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不知从何时开始,阿雪便开始睡得不安稳,一会儿梦到屋外拥来一群蛇,一会儿又梦到有人在屋外烤蛇肉……总之,乱七八糟的。
又是一阵嘈杂声传来,阿雪郁闷地翻了个身,顿时困意全无。
屋外虽有黑衣少年在力战群蛇,却也有个别漏网之鱼悄悄滑了进来,猝不及防间阿雪眼前出现了几条绿得像翡翠似的小蛇。
尖叫声才溢出喉咙,紧闭着的大门便轰然倒塌,手握重剑的黑衣少年逆光而来,若不是他此时此刻堆积了一脸的嫌弃,阿雪定然要将他当作脚踏七彩祥云的盖世英雄来对待。
这少年将所有的不满都表现在脸上也就算了,他竟瞥了阿雪一眼,又道了句:“真是个麻烦精。”
阿雪那叫一个委屈,明明她都不认识眼前的少年,怎么就被嫌弃了呢?踌躇半晌,她终于讷讷出声:“你是谁呀……还有,我的小乌龟呢?你看见它了吗?它会不会被蛇吃了……”
黑衣少年才懒得回答阿雪的问题,又一脸不耐烦地道了句“女孩子就是麻烦”,然后随随便便施法变了只玄龟塞进阿雪手中,也不再说话,直接蹲身将阿雪背在背上往屋外冲。
阿雪还有话想要说,一张口便灌了满嘴的风,索性就不再说话了,任那黑衣少年背着自己在夜风中穿行。
黑衣少年速度很快,眨眼便已飞出数百米,本欲背着阿雪飞回琅琊山的他在某一个瞬间突然感受到一股磅礴的能量波动。
他神色未有多大的变化,却背着阿雪直接落了地。
阿雪不知他又有何打算,正满脸疑惑地望着他,他却顺势在阿雪肉乎乎的脸蛋上掐了一把,粗声粗气地道:“丑丫头,不许告诉那只大鸟是小爷救了你,否则,小爷拔光你的头发!”
阿雪犹自沉浸在黑衣少年的恐吓中,还未缓过神来,黑衣少年便已消失不见,原本趴在她手中一动不动的小玄龟恰在这时伸出了头来。
随着黑衣少年的消失,阿雪身上的护体神光亦随之暗淡。
没了护体神光的庇护,那群翡翠色的红眼睛小蛇于一瞬之间就搜寻到阿雪,一波又一波有如潮水般涌来……
阿雪并不知这种看似美丽的小蛇究竟有多可怖。
它们名唤附骨嗜髓蛇,是种只食骨肉不食皮毛的独特怪物,生命力极强,见孔就钻,哪怕只有毛孔那么大的洞都能钻进去。最为可怕的是,它们虽有小指粗细,钻入人肌肤时却无半点疼痛,甚至钻入身体之后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悄无声息,教人防不胜防。有些人被附骨嗜髓蛇食空内脏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体内藏了一条蛇。
千钧一发之际,突有一道强大的力量破空而来,阿雪身后的空间被生生撕出一道空间裂缝。
蜂拥而来的附骨嗜髓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散去,袖口绘着几枝梨花的微醺托住阿雪向后倒的身体,眉心皱成一团,点墨一般的眸子里有着难以形容的情绪在疯狂涌动。
“微醺?”阿雪侧头凝视着微醺低垂的眉眼,简直不敢置信,“微醺……真的是你!”
直至这时,微醺方才敛去那些繁杂情绪,缓缓抬起眼帘,道:“唔,是我。”
没见着微醺的时候,阿雪只顾着害怕,都忘了要哭,而今一见到微醺,莫名其妙就觉得委屈起来,顿时泪水有如断了线的珠子,一颗又一颗地自眼眶中滚落而出。
“骗子……你这个死骗子……还说要护我一生无忧……呜呜呜……可是我就快死了……我以为你也不要我了……呜呜呜……你们都不要我了……呜呜呜……你这个只会骗人的臭骗子……呜呜……难怪……难怪这么大把年纪了……呜……还找不到老婆……呜呜呜呜呜……”
阿雪不但带着哭腔,还大着舌头,后面的话微醺是怎么也听不清了。
他向来不擅长安慰人,只能手足无措地拍着阿雪的背脊,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
他不说倒还好,一说阿雪哭得越发厉害,她仿佛是想把所有的泪水都在这一次用尽。
微醺颇有些无奈,幽幽叹息道:“我家小阿雪哟……人家哭起来是梨花带雨,润物细无声。你是狂风暴雨,泪水稀里哗啦,天也崩来地也塌。”
阿雪肿着眼睛横了微醺一眼,蛮不讲理道:“我不管,我就是委屈,我就要哭……”
微醺无言反驳,这孩子今夜着实受了很多委屈,思及此,他的目光不禁悠悠飘向东南方,那里有座灯火通明的宅子,前一瞬宅子里两只男妖尚在兴致勃勃地商讨,若用附骨嗜髓蛇将阿雪的躯体掏空了,皮子该先由谁来穿,而今却自食其果,化作两副轻飘飘的皮子任凭附骨嗜髓蛇在其间穿梭。
这样丑陋的事无须让阿雪听到,污了她的耳。
微醺缓缓收回目光,又轻轻在阿雪背脊上拍了拍,柔声道:“我们回家好不好?”
梨花花期向来短暂,即便琅琊山上的梨花整日浸泡在灵气里,也顶多只能开满一个月。
阿雪与微醺归来之时恰逢黎明,浅金色晨光穿透厚厚的云层,轻轻覆在一望无际的梨花林上。
前几日,最高的那株梨树上尚有几朵残花,而今竟一朵也不剩,阿雪心中不禁又泛出些许辛酸,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问道:“梨花都开败了,你是不是又要走了……”
倘若阿雪没有经历这一遭,微醺或许会毫不犹豫地点头,而今他却有些踌躇了,揉了揉阿雪毛茸茸的脑袋,他嘴角忽而泛起一丝暖笑:“不走了,以后我哪儿都不去了,就待在琅琊山上陪小阿雪可好?”
“真的呀!”阿雪的眼睛一瞬间变得极亮,她抑制住自己雀跃的心情,仍有些不敢置信,“你说话可不能反悔,否则会变成乌龟的!”
阿雪一语落下,微醺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趴在她掌心的小玄龟懒懒散散地睁开眼睛,一脸鄙夷的神色,仿佛在对阿雪刚说出的话表示嫌弃。
正如微醺所说,从此以后,他果真很少离开琅琊山,即便偶尔出去一趟,也力保三日内一定会回来。
日子一天一天流逝,阿雪倒是再未见过那个凶神恶煞的黑衣少年。就在她即将遗忘的时候,黑衣少年又如初见时那般突然出现。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微醺外出有事,阿雪刚从野猪精家中饱食烙梅酥,准备回家。
据野猪精说,琅琊山上并无此物,须得去千里之外的妖市才能买到这烙梅酥。
本觉此物没什么稀罕的阿雪顿时停止咀嚼,厚着脸皮将最后两块一同讨了去,只为能留给微醺尝尝。
微醺这一趟似乎走得格外久,虽只有四五天,可已经习惯了微醺在身边的阿雪只觉度日如年,恍惚间仿佛已过了四五个年头。
她很是忧郁地望着满枝残花的梨树道:“倘若世上有永开不败的梨花该多好。”
小玄龟慢悠悠地伸出了头,一朵凋谢的梨花恰好被风掀落,盖在它光溜溜的头上。它晃晃小脑袋,抖落头上的残花,若有所思地望着阿雪的脸。
从前微醺对阿雪纵容只因深信自己有能力不叫阿雪受委屈,自那件事以后,他终于开始严厉起来,阿雪不读书不识字并无任何关系,却怎么都得学好法术。他无法时时刻刻都待在阿雪身边,阿雪最起码要有足够的自保能力,足以支撑到他赶来救场。
经历过一番生死浩劫的阿雪也不似从前那般吊儿郎当,而今是微醺亲自教她法术,不论如何都得上些心。
微醺不在的日子里,阿雪每日午后都会在那株参天梨树下练剑。
树下突然出现个穿黑衣服的人,正是当日救了阿雪,又将其恐吓一番的黑衣少年。
阿雪本来专心致志在练剑,眼角余光瞥到个不算陌生的身影,再转过头去,却见那黑衣少年在哼哧哼哧爬树。
这株梨树微醺可宝贵得紧,阿雪长这么大唯一一次挨骂还是因为折了这株梨树的树枝。
阿雪可不能看着那黑衣少年这般糟蹋微醺所重视的梨树,忙停止练剑,叉着腰朝那正在爬树的黑衣少年一声怒吼:“你怎么可以爬这株树!快些下来,否则,我可要告诉微醺了!”
黑衣少年听了她的话,非但不下来,反而朝她做了个鬼脸,扫了一眼阿雪手上的剑,又开始对阿雪进行打击:“哟……你这丑丫头竟也会练剑。”
阿雪自小就臭美,最容不得别人说她难看,更何况还是“丑”这样的字眼,当即便怒了,她狠狠瞪了黑衣少年一眼,道:“我才不丑!”她本想再说些话来反驳他,盯着他看了半晌都未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只得胡乱补充,“你整日穿着一身黑衣服瞎晃**才是最丑的!”
黑衣少年自小被宠坏了,向来只有他说人丑的份,哪有人敢指着他的鼻子说他丑,当即便咬牙切齿:“你竟敢说小爷丑!”
输人不能输阵,阿雪亦不甘示弱,仰着头朝他甩了个白眼:“你本来还没那么丑,可谁让你穿黑色,世上最丑的颜色可就是黑色了,你不丑才怪!”
黑衣少年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模样:“哼,你整日穿着一身白,跟奔丧似的,也丑!”
“才不是。”阿雪一本正经地反驳着,“白可是世上最好看的颜色,梨花是白的,雪也是白的,我就觉得它最美。”
黑衣少年若有所思,良久,只道出两个字:“是吗?”
阿雪懒得搭理他,捏着剑继续去练。黑衣少年觉得无趣,跷着二郎腿不停打击她:“就你这模样,怕是练个一万年都练不好。”
阿雪一恨别人说她不美,二恨别人说她天赋差,偏偏今日这两样都叫这黑衣少年给凑齐了。她再没心思去练剑,只想扑上去将那黑衣少年的嘴撕烂。
阿雪一个箭步便冲上梨树,势要将那黑衣少年狠狠揍一顿。
黑衣少年可不是阿雪这种半吊子,即便是有意放水,阿雪一路追在他身后跑,也都险些跑断了气。
眼看天色已转黑,阿雪却是连黑衣少年的衣角都没能碰着。
她要死不活地瘫在树干上喘气,黑衣少年站在十米外的地方笑得见牙不见眼:“丑丫头,小爷下次再找你玩,你可不许告诉别人,否则小爷把你所有的白衣服都染成黑的!”
阿雪气得直跺脚:“你个坏蛋!我才不要和你玩!”
黑衣少年话音才落,人便已消失不见,也不知有没有将阿雪的话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