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海市蜃楼

祈求上帝,再成全一对恋人

1.

转眼就是新年了。

小区门口早早地挂上了对联。门卫大叔又开始铲雪,我路过的时候大叔还特地叫住我:“小九楼,你那个朋友什么时候再来嘞,上次堆的雪人都被小孩子们给闹坏啦。”

我看了一眼门口角落里只剩一半的熊,应了一声:“那我跟他说说,明天就来啦。”说完小跑了几步赶紧跟上前面覃方初。其实从那天谈禹从我家走后到现在的半个月里,我都联系不到谈禹了。

每年除夕我们举家都会去爷爷家吃年夜饭。

不知道为什么,别人爷爷那辈都有一些重男轻女的老思想,到我们家却是一致的重女轻男。

明明一大家子就覃方初这么一个男孩,却特别不受待见。所以他从小就讨厌去这样的场合。

我俩一前一后隔着快二十米的距离。到了爷爷家的时候七大姑八大姨都在那里了,纷杂吵闹的声音回**在整个楼道里,覃方初还没上楼就开始打退堂鼓了。

我喘着气跟上来,看了他一眼,一个步子还没来得及迈出去就被他拉住了围巾:“覃再再,待会儿配合一下。”

“配合什么?”我故意问了句。

覃方初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便传来小姑姑的声音——

“哟,再再来了?”

姑姑一家原来一直就在我们后面。

“小姑小姑父。”我乖巧地喊了声,然后跟表妹打了招呼。回头覃方初已经两步一阶上了楼。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我看姑姑的脸色特别不好。

年夜饭一向很丰盛,爷爷习惯性地在饭前发言,从大姑说到小姑,一个都逃不过,到我们小辈这里无非是好好学习。

“再再都上大学啦,大学生活还习惯吧,交男朋友了没?”说着,他给我倒了杯酒。

我真的不会喝酒,但是长辈都主动了,我稍稍抿了一口,却被一旁的表妹恶作剧推着我的杯子一抬,于是一大口就呛了进去。

“干什么呢!”爷爷沉喝一声,“你今年都高三了,马上就高考了,我看你能不能像你再再姐一样考个好大学!”

小姑赶紧护着表妹:“爸你干吗吼孩子啊,姐妹俩关系好才这样的,非要都跟方初一样把大家都不当自己人啊。”

覃方初递给我一杯水,即便听到自己的名字也没觉得所谓:“可以吃饭了吗?”

奶奶急忙准备:“吃吧吃吧,再说菜都冷透了。”

明明是一家人,可饭桌上还是充斥着一种生疏的礼仪感。妈妈和伯母之间挂着虚假的笑容夸来夸去,私下明明谁也不待见谁。

覃方初吃了两口放下筷子,还没站起来就听见爷爷的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悦:“方初你去哪儿?”

“吃完了,回家。”

“还回家,我看你就是没长心。你表姐结婚也没见你回来,这会儿大过年的一家人好不容易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就你个人不同,来的时候就摆着张脸,跟谁欠你的一样。你不高兴明年就别来了。”

“爸!”我爸打断他的话,又看向覃方初,“小初等我们吃完了一起走。”

“我有事。”覃方初压根没打算听谁的。

而且我也看见了,刚刚表妹一直把碗里的菜往覃方初盘里扔,小姑看见了也没说,就当默许了,覃方初能忍着没发脾气已经算是给足面子了。

我跟着放下筷子:“爷爷,小初确实有事,他参加了一个很厉害的比赛,因为要得急所以今晚得赶一下进度。”

“少来了……”这回是小姑说话了,“再再你可别被带坏了,刚刚在门口我都听见了,他叫你骗人你还真骗啊?”

“我……”

好好的年夜饭莫名其妙地就被不愉快的气氛充斥了,或许本来就压抑着各自的情绪,只不过是借由覃方初发泄出来了而已。

“走了。”覃方初毫不客气,然后猛地推开凳子,头也不回地出了门……仔细想一下,覃方初也不是第一次这样跑出去了。

我妈尴尬地笑了两声一边道歉一边招呼着大家继续吃饭。

我看着仿佛还在微微震动的门,想了一会儿:“那我,也走了。”说着站了起来,全然不管他们的声音和表情,一口气跑了出去。

除夕夜的空气里混着很浓郁的硫黄味,我自己身上也有一股酒味,刚刚的啤酒一半被自己呛进肚子里一半全泼自己身上了。

我出来的时候覃方初已经没影了。

手机响了一声,是我妈发过来的,嘱咐我看好覃方初别让他乱跑。

可覃方初的手机打过去是关机状态。我想了一下,他这个时候也只能去网吧打游戏了。

覃方初最喜欢去的是我们高中附近的一家叫“天空之城”的网吧,这里离那儿恰好也不远。

我直接打了车过去,不到十分钟就到地方了。

学校门口的一条街上聚集着不少在外游**的小青年,街心广场上还有许多放烟花爆竹的人。

欢声笑语、嬉笑打骂的声音伴随着一个春雷一声巨响,我一路提心吊胆地走到网吧门口,因为总觉得随时都会有一个春雷在自己脚边爆开。

最后真的一声巨响,女孩子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在我耳朵里被拉长成一声尖锐的口哨鸣响。

我没找到覃方初,却看见了谈禹。

在网吧旁边的奶茶店的二楼,他坐在角落里,穿着黑色的羽绒服,鸭舌帽的帽檐压得极低。

在他面前是一个穿着精致艳丽的女人,因为背对着我,我看不见她的脸,可光背影的气质就觉得这个女人一定会很美。

“啪”的一声。

我愣了一下,仿佛真的听见了一巴掌打在谈禹脸上的声音,手心不自觉地跟着拽紧。

“咦,覃再再?”一股浓郁的烟味扑面而来。

我收回视线,如果没记错的话,眼前的这群人应该就是上次表姐婚礼上的那群人。

为首的依旧是那个男生:“手好了吗?”

我有些防备地看着他:“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拦住我:“找你弟弟?”

他怎么知道?

“刚看见他了,我带你过去吧。”他说着转身往网吧里走,也不管我是不是会跟上去,一手插在口袋一手夹着一根烟。

我又看了眼谈禹所在的位置,坐在他对面的女人已经不见了,只剩他一个人坐在那里,面前的杯子里腾起寥寥的热气,而他身上尖锐的寒气仿佛能刺破这层温热。

我被带到了网吧里面的一个包厢里。

本来头就有些晕,这个狭小的空间更让我了有一种窒息的感觉。里面正在打游戏的几个人回头看了我一眼,没任何反应的又投身于游戏之中,扯着嗓门出口成脏。

“覃方初呢?”我问。

男生吸了一口烟,迷离的眼神隐藏在白雾之后:“明明能喝酒,上次为什么不接我的酒?看不起我?”

我皱起眉头。他一口白色的烟圈吹在我的脸上,我被呛到了,撑着门咳完了抬起头,他递过来一杯酒:“补上?”

我低着头看着杯中的**,里面倒映着微弱的灯影,还有我的脸。

“笑什么?”

“你真以为我傻到相信你才跟你进来的呀?”我把目光缓缓移上来,“这杯我喝,算是为我利用了你赔个罪。”

对方不明所以,而我已经从他手里接过了酒杯,冰凉的**刺激着舌尖,与之而来的还有一阵凉风,裹挟着我熟悉的味道。

谈禹推门进来,一把将我拉近他,另一只手夺过我手里的酒杯,于是所有的空气都变得凌厉起来。

我抬起头,嘴角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回便意识到不对。

谈禹凝着眉,黝黑的瞳仁里倒映着我的脸,目光镀上了一层薄怒:“好玩吗?”

我摇头,努力镇定:“谈禹,你怎么在这里呀?”

“呵。”旁边的男生发出一声冷笑,“原来是这么回事?”

谈禹看了对方一眼,目光没有再看我,酒杯随意地放在旁边的桌子上,松了我的手转身就走。

“哎,谈禹!”

我的确是故意让他看见我跟着看起来不怎么善良的人进了这个鱼龙混杂的网吧的,想让他英雄救美。

可他进来只瞧一眼就知道了,我这种拙劣的演技在他眼里就像跳梁小丑一样。

现在这个谈禹实在是太聪明了。

只是我从见到谈禹的那一刻,就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大概是酒精作祟,仿佛有另一个人在支配着自己的行为。

我刚想追出去,身后的男生拉住了我:“人都走了,还有什么好追的?而且你真觉得一杯酒就可以利用我一次?”

我觉得脸上烧得难受,头晕目眩着更加挣不开他的手。

他笑了一声,把我往回拉,门要关上的那一刻我看见谈禹停了下来。身后的男生在我耳边小声说:“两次,一次莫名其妙被利用,一次心甘情愿让利用。”

门没关上,反而忽然大开。

谈禹回来了,他站在门口,看着我:“过来。”

“刚刚不是随手就扔了吗?那时候就没想过掉在地上的宝贝会被人捡走?”男生拉着我推到自己身后。

谈禹这样皱眉的样子就说明他已是处在生气的边缘,我心里有些发怵。

“覃再再。”谈禹低着头,声音很轻,能被身后的键盘声轻易盖过,却仿佛最后通牒,“自己过来。”

我挪开步子,慢慢走过去。

“哥你有事早说啊,当着我们面被抢女人,哥你自己愿意我们弟兄们都受不了这个委屈!”刚刚还沉浸在游戏里的一行人跟睡醒了一样摘了耳机跳起来,集体朝门口围来。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抓住谈禹的胳膊,还装模作样:“谈禹,我害怕。”

谈禹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我对上对面男生的眼神,可是他也不解释,垂着头嘴角勾起一丝笑,像是默许了这种混乱,还故意添油加醋道:“行了,既然拦不住就让他们走吧。”

我有些不明白,越发觉得头晕。

他的兄弟一听这悲惨的语气更加愤怒了,而这种愤怒里还有刚刚输了游戏的怨念:“大过年的本来不想动手,可你们对我大哥太不人道了,嫂子要带走可以,但我必须爆掉你的狗头,替我哥出气!”

我抓着谈禹的手越来越紧。谈禹倒是一点都不紧张,一根一根地掰开我的手指:“怎么会有人把你这样的麻烦当宝贝?”

我没有听懂谈禹的意思,甚至不知道谈禹后来是怎么干脆地解决那几个人的,因为我彻底醉过去了。

之所以不能喝酒,就是因为沾酒就醉,更何况之前呛了一口啤酒,这会儿又抿了一口白酒。炽热的火焰从心口一直烧到脸颊,我看见光影在我眼前变幻莫测。

一直到凉透的风浇在我脸上的时候我才稍稍清醒了一点,不知道是梦还是什么,我看见月光铺着一条银白色的路,我光着脚走在路上,唱着一首走调的歌。

“覃再再……”

我好像听见谈禹的声音了。我回过头,没想到真的看见了他。

谈禹站在路的前方,所有的光都来自于他。

我笑着扑了过去,是梦吧,可是梦里的温度也好真实。梦里的谈禹才不会拒绝我。

我缓缓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他的脸。

他的嘴角还有一点淤青,是不是刚刚那个女人打的?

我有点心疼,轻轻地触碰他的伤口,然后顺着他凌厉的轮廓攀上他的眉心,可是怎么也抚不平那之间的褶皱。

“你在干什么?”

“谈禹……”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另一个世界里传来的,又静悄悄的,像是害怕吵醒自己的梦:“你能把我的月亮还给我吗?”

遇到你之后,我的夜空再也看不见月亮。一定是被你偷走了吧。

你偷走了我的月亮,能不能连着你一起还给我?

我踮起脚,唇上冰凉柔软,像一只小猫偷尝了一口自己心仪已久的葡萄。

我在梦里落下一个吻。

“新年快乐。”

2.

宿醉等同于失忆。

那天之后我怎么都记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据覃方初所说,他从爷爷那儿出来就直接回家了,我爸妈回来了他才知道我去找他了还没回。

电话打不通人更找不到。

就在大家准备出门分头找人的时候,却在小区门口看见了我,趴在长凳上睡得不省人事。

我实在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回来的,更不记得谈禹后来是怎么解决那群人的。

想到谈禹,我心跳一停,唇上如同被羽毛轻抚一样传来一种异样的感觉,某个画面在脑袋里一闪而过。

我是不是做春梦了?

手机疯了一样叫起来,我在被子里翻了半天才找出来,好巧不巧恰好是谈禹!虽然只是一个梦而已,但莫名地还是有点心虚。

我深呼了好几口气才缓过劲儿来:“喂,谈禹。”

“新年好啊小朋友。”

听这语气应该是又变过来了,最近好像变来变去的频率变高了。

我没有抓住心里一闪而过的疑惑,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道:“谈禹,昨晚除夕你在干吗呢?”

“昨晚……”他想了一会儿,好像是在回避什么似的,“昨晚没睡好,到处都是鞭炮声吵死我了。”

我“哦”了一声,他大概以为昨天晚上在网吧遇到我的事情是梦吧。这个分不清梦和现实,而那个直接不记得。

“对了。”谈禹说,“我今天下午就回学校了。”

“啊?”我心里一惊,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二点了,“为什么这么早啊,不是元宵过了才上学吗?”

“我也不知道,机票都买好了,应该是有事吧。”他在电话那头喃喃,“可能是他有事……”

我没有听到后半句话,从**翻下来:“那我去送你。”

“别了。”谈禹拒绝,“反正过几天你也得过来陪我过元宵节我也不急这两三天。”

“为什么?”我不明白,还以为谈禹下一句是女朋友不陪男朋友节谁陪男朋友啊,可是我显然有些白日做梦了。

谈禹清了清嗓子:“因为你要提前一周返校准备补考。”

我差点忘了这回事儿了。

因为我和覃方初都是懒得到处跑的人,所以从小到大都很少跟着我爸妈四处去拜年。而且今年姜北见也不在家,春节对我来说就更是无聊了。

覃方初估计也这么觉得,睡了好几天之后醒了就准备去学校跟进和江狄的项目,我索性就和他一起去了。

刚好提前几天可以背背书,补考的时候就好歹有点底气。

可是新年伊始,学校里四处都萦绕这一种肃静之气,食堂都没开门,更别说图书馆了。

而谈禹说的回学校,也并不是回我隔壁靳泽的家。我来的前几天压根就没见到他,打电话也找不到人,就像寒假里的那段时间一样。

我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或许是另外一个样子的谈禹出现了。觉得看着我就烦,既然我不能远离他,他就逃开我?

这么想着的时候,已经考试将近。

谈禹在考试的前一天终于出现了,还送来了考试重点。

可我的重点完全不在考试上:“谈禹,你这些天去哪里了?”

谈禹一边看重点一遍帮我在书上折角:“跟我妈在一起。”

“你妈?”我脑海里有什么闪过,跟我认识他妈一样。

“行了,别问了。及格还是挂科,成败在此一举,你还不赶紧复习。”谈禹说着把书递给我,然后又从书包里掏出一张海报,在我门上捯饬了半天。

居然是一张柯南的海报,怎么挂柯南啊……

谈禹还神秘兮兮的:“实力和玄学双管齐下,我看你不想考高分都难。”

可我对上次的重点实在是心有余悸,对这次的重点也将信将疑。

谈禹立马给我解疑:“这可是我们‘马哲’最权威的老师亲自给划的重点,你不信我也得对权威有点信心吧。”

“老师干吗给重点你?”

“可能是看我乖吧,我要了他就给了。”谈禹说得漫不经心,“再说了,你挂科他也没啥好处,还影响自己的教学质量。”

我还是有点不敢信,但是对方是谈禹,指着坑让我跳我也会跳进去的。

考试当天,谈禹还特地送我去了考场。

因为“马哲”这门课实在没理由挂科,全校加起来也没二十个人,所以就放在一个小教室里考了。

坐在我前面的是个戴眼镜的男生。我刚坐下,就看谈禹跟在我后面进来了,一屁股坐在那男生旁边:“兄弟,你有助考团的吧。”

男生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否定谈禹便抓住他的袖子,搓了一下就露出藏在里面的手机。

“你别紧张,我可不是校园侦察队的。”谈禹扬着嘴角笑,下巴往我这儿指了指,“我们家小姑娘胆子小不敢接外援,你待会儿卷子就往外挪挪成吗?”

“选择题就成。”

“……”

谈禹交代完了朝着我眨了眨眼:“别怕,考完了等我。”说完就跑了出去。

我有些尴尬地和前面的男生对视一眼,他有些不解:“你是他女朋友还是他女儿啊?”

我也想知道我和谈禹现在算什么关系。

谈禹说得没错,一般老师在补考的时候确实不会太刁难人,监考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且这次他给的重点确实是重点。我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三十分钟就把后面的问答题写完了。

完了觉得不够发挥,把自己背到没考到的全给写上去,老师指不定还要给我卷面整洁加五分。

我松了口气,抬头看前面的同学果然把卷子伸过来了,好像是怕我看不清,题目上的ABCD写得硕大无比。

我悄悄地看了眼监考老师,虽然他也没往这边看但我还是有点做贼心虚。后来还是放弃了,反正就这么几个选择题,全错了问题也不大吧。

而且有几题我还是有把握的。

比如第一题,马哲老师的全名。这个课表上就有,我当时还笑过,为什么年过半百的八尺男儿名字叫杨晓慧。

原来是为了让大家印象深刻。

不到一小时的时候考场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我还是最后一个交卷的。

老师叫住我:“这次总不会再挂了吧。”

我尴尬地笑了笑。

老师扶了扶眼镜:“那小子求了我好几天,让我给他点提示,原来是给你求的。”

我知道老师说的是谈禹,更加不好意思了:“老师谢谢你,我这学期一定好好学习。”

“少来。”老师看了一眼我的卷子,忽然盯着我,问,“我叫什么?”

我心里忽然觉得有点不妙:“小……小慧老师……”

老师连眼镜都气得掉下来了:“我看你是还想挂科。开学第一课我就说了,你们课表上写的杨老师请产假了,不带你们!”

“对不起!老师!”我赶紧道歉。

老师收起卷子放在桌上使劲儿敲了两下:“记得提醒你男朋友答应我的事情,学术论文。”

什么学术论文?

从考场出来之后,我没看到谈禹,却看见覃方初骑着摩托车停在外边,看样子是在等我的。

我还以为他又是代江狄来催稿的,刚想靠着墙先溜走,却被他反过来堵了个正着。

“覃再再你怎么跟老鼠一样?”

“我不去。”我不等他说主动拒绝。

“那我走了。”覃方初说着发动车子,“反正谈禹这人也没什么正事,我还懒得送呢。”

“什么谈禹?”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覃方初瞟了我一眼,傲娇得很:“上不上来?”

冬天的夜晚总是来得迫不及待,才五点而已,穿过大街小巷的时候灯便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

像是手中抓着一把星光,被疾驰而过的风带走,落在哪里便试图点亮世界的一隅。

覃方初停在游乐场的门口,我从车子上跳下来,摘下头盔的时候觉得上面都被风吹得结了冰。

我有些不明所以:“为什么来这里啊?”

覃方初停好车子:“你问谈禹啊。”

我跟上覃方初的步子,心里是按捺不住的小雀跃:“那他现在在哪儿?”

“不知道。”覃方初停下脚步,“有什么事吧,让我们先过来等。”

“再再姐!”覃方初话音刚落,我就听见了小翅膀的声音,抬眼看她从人群中跑过来,圆圆滚滚的,像是一只熊,到跟前的时候还差点摔了一跤,幸好被覃方初接住了。

我忽然觉得,覃方初刚刚停下来好像就是为了接住她的。

我如同发现新大陆一般看着覃方初,可他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有语气非常不耐:“要点命吧你,是想摔死吗?”

“要你管,我自己心里会没数吗?”

没想到小翅膀这样软软的小姑娘也会怼人。覃方初“嘁”了一声,长腿阔步地往前走。

我和小翅膀两人跟在后面。

小翅膀一路叽叽喳喳,该改名叫小麻雀了。

“再再姐你有什么想玩的吗?我喜欢去鬼屋,特别刺激。可我不喜欢过山车,每次都能搞得我胃里云海翻腾,上次坐完,我吃的东西全吐了。”

“啊,这样啊。”我现在对谈禹牵肠挂肚,刚准备问一下却被覃方初打断。

“你能不能少恶心人?现在夜场哪儿来的过山车?”

“又没跟你讲。”小翅膀嘟嘴。

“我跟你说话了吗?”

“你俩今年成年了吗?”我实在忍不住打断他们。

小翅膀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还没,我今天满十七岁!”

“哈?”原来今天是小翅膀的生日,怪不得要来这里。而且我没记错的话明天应该就是谈禹的生日了……

“对啊。”小翅膀说,“恰好我跟谈禹哥哥的生日就隔了一天,这次打算一起庆祝了。”

“那谈禹呢?”

“他待会儿就来。”小翅膀说完立马被游乐园乱七八糟的项目吸引了注意力。

毕竟还在年假里,即便是夜场游乐园也是人山人海,而且刚好赶上所谓的舞会,游行的马车上站着王子和公主,移动舞台上还有杂技团的表演。周围聚集着各种各样的coser,手里拿着篮子,朝着人群扔泡沫做的雪球。

到处都洋溢着新年的快乐。

除了我。

我转眼就找不到覃方初和小翅膀了。人潮拥挤,推搡着把我撞到一边,我踉跄了两步,却稳稳地倒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回过头,谈禹的脸上还有一些风尘仆仆的痕迹。

“等很久了?”

“谈禹。”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里装着多少欢喜,我笑开了眼,“你终于来了!”

“再不来你被别人拐走了怎么办?”谈禹护着我走出人群,找了个安静点的地方,“覃方初人呢?让他帮我看着你就看不见了?”

“他看你妹妹去了。”我赶紧告状。

谈禹惊讶了一秒:“那正好。”

“什么?”

谈禹推着我:“我拐走他姐姐。”

游乐园对于以前的我来说一直是一个可怕又无聊的地方,即便是小时候,去过第一次之后这个地方就成了我的噩梦。

所以我妈恐吓我都不是把你送到你后妈那儿去,而是你再哭我就把你送到游乐园。

可是,今天却不一样了。

如果说我对这个世界还有什么误解或者不喜欢的地方,那么一定是因为还没有和他一起走过那一段路。

因为喜欢你,所以更喜欢你和我,我们所共同存在的这个世界。

谈禹在前面停下来,回过头:“覃再再你怎么老走神,快过来。”

“哦。”我小跑着跟上他。

谈禹帮我整理了一下围巾:“今天有什么愿望吗?”

“嗯?”我没明白谈禹的意思。

谈禹边走边说:“满足了小翅膀想来这里玩的愿望,自然也不能亏待你,说说你今天想要什么?”

这样啊。我想了想,目光四处转了圈,最后落在纪念品店橱窗里的一个小布偶上:“想要那个!”

其实我就是随手瞎指的,至于具体是什么,只要是谈禹送给我的就都行。

“等着。”谈禹停下来,不知道为什么格外当真,“我去给你抢过来。”

我看着谈禹的背影,即便是人来人往里,我放在他身上的目光也能一刻不离,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万有引力吧。

大概过了五分钟我才看见谈禹出来,手上却是空空的。

“怎么了?”

谈禹比起刚刚秧了一大半:“老板说是非卖品。”

“其实没关系,我也就……”我刚准备解释,却看见一个小男孩举着棉花糖停在我面前。

他把棉花糖递给我:“姐姐,爸爸说只有很喜欢很喜欢一个人才会给他买糖吃,这是哥哥买给你的。所以即便没有拿到娃娃也不要难过哦。”

啊,我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看了谈禹一眼,然后接过来:“谢谢你呀,我今天可开心啦。”

谈禹依旧臭着脸,还伸手揉乱小孩的头发:“谁准你哄她了,我的小朋友只能我来哄,你懂不懂?”

小男孩懂个屁,连我都不懂。小孩屁颠屁颠地跑开了,换来了扑棱着过来的小翅膀。

“哥!再再姐!”

覃方初跟在后面,手里拿着小翅膀的围巾和手套,跟保姆一样,我还从来没见他这么有耐心过。所以我提前回去的那两天,他跟小翅膀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好烦。”覃方初过来就把东西全堆在我身上,不难看出来脸上欲盖弥彰的别扭,“你跟她这么亲你拿着好了。”

“不拿就不拿,了不起哦。”小翅膀气呼呼地从我这边又接过去,胡乱地圈在自己脖子上,然后看着谈禹,“谈禹哥哥你终于来了,我们现在可以去鬼屋吗?”

谈禹回头征询我的意见。我看着小翅膀满是期待的眼神,而且谈禹刚刚还说这是她的愿望,虽然不喜欢,但应该可以克服。我点头。

逆着人群往前走了不大一会儿就到什么“鬼村”了,差不多是鬼屋一条街,据说有十二个不同主题的鬼屋。

小翅膀兴奋难耐,看样子是要从头到尾玩一遍。而我还没进去就开始腿软了,脑袋里面只有两个字,假的,假的,假的……

我们选了一个人少的排队,队友们还有为了迎合氛围化了奇奇怪怪的妆的,还没进去就开始吓人了。

我可怜巴巴地抓着谈禹的袖子。

可是就快到我们的时候,谈禹却接了个电话,然后拍了拍我的头:“你先玩,我在出口等你。”

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后面的人流给挤进去了,顿时觉得我跟谈禹就像两只被大水冲散的鸳鸯一般。

“谈禹!”

覃方初这才发觉没见着谈禹:“该不会是怕得跑了吧。”

“胡说,你以为我哥跟你一样?”

“为什么你能好好叫哥,非得天天谈禹哥哥谈禹哥哥地叫,多大人了,嗲不嗲?”

还没进门诡异阴冷的气息就把我包裹了,各种惨绝人寰的叫声不绝于耳。

我打断他们,都快吓哭了:“我可以不进去吗”

覃方初看了看我身后:“门口全是人,应该出不去,要出去只有这一条路了。”

我:“……”

覃方初难得没有嘲讽我,拉着我的手让我抓着他的衣角:“我在前面,你只要缩在我身后就行。”说完了看着小翅膀,“你,最前面。”

“凭什么?”

“你不是喜欢吗?”覃方初不由分说地推着她走。

小翅膀一声冷笑:“啊!”

“呵。”

我刚进去就觉得自己失明了,后来索性闭上眼,眼不见为好,可是光声音就能让我原地去世了。

尖叫声、碎肉声、啼哭声……此起彼伏,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尖叫抒发自己的恐惧,于是,只能紧紧咬着嘴唇。

都这个时候了覃方初和小翅膀还在前面你一句我一句,恨不得喧宾夺主让这里的鬼都罢工他俩站台上互怼十分钟。

而且我终于听清楚了从头到尾跟耳鸣一样缠着我的叫声是谁的了,是小翅膀。

“你给我闭嘴。”覃方初咬牙,一边教训小翅膀一边恐吓众鬼,“滚开,×,碰她一下试试,让开,手给我收回去。覃再再弯腰,抬脚。”

“靳翼到底是你吓鬼还是鬼吓你?”

这么一来居然十分有效,除了被过分渲染的背景声音意外,暂时还没有任何状况,可是我依然觉得五分钟就能走完全程的地方我走了五十年。

好不容易感觉到自己就要回到人间的时候,却忽然听到小翅膀一声惨叫:“啊,覃方初救命!”

然后我手里握着的衣角被猛地抽开。

我愣在原地,此刻的我就像漂在大海中间的一叶木舟,四面八方的风浪朝着我席卷而来。

呼吸忽然变得无比沉重,可是我却从这样的空气里,嗅到了一丝暖意。

我缓缓睁开眼,一团看不清脸的黑黢黢的鬼东西出现在我面前,还把一个莫名其妙的东西放在我手里。

我反应了三秒,才开始“啊……”,然后下一刻眼前一黑,他扑了过来,冰冷的气息贴着我的脸,甚至是嘴唇。

我安静了,记忆也空白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站在了鬼屋外。

覃方初在我面前挥手:“傻了?”

我眨了眨眼,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毫无预兆地就往下淌。

覃方初没想到我居然会哭,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小翅膀赶紧跑过来道歉:“对不起再再姐是我不好,刚刚我没注意一脚踩空了,覃方初也是被我吓到了才跑开的。”

我想说没事的,可是哭得说不出话来,直到看见谈禹气喘吁吁地停在前面。

他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头发乱糟糟的,外套也是敞开着。他脸上满是歉意:“怎么都哭成这样了?”

“谈禹。”我哭得止不住声,“我刚刚好害怕。”

“怕什么。”谈禹胡乱地替我抹着眼泪,“那玩意儿都是假的。”

“可是有只鬼不知道把什么东西放在我手上。”

谈禹愣了一下,才说:“可能是一颗心。”

“他还咬我了。”

“咬……哪儿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我哭成这样谈禹一点都不心疼,反而在憋笑。

我哽咽了两下,心有余悸:“就正面,他正面扑过来,我觉得他恨不得要把我整个脑袋都给吃下去了。”

“傻不傻。”谈禹忽然把我抱进怀里,许久才说,“现在还怕吗?”

我愣了一下,呼吸里充斥着谈禹身上清爽的味道,心跳比刚刚还要快了。

我使劲儿摇头,你在我就不怕了。

“好了,乖。”他轻轻拍着我的后背,“他是喜欢你喜欢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那样做的。”

“嗯?”我只顾着自己哭去了,并没有听清谈禹的这句话,于是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谈禹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只玩偶,就是刚刚我要的那只:“从那只鬼手里抢来的,算是他给你道歉了,好不好?”

那个时候,我的脑袋压根没空间想这其中的关系,只是看着他手里的那只熊,囧囧有神的眼睛和微扬的嘴角。果然,这个笑就是很像谈禹。

不管是那个总是不高兴的谈禹,还是这个没头脑的谈禹,这样微微扬起一丝弧度的笑是他们唯一的共通点了。

谈禹晃了晃:“虽然我也觉得很丑,但你现在不要已经晚了。”

“我要。”我恨不得是抢过来的。

谈禹非常不理解,忍不住问:“覃再再,我发现你除了我之外,喜欢的都是奇奇怪怪又奇丑无比的东西。”

“谈禹。”

“干吗?”

我吸了吸鼻子:“马上是你的生日了,你有什么愿望吗?”

“我的愿望?”谈禹揉了揉我的眼睛,万物纷杂掩不住他声音里的笑意,“已经实现了。”

“嗯?”

谈禹没有解释,远处的夜空忽然炸开璀璨的烟火,于是天空开出了花。

而我那个时候还不知道,喜欢是上帝送给人类的礼物。

它会把两个人的愿望变成一个,然后上帝就能省下实现一个愿望的时间,用来成全另外一对恋人。

回家后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

刚到门口我就听见屋子里一阵窸窣的声音,可转瞬又归于阒静。

我看了一眼谈禹,他好像没听见,打了个呵欠。

该不会是贼吧!我心里这么想着的时候小翅膀已经冲在前面开了门。

我追上去,一进门便听到一声“surprise”,与之而来的还有刺眼的灯光和满天的彩纸片。

我愣愣地没反应过来,谈禹更是莫名其妙地看着这场面。十几个人把屋子搞得跟联谊现场一样。

但也就奇怪了一秒钟而已,他是个喜欢热闹的人,现在这样的场面指不定多顺他的心呢。

小翅膀立马站到了对面,跟大家介绍:“这是我们乐团的人和谈禹哥哥篮球队的朋友,我看大家都在学校又都有时间就一起过个节了,刚好热闹热闹。”

说完,好几个人冲过来拉着谈禹就进去了。

我回头看了眼跟我一样宛如局外人的覃方初,虽然他也在篮球队里待过一段时间,但毕竟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他皱了皱眉,心情似乎非常不好:“我不玩,先走了,江狄那边还等我。”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那我呢?

“过分!”小翅膀嘀咕了一句,然后朝着我喊,“再再姐你快进来啊!”

我才不过晚进来了两分钟,谈禹已经跟他们打成一片了,嘴角的笑咧到了耳后,压根没往我这边看。

“生日快乐!”站在谈禹面前的女生就是上次和他在食堂吃过饭的那个,校文艺部的部长,音乐学院的院花。“之前听你说过喜欢这个,刚好我朋友从日本回来,就托他帮了个小忙。”

谈禹接过礼物,我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可是他表情里的欣喜不言而喻。

旁边的人也跟着起哄。

我忽然想背一遍朱自清先生的《荷塘月色》: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我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两步,想趁他们不注意回隔壁的,却忽然听到谈禹叫我的声音。

我俩中间隔着一众人群,他朝我喊:“覃再再,快过来呀。”

于是一众人都盯着我看。

刚刚的落寞一瞬间全不见了,我低着脑袋一溜儿地跑了过去。

“这是……”有人出声。

不等谈禹回答,小翅膀便打断:“你说这是谁。”

我羞得都不好意思了——误会了就误会吧,说不定三人成虎就当真了。

“那就一起玩吧!”

他们只顾着high,也不是真的关心我是谁,关心的是我能不能陪他们喝一杯。

当他们把酒端到我面前的时候我还挺为难的,上次喝醉的余悸还在我心里没散。可其中一人嘴巴太甜了:“嫂子,哥生日你都不喝一杯助助兴吗?”

我犹豫了一下,冲这声嫂子,我干了。于是一口闷了下去。

谈禹就去旁边说了几句话而已,回头就看见我跟三碗不过岗的架势。可那天见证我喝醉的并不是现在的他,他估计也有点怀疑是梦还是现实:“覃再再,你是不是不能喝酒的?”

“快乐个屁。”谈禹已经确定了,说着把我送去了房间,“你还当着我的面喝酒,我水都没顾上喝一口。”

“那我喂你!”

“别喂了,给我睡上去,躺好,再醉了把你从楼上扔下去。”

我其实还没醉,但是我可以装醉呀。我拉住他,顺便借酒壮胆:“谈禹,你还没有说你生日愿望是什么。”

谈禹把我按在了**:“乖,老实点,老实完了我就告诉你。”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我总觉得谈禹觉得我玩不开,所以想把我撇下来。

我乖乖躺了一会儿就不老实了。

因为我现在睡在谈禹的**啊,这跟睡在他怀里有什么区别?

我听着自己左边胸腔恍若擂鼓的声音,微薄的灯光打在我的眼皮上。我眨了眨眼,看见旁边书架最上面的月球灯,然后腾地从**跳起来,光着脚就跑到门口。

我打开门探出一个脑袋,在人群里看了一圈才找到谈禹,他正背着我跟小翅膀说话。

“谈禹!”我喊。

谈禹吓了一跳,回头看了我一会儿:“覃再再,你很‘跳’啊?”

“快来房间。”我兴冲冲地朝他喊。

谈禹没辙,刚走到门口就被我一把拉进来:“快来**!”

“现在女孩子都是这么猛的?”

门外一阵唏嘘的议论声,我已经管不着了,谈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因为书架太高了,我站在**都够不着上面的月球灯,所以只能喊来谈禹帮我了。

“就这个?”谈禹头都没抬,握着拳往书柜上一敲,然后“球”就滚了下来,稳稳地掉在他手里。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他将“球”放在手里掂了掂,递给我。

“你为什么那么高啊,放……”我口齿不清地问。

“月亮不挂天上挂哪儿?我还特地找了个高的地方呢。”

“这样啊。”只要不是嫌弃地扔在一边就成,我含娇带羞地又问,“那你知道我为什么送你月球灯吗?”

谈禹不假思索:“因为月球上都是坑,你也是个坑。”

我:“?”

“好了别闹了,外面场子还等着我呢,你回去喝点醒酒药,好好休息明天开学呢。”

谈禹说着把我往阳台上推。

我一时不明白,为什么忽然这么急着赶我走,而且还让我从阳台上走?

“谈禹……”

他“啪”的一声关上了落地窗。

月光照在玻璃上映着我的脸,像一只被丢掉的猫一样。

是不是因为自己太得寸进尺了?

我也不清楚自己光着脚在外面站了多久,回到自己家的时候月亮都不见了。

我神志不清地倒在**,心里委屈得要死,可是又做不了什么,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着的。

找了半天才找到手机,是谈禹打过来的电话。

隔壁已经听不见什么声音了。也对,现在都凌晨三点钟了。

没人玩就知道来找我了?我把电话给挂了,还扔到了床头,手机顺着床缝掉了进去,可是又响了起来。

我头疼死了,呼吸灼烧着嘴唇上方的部分。

我拿枕头捂住头,刚准备妥协了去捡回手机可它就不响了。这么没耐心的吗?

我探出头来,忽然觉得自己像个神经病,又想起来刚刚在谈禹房间里,跟月球灯一起掉下来的还有一张小字条,我偷偷捡回来了。

我四处摸了半天才摸到那字条,吸了吸鼻子才缓缓摊开。

是去年考试我背书的时候在草稿纸上乱写的,可我乱七八糟的笔迹“哲学的基本特征”被划掉了,被改成了覃再再的三个基本特征:

第一,很少哭,但会被我惹哭。

第二,不爱闹,可会为我打架

第三,没脾气,稍微哄哄就开心。

第四,没想好……

这人是真傻还是假傻啊,我有点啼笑皆非,他难道不明白最主要的特征是什么吗?

“覃再再!覃……再再……”谈禹的声音从阳台外边传来。

我才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错觉。

这人是不是永远都学不会怎么走正门?

我把字条收起来,脑袋虽然是晕晕沉沉的,但还记着他刚刚把我从阳台赶了回来。所以他即便是说了好听的话,我也不应该这么快原谅他。

我抱着腿坐在**,心里默数着时间,数到十他应该就能翻过来敲我窗户吧。

可是十秒钟太漫长了,数了三下我就忍不住了,拖着疲惫的身子从**跳下来。

可还没来得及出去便听见谈禹跟刚刚完全不同的语气,连呼吸都变得粗重了许多:“覃再再,你在的吧?”

我愣了一下。

“给你三秒钟的时间出来。”

谈……禹?

我慌忙打开窗户跑出来。

谈禹恰好站在两个阳台之间的檐子上。

明明往这边走十厘米就能跳下来了,可他现在除了胸口在剧烈地起伏之外,就贴着墙一动不动,像是被挂在那里了似的。

“谈禹……”我心里隐隐觉得不对。

谈禹闭着眼,月光照着他额角不断渗出的汗珠,宛如一颗颗晶莹的珠子。

他喉结微微起伏:“覃再再,让我过来。”

这个……是以前的谈禹?我终于肯定了这件事,毕竟之前的谈禹是恐高的!

可他现在变身的点也太奇怪了吧,之前还是睡一下睁开眼,现在是翻墙翻着翻着就变了?

我还沉浸在自己的疑惑中,完全没意识到这种举动落在谈禹的眼里就变成了迟疑。

他侧头,紧闭的眼睛打开一丝缝,透着碎光:“因为是这个我,所以不愿意?”

我趴在阳台上够着身子去抓谈禹的手。

可是我和他之间还有点距离,而且我还真是腿短胳膊短的,再往前翻估计就直接从阳台上翻下去了。

“谈……禹……”

谈禹条件反射一般抬了下手,我终于抓住了,他的手真的好冰。

“谈禹,你别害怕。你闭上眼往这边挪,一点一点也没关系,我会一直抓着你的。”

谈禹看了我许久,最后抿了抿唇,闭上眼:“嗯。”

嗯。

我以为他会说出什么别的更好的方式,可他就仅仅“嗯”了一声,像是一只迫不及待被抱起来的小熊。

我小心翼翼地牵引着他朝我走过来,一直到他停在我面前,现在只有稍微跳着翻过来就行了。

“你现在可以自己上来吗?”

谈禹缓缓睁开眼睛,他的脸色因为过度受惊而格外的苍白,却也因此衬得一双眸子更加黢黑透亮。

他看着我,没说话。

“谈……禹……”

我的声音越来越小了,身体的疲软感毫不留情地加剧,要不是撑在阳台上我可能就得倒地上了。

我看见谈禹在我眼前晃了晃,然后整个世界都开始旋转。我往后踉跄了几步。

“覃再再!”

这回是谈禹抓紧了我的手,几乎一眨眼的时间,他侧身跳过来,接着我一起倒坐在了地上。

如果有一个人为我克服了自己心理上的恐惧,那么是不是觉得我的安危是令他更恐惧的事情。

我晃了晃他的手,笑:“看吧,我说了不会松手。”

我的体质确实很差,动不动就容易感冒发烧,所以小时候才被逼着跟我爸学功夫的。

上一次被谈禹照顾时完全没意识,这一次还能看清他的样子。

“谈禹……”

谈禹给我贴完退热贴之后停下手里的动作,似乎在等我说下去。

我眨了眨眼睛:“我觉得今天的这个你,比今天的另一个你要可爱一点。”

估计谈禹又以为我在说什么胡言乱语的东西。我以为他不会理我了,却听见他的嗓音沉沉:“他欺负你了?”

“什么他啊……是你欺负我。”我声音哑哑的,“你明知道我不能喝酒还默许我喝酒。”

谈禹看过来,眼里一如既往的淡漠:“如果我不记得了的话,不想做的事可以说出来。”

他站起来,走到我的书桌前却停了下来。

我就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怎么都看不够。

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愿意听我说起另一个他的事。

“谈禹。”谈禹垂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如果另外一个你,有一点点喜欢我的话,那么现在的这个你,会不会不那么讨厌我了?”

“我讨厌你了吗?”谈禹的声音像是从梦里跑出来的。

他转过身来,不自觉地皱了皱眉,然后走过来把我不安分伸出来的手重新塞回被子里。

“你不愿意跟我说话,让我离你远一点,说和我一起总是没有好的事情……”

我也不知道我接下来还絮絮叨叨说了些什么,只记得我最后说:“你知道最基本的特征吗?”

谈禹没回答。

“喜欢你,全世界最最喜欢你。”

谈禹叹了口气,说:“睡吧。”

然后,我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谈禹就坐在我旁边,手里拿着我给他画的画,偶尔微微扬起嘴唇,偶尔皱着眉。

月光如水,不及他惹人醉。

他回过头来,冰凉的手掌贴了帖我的额头,我的心便像是被泉水淌过一般。

“覃再再,如果这样的我和那样的我要选一个的话,你希望是谁?”

这不就是我之前梦见过的那个有丝分裂吗?可是梦里的我是没有办法说话的,只有谈禹的声音,仿若自言自语:“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

“对不起。”

原来梦还真的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来呢,那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这个梦永远不要醒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发烧又给闷了一晚上的原因,我醒来的时候身上还汗糊糊着难受。

我眨了眨眼,才发觉自己的身体根本动不了。

挣扎着抬起上半身才看见自己被绑在了被子里,从头到脚只有脑袋在外面,像是一只毛毛虫——正中间还绑了个蝴蝶结?

我使了点劲儿,便从**滚了下来,天旋地转了好几个圈,最后撞到了什么停了下来。

我睁开眼,是谈禹。

他蜷缩在地上,睡得很沉,睫毛浓密的一片盖着眼睑,挺立的鼻梁像是精心雕刻的艺术品。

我是一个经不起**的人,所以我总是能轻而易举地被**。

视觉的盲点让我越来越看不清谈禹的脸,只剩呼吸相间。就在我快要碰到他的时候,他醒了。

我慌忙退开,灼热瞬间漫上耳根。我刚刚在干什么?居然神志不清地想要偷吻他!

“谈……谈禹……”

“怎么总是梦见你……”谈禹微皱着眉,声音带着一丝初醒的沉哑,让人无比心动。

我刚想开口说这不是梦。

可下一刻,一种酥麻的感觉从唇上蔓延开来,延展到生命的每一个细枝末节。

谈禹吻住了我,像我也曾在梦里吻过他一样。

如果人和水一样可以沸腾,我现在已经变成了水蒸气。如果我可以变成空气,我想永远环绕着你。

后来,谁都没有再提起那个吻。

而且那一天醒过来之后就是浪催谈禹了,至于在梦里照顾了我一晚上的高冷谈禹,不知道真的是我的梦还是他又变了一次。

而且这种频繁的变化总让我觉得不安,可是跟现在的谈禹提起来的时候完全是对牛弹琴,他好像压根就不在意这件事情。

上午上完课之后许久没联系的江狄给我打了个电话,寒暄了几句之后直接切入了主题:“之前说的原画有想法了吗?”

虽然我最近也有很认真地收集资料,但是要做好一件事也并不是那么简单。

那么多的瓷器,种类年代、背景历史的都得有了解,而我还是觉得自己知道得太片面了。

“你也不用太急。”江狄似乎看穿了我的沉默,“这样吧,你先画青花瓷的人设,现在专心收集青花瓷的资料就行了,一个一个来应该比堆在一起要明朗一点。”

“嗯。”我点点头。

江狄又说:“如果觉得在资料不够的话可以来我这儿,我这里资料库比较齐全。方初也在这里,有什么需求他都可以帮你。”

我想了想,先答应了:“好。”

没有拒绝是给自己留了后路,而之所以想拒绝是因为谈禹在这里。虽然他刚把我从阳台赶走,我还在生气,但是,就生一会儿气就好了。

我刚到小区门口就看见谈禹坐在树下跟算命老奶奶聊得正开心。

“你什么时候走啊?”老奶奶今天终于穿得朴素了些,耳朵上别着一只小花形状的耳环。

“谁说我要走了。”谈禹打了个呵欠,“上次说要走是为了去拐卖小朋友。”

“那小朋友呢?骗回来没有?”

“喏。”谈禹不知道什么时候看见我的,朝着我努了努下巴,然后站起来,不知道是说给老奶奶听的还是说给我听的,“小朋友都比较任性,她不喜欢我叫她小朋友,所以现在改了。”

“改什么啦?”

“小漂亮。”谈禹说这三个字的时候刚好看着我。

我的脸蓦地一红。

老奶奶不乐意:“什么小漂亮,她可没我漂亮。”

“不漂亮没关系,叫着叫着就漂亮了。”

谈禹走过来,我跟找不到洞钻的鸵鸟一样,最后只能假装自己没有听见他们刚刚在聊什么。

我快步往前走,谈禹两步就跟了上来:“小漂亮也不喜欢了?”

“我……”我刚准备说什么却记起来自己还在生气,既然是小漂亮,那好歹是要哄一下的。

我气呼呼地看着谈禹。

从第一次惹我生气之后不知所措到现在,谈禹果然已经是训练有素了:“要问我那天为什么把你赶出去对不对?”

明知故问。他一副我也很委屈的样子:“因为我妈来了。”

这是什么理由?

谈禹却忽然认真了起来,边说边往前走:“她不是什么好人,所以不想让她看见你。”

“为什么……”我追了上去,却忽然想起来当时谈禹从山上坠落住院的时候,他爸妈好像也确实都没出现过。

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轻轻一颤,我从来没有想过谈禹会在一个怎样的家庭里,他从小到大到底有过怎样的经历,而那些冷漠淡然的眼神里原本又藏着怎样的情绪……想到这里,我忽然有些自责了。

“他?”

“另一个我。”谈禹说,“我也不清楚,最近觉得两种意识越来越接近了,经常分不清自己是谁,那个时候也是。明明想表达的不是那个意思,可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把你推出去了。”

“所以压根就不是我的错,全怪他!”

刚刚那么一瞬间还以为他稳重了点,结果最后一句果然崩盘。而且,他也不给我再继续问下去的机会了:“有什么事情等另一个我出现的时候问吧!现在不气了?”

我摇头。

谈禹忽然捏着我的脸:“太乖了。”

我:“?”

谈禹的事情一直搅得我心神不宁的,可是我现在也确实做不了任何事情,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姜北见回来,或许她能帮我从靳泽那里找到什么吧。

一下午我都在家里画画,谈禹本来在隔壁睡觉的,不知道怎么就睡到我这边来了,窝在根本就装不下他长腿长手的沙发上。

我把之前找的关于青花瓷的资料又找出来整理了一下,大概的轮廓在脑海里成型。

应该是一个穿着旗袍撑着油纸伞的江南女子吧,单凤眼,眼角微微上扬。抬着下巴,微微倦怠的神色,骨子里是不可一世的清冷孤傲。

我一边想,一边在纸上打雏形。

至少在我的理解里应该是这样。

“这什么?”谈禹的声音在我的身后蓦地响起来,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画。

“你怎么醒了都没声音的!”

谈禹不乐意了:“又不是没看过,还不让看了?”

“我不好意思,在人面前画画就跟在人面前脱衣服一样,我就不自在。”

“哈哈哈……”谈禹笑起来,“你脑袋里装的什么啊?那你艺考的时候是在在监考老师眼皮底下跳了支艳舞吗?”

我才明白过来谈禹说的哪两个字,回过头刚准备发脾气就被他按住了头,轻轻摩挲了一下我就没脾气。

大概因为我头上有个生气的开关吧,还是指纹锁的,谈禹专供。

谈禹拿起我的画来看了看:“青花瓷吧。”

“你看出来啦?”

“你是高估了我还是认不清你自己。”谈禹轻哼了一声,“你以为我放着自己的床不睡干吗跑你这来缩沙发啊。覃方初卖辱求我过来监督你的。”

“哈?”

谈禹没有再说了,忽然开始很认真地看我的画,还分析得头头是道:“如果覃方初那边是策划,你这边负责美术的话,那我就应该站在玩家的角度来分析。先不说游戏策划那边的事,就青花瓷的形象来说,这个确实能联想到青花瓷,但是……”他摩挲着下巴,“怎么说呢,就觉得没有新意和惊喜感。”

我点点头,居然觉得这话说得很有道理。

“下面画第二张。”谈禹环着手站在旁边,似乎没打算走的样子。

我硬着头皮,刚准备下笔的时候又听谈禹说:“其实你可以考虑一下性别上的改变。说到青花瓷拟人大家第一反应都是女人。突破思维的定型就能找到创新点了。”

“那除了女人还有什么,男人?变性人?”我想了会儿,“还是无性人啊?”

如果是无性人的话就得把所有瓷器拟人都设置为无性人,那样的话要在不同的人物设定上发掘出不同的风格就更难了。

“没事,挨着试试。”

一下午的时间我就画了三个雏形出来,而谈禹居然能老实在旁边陪了我一下午。

他拿着草稿看了个大概。

不知道为什么,这人即便是个外行,此刻也滥竽充数般地成了我的信仰。我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表情。

皱眉,摇头,叹气,有这么差吗?

“动作太僵硬了。”谈禹说。

这人目光精准得让我不得不服。

“我以前就是肢体画不好的!”

谈禹抽空看了我一眼,忽然灵机一动:“要不这样,我给你当模特,这样应该能让人物动作流畅真实一些。”

“哈?”

“哈什么哈?”谈禹不以为然,忽然又盯着我,“你不是很喜欢画我吗?”

“谁喜欢画你啦。”我假装转过身子,其实脸已经憋到通红。

而谈禹接下来的话更是在我心上开了一枪。他不慌不忙,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吐:“那‘住在我隔壁……的什么什么’的……”

“啊啊啊啊……”我知道谈禹说什么了,慌不择路只好尖叫着打断他——这人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在网上画漫画的!

“很奇怪吗?”谈禹捂住我的嘴,还故意靠近了说,“你喜欢我我都知道了,天天背地里画我还是什么秘密吗?”

“你烦死了。”我挣开他的手,也不知道自己在忸怩什么,“你你你,求你假装不知道行吗!”

“好了,赶紧画吧。”谈禹就是不说。

我做了好几组深呼吸才让自己平静下来。既然是现实就只能接受了,我也不能把他打失忆不是?

而且幸好知道的是这个很皮的谈禹,要是另外一个谈禹的话我估计早就羞愤而死了。

在我说服自己的间隙谈禹已经从卧室把穿衣镜给抱出来了,他拍了拍手,甩了甩头,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说吧,再老师,你需要我怎样表现你画中的人物?妩媚?**?阴柔?阳刚?”

我收了心思投入创作之中,仔细地想了想:“那就……阴柔里偷着一丝不易察觉妩媚吧,最好还能带点清冷的感觉。”

我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这谈禹也太会撅**蹄子了吧。

最后定型的样子是,他右手背贴着左脸,左手自然下垂,有点嫦娥登月的缥缈感。

这样的话,柔确实有了。

不过,谈禹也就提供一个肢体动作而已,其余的还要看画笔的表现力。

但是不得不说,现在的谈禹真的很想让人扑上去狠狠地**啊!

我越看他心跳越快,脸颊都快烧起来了,笔在画纸上都是抖的。

我甩开脑袋里面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努力把自己投身到创作之中:“手上可以更加妩媚一点,翘个兰花指吧,身子再软一些,低头,抬眸……”

一抬眸便对上了他的眼睛,里面装着扑朔迷离的碎光。我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干吗?”谈禹十分防备地看着我,“我饭没吃水没喝觉没睡,简称舍命三陪,所以你再搞我就收费了,一小时三十。”

我压根不理他碎言碎语的,只顾着抒发自己内心的欲望:“谈禹,我可以把你的袖子和裤腿挽起来吗?我想着重看一下男生的关节。”

“还有呢?”谈禹眯了眯眼睛,“一次性说完。”

我保留的下半句都能被看出来,谈禹实在太厉害了!我支吾了半天:“还有……锁骨……”

谈禹吸了一口凉气:“覃再再,你可真是……”

我刚想说要不算了,谈禹却利落地脱掉外套:“行,不过记住了,以后要看也只能看我的。”

谈禹一边说着一边把衬衣扣子刚好解到胸口的位置,一只袖子挽到了胳膊肘,顺便提了半条裤腿上来。

他懒懒地往那儿一站,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透着一丝风雅的痞气。

虽然现在的状况已经是完全偏离了一开始的初衷,但是我不得不感叹,谈禹的锁骨是真的很好看。锁骨窝很深,线条流畅,延展的肌肉彰显着男生特有的凌厉和力量。

我的目光毫不遮掩地游走了所有坦露在外的部分,看得我面红耳赤,呼吸都开始发热了。

艺术家该这样吗,不该。

我在心里自问自答了一遍,然后深呼一口气。

“够了吗?”谈禹见我不动,以为我还有什么羞于启齿的要求,于是他另外一只手顺着衬衣的扣子往下移动,语气颇为得意,“腹肌要吗?”

“不了!不了!”我赶紧否认,走上去替他整理了一下衣服褶皱比较乱的地方,不小心碰到他的皮肤都能让我猛地一缩。

谈禹忍不住笑意,呼吸落在我的额头上:“覃再再,你在紧张什么啊?”

“我我我……”我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而且完全忘了自己还抓着谈禹的领子,“我怕我忍不住……把你衣服全扒了!”

谈禹许久都没有说话,我怯生生地抬起头。

只见谈禹眼里一闪而过的困惑,随即渐渐如同结了一层冰霜一般变得冷漠。

直到他侧过头看见旁边镜子里的自己,和我。

那一瞬间我似乎能真实地看清楚迅速在他周身凝聚起的怒气和和寒气。

我愣了一下,该不是变身了吧!他变身到底能不能先打个预防针啊!而且原来变身就是这么一秒钟的事情吗?

“谈……禹,Hi,最近过得开心吗?”我也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还在瞎打什么招呼。

而且显而易见,当那个清高孤傲的谈禹睁开眼看见自己现在这种样子该是有多么愤怒。

“覃再再。”

这三个字一出来宛如泰山压顶般压得我喘不过气,我急忙甩锅:“是你自己说要当我模特的!”

我已经做好了他骂我羞辱我的准备,可是他却十分平静地问了句:“我的衣服呢?”

“衣服……”我四处看了眼,然后立马跑过去捡回来递给他,“谈禹,我不是,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为了画画……”

谈禹在我词不达意的解释下不缓不急地穿上衣服,似乎压根没打算理我。

“谈禹……”我站在旁边绞手指。

谈禹终于穿好衣服,却依旧不肯看我:“你觉得我现在跟你还有什么可以说的吗?”

没有了,他没像以前那样赶我走说一些绝情的话对于我来说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我乖乖摇头。

谈禹转身就走。

“等一下。”我叫住他,“谈禹,上次我生病的时候你出现了吧。”

他停了下来。

“上次谢谢你,这次对不起。”我赶紧一口气说完,“我下次再也不会对你乱来了!”

“没有下次了。”

谈禹摔门而出,可见是有多生气啊。

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都能恰好惹到他,再这样下去好感度都快为负数了。

我在屋子里急得团团转。

突然,门口又传来一阵开门的声音,该不会是原谅我了吧。

我欣喜若狂地跑过去,打开门却是好久不见的姜北见。

她站在两扇门中间,看了看谈禹刚关上的门,又看了看我。

最后,她说:“覃再再,你可真是激流勇进猛得不行啊,你们年轻人现在都是这么**的嘛?”

4.

谈禹已经好几天没来找我了。

可能他这些天一直都是变身前的状态,巴不得远离我。

按理说这个时候我应该主动去找他的,但又一想他那天摔门而出的愤怒……我要是去找他岂不是自己往枪口上撞?

我想得焦头烂额,姜北见把我的心事尽收眼底。

周末两天就把我关在家里给她讲这两个月发生的事情。

姜北见听完依旧一头雾水:“谁要听你和覃方初策划游戏的破事啊,你说半天你自己知不知道你和谈禹怎么好上的?”

“我们哪里好上了啊,上次还发脾气走人呢。”

“我回来那天晚上?”姜北见大冷天的吃冰激凌,冻得口齿不清,“我没见他多大气啊。反正他一直一张没表情的脸,那天我还见他脸红了,谁知道你俩这么热情似火的,早知道我就不回来了。”

脸红肯定是气的啊。我实在不知道怎么说了,忽然福至心灵,出卖覃方初:“对了,覃方初跟靳泽的妹妹好上了!”

“啥?”姜北见差点呛死了,“你说覃方初?你弟弟覃方初?”

“不然还有哪个?”虽然八字没一撇的事全是我瞎掰的,但掰完我才良心发现,觉得这样编排覃方初有点过分了,于是收了点,“就感觉,他对靳泽的妹妹挺特别的。”

“真的假的?”姜北见说着开始找手机,“这小子纯了整个青春期,怎么现在是想抓住青春的尾巴赶紧撅起**蹄子吗?”

我现在知道“**蹄子”这几个字我是从哪儿学来的了。

我看着姜北见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移动,问:“你干吗?”

“请我弟弟妹妹一起吃个饭好好说说这回事啊,感情你俩进度都比我快了。”

“那你千万别跟覃方初说是我说的。”

姜北见的手指猛地停了下来,她抬起眼睛,看着我:“放心吧。”

原来放心吧的意思是放心吧,在答应你之前我就说出去了。

没多大会儿覃方初的电话就打进来了:“覃再再你是不是想死?”

我老老实实地赶紧承认错误:“对不起,我就稍微提了一下,是北见姐自己猜到的。”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说:“还真是你说的?”

“哈?”我忽然有些晕,原来我想死不是因为这事啊,那我为什么想死。

“我和靳翼不熟。”覃方初算是解释了一句,然后深呼一口气,“然后说说你的画吧,你画的什么衣冠不整的玩意儿?青花瓷有那么痞里痞气的吗?你脑袋里面天天装的什么?男孩儿衣服能不能穿好……”

覃方初吧啦吧啦个不停,我听得耳根子都痛了。

可是自我反思一下,那天创作的时候脑袋里面确实都是谈禹那个雅痞的样子。

我脸忽然烧了起来。好不容易定了定神,我解释道:“可是我看明洪武青花瓷确实就是那个样子的,一手叉腰一手举烟枪的样子也是按照那个釉里红缠枝牡丹纹执壶的样子来的。”

那边许久都没有说话,我还以为覃方初已经被气到哭泣了,却听见了江狄的声音:“覃再再,是我。”

“江……狄。”

“可是覃方初……”

“不管他。”江狄声音里带点笑意,“他是怕你看了什么不健康的东西……”

我心脏怦怦怦的,什么不健康啊我现在满脑子都是谈禹的锁骨。

“那先这样吧,我先挂了。”我匆匆忙忙地挂了电话,抬头就看见谈禹趴在旁边阳台上看着我。

我吓到腿都软了,可是暂时不敢轻举妄动,因为我有点弄不清这是哪个谈禹。

“跟谁打电话?”谈禹环着手,表情有些不乐意,“脸红成这样?”

我松了一口气,摸摸自己的脸,好烫。

“谈禹,你这些天去哪里了?”

“想我了?”谈禹问了一句,表情忽然得意起来。

见我没说话,他直接从那边阳台翻了过来,轻车熟路得跟走在大街上似的。

“你……”

不等我说完,谈禹忽然抱住我。

我呆愣着反应不过来,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个拥抱并不包含任何言外之意,仅仅就是一拥抱而已。

“谈禹,你干吗……”

他像是在耍赖皮:“不是想我了吗,给你抱一下。”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两部分谈禹之间的秘密已经开始互通了,而我被撇在了秘密之外。

“覃再再!”姜北见打开我的房门就看见我和谈禹在阳台上抱在一起,“干吗呢,光天化日就开始**,我还在家呢。”

中午,谈禹去了学校,不知道要干吗,一副急急忙忙的样子。

我和姜北见去吃饭。

她还特地带我去了学校附近的商业区,说好歹年薪过万的成年人了,该吃点好的,就别吃学校门口垃圾食品了。

可是覃方初却并没有来,来的是靳泽和小翅膀。

我有些奇怪地看着姜北见,她摊摊手:“本来想代表双方家长见个面的,谁知道覃方初不来。”

覃方初可真有先见之明。就算是是有姜北见和小翅膀从中调和,面对这靳泽这张扑克脸谁吃得下饭啊。

“都认识就不用介绍了,坐下来该点点,该吃吃了。”姜北见拉着我坐在她旁边。小翅膀坐我对面,看样子在她哥哥面前也不敢乱来。

“谈禹哥哥不来吗?”小翅膀小声问了句。

靳泽正在翻菜单,斯文的样子就像在看一个三亿的项目一样。他回答:“不来。”然后又问,“吃什么?”

他抬眼看我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是在问我,我吓得口齿不清:“随便都可以……”

姜北见在旁边一一列举自己要吃的菜。

结果靳泽找来服务员的时候姜北见说的一道都没有报上去,顺便给我点了一份蔬菜沙拉……

我最讨厌吃菜叶子了好嘛!小翅膀小声说:“我哥很讨厌别人说随便了,意思就是既然随便了就得承担随便带来的后果。”

“靳泽,我警告你啊,欺负你妹可以,欺负我妹的话得先进我们家门。”

“覃再再?”靳泽直接无视姜北见开始审问我。

“嗯。”我手抖,赶紧坐正了身子。

“说一下谈禹最近的事。”

“哈?”我反应过来,“谈禹……他最近挺好的啊。”

靳泽盯着我。

我立马改口:“那还好吧……”

最后,我叹了口气:“他不好。”

“成绩稀烂,惹是生非。”靳泽总结了一下。

你都知道了还问我。我即使狗胆包天也不敢这样跟靳泽说话的,只有姜北见:“你都知道了还问她,闲出屁了?”

靳泽默不作声地看了姜北见一眼,意思是让她闭嘴。然后,他跟我说:“我认为是跟你一起之后才变成这样的,所以我希望你以后不要跟他接触了。”

这怎么……

“靳泽你们人到中年是不是都喜欢上演一出家庭伦理剧啊,你这跟中央八台的婆媳剧有什么差?”

果然只有姜北见敢说真话。小翅膀在旁边鬼鬼祟祟了半天,还偷偷拍手叫好。

“姜北见……”靳泽终于把目光从我的身上移开,“就你有嘴是不是?”

“不是,还有我。”

我猛地站起来。是谈禹的声音。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小翅膀朝着我眨了眨眼,我立马明白人是谁找来的了。怪不得一直看她玩手机。

谈禹两步走过来站我旁边:“你说你中午要吃饭就是跟这样的人吃饭?”

我来不及解释,谈禹直接呛靳泽:“靳院长不好意思麻烦你查查清楚,是我缠着她,不是她接近我。”他说完不等靳泽有反应便拉着我离开。

“谈禹。”靳泽生气了,这次连姜北见都不敢多嘴,“晚上腾出时间,谈谈。”

“谁腾时间?我俩比起来你比较忙吧。”

“八点。”

5.

我被谈禹拉了出来,然后直接打车去了学校。谈禹一路都没怎么说话,坐在我旁边上一直皱着眉,我都不敢怎么说话了。

到了学校都快下午两点钟了。谈禹看了眼时间:“糟了!”然后拉着我就跑。

我一口气没喘上来,停下来就在英语角了。

这里好像在搞什么活动,来来往往聚集了不少人。一条长长的林荫小道被装饰得跟过节一样,两边各种各样的小摊贩前都挤着不少人。

我看着门口最大那棵树上贴着的字:“跳蚤市场?”

我这才记起来我们学校确实有这样莫名其妙的活动。

每年春天开学的时候都会举办一次。除了学校各大社团还有隔壁小学的小学生,所以还挺热闹的。

“谈禹,这里!”前面不远处有人朝着我们招手。是文艺部部长,还有那天去给谈禹过生日的一群人。

我暂时还没明白谈禹的意图,就跟着他一路越过重重人群,到了英语角的尽头。

“谈禹,我们搬了一中午累死了。你刚干什么去了?说跑就跑?”文艺部部长抱怨。

“没事,弄完了吗?”谈禹应声。

“差不多了。”

我跟着看过去,旁边半人高的书堆了好几沓,大概就一百多本吧。一眼扫过去出现最多的两个字就是“地质”了,其中一部分上次在谈禹家的书架上见过。

“谢了兄弟。晚上请你们吃饭。”

我站在一旁,从他们的对话里大概听明白了,谈禹是要把这些书卖了吗?

可是,为什么?

我看着谈禹跟文艺部部长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有说有笑的,聊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来我。

“覃再再快过来帮忙。”

我小跑着到他身边:“谈禹,你为什么要把这些卖掉啊?”

谈禹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不好吗?让另一个我知道自己喜欢的东西不被好好对待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

我有些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好了,别瞎想了,帮我把这些书搬到前面去。”

谈禹说完跑到前面指挥别的了。

光布置就搞了一个多小时。比起我一直苦着脸,文艺部部长从头到尾就甜甜地笑着让人看了就心神愉悦,还给大家买饮料喝,而我还真的挺像被请来干苦力的。

弄好了之后,那边的小摊都有人卖完开始收摊了。谈禹倒不怎么急,朝着文艺部部长使了个眼色,然后就看她拿出大提琴摆好了架势。

原来还有才艺助兴啊。

大提琴纷扬的音乐响起地一瞬间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好听是好听,怎么我听着就这么堵心呢?

可能因为我什么都没有,只有用一口气搬比男生还搬得多的书来表现自己。

可谈禹压根就不看我,倒是旁边的男孩子半张着嘴:“哇,学妹,你好厉害啊!”

“嗯。”我尴尬地笑了两声,然后看着自己手里这沓书最上面的《构造地质学及大地构造》,真的会有人逛跳蚤市场的时候想买一本枯燥乏味莫名其妙的地质学书回去吗?

没有的。我在心里给了自己否定的答复,可是立马被现实征服。

别人对书不感兴趣,对人感兴趣啊。

不知道是谁先认出来的:“这不是我们校霸谈禹嘛,没想到居然微服私访参加跳蚤市场!”

然后好几个人跟着涌了过来,一下子就把我挤开了。

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子围着谈禹:“本人这么帅的哥哥,我买你的东西你能帮我签个名吗?”

“行。”谈禹被人一夸就上天了,而且签个名就能卖出去何乐而不为呢?他简直美滋滋。

这奇怪的走向到底是怎么回事?

“覃再再,快抱点书过来!”谈禹忙得不可开交,抽空喊了我一句。我应了一声,一口气抱了三十本书过去。

我把放在桌子上的时候桌子差点塌了,还没跟谈禹说上话就又被挤出来了。

“小哥哥我可以加你微信吗?”

“你手机号多少呀?”

“你有女朋友吗?”

她们怎么这么不知羞耻呀!我气得发疯,又压根阻止不了这群如饥似渴的女生。后来脑袋一热,冲进去一把拉起还美滋滋签售的谈禹就跑。

“覃……”

我也没给谈禹说话的机会,就这么一口气冲到了红叶湖旁边,停下来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谈禹撑着膝盖喘气:“覃再再,你怎么了?”

我背着他,不肯回头:“没怎么。”

谈禹根本就不会哄人,所以我有委屈只能自己消化掉。我耷拉着头走到湖边坐下来,

半天没有听到动静还以为谈禹又回去了,我慌忙回过头。

而他休息好了,就抱着胳膊靠在旁边的一棵树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仿佛就在等我回头似的。

谈禹笑了一声,走过来:“覃再再,你是不是不喜欢看到别的女生绕着我?”

你说呢?我咬着唇不说话。

谈禹在我旁边坐下来,伸出手又想按我头了。

我偏开脑袋看着他的眼睛:“那你说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挣钱啊!”谈禹不假思索地说,“我跟靳泽有约定,我现在吃的用的住的穿的,都是用成绩跟他换的。可我现在没成绩,这些东西他都不会给我了,我总得自力更生吧。”

“就这样?”我有点不相信,总觉得不应该这么简单的。

“不然你以为呢?”谈禹瞥了我一眼,“伟大的梦想都会被生活的繁琐打败的明白吗?”

“可是……”

“别可是了。”谈禹看着自己的手心,委屈巴巴地卖惨,“我都这么惨了下次再挂科估计就要露宿街头。你不可怜我还生我气,我跳湖算了。”

他还真作势往前倒,我下意识地伸出手,刚好把他揽住了。

谈禹嘴角扬起一个奸计得逞笑,然后顺势抱住我。

“谈禹……”

“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谈禹。”

“嗯?”

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原本被风吹得有些冷的脸蓦地热了起来,旁边小路上的一盏一盏地点亮,照着骑自行车的情侣像风一样疾驰而过。

“你不会露宿街头的?如果你什么都没有了,我就把我所有的都给你。”

“你养我?”

我愣了一下,心里被一种奇怪的感觉撑满。许久之后,我慎重地而又不害臊地点头,仿佛宣誓:“好,我养你。”

我说:“谈禹,你还记得我生日的时候你欠我的愿望吗?”

“嗯……”谈禹的嗓音轻轻地,在我头顶**开。

“你问我有什么想要的,我现在想好了。”我咬了咬牙,“我可以要一个,来自你,而属于我的初恋吗?”

心跳阵阵,呼吸浅浅。我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谈禹开口,忍不住抬起头,却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这双眼睛里装着揉碎的月光,清冷淡漠。

就……变身啦?一种怪异的火热从耳根开始迅速地向脸上漫开,我却打了个寒战:“谈……谈禹,你什么时候出现的?”

“好。”谈禹淡淡地开口。

“好?”什么好?我还没来得及多想谈禹便扔下一个警告我不要曲解的眼神。

那就是好,我养你那句?

我深呼好几口气才稳住心神,临场瞎掰:“你别乱听呀。我们在练台词呢,因为过两天开学联欢晚会。”

谈禹凝视着我,依旧没有任何表情。我许久才惊觉自己现在还赖在他怀里,于是赶紧跳起来。

我慌里慌张地随便什么话题都扯,想起包里还有瓶水立马掏出来:“对了你忙一天又没顾上喝水吧,这个给你。”

谈禹接过来,看了看,却没动。

“谈禹。”我心虚地往后退了几步,索性挑明了讲,“你最近变来变去的完全没有任何规律,所以你不能每次醒过来看到奇怪的事听到奇怪的话就对我发脾气,我……我也很委屈的!”

谈禹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已经习惯了,所以这次并没有发脾气。

他侧头看着我,问:“你们这次又干什么了?”

“哎,谈禹你们在这里啊!”

我还没想好怎么编就有人来说出实情了,谈禹的两个“好朋友”居然一路找了过来,

其中一个气喘吁吁地停在谈禹面前,手搭着他的肩喘气:“我们找你们半天了,兄弟,书已经卖完了!”

谈禹皱眉,侧开了自己的肩,目光迅速地凝起一丝不悦。他看向我,似乎在等我的解释。

这一刻我就知道我完了,说谈禹习惯了不会再生气之类的话都是为时尚早。

我继续往后退:“就是你房间的那些书……”

“对不起!”

我赶紧鞠了个躬呐喊一声,然后转头狂奔!

6.

我记得以前高中的时候,谈禹课间没事就喜欢看一些地质相关的书。那个时候他还给我讲过很多有关的故事,虽然我都记不清讲了什么,但我记得他眼睛里碎碎的光。

他是真的很喜欢地质。

我一口气又冲回了英语角,场子差不多都散完了,只有寥寥几个人还在收拾东西。

我从头走到尾,终于看见了一个女生手里拿着一本谈禹的书,于是跑过去拦住她。对方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什么意思,这我好不容买的OK?”

“我可以出更高的价钱。”见对方依然不为所动,我咬咬牙,只好从包里掏出手机,“而且我可以把这个人的联系方式给你。”

我找了半天找出来覃方初的一张登记照亮出来。

对方眼神亮了一下:“谁知道你哪里找来的网络图片。”

“你认不出来这是校草榜上的……”我提示了下,“覃方初吗?”

对方想起什么来,依旧有些怀疑,然后我索性拨通了覃方初的电话,心里默念了十遍快接电话。

覃方初在最后一刻接起来:“有话快说。”

“覃方初……”我打开免提。

那边,覃方初不耐烦地说:“干吗,你欠钱了?”

“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吧。”我说完就挂了,小心翼翼地看着对面的女生。

“谁知道是不是串通好了的,神经病。”她说着绕开我。

我赶紧拉着她,死乞白赖地说:“求你了,你说的所有条件我都答应。”

“哎呀,行了行了,卖你,烦死了跟江湖诈骗一样。一百五!”

我只顾着开心,完全没觉得这个价钱是不是有些不合理,甚至还有点感激不尽:“谢谢!”然后急急忙忙地去找下一单。

我也不知道自己不知疲惫地绕着学校跑了几圈,后来就直接堵在了女生宿舍那边,看见谁手里拿着类似的书都冲上去。

大部分人都觉得我是神经病。

好不容易遇到了几人还死活不给又或者漫天要价,买了不到十本我本来就所剩无几的银行卡就虚空了。

最后一单三百块。

我输入密码的时候显示了余额不足。

对方估计也有点心虚了:“算你二百五。”

二百五也余额不足。

“怎么了?卖身?”

听见熟悉的声音,我心里一喜,是我室友,旁边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应该是她的新男友。

我满怀期待地看着她:“你能借我三百块钱吗我明天就还!”

室友白了我一眼,却没有拒绝。旁边的男人已经掏出钱夹了,直接抽了三张出来递给卖家:“够?”

“够了!”我点头,从卖家手里接过书。

“怎么,前夫遗作吗?宝贝成这样?”室友问。

“没有,就爱情的碎片。是多少钱都行。”

“浪费。”室友环着手轻嗤了一声,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上下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眼旁边的十几本书,对她男友说,“我前室友,住外面,你送她回去一下。”说完就走了。

我还没来得及拒绝,只能朝着面前陌生的男人摆手:“不用不用,就几步路我自己走回去了。”

“走吧。”他压根不听我说什么,只在乎我室友交代了什么。

一路上除了上车报地址之外我们就没有任何对话。

我从车上下来,下意识地抬头,谈禹房间的灯还亮着,落地窗上映着一道身影。

我觉得我终于开始有点分得清谈禹的两种样子了。

“谢谢。”

“嗯。”男人顺着我的视线看了一眼,然后发动车子扬长而去。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上了楼。

本来以为可以先顺利溜回家的,却没想到谈禹像等在那儿似的。

“谈禹。”

谈禹穿着干净的家居服,给本来凌厉的气质镀上了一层柔软,仿佛两个谈禹重合了。

他皱着眉,问:“去哪儿了?”

“嗯……在学校转了一圈。”

他目光落在我手里的一沓书上。没等发问,我赶紧主动解释:“这个书,对不起,我只能找到这么多了。”

“你晚上就去干这个了?”

我点头:“剩下的我会尽量找回来的。”

谈禹看着了我一会儿,然后转过身:“进来吧。”

“啊?哦。”我反应过来急忙跟上去。

谈禹直接进了自己的房间,我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过去。

可进去之后我才知道谈禹为什么会生气了。

原本满满当当的书架空了一半,整个房间乱得不成样子。我找了个地方把书放下来,然后怒拍马屁:“谈禹太过分了!”

“不是,我指的是另外一个你。”对上谈禹的目光,我赶紧解释,然后又小心翼翼地问,“那要不我帮你收拾一下?”

“不用了。”

“那……”我完全揣测不到谈禹的心思了,努力找话题,“对了,今天靳院长说晚上八点跟你谈谈……”

谈禹看了我一眼才说:“现在十一点半了。”

“这么晚啦?”我还没注意到时间,可是说完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而且谈禹还一直盯着我。

“你很怕我?”

“不是不是,没有没有。”我赶紧否认,我喜欢你都来不及呢。慌忙之中,我没注意到脚下,一不小心差点歪下去。

谈禹迅速地扶住了我,没有隔太近,但是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诱人的甜味。我跟鬼迷了心窍一样,愣愣地望着他:“谈禹,你好甜。”

“……”谈禹松了手,避之不及。

“我的意思是,你闻起来好甜。”我恍然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可是越解释越奇怪。

“你好像很会玩这一套?”

谈禹转过身去整理书架。我总觉得他的耳根好像有一点点异于平常的红。

我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以缓尴尬,然后跟上去陪他一起:“靳泽跟你说什么了呀?是不是成绩的事?我发誓不是我的原因,是你天生不爱学习的。”

虽然这话说起来有些奇怪,但是也没问题啊。

“哈?”我打开一看,居然是图书馆的书?谁把图书馆的书卖给我了?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骗了。

谈禹的目光似乎在我身上停了一会儿,可我抬头找过去才意识到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我咬咬牙,把委屈憋了回去,然后假装没事地又跑到他旁边:“谈禹你是不是特别喜欢地质,那你当初为什么选择计算机啊?”

“你喜欢画画?”谈禹不答反问。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喜欢啊!”心想反正他也不知道我天天背地里画他。

“不是。”谈禹说完继续整理书架。他微仰着头,流畅的脖颈和微微突起的喉结的弧度清晰无比。

谈禹即便不侧过头来也能意识到我无比**的目光。

“你在看什么?”

随着谈禹的声音一起落下来的还有一片漆黑,他拿什么东西罩住了我的头。

是一个纸袋子。我扯下来,不屈不挠,又问:“谈禹,你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回事吗?”

“另外一个时候的你让我来问你的,而且以前你们变来变去的还有缓冲的时间,现在我完全不分地点不分场合了,到底为什么啊?会不会对身体不好,影响身体健康?”

谈禹一个眼神制止了我这老母亲一样的关怀。

“我就问问……”

“不会。”谈禹停顿了一会儿,又说,“这件事暂时帮我瞒着靳泽。”

“为什么?”我抬头。

“你知道就行了。”谈禹似乎有点别扭地说出了这句话。

“那就算我们之间的秘密了?”我忍不住内心的雀跃,然后还要强装镇定让自己看起来靠谱一点,“好,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吸尘器拿来。”

“好!”

我像只勤劳的小蜜蜂一样帮着谈禹整理完了房间,里里外外跑进跑出,回来之前的疲惫全部都不见了。

谈禹整理完书架就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不知道在敲什么,认真的表情特别迷人。

我慢吞吞地把书架擦了又擦,偷偷看了好几眼,内心忽然有了一种你耕田来我织布的满足感。

傻笑出声了都没察觉到,最后弄完了的时候还有点恋恋不舍,舍不得走,甚至想问问谈禹家下一次打扫卫生是什么时候。

谈禹“啪”的一声关上了电脑,揉了揉眉心。我来不及看他眼里刚刚褪去的是什么情绪。

他看着我:“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刚弄完呀。”

谈禹没说什么,站起来要送我走的样子。我看了眼时间,都快一点了,也是该回家了。

“对了!”我走到门口忽然回过头。

谈禹站在那里,好像也准备叫住我的样子。

他抿了抿唇:“说。”

“你有没有发现你今天没有赶我走也没有说难听的话,还准我在你家待了这么久!”我试探着小声地问,“是不是因为你终于开始有点,喜欢我了呀?”

“等一下。”谈禹叫住我,“这个。”

他一抬手,朝我扔过来一个什么东西,我精准地接住了。

再看谈禹时他已经别开了视线。他转身的时候嘴角似乎是微微上扬的:“门带上。”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我真实地感觉到,谈禹好像有点害羞了。

我有些不敢确定地看着纸手里的东西,是一颗糖。

很简单的嫩粉色的糖纸包装纸,香香甜甜的味道跟刚刚在谈禹身上闻到的一模一样。

“这是,你自己做的吗?”

我以为谈禹不会听见,却看见他特地停下来,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