,你若心中清明,任我使再多法子也看不到你半点心事。”即是你心存迷茫,我帮你看上一看,为你指条明路也是好事。”

“尊者说笑了,我乃一介小妖何来迷茫,也不劳烦尊者指路了。”青颜冷淡地说完,转身朝玉琼山下的小路走去。

桑璃引诀移身挡到青颜面前,道:“我不是萧清影,你不用在我面前装傻充愣。”

青颜止步抬眼,冷声道:“尊者掌管三界司命,请问尊者我可有违背命格之举?”

桑璃不语。

“即是没有,那么尊者请回吧,若哪日我做了违天判道之举,不待尊者来寻我自有天罚收了我。”

“你取天池水折神树枝,到底想做什么?”

青颜略有意外地看着桑璃,却不语。

“我要提醒你,你已非从前,现在只是一只道行浅薄的小妖,何不安心修行,有锦玉师兄在,谁也伤不了你半分。还有清影,他对你……”

“锦玉仙君的恩情我活一日便一日不忘,至于蓬莱君,尊者请放心,我以后我不会再见了。”青颜打断桑璃的话,感觉空****的胸口有冷风呼啸过,却暗自在袖中握紧五指强作镇定。

桑璃有瞬间滞怔,神情复杂地看着青颜。青颜别开桑璃的眼神,绕过他继续向前,胸口的冷风刮得全身都有些颤魏,不过却感觉不到一点痛意,咬了咬牙凝着自己浅薄的道行腾云而去。

桑璃看着青颜离去,蹙着眉头握住折扇的五指泛起一层白色,直到感觉有股灵力在周围激**不安才收住心神,抬头便看到五指紧扣在一棵樱干上的萧清影,樱树被握的晃颤不止花如雨下,衬得树下的萧清影冷俊的脸色多了许多愤慨。

“她本无心之妖,你何必计较?不见便不见了,对你们都好。”桑璃开口。

萧清影盯着青颜离去的方向看了一阵,才转眼看上桑璃道:“你总是教人顺应天命,可知道有时候心是比天命更高的。”

“她的事,你管不得,会害了你的性命。”

“若我说,当年没有她早就没了我的性命,你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