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虞美人

贺萍是个语文老师,她这是头一回当班主任,没什么经验,再加上碰上11班这么个难管的班,碰上罗彰这群天天被任课老师告状的学生,令她头痛不已。

眼看着几个关系不错的班主任都接二连三地拿到了“文明班级”的奖状,她更是心里痒痒的,铆足了劲想要拿一回“文明班级”,一雪耻辱,于是狠抓一番11班的纪律。

11班最难管的就是罗彰、丁鹏他们几个,于是她思前想后好几个晚上后,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在听贺萍宣布了这个消息后,不比桑恬兴奋不已,罗彰有些难以置信。

他指着自己:“纪律委员?我?你确定?”

这话有些没礼貌,然而贺萍还是带着笑回复他:“对,罗彰同学,从今天开始你和桑恬就是我们11班的纪律委员了,一个男生一个女生,方便管理。”

丁鹏第一个祝贺:“好啊,彰哥!以后有你罩着,咱们就可以……”

“无法无天”四个字还没出口,就被罗彰拍了回去,他挑眉懒散地笑笑:“行啊,你都敢,我有什么不敢的。”

11班大半同学都欢呼起来,觉得11班的春天到了。罗彰是谁?放眼整个名襄一中,他都是排得上号的混世魔王,由他来管理11班的纪律,11班看样子是彻底没救了。

罗彰也自嘲地笑笑,觉得贺萍这个决定蠢爆了。

一下课,桑恬就溜到罗彰身旁:“咱班主任性格温柔,人好得不得了,你别欺负她。”

“谁欺负她了?是她自己找上门来的。”罗彰说。

桑恬拧眉:“我觉得她是真没法子了。”

罗彰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关我屁事。”

话是这么说,可自罗彰当上纪律委员后,他迟到早退的次数明显变少了。虽然上课还是该玩手机玩手机该睡觉睡觉,但也不像以前那么吵闹了。

自习课,老师不在,教室里实在吵得不行的时候,他也会烦躁地喊上几句:“都给老子安静点儿。”

彰哥一开口,果真威慑力十足,大家都讷讷地住了口。

课后,桑恬揶揄他:“不是说不关你的事吗?这不,管起纪律来,不是管得挺欢快的嘛。”

“欢快个屁!”罗彰从从容容地回复,“一个个都打扰老子休息,当然关老子的事。”

“哟,以前怎么不见打扰你?这会儿就这么打扰了?”

“时代在变化嘛,”他语重心长,“桑桑姐你跟紧点儿你彰哥的步伐,免得落伍了。”

“滚。”

十几天下来,11班的风气果然好转了不少,扣分数一下子锐减,大家都规规矩矩的,只要接下来几天保持住,得“文明班级”胜利在望了。

贺萍整日笑容满面的,觉得自己这招颇有成效。可好景不长,刚一放松下来,11班就扣掉了0.3分。

不是让贺萍时刻提心吊胆的罗彰扣掉的,而是另一位纪律委员——桑恬。

事发当天是万圣节。

虽然是国外的节日,国内尤其是学校里没什么过节的气氛,可还是让桑恬和潘小筱激动不已。她们俩暗暗计划了好几天,并打算当晚在寝室里实施这个计划。

事发当晚,熄灯前十分钟,桑恬鬼鬼祟祟地护着焦湘溜进了寝室,一同参与晚上的活动。按理,走读生是不允许在寝室里留宿的,可这几天恰好焦湘的爸妈去外地出差,她晚上独自一人在家里,有些害怕。桑恬听说了后,便拉着焦湘晚上和她睡,干脆留在学校里别回去了。

焦湘内心很惶恐,生怕自己被抓包,在独自一人在家的恐惧和被抓包扣分的恐惧之间犹豫了一秒后,她答应了。

于是,晚上的活动又增加了一个人。

“能行吗?不会被发现吧?”焦湘把套在头上的帽子摘下来,小心翼翼地问。

桑恬反锁了门,搂住她的肩膀:“放心吧,宿管阿姨晚上不会进来查寝的,只要我们安安静静的就行。”

潘小筱也附和:“放心吧,我们寝室长什么都能搞定!”

储熙川叹口气,她对今晚的活动并不期待。但她并不打算扰乱大家的兴致,只在一旁安静围观。

所有人屏息以待,只等宿管阿姨照例检查完去休息就开始今晚的活动。

晚上十点三十分,整栋寝室楼静悄悄的,四个人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穿着睡衣团团围坐在铺了泡沫垫的地上。

潘小筱不知从哪儿找来手电筒,“啪”的一声打开,幽幽对准自己的下巴:“OK,我宣布11班322寝室,首届鬼故事大会正式开始。”

焦湘一听就愣住了,她捂住耳朵疯狂摇头:“我不听,我不听,我听了会睡不着的。桑桑,你之前怎么没告诉我,今晚的活动是讲鬼故事?”

桑恬拿了条毯子盖在焦湘肩膀上,妥协地说:“那好,咱们不说特别吓人的鬼故事,就说一般吓人的。”

还没开始焦湘就被吓出了泪花,她勉强镇定下来,缩在储熙川怀里:“那你们说吧,我捂住耳朵不听就是了。”

在连续说了几个鬼故事后,桑恬连连说没意思。

于是潘小筱咳嗽一声,说:“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名襄一中在建校前,原本是一座坟场。”

这句话成功唬住了桑恬。

储熙川皱眉:“是吗?我们怎么没听说过?”

潘小筱郑重地点头,说得煞有介事:“这还能有假?我爸是搞房地产的,市长之类的高官是我家常客,这话就是他有一次喝大了,在饭桌上不小心说的。”

“然后呢?”

潘小筱撇撇嘴:“风水不好呗。”

桑恬不以为然:“要我说,从古至今,每一块土地都经历过不少战役,真要认真分析起来,哪里不是坟场?”

潘小筱一噎,老半天才说:“那可不一样,你难道没听说过关于咱们学校的校园怪谈吗?”

“什么怪谈?”

潘小筱幽幽地说:“据说,几年前的万圣节晚上,一个女生回晚了,被关在寝室楼下进不来……”

一直在和储熙川小声交谈的焦湘被勾起了兴趣,小声追问:“后来呢?”

“后来嘛……”潘小筱故意拖长了语调。

正当大家的好奇心被吊起来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几道急促的敲门声。

焦湘吓得尖叫了一声。

所有人一静,齐齐望着门口,一下子联想到潘小筱刚才口中那个晚归的女学生。

潘小筱还有心思开玩笑:“难道那个女生来找我们了?”

桑恬脸一白:“怎么可能?”

“这么晚了是谁在大声吵闹?”敲门的人说。

听出是查寝老师的声音,里头一下子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几人都吓得不敢说话,此时这个声音明显比鬼还可怕。

外头查寝老师冷冷道:“扣分了。”她又问了句身旁的宿管阿姨,“这间寝室住了几个人?”

在得到答复后,她冷冰冰说:“三个人,一共扣0.3分。”

等查寝的队伍走远后,桑恬和潘小筱几个人面面相觑,陷入了沉默。

潘小筱小声打破尴尬:“后来……那女生所在的寝室就被扣分了。”

“……”

桑恬什么心思都没了,内心只余一声悲鸣:这下完了!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贺萍的耳朵里,她第一时间找了桑恬谈话,追问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桑恬自然不可能出卖焦湘,她身为寝室长难辞其咎,便把全部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

身为纪律委员却带头违反纪律,贺萍在沉默了很久后,革除了她纪律委员一职。

对于这一决定,桑恬虽然口头上没说什么,心里还是不好受的。焦湘看在眼里,心里也不好受,总觉得是因为自己,才害得桑恬她们寝室扣了分。

她主动提出,在桑恬爸妈不来送饭的时候,给桑恬带晚饭。

糟心事一件接一件,放完月假回来后,桑恬便整日里长吁短叹的。

她手机被曾慧收缴了,不许她带到学校来,这简直要了她半条命。再加上焦湘是音乐特长生,最近越来越忙,有时候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了,桑恬不好意思再麻烦她给自己带饭,便说自己想办法。只是,她老忍不住想念自己走读时的日子。

罗彰更是整日里长吁短叹。

他一向引以为傲的发型被年级主任抓着去剪掉了,现在他的头发短得跟劳改犯没什么差别。在桑恬被革职后,他说当纪律委员没意思,也辞去了职务,落得一身轻松。

这天,自习课的时候储熙川被叫去老师办公室帮忙了,直到第八节课下课都没回来,桑恬身体有些不舒服,一直趴在桌子上睡觉。睡醒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喊储熙川的名字,却半天没等到应声。她慢吞吞地睁开眼,这才发现教室里基本没什么人了。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路逢久已经吃过晚饭返回学校了,他正坐在座位上看书。

“有空吗?”

路逢久一抬眼就看到桑恬抱着练习册坐在自己面前。

不等他说“有空”,桑恬就笑眯眯地把练习册在他的桌子上摊开:“今天数学老师布置的作业好难啊,你也知道他这个人超级严肃,我才不敢去找他,你快教教我。”

“你脸怎么这么红?”路逢久看着她。

“我脸红吗?”桑恬晃了晃有些昏昏沉沉的脑袋,一下子笑开,故意揶揄,“也许是见到你就脸红了吧。”

路逢久并没有笑,他看了她一会儿,倏地抬手摸向她的额头。

桑恬一愣,下意识地看着他的眼睛,他瞳孔黑沉沉的,仿佛能看透她的心事。

路逢久微微一敛眉:“你发烧了?”

桑恬迟钝了两秒,才说:“啊?好像是吧。”

“自己发没发烧都不知道?”

她摇头,笑:“不知道。”

他手触碰到她额头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的心比额头还要烫上几分。

一时之间,她竟不知道究竟是真的发烧了,还是她的心在无药可救地发烧。

“去医务室。”路逢久说。

桑恬还在逞强:“没什么的,我不去,睡一觉就好了。”她语气里带了点儿央求,“哎,我难得想认真做一次数学作业哎,你就不能成全成全我?”

“你发烧了。”他淡声重复。

“以前我经常借病跑去医务室翘晚自习,前段时间我刚和几个哥们儿说我再也不去医务室了,我要认真学习。如果现在又巴巴跑过去,我多没面子啊。”桑恬说。

他看穿她蹩脚的借口:“打针而已,不用翘课。”

“可是,我怕打针。”桑恬声音越说越小。

她难得地了。

路逢久表情要笑不笑的,他在她的注视下一只手拎起校服一只手插兜站起身往外走。

“你去哪儿?”桑恬忍不住开口问。

他在后门停住,侧头瞟了桑恬一眼:“去医务室。”

她想了想又问:“你去医务室干吗?”

他很轻地弯了下嘴角:“身体不舒服,”他一顿,语气里带了点儿嘲讽,“我可不怕打针。”

桑恬一下子被刺激到了,猛地站起身,因为起身太猛,她身体晃了晃。

“去不去?”他淡淡说。

桑恬一副舍身取义的表情:“去!”

打过针拿了药,桑恬精神了许多,她慢吞吞地跟着路逢久一起往教学楼走。

看着路逢久开了止痛药,她这才知道,原来路逢久说身体不舒服没在骗她,他有慢性胃病,需要每天按时吃饭。

难怪上次的运动会他推掉了。

她想起自己埋怨路逢久的话,不由得有些歉疚:“你有胃病为什么不早说?”

“有什么好说的。”他说。

桑恬绕到他前面,和他面对面倒退着走:“为什么不说?我要是有胃病,指不定名正言顺地翘掉多少体育锻炼了呢。”想到这儿,她一拍胸脯,“你放心,以后大扫除什么的,我来帮你。”

路逢久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到自己身旁,免得她退着走容易摔跤。

“不用了。”

“别这么客气嘛,咱俩谁跟谁呀。”她热络地说。

“谁跟谁?”路逢久不紧不慢地扫她一眼。

桑恬眼珠子一转,答:“互帮互助、共同进步的同学呀。”

路逢久没说话,像是默认了。

“说起来,你是怎么得胃病的?还拖了这么久一直不好?是不是不按时吃饭?”桑恬苦口婆心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你这样子病只会越拖越重……”说着,她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路逢久眉梢微动,嘴角别有意味地挑了一下:“你没吃饭?”

一下子被看穿,桑恬点点头,有些尴尬:“我吃不惯食堂……”

见路逢久瞟她,她赶紧澄清:“我才不是娇气,就是不喜欢跟那么多人一起挤食堂……”

好吧,就是娇气。

紧接着,她眼睛一亮:“你不是走读生吗?可以帮我带饭吗?我给你钱好不好?小香蕉她太忙了,我实在不好意思一直麻烦她了……”

“所以就麻烦我?”

“这怎么叫麻烦呢,这就是举手之劳嘛。”

“不带。”路逢久说。

桑恬沮丧:“哎,路逢久,你怎么每次都这样直接拒绝我?你知不知道这样搞得我很没面子的?大家好歹也叫我一声桑桑姐,叫我姐哎!你就不能稍微犹豫那么一下吗?也算是安慰安慰我呀。”

路逢久明显没打算顾及她面子,绕过她继续往前走。只是,在她看不见的角度,他很轻地翘了翘嘴角。

桑恬气恼,却还是追了上去,继续喋喋不休地说:“你这个人真是的!”

焦湘好不容易下了课,急急忙忙跑去校外买了炒饭跑到11班时,桑恬并不在。

焦湘踌躇了一下,不好意思直接进去,便决定在走廊上等她。

等了几分钟,没等回桑恬,反而等到了罗彰。罗彰抱着篮球和几个男生说说笑笑地走向后门,他头发很短,少了一分痞气,多了一分英气,特别潇洒。

在刚要进去的时候,罗彰余光扫到外头的焦湘,他了然,主动和她搭话:“找桑桑姐啊?她不在?”

焦湘平复了一下呼吸,怯声怯气地点点头:“我在这里等她好了。”

“进来等啊,外面这么冷,你傻站在外面干什么?”罗彰说。

见焦湘依然不敢进,他笑了声,大大咧咧地钩住焦湘的脖子领着她往里头走:“怕什么,有彰哥罩着你呢。”

焦湘僵着脖子动也不敢动,他的声音,他的呼吸,近在咫尺。

他对她说话的语气温和得不可思议,一点儿也不像传闻中那么趾高气扬。她知道,这是因为她是桑恬的好朋友,她沾了桑桑的光。

她小小吸了口气,内心被欢愉占满,只觉无比满足。

桑恬的座位旁边围了好几个人在叽叽喳喳地聊天,焦湘不好意思过去,罗彰看在眼里,他毫不客气地踹开丁鹏,把他的椅子抽出来:“怎么这么没眼力劲儿?给美女让个座啊?”然后抬了抬下巴示意焦湘,“坐,别客气。”

焦湘小心翼翼地坐下,好奇地指了指他的头发:“你的头发……”

罗彰摸了一把,撇嘴:“别看,丑死。”

“没有,很……很好看。”她真心实意地说。

罗彰一勾唇,笑容散漫:“还是你眼光好,不像桑恬,打击老子无数次了。”

又等了十多分钟,桑恬还没回来,焦湘犹豫了一会儿,递了一只耳机到低头玩手机的罗彰耳旁:“你要不要听听看?”

“什么东西?”他懒懒地靠在椅子上,半眯着眼。

“是……是歌。”

罗彰一下子笑了:“我当然知道是歌,我问你手里是什么?”

焦湘脸一下子涨红,她下意识把手往口袋里一缩,迟疑了几秒,还是当着罗彰的面缓缓张开手:“是MP4。”

罗彰微微皱着眉,把那小小的粉色MP4拿在手里端详:“都什么年代了,你还听这个啊?”

焦湘小心打量着他的表情,她咬了一下嘴唇:“我……我没有手机,这个听歌方便。”

罗彰无所谓地点头,把MP4还给她:“什么歌?好听吗?”

焦湘一喜,把另一只耳机递给他:“很好听的,是……”

话还没说完,身旁的椅子便发出刺耳的摩擦地面的声音,罗彰猛地站起身:“熙川,你手里拿的什么好东西呢?给我瞧瞧。”

“……”

焦湘看着那只落空的耳机怔了怔,她缓慢地抬起头,身旁的罗彰早已跑到了储熙川身旁,笑嘻嘻地一把抢过储熙川手里的几本书翻阅。

“哟,课外书?你就不怕被老师收缴?”

“罗彰你别闹,这就是老师给我的!”

“不愧是好学生,老师够喜欢你啊,怎么没看到她让我们看课外书?”

……

焦湘将那只耳机重新塞进耳朵里,双耳填满歌声的刹那,她眼睛突然有些潮,耳机里的声音正唱到一句:“天凉了,雨下了,你走了,清楚了,我爱的,遗失了。”

她眨了眨眼睛,关了音乐,收起MP4,飞快地扬起笑脸也朝储熙川走过去。

次日,下了课,在桑恬下定决心要跟着储熙川去吃食堂时,路逢久忽然喊住了她:“等下。”

桑恬指了指门外:“我要去吃饭了,有事吗?”

路逢久转笔的动作停下,他抿了下唇,没什么表情:“我现在正好有时间,有什么题现在问。”

“啊?”桑恬一脸为难。

路逢久低下头不再看她,淡淡地丢了一句:“过期不候。”

桑恬想了想还是跟储熙川作了别,拿着习题走到路逢久身旁坐下。

晚饭随时都能吃,难得他这么主动一次,总不能打击他的积极性不是。

“你还不出去吃饭吗?”题目做到一半,她偏头问他。

路逢久没说话。

桑恬还是不依不饶地盯着他看:“你有胃病哎,不能这么随便的。”

沉默了一下,他说:“外面冷。”

桑恬眉头打了个结:“这怎么行?你有胃病不能不吃饭的,既然你不出去,那我去食堂里给你打饭来,你在这里等……”

起身的动作刚做到一半,路逢久就抓住了她的手腕,他嗓音一如既往地清淡:“不用,我家里人会给我送饭。”

桑恬僵了一瞬,等他收回手才干笑一声:“这样啊。”

接下来两个人都没说话,直到一声清脆的叫喊打破了沉默。

“哥!”

这是桑恬第一次看到路逢久的家人。

眼前的路逢北虽然只有十二岁,个头却已经比一米六八的桑恬还要高了。他高瘦清秀,除了脸颊有些婴儿肥外,几乎和路逢久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在和名襄一中隔了一条街的中学读初一,初中生管理相对宽松,不会强制要求每个人都要上晚自习,所以他放了学便给路逢久送饭来了。

他提着饭盒走到路逢久的桌子旁,还没变声的嗓音听起来有些稚气:“哥你真是,都不说清楚你们班在哪个位置,害我问了不少人。”

桑恬笑嘻嘻地搭话:“你直接问11班可能没什么人知道,要是问路逢久在哪个班,估计很快就问出来了。”

路逢久看她一眼,突然抬手拿笔在她的额头上敲了一记:“闭嘴。”

桑恬一愣,也不觉得疼,笑着揉了揉额头,冲有些呆愣的路逢北抱怨:“你哥脾气真差。”

路逢北把饭盒往路逢久面前一推,瞄了桑恬一眼,一时之间有些结巴:“哥……哥你快吃吧,等会儿该冷了。”

桑恬见他害羞,笑容一下子变得很灿烂,生起了调戏之心。她搁下笔凑过去:“你叫什么名字?”

得到了答案后,她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北北是吗?比你哥名字好听多了。”

说着,她闻到饭盒里传来的香味,自来熟地打开饭盒,里头是简单的两菜一汤。

桑恬深吸一口,食欲大开:“北北,是你做的吗?”

路逢北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家里就我和哥哥两个人住,有时候王阿姨有事去了,就我给哥哥做饭。”

桑恬笑眯眯地摸摸他的头发:“真是乖孩子。”

路逢北躲了躲,不满地撇嘴:“我才不是小孩子。”

桑恬拿筷子敲了一下饭盒,连声催促路逢久:“吃饭了吃饭了,做题重要还是吃饭重要?题可以不做,但饭一定要吃的。”

“我不饿,你吃吧。”路逢久依然专注在草稿纸上,她刚才的演算过程一团糟,他正在帮她梳理。

“真不吃?”

“不吃。”

桑恬把菜和饭分成两份,强硬地塞到路逢久手里:“不吃也得吃,人家北北辛辛苦苦做好了送来的,就算不给我面子也得给你弟一个面子吧?”

跟桑恬渐渐熟悉了,路逢北说话也大胆起来,敢跟他哥哥呛声了:“哥你真是的,昨晚非说吃不惯外头的饭菜,说让我给你送,我急匆匆赶在你们上课前给你送过来,你又不吃,你简直是在耍……”

路逢久扫他一眼,路逢北讷讷住了口,他撇撇嘴对桑恬说:“不吃拉倒,桑桑你吃。”

路逢久接过桑恬递过来的饭盒,说话的口吻依然平静:“叫姐姐。”

路逢北委委屈屈:“……桑桑姐。”

桑恬扑哧笑出声,只觉得和弟弟较真的路逢久比任何时候都要有人情味。

她故意问路逢北:“你哥他是不是特招人烦?”

路逢北瞄了眼低头喝汤恍若未闻的路逢久一眼,不满地小声说:“才没有,明明天天一副死人脸,还特别招女孩子喜欢,真是奇怪。”

桑恬一点儿也不惊讶,扒了一大口饭:“他长得好看嘛,长得好看的人不管做什么都招人喜欢。”

“那你呢桑桑……姐?是不是也有很多人喜欢你?”路逢北问。

“我嘛,喜欢我的人多有什么用?只要我喜欢的人喜欢我,我就很开心了。”桑恬故作老成,“现在这个年纪的男生呀,都肤浅得只看脸,我更希望他们能看看我的内在,明明我的内在要比外表有魅力一百倍。”

“可是桑桑姐你长得很好看呀。”

桑恬眉眼弯弯:“我的外表已经这么好看了,可我的内在还要好看一百倍呀,是不是很值得人喜欢?”她对一脸似懂非懂的路逢北说,“你以后长大了,千万不要太肤浅。”

“要找就找桑桑姐这样的吗?”

“对对对,就找我这样的。”桑恬连连点头。

路逢久冷冷地看向路逢北:“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

路逢北被他哥的眼神吓得一个哆嗦,不开心地低声吐槽:“我又没吃饭,跟我说干什么。”

周四晚上,桑恬和罗彰还有几个男生英语作业没做,被英语老师喊到办公室外罚站补作业。

罗彰是惯犯了,可桑恬不一样,她完全是因为整个心思都放在请教数学题上去了,这才漏了英语作业。

夜晚外头冷得厉害,桑恬瑟瑟发抖了好久,连笔都拿不稳。罗彰隔着两个人看了她好几眼,终于走过去,把自己校服里头的外套脱下来披在了桑恬身上,边披还边说:“看清楚了吧,还是你彰哥人好。”

“你不冷?”

罗彰努努嘴,示意走廊对面有人,他坏笑:“对面班好几个女生看着呢,你彰哥这点风度还是得有的。”他把作业本往桑恬眼前一伸,“这破英语就是让我做个三天三夜,我也憋不出来一个单词啊,你写完没?快给我抄抄。”

桑恬嫌弃:“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写着作业,桑恬故作淡定地冷不丁冒出一句:“我好像看上路逢久了。”

“哪儿呢?”罗彰往楼下张望。此时正是晚自习到处静悄悄的,楼下一个人都没有。

“我说看上!不是看到!你耳朵聋了吧你?”桑恬无语。

罗彰骂了句,翻白眼说:“大哥,你才发现啊?咱班谁看不出你喜欢他啊?就你找他问问题问得最勤。”

“你不打算阻拦我?”

“老子阻拦你干吗?闲得无聊?”

“那你之前还阻拦你妹!”

“你又不是我妹!”

桑恬面无表情地踩了罗彰一脚。

罗彰龇牙咧嘴,赶紧解释:“我是说,我妹当时喜欢他,可他不喜欢我妹,还当众让她难堪了啊,可你就不一样了……”

桑恬眼睛一亮:“你是说他喜欢我?”

罗彰嗤笑一声:“我是说,你好歹和路逢久一个班,这天时地利都有了,还怕追不上他?”

“难说。”桑恬叹气,然后反应过来,“谁跟你说我要追他了?要是失败了多尴尬啊!老子就不能安安静静暗恋啊?”

“成成成,您就安安静静暗恋您的,别把您的小心思到处说就成。”

桑恬写完了作业,把本子递给罗彰,感慨一句:“咱俩真是同病相怜。”

眼看着一起罚站的人陆陆续续回去了,外头又冷得厉害,罗彰低头顾着抄作业,没注意她在说什么:“你说什么玩意儿?”

“都喜欢好学生啊!”桑恬幽幽说。

罗彰难得地沉默了两秒,想到储熙川不咸不淡的态度,忍不住骂了句脏话:“老子真是信了邪了!”停了停,他又说,“天涯何处无芳草,老子何必在一朵花上吊死。”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在罗彰即将抄完作业时,英语老师走出办公室,她于心不忍地看了看罗彰和桑恬:“这么冷,算了吧,你们俩回教室写吧,下次记得按时交作业啊。”

“……”罗彰强忍着不把脏话骂出声。

回了教室后,桑恬觉得很惆怅,她越想越心烦意乱,索性写了张字条丢给罗彰。可等了老半天都没等到罗彰的回复,她一扭头才发现,罗彰正趴在桌子上睡得真香。

桑恬无奈,只好作罢,那字条大概不小心被她用力过猛丢进罗彰身后的垃圾桶里了。

罗彰和路逢久坐最后一排,教室里唯一一个垃圾桶正好就搁在他们身后。罗彰嫌味道重,威胁全班同学不许往垃圾桶里丢垃圾,正好学校卫生管理制度里有一条,检查卫生的时候垃圾桶里不许有垃圾,于是,阴错阳差减少了11班在卫生上的扣分。

桑恬目光移动到了罗彰身旁的路逢久身上。

教室里开了空调,特别暖和,他只在校服里穿了件灰色的毛衣,一下子减弱了他气质上的淡漠和疏离。

他的桌子上不像自己和罗彰这样,书堆得老高,而是干干净净的,除了几支笔和几张试卷外,什么也没有。

也许是注意到桑恬的视线,路逢久抬眼朝她的方向看过来。

他目光平静无波,毫无起伏。

桑恬一顿,也不躲闪,朝他做了个鬼脸,收回了目光。

路逢久也收回目光,他把桑恬刚才不小心丢到自己脚边的字条捡起来。

那张字条没折好,一丢过来就散开了。他刚想放到罗彰桌子上,就看到了里头写的一句话——

你说,我到底该不该告诉路逢久,

我喜欢他?

他停顿了一会儿,把字条随手塞到了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