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点苍与昆仑、琅琊、玉山并称四大上古神山。

六百年前,前任西方大帝不幸陨落在神魔战场之上,其座下弟子玄溟上神一举封印域外天狐,平息了持续近两百年的天狐之乱,就此任西方帝君之职,成为神界万年来最年轻的一位帝君。

战乱平息,天帝自然欢喜,不但辅助其稳坐西方帝君之位,还赠了座诸天神明皆眼红的点苍神山给玄溟作府邸,可谓是羡煞旁人。

神界诸神位阶分明,其中排在第一位的乃是西王母、鲲鹏大妖神及连碧神女,而后才是东方东极清华大帝、南方南极长生大帝、西方西极天皇大帝、北方北极紫微大帝和中央玉清玉皇大帝五大帝君。五大帝君之下便是各掌一方的上神,上神之下又分为八阶,从高到低排列分别是:上仙、高仙、太仙、玄仙、天仙、真仙、神仙、至仙。

三位上古大神向来不理外事,真正手掌大权的还是五方帝君,而今除却中央大帝,风头最盛的还是四海八荒有第一美人之称的西方大帝玄溟。

此时此刻,点苍山上桃花烂漫、花开似锦,一派旖旎春景,藏匿于层层叠叠桃花之间的碧青殿某旮旯窝里的某房间气氛却凝重至极……

一张挂满深浅不一的绿色帷幔的雕花**躺了个全身缠满浅绿色纱布,整体浑圆活像颗粽子的女子。

此时此刻,此女子正努力地扭着脖子,与床边那位上衫绿、下裳绿、腰带绿、鞋子绿、头冠绿……浑身上下一片绿,俨然一根青翠欲滴脆黄瓜的神君“深情对望”。

**的粽子姑娘正是数日前险些被迷障业火烧成灰的阿雪,她醒来多久便与那“黄瓜神君”对视多久。

于是,向来就没什么耐心的阿雪终于按捺不住了,她无比艰难地从嗓子眼里挤出句完整的话:“请问这是什么地方?”

“啊?”黄瓜神君竟一脸茫然地望着阿雪,颇有些呆滞地道,“你方才说什么?”

阿雪嘴角抽搐,只得哑着嗓子再重复一遍。

“啊?”黄瓜神君仍是一副呆愣的模样,摸了摸自个儿脑袋,甚是不解地道,“咦,这是哪儿来着?”

若阿雪能动,她定会以头抢地来表达自己的无奈。奈何,老天不开眼,不想让她做出如此重举。是以,她只能躺在**拼命翻白眼,以表示她对黄瓜神君的鄙夷。

又或许是她前不久才抢了一只妖的宝物,遂老天不待见她,以青纱覆其眼,让她翻个白眼都不顺畅。

“哦……本君想起来了。”黄瓜神君眼睛一亮,用毫无起伏的声音道,“此乃本君的碧青宫。”

“……”阿雪只觉问了等于白问,瞬间打消了要继续问下去的念头。

她先前被那匪夷所思的黄瓜神君分去心神,待到沉寂下来,方才想起那盏她以命换取的补魂灯,忙扯着嗓子问:“我的补魂灯呢?你可见我抱在怀中的那盏八角青铜宫灯?”

“啊?”黄瓜神君俨然一副又在神游太空的模样。

阿雪此刻只想把这神君拍成酱黄瓜,咬牙切齿道:“你傻的呀!我问你,我的补魂灯在哪里?!”

“哦,哦,哦。”黄瓜神君这才听明白阿雪在说什么,面无表情地指向阿雪,“还在你怀里啊。”

阿雪默然,许久才颤声道:“太过分了……你们替我包扎,居然连这么大的东西都不拿掉……”

黄瓜神君才不会接阿雪的话,他又用那双死鱼眼盯着阿雪看了半晌,终于定定出声:“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这话怎么听怎么都觉得像是在骂人。

阿雪却没往心里去,很是实诚地道:“我就是只妖呀,你难道看不出?”

黄瓜神君摇摇头,一双死鱼眼里难得透出几分凝重之色:“你身上的气息并非妖气……”

这使得阿雪大感意外,自从有记忆以来,她便觉得自己是妖。

就在她低头沉思之际,黄瓜神君又问:“你究竟是什么妖?为何我竟看不出你的元身?”

黄瓜神君正是传说中“上知天文地理,下知鸡毛蒜皮”的昆仑山神兽白泽,以他的修为要看破阿雪元身本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此刻他眼中却是一片朦胧,只能隐隐看到一团黑。

阿雪更觉奇怪,稍稍一愣,方才吞吐道:“我……大概是只乌鸦精吧……”实际上,就连她自己都无法确定自己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只能说,像乌鸦。

黄瓜神君仿若醍醐灌顶,一双呆滞无神的死鱼眼瞬间亮了起来,喃喃道:“这么说,你是卵生的?怪不得……怪不得……”

阿雪又怎能明白这神神道道的黄瓜神君到底想说什么,尚未来得及开口询问,那厮竟一溜烟跑了,徒留阿雪一人郁闷地坐在**自言自语:“你倒是告诉我,怪不得什么呀?”

……

时间一天一天地流逝,作为一名全身多处烧伤加骨折的伤员,阿雪整日除了吃便是睡,好不容易熬到拆纱布那一日,阿雪才得知,自己如今所处之地,乃是一座上古神山,名曰点苍。

据照料阿雪的仙娥说,她昏迷已半月有余,按照神界一天,人间一年的说法,她此番离开人间已经过了十余年,也就是说,听笙那孩子已长成三十好几的大叔,指不定孩子都有一打了。

思及此,阿雪不禁有些踌躇,不知自己是否该回去继续找听笙。

可凡人的寿命何其短,又岂会用这般有限的生命来挂念一只不过萍水相逢的妖?

更何况,他们本就不该有太多纠葛。

阿雪犹自陷入沉思中,那仙娥已然备好小剪子,手脚利落地替阿雪拆完纱布。

阿雪的思路就此中断,“得以重见天日”的她,第一反应自然是照镜子,看自己的脸是否如从前一样。

然而,“镜子在哪里”五个字甫一出口,阿雪就明显感受到了那仙娥颇有些微妙的表情。

意识到事态不对,阿雪又问:“你这表情……究竟是怎的了?”

仙娥依旧不答,隔了半晌方才支支吾吾地道:“仙子,您这脸恢复得不大好,留了些疤。”

“疤?”阿雪带着满脑袋的疑惑往自己脸上一摸——

略显粗糙的微凸触感使得她心中一颤,竟再也没了要继续摸下去的意思,也不管自己是否完全恢复,能否下地走动,竟一把推开那要搀扶着她起身的仙娥,直接冲到十米开外的青铜菱花水镜前……

阿雪几乎要把一整张脸都贴在青铜菱花水镜上,饶是她平日里再如何没心没肺,都承受不来这等打击。

“幻觉,幻觉,一定是幻觉,这个一脸坑坑洼洼的蛤蟆精绝不是我!”她一边扒拉着自己被迷障业火烧成癞蛤蟆皮似的脸,一边喋喋不休地念叨着。

普天之下又有哪个女子不在乎自己的容貌,遑论还是阿雪这种除却容貌几乎一无是处的女妖。

阿雪突然很想哭,却是对着镜子憋着嘴干号了老半天都没能挤出一滴眼泪。于是,她又想,她大抵是个注重内涵、不走寻常路的女妖,否则见到这等惨相又岂会哭不出来?

其实当日护着补魂灯,被迷障业火灼烧的时候,她便已猜测到自己这张脸多半是保不住了。

迷障业火可焚尽一切,那让人心魂皆颤的灼烧之感令她至今都不能忘却。

这半月来她极力控制自己不去照镜子,并且不断在心中安慰自己,即便是烧掉半张脸都依旧是美人,起码还有另外半张脸能证明自己曾经美过,指不定还能制造出个半枯半荣的戏剧效果……

然而,当她真正看到这等惨状时,仍是忍不住觉得悲伤。

倘若微醺补好魂魄重新轮回转世时,她仍是这副丑样,又该如何是好?

阿雪越想越觉伤心,泪水已然凝在眼眶打转,即将滴落之际,身前青铜菱花镜突然一绿,紧接着传来个干巴巴的声音:“你这颗蛋是不是被孵化了很多年方才破壳?”

“啊?”好不容易攒起的悲伤情绪就这般被突然冒出来的碧取所打断,阿雪傻而天真地瞪大了眼睛望着他,“神君,您说什么呢?”

碧取自然不会回复阿雪,自问自答似的说:“其实你早就死在蛋中,虽已出生却未真正出世,当初是有人逆天而行强改你的命,你才得以孵化,所以,你本不该存于世,也正因此,吾才看不到你的命理……”

碧取吧啦吧啦说了一大堆,阿雪却是一句话都没听进去,犹自沉浸在自己毁容的悲伤中,连碧取何时离开的都不知晓。

悲伤到无法自已的阿雪整日都躺在**挺尸,直至夜幕降临,那盏被她随手丢在床头的补魂灯周身发出诡谲的赤红光芒时,她方才想起自己得去做件更重要的事。

这盏补魂灯乃是上古神器,绝不会发出这等诡异的红光,或是当初染了人血而被污染,又或是它从前的主人用它做了什么阴损之事,而导致其被污染。

用一盏被污染的补魂灯来修补微醺的魂魄,将来会发生怎样的异变谁也说不清,也亏得阿雪今日情绪不高,拖到这时候都未能将微醺的残魂投进去,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虽侥幸躲过了一劫,却又有麻烦事接踵而至,那便是再去寻找能净化补魂灯之物。

麻烦事一桩接一桩来,阿雪只觉头大。

她再也没心思去想自己毁容之事,又躺在**沉思良久,方才隐约想起,微醺从前曾与她说过,点苍山上似乎有一口可净化万物的灵泉,也正因那口灵泉的存在,点苍山才会成为一块诸神都想要的香饽饽。于是她便思索着,自己该不该去找碧取讨些灵泉水来用。

阿雪是个想到什么就会即刻去做的姑娘,这个法子才从脑子里冒出,她便从**蹦起,趿着鞋冲出房门去寻碧取。

结果,一番折腾下来,竟是无一人知道这碧取究竟跑哪儿疯去了。

阿雪只得去询问平日照料自己的那位仙娥:“仙女姐姐,你们这儿可是有一口能净化世间万物的灵泉?”

仙娥不假思索地点头。

阿雪见之眼睛一亮,又连忙问道:“那你能送我一些灵泉水吗?”

此话一落下,仙娥脸上的表情都变得不大对了,她用一种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阿雪一番,方才道:“淬玉泉里的水可珍贵着呢。”

阿雪仍是不死心,用试探的语气道:“原来是这样呀,我还想找你们家神君讨些灵泉水呢。”

向来和蔼的仙娥突然变得十分冷漠:“这种话,仙子可千万莫要再与他人提。”

经过这么一出,阿雪也算是摸清了底,想来她即便是真找碧取神君去要,人家也都不会给,既然如此,倒不如自己偷偷摸摸地过去。

心中已然有了一番算计的阿雪笑了笑,她微微颔首与那仙娥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