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3 好,我不再问,你是否像我爱你一样爱我。

医院住院部的病房里,阿康趴在**,一粒一粒地数着铺满整张床的糖果。可数来数去他都没有数清,他开始发脾气,将糖果悉数扔在地上。

“不数了,不数了!”

身后的男子严厉地出声:“阿康,不许乱发脾气,捡起来!”

阿康吓了一跳,他扭头,委屈又害怕地扯了扯身后男子的衣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温柔的哥哥隔三岔五就变得如此严厉了。

“哥哥,哥哥,你怎么啦?你不要对阿康这么凶好不好?你不是答应过阿康,以后不会对阿康这么凶的吗……阿康会乖的!”他边说边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糖果。

“你看,阿康很乖,阿康捡起来了。哥哥?哥哥你为什么不说话?”

覃屿树一怔,大脑里仿佛有一阵又一阵的电流通过,眩晕感与疼痛感交织,他难受地捂住了头,好半天都发不出声音来。

在刚才那个瞬间,他仿佛不再是自己……

那么,自己到底是谁呢?

自己到底……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覃屿树将模糊的视线转向阿康……阿康童年的经历和自己意外地有几分相似,所以自己总忍不住把他当成亲生弟弟一样照顾……

在最近五年里,他时常会出现这样的状况,时常意识不清醒,感觉不能控制自己,就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但每当清醒的时候,却总能看到徐医生出现在自己身旁……

对!徐医生,只有徐医生能救自己!他是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

过了好几分钟,那一波接着一波的疼痛才平复下来,覃屿树深呼吸几口气,安抚地摸了摸蹲在地上捡糖果的阿康的头顶。

“没事,阿康别怕,哥哥会保护你的。”

阿康根本不知道覃屿树刚刚经历的痛苦与难受,他开心地笑起来:“哥哥你、你怎么老说这句话呀?”他清了清嗓子,学着覃屿树说话的样子一本正经地重复,“哥哥会保护你的!”

他笑得乐不可支:“哈哈,哥哥你真搞笑呀!哈哈哈哈哈!”

覃屿树的表情严肃起来:“阿康,这不是开玩笑,你听话一点儿不要惹事,毕竟哥哥不是每时每刻都陪在你身边,要是再发生爆炸……”

话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

他怎么会突然说出这两个避之不及的字眼?

阿康脸上的表情也出现了一刹那的怔忪,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印象里自己的确经历过一场爆炸,但可惜的是什么细节也想不起来。他无所谓地挥挥手作罢:“阿康、阿康才不会惹事呢!”

他挠挠头,突然不好意思起来:“哦,阿康有一次去找徐医生玩,可徐医生很忙不理阿康,阿康就生气了,犯病了,砸坏了徐医生的东西。”他嘻嘻笑起来,无所顾忌地说着自己的病,“阿康还害得徐医生搬到了别的地方去了。”

覃屿树有些无奈和心疼:“都说了让你少去麻烦徐医生。”

阿康做了个鬼脸,笑嘻嘻的:“徐医生对阿康好着呢,徐医生跟哥哥一样好。不对,哥哥才是世界上最好的……徐医生不会生阿康的气的,还安慰了阿康好久!阿康最喜欢哥哥和徐医生啦!哥哥也喜欢阿康对不对?”

病房的门被敲响了,护士探头进来:“覃先生,徐医生让您过去一趟。”

覃屿树微笑着点头应允,他正好也想找徐倦。

他回头叮嘱阿康:“哥哥先走了,下次再来给你读故事。你要是无聊就看看动画片,护士姐姐很忙,尽量不要打扰她们了。”

阿康拍拍胸脯,赶紧保证:“放心吧,哥哥,阿康一定乖乖的。”

可覃屿树刚走出病房,便回想起来了。

他刚刚为什么突然说到“爆炸”这两个字?

因为,阿康也是五年前那场爆炸案的亲历者。

徐倦看到进门的覃屿树,示意他坐下,给他做了常规的检查后,徐倦微微一笑:“你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基本可以断药了,并且不用多久就能出院了。”

覃屿树对徐倦历来信任,可他听了这番话却并不开心,反而一片茫然。

“出院?可我出院了,我又能去哪里?”

他脑海里第一个想起的人是哥哥,他迫不及待地想去找覃洲木。可是不行,哪怕他明知道哥哥此时就在鹤安市,明知道哥哥正在找他,他也不能出现,他只能躲避。

他在公众眼中是已死之人,他不想给哥哥添麻烦,更何况……

徐倦一眼看透他的不安:“你在害怕什么?”

“我……没有……”

“你怕你哥哥知道是你亲手害死了你们的养父母?亲手害死了百货大楼无数无辜的顾客?你怕你哥哥怨恨你?”

覃屿树悚然一惊,猛然回想起那天听到的无数可怕的声音。

那些声音日日折磨着他。他不是不后悔,不是没有良心不安,但每当他后悔不安时,憎恶与不满的情绪又会席卷而来。

两种声音吵得他头痛欲裂。

“不!”他大声喊出来,捂住脑袋,全身止不住地颤抖。

“好了。”徐倦柔声安慰情绪不稳定的他,“别再想了,说不定你哥哥会原谅你呢?”

“原谅我?”他像条溺水的鱼似的大口大口呼吸,眼睛里闪烁着病态的亮光,“真的吗?哥哥真的会原谅我?”

“嗯。”

徐倦慢慢用消毒水清洗着手指,他瞥了覃屿树一眼,语调有些奇异:“如果你是覃洲木,你会怎样?如果你的弟弟覃屿树做了这样的事情,你会怎样对他?你会原谅自己的双胞胎弟弟覃屿树吗?”

覃屿树呆滞地重复:“如果我是覃洲木?”

如果……我是覃洲木……

覃屿树离开了。

他其实从没有在精神科住院部待过,也从没有在医院其他楼层出现过。至于几个月前的夜晚,覃屿树出现在鹤安医大的解剖楼,也是徐倦一手安排的。

徐倦的所作所为看似漏洞明显,却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让覃洲木留在鹤安市罢了。

所以每当覃洲木过来寻找时,都是徒劳无功,况且,就算他获知了线索,也找不到确切证据。

徐倦给覃屿树另找了一所僻静的房子居住,离住院部很近,方便他时不时过来住院部治疗,同时也是为了让他时不时在住院部露脸。

徐倦整理完手头的工作,刚一踏出住院楼,就听见大门口传来的争执声——

“好好一个住院部凭什么不让人探视?你讲不讲道理?”

“和主治医师打了招呼才能进?我来看的是我的亲戚,又不是主治医师,凭什么要他同意?!”

“我再说最后一次,我来看阿康,你别跟我说不认识阿康,他经常在住院部外面的院子里玩,我看到过好几次了!”

徐倦叹口气,慢慢喊出一个名字:“许桑娅。”

原本正在跟门口的守卫牵扯不清的许桑娅彻底僵住,她看也不看徐倦,自顾自地说:“实在不让进就算了,谁稀罕啊!”说完,她就转身打算离开,没走几步手臂就被人牵住。

身后传来魂牵梦萦的熟悉嗓音。

“你来这里做什么?”

与他皮肤接触的那一刻,许桑娅忍不住浑身战栗,她暗自咬牙:“徐倦,你放开我!”

她低估了徐倦的力气,她根本甩不开他,被他反手牵住。

“跟我走。”

许桑娅怒极反笑:“跟你走?我凭什么要跟你走?”

徐倦脚步不停,声音紧绷得厉害:“怎么?你想进去找覃屿树?”

许桑娅在听到这三个字时,冷笑一声,这声笑让她越发控制不住情绪:“覃屿树?覃屿树是谁?我只认识覃洲木,可不认识什么覃屿树。怎么了?覃屿树是你什么人?你就这么担心我去找他?”

徐倦强忍住心底涌起的倦怠感:“别闹了。”

他握住许桑娅的手指越发用力,许桑娅吃痛却忍住没发出声音,他问:“你最近几天去哪儿了?为什么没参加考试?”

许桑娅回呛:“你在乎吗?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几句话期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医院的停车场。

徐倦掏出口袋里的车钥匙,不远处的车灯亮了亮。

他打开车门,并不是很怜惜地将许桑娅推进副驾驶,随后自己也坐到驾驶座的位置。

他深吸一口气,侧头紧紧盯住许桑娅,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我再问一次,你最近几天去哪儿了?”

电话也打不通,人也基本不在寝室。

他问过陆翩芸等人,没有人知道她的确切信息。

他承认,他有些慌了。

诚然,他希望许桑娅离自己越远越好,但前提是在自己的保护范畴之内。

哪怕她找了一个男朋友,整日谈情说爱,再结婚生子,都比消失得无影无踪要好。

这不是他想要的分离。

如果,将她推开的后果是再也见不到她,那他宁可将她牢牢抓在掌心。

“你在乎吗?”许桑娅嗤笑。

长久地沉默之后,他点头承认:“我在乎。”

许桑娅愣住了,她没料到是这个答案。

但她没有勇气问徐倦在乎的理由是什么,她害怕听到她不想听到的答案。

她只觉得很累,无尽的疲倦感席卷了她的全身。

她颓然地将头靠在车窗上,安静地注视着黑暗的停车场。黑暗里一片寂静,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隐隐蛰伏蓄势待发,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样的变故,也不知道那些变故到底掌握在谁手中。

“我这几天去旅游散心了,”她并不看徐倦,嘴角向两边僵硬地扯了扯,“虽然好像作用不大。”

她最近几天去了一趟银星市。可能是为了短暂地逃离徐倦吧,她说不上原因。就是想一个人去走走看看,去到覃屿树居住过的城市里,踩过他可能踩过的道路,感受一下他感受过的风。

她试图把自己从藕断丝连的怨恨中拉扯出来,可这一点儿用也没有。

她想,她永远无法释怀,她可能永远无法原谅覃屿树,哪怕他此举可能是出于精神分裂,而非自主意愿。

她也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的所作所为,她永远都是双手沾满血腥的帮凶。

但是,治疗他长达六年之久的徐倦呢?他是否与爆炸案也有关联呢?

她不愿去想,因为她不愿自己心底最干净的存在被玷污。

她只知道,即使是短短的几天,她依然无法克制自己想念徐倦,她无比想要回到他身边,见到他的脸。

所以她找借口硬闯住院部,弄出种种动静,无非是为了徐倦罢了。

“既然作用不大,那就回来吧。”徐倦说。

“回来?回到哪里?我有地方可以回吗?”

不待徐倦回答,她又自我摇头否认。

“这算什么?”她喃喃,“你这算什么?你是在同情我吗?徐倦?”

“你希望我同情你吗?”徐倦问。

许桑娅缓缓转过头,眼底有泪光一闪而过。

“我希望。”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回答。

她直直地望着徐倦的眼,仿佛想要看清他眼底的自己是何种悲惨的模样。

她不管不顾地迎上去,而徐倦也不避不让,在黑暗中低头吻住她的唇,不似那晚一般凶猛,而是温柔的,带着某种说不出的情愫。

空气仿佛停滞了许久,许桑娅攀着徐倦的脖子,将头靠在他胸口的位置,感受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又听到了自己紊乱的喘息声,她颤抖着开口:“那你和我在一起好不好?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静默了良久,徐倦似有若无地发出一声叹息,他紧紧盯着后视镜里自己无波无澜的眉眼。

他的胸腔微微震动。

“好。”他说。

许桑娅满足地笑了,又抬头贴上去寻找他冰凉的唇。

好,我不再问你是否像我爱你一样爱我,也不再问你和覃屿树到底是什么关系。

只要你和我在一起就好。

对,我许桑娅在爱情里是卑微的,是犯贱的。

我的私心、我的赌气只不过是为了让你多看我哪怕一眼。

但是徐倦,你说你比我想象的更了解我,我又何尝不是呢?

我也了解你的,徐倦,可能比你想象的还要了解。

就算你突然转变态度是别有目的,可那又怎样?

就让我心甘情愿地沉溺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