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我既然敢回来,自是早就铺好了后路。

千黎不再停留,即刻浮上水面。

湖面依旧是浓墨一般黏稠的夜,广阔无垠的湖面唯有千黎眼睛里散发出的红芒在闪烁,无端地增添几分森冷。

捆着李南泠藏匿在植被繁茂的岛上的一行人不禁心头发颤,正常人的眼睛哪里会发光,那小姑娘果然是个妖孽。

李南泠虽被人偷袭敲了闷棍,人却未完全昏厥失去意识,昏昏沉沉间,他感受到千黎正在朝自己所在的方向逼近。

千黎眼睛里看到的,这样的黑夜与白天里无异,那群人藏得虽隐蔽,千黎却能轻易找出他们的藏身之地。

随着千黎的不断逼近,那群人的心简直要提到了嗓子眼,让他们松一口气的是,千黎终于在离他们十米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只见她以人类无法做到的高难度姿势悬浮在湖面。

水面袭来一丝凉风,那群人只觉有冰凉的**飞溅在自己脸上。下一瞬,原本还在十米开外的两点猩红就已挪至眼前,一时间惊叫声四起,他们想逃离,才准备动身他们的头颅就已经与身体分离,被困在中间的李南泠则被千黎以一根藤蔓卷至怀里。那些静静倒下去的尸体悄无声息地滑入湖底,水面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一道庞大的黑影悄无声息地自水底游来,张开血盆大口,尽数将其吞没。

千黎能够百分百确定那些人,或者说那些异形妖是李南风派来的。而李南风一贯的行事风格都是先送一批打酱油的过来混淆视听,真正厉害的往往都在后面,你以为自己已经大获全胜,实际上对方真正的王牌都还没使出来。

她拎着李南泠上岸,随手掐了法诀将他弄醒,直言道:“计划提前,我们得快些,否则等那些真正厉害的角色来了,凭我如今的修为,也不能保证能否将他们一举拿下。”

刚清醒的李南泠稍稍调整情绪,打着强光手电筒对自己的装备再度检测一番,方才戴上潜水面具,与千黎一同跳入冰凉的湖水里。

千黎早就探过虚实,一路上又有那种异样的感觉作为牵引,她很快便牵着李南泠抵达狮城内那口枯井旁。

枯井旁八根手臂粗的锁龙链分别往八个方向蔓延,冰冷的青铜色锁链不知蔓延至何方。

千黎就此停下步伐,俯低身子朝井口探去。李南泠甚至都未反应过来,就被千黎拽着一头栽进去。这口井比想象中还要深,足有二十米,若不是千黎有妖力,凭借李南泠一己之力怕是怎么也潜不下去。他虽受过这方面的专业训练,但始终是个业余的,能一口气潜入狮城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更何况还要在狮城的基础上再深入二十米。

井底并未连通暗河,也未沉积淤泥,圆润的井底竟铺了面硕大的阴阳鱼。千黎试着掏出宋安可送的钥匙,那把钥匙甫一出现便像是拥有了生命一般地脱离千黎掌心,竟自己找到一条锁龙链的锁孔,猛地插入。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水流顿时往上涌,险些冲走李南泠。

千黎咬紧了牙关,拼命运转体内的妖力,扯着李南泠往那裂开的阴阳鱼图纹里钻。

他们就像两尾逆流而上的鱼,挣扎了近半个小时后,终于冲进那不断涌出气体的巨大裂缝里。

两人身体才钻入一半,那股巨大的推力便轰然消失,接踵而至的是一股吸力。这股吸力猛地将两人吸入一个并无湖水和重力的空间里,阴阳鱼的裂缝就此合上,两人就像飘浮在太空中似的失去重心。

千黎心中那股异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用妖力推动着自己和李南泠前进,最终停靠在一副飘浮在半空的棺椁附近。那副棺椁依旧是可辟邪的桃木所制,周身捆着缠满黄色符文的锁链,不多不少,恰好八根,与井外向四面八方延伸的八根锁龙链遥相呼应。只是令人费解的是,它们看起来明明不像是有关联,却又让人禁不住将它们联系在一起。

此处并无重力,李南泠举起万年槐木剑砍了数十下,那些锁链都纹丝不动。

千黎急得索性让李南泠直接上手去撕那些黄色符文,才撕到第四根,那棺椁就有了反应,竟直接炸开,裂成四块。

千黎喜出望外,朝李南泠使了个眼色,旋即使用妖力将李南泠推出四五十米,直至抵达阴阳鱼所在的位置方才停下。

千黎再度出现时,堪称脱胎换骨,就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看上去已经像个十八九岁的少女,眉眼浓丽,妖艳得出奇,仿佛只需一眼就能将人的灵魂吸进去。

来不及说任何话,两人又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直推出水面。

天已经微微亮,他们下水的那片水域已然蹲守着密密麻麻的人影,不出千黎所料,果然又来了一队人马。

千黎刚准备出手便被李南泠制止,早在看到宋安可给他们的最后一张卡片的时候,他脑子里就又浮现出一个计划。他压低了声音,附在千黎耳畔说:“我有个计划,需要你潜伏在暗中与我配合,才能进行……”

千黎悄无声息地再度沉入水底,李南泠双手高举,慢慢自水中爬上岸。他摘掉几乎挡住整张脸的潜水面具,朝那伙妖温润一笑:“有劳你们接我回家。”

那伙妖自然不知道李南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其中一个领头的直接开口说:“既然小公子想回家,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没法赶人。只不过小公子得明白,咱哥几个都是粗人,恐怕回去的路上都得委屈小公子您了。否则小公子您若是路上突然调皮了,我们几个又怎好与大公子交差。”

李南泠一副十分好说话的模样,二话不说就交出自己藏在这附近的包裹,任凭他们几个将自己捆成粽子。

传闻李家祖上都是修仙道的,不知怎的,到了李南泠这一代就成了专弄旁门左术、替人捉妖的邪修世家。

整这些旁门左术的大多都短寿,听闻他家祖祖辈辈皆没能活过五十岁便丧身荒野、死于非命。李南泠的父亲更是三十出头便撒手人寰,从此李家便由李南泠的哥哥李南风一手操控。

延绵千年的世家,甭管它究竟是邪派还是正派,总归都是底蕴深厚的,李南泠再强大,独自一人与李家杠上无疑都是以卵击石。

湘西,凤凰古城内。

李南风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望着被人五花大绑送至自己眼前的弟弟李南泠。

他今天似乎心情不错,看见李南泠再不似从前那般横眉冷对,甚至走近了挑起李南泠弧度优雅的下颌,抿唇一笑:“时隔七年,你倒是想起要回家了。”

李南泠面上波澜不惊,未流露出任何情绪,稍稍侧过头,避开李南风的手指,笑容剔透无垢:“还不是因为一个人在外边过得太不容易。”

他这样的表情、这样的神态着实令人不相信他能过得有多不容易。李南风显然不相信他的话,并不言语,挑了挑眉尖,用一双寒气逼人的眼睛注视着他。

李南泠笑得越发真挚:“哥哥为什么不相信我?若是真过得好,我又岂会回来?也不想想,你当年对我做过怎样的事。”

李南泠的话瞬间勾起李南风的回忆,他嘴角亦微微勾起,眼前仿佛又浮起幼小的李南泠蜷曲在这间屋子里不停啜泣的画面。

那时的他真小啊,脆弱到自己一根手指就能将其捏死,他不停地哭,不停地喊:“哥哥,我好痛,我好痛,它们一直在咬我,哥哥……”

李南泠略显清冷的声音再度响起,恍然拉回李南风的思绪。

宋安可的提示太过笼统,她只说最后一把钥匙在李南风身上,却并未告知最后一把钥匙究竟是以怎样的形式存在的,是如千岛湖底那样有着实质的形体,还是如洛子峰空中陵墓那般,佘念念本身便是钥匙?

这个问题李南泠思索了很久,他本人更加倾向于后者,否则以李南风的性格,拥有了最后一把钥匙的他定然会主动出击,想尽一切办法去打听那把钥匙的来历,并且早就派人去黑竹沟历险,又何必等到现在?

“更何况我凭借一人之力根本无法深入黑竹沟腹地。”说到此处,李南泠弯起嘴角,缓缓地笑了,“想必你也听过那个地方,传闻它与百慕大、金字塔同纬度,常年迷雾弥漫,有碗口粗的巨蛇、神出鬼没的野人,甚至连熊猫都会在那种地方发生变异,变得性情凶猛,甚至还会袭击当地居民饲养的牛羊……这样一个地方,又岂是我能只身前往的?”

李南风脸上依旧挂着讳莫如深的笑:“哦?你这么轻易地透露地名,难道就不怕我听了消息再杀人灭口?”

李南泠也不避讳:“我既然敢回来,自是早就铺好了后路。”

李南风饶有兴致,尚未开口询问,李南泠的声音又徐徐响起:“你即便知道得再多也都没用,世上只有我一个人完全吃透了那卷羊皮纸中所隐藏的信息,换而言之,也只有我才能够找到那张图所埋藏的宝藏。”

世人皆以为羊皮纸上的地图中所藏的是一笔巨大的财富,李南风自然也不例外。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这般心照不宣地达成一个协议。

李南风向来多疑,从来都不会百分百信任任何人。李南泠虽被他留在了李家老宅,但他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给李南泠注射药剂,使其浑身软绵,失去战斗力。

李南泠回来的第二天,李南风便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前往四川黑竹沟。

千黎的最后一重封印正是建在四川黑竹沟腹地的石门关。旧时有“进了石门关,不见人生还”的古语,足以见得此处有多凶险,而今更是有“石门关石门关,迷雾暗河伴深潭,獐猴至此愁攀缘,英雄难过这一关”的民谚,石门关有“中国百慕大”之称,是名副其实的“死亡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