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8 /我不是为了你,我只是想能堂堂正正站在你身边/
夏天的傍晚格外长,太阳拖着最后一抹余晖落下地平线时,属于夜晚的聒噪虫鸣渐渐喧嚣。
晚自习,教室里灯火通明。
“新制氯水颜色为淡黄绿色,说明什么?”
“有Cl。”
“没错,氯气在常温常压下黄绿色,所以新制氯水显淡黄绿色,而放置久了后,氯气与水发生反应生成盐酸和次氯酸,次氯酸分解生成氧气和盐酸,久而久之颜色会褪掉,所以久置氯水就是无色。”
骆淼一边讲解一边在草稿纸上将化学反应式写出来。
陆屿初和骆淼的讲解方式有很大的不同,陆屿初针对个体的知识点灵活地延伸到整个体系,而骆淼则会针对某一个知识点做反复解析。骆淼细心,记性也很好,再复杂的概念在她那儿也是信手拈来。
她的细心耐心,显然对于顾盼这种学渣来说更为适用。
下课铃响起。
“下周一模考,我们高一的内容也讲得七七八八了,这个周末你就好好复习一下之前教你的内容,考试的时候也不要着急,现在才五月份,距离你们约定的期末……”骆淼一边收拾桌面,想说距离期末还有时间。
顾盼抬眼,看了眼前座的陆屿初,连忙悄悄比了个嘘的动作,骆淼便不再说话。
等骆淼走后,顾盼也收拾好,两人下楼时陆屿初戏谑道:“盼盼,转性了啊。”
“是啊是啊,每一个学渣的身体里都有一颗渴望成为学霸的心。”
“赶紧拉倒吧。”
“陆屿初,你是不是见不得我好啊?”顾盼控诉道。
“是你见不得我好吧?顾盼你个没良心的,早知道早上你在我自行车后座上赖着不下来,背概念背得像是卡带一样的时候,我就该把你甩下去!”陆屿初想起顾盼每天早上强迫自己抽查她概念的惨状,就觉得顾盼简直就是狼心狗肺。
顾盼闻言眼睛都笑得眯起来,整个人都放松下来。陆屿初看着,觉得世界瞬间美好。
陶荏彦在荆楚婕家守株待兔逮住荆楚婕的时候,她被抓着还在可劲折腾。
“你给我放手你听到没,你再不放开我就叫人了啊!”荆楚婕一张口就是威胁。
“你叫啊,把你家里人都叫醒了,反正你家有个公安局长,你那些哥哥不是律师就是警长,把我抓牢里大小都能关个十年半载……荆楚婕我告诉你,今儿要么咱俩把话说清楚,要么你让人给我抓起来,否则我是不会松手的!”陶荏彦的一字一句里都透着股流氓味。
“你……”荆楚婕快被他气死了。她觉得自己在窗口看到陶荏彦就眼巴巴跑下来的行为真是蠢透了!
“你现在就像个闹别扭的小姑娘。”
“那你来找我干什么?一天天堵在我家楼下,就为了跟我说这么一句?好了,你现在目的达到了,你开心了?”荆楚婕知道现在自己的表情一定很难看,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不能丢人地哭出来。
陶荏彦被她突如其来红了的眼眶也惊到了,不敢再开玩笑:“不是的,我……我……那天晚上的事情是我喝多了脑子抽风,跟顾盼没有关系。你这么久没去上课,她……她们都挺担心的……”
他脑海里回忆小八教他的话,多数已经记不清了,唯一那句郑重其事的“你千万不要在她面前表现出很关心顾盼!否则你根本劝不动她”被他记在心里。他想起顾盼每每路过荆楚婕班上都要在后门站好一阵,看荆楚婕来没来,心里更加打定主意,哪怕这一趟低声下气他都不能退缩!再说了,生日那晚的事,他清醒后从别人口中得知过程,觉得自己如果是荆楚婕,也会很丢人!
“总之,你别和顾盼闹别扭了,她挺难受的,每天都在找你……”陶荏彦不由自主地又带上顾盼,让荆楚婕的不快更添上几分。
到底荆楚婕还是答应了下周会回学校上课,才轰走了陶荏彦。
她站在家门口的栅栏前,望着陶荏彦渐行渐远的背影,失落地想:明明天上才是没有半点光芒,怎么反而地面上更寂寥呢?
她想起以前和顾盼在操场上,两个人背靠着背聊天时,顾盼说过的一段话,那时候她根本听不懂那些风花雪月,还调侃顾盼不知道是从哪里看了这些酸不溜秋的话,但是现在觉得句句不要太经典。
——都说喝酒不要超过六分醉,吃饭不要撑到七分饱,爱人不要超过八分情,而我们大多数人往往都是喝到烂醉、吃到撑死,再爱成傻瓜。
现在明白,好像已经晚了……
“傻瓜。”她低声骂了句。
请假在家的这些天,她想了很多。她猜到那天晚上她的行为会成为别人的笑柄谈资,其实她并不觉得丢脸,喜欢一个人怎么会丢脸呢?但是,为什么偏偏是顾盼?为什么是顾盼呢?让她连去埋怨对方都会觉得理屈词穷。
她回忆了很多过去三个人之间的事,发现自己好迟钝。她怎么就会觉得陶荏彦对顾盼和自己是一样的呢?
荆楚婕茫然地胡思乱想着,没有留意到二楼某一扇正对大门的窗户背后,站着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紧紧敛起的眉峰显示出他并不愉快的心情。
康园路上,万家灯火。
陆屿初趿着一双人字拖从浴室出来,头发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水,水珠不断濡湿他身上略显宽大的白T恤,穿堂而过的风顺着衣摆灌进去。他走进卧室,用搭在椅背上的毛巾擦去脸上的水,抬眼就看见隔壁阳台上微弱的灯光。
那暖黄色的光就像是黢黑的山洞里从遥远洞口漏进来的带着毛边的阳光,不由自主地吸引着他。
转身瞥见桌面上散落的辅导书,他嘴角微翘,拎起来就向阳台走去,从阳台角落的一个小桶里摸出几颗石子,空****的T恤随着弯腰的动作敞开,露出一段坚硬的腰线。
“啪——”石子砸到玻璃窗的清脆响声惊醒沉浸在题海里的顾盼。她打了个激灵,瞬间抬头,竖直耳朵仔细辨别,生怕是自己听错了。
没多久,阳台上又传来几声石子砸地的声音,顾盼甩了手里的笔就去推阳台上的门。
小学的时候,怕惊扰两家的大人,陆屿初常常用这样的办法叫她出来;后来许多个她独自在家的时候,这清脆的敲击声可以抚平她的孤单和恐惧……
顾盼捡起脚边的两颗石子,这些石子是她以前陪陆屿初在河边捡的,由于水流天长地久的洗刷,入手一片光滑,她紧紧地将它们握在手心。
陆屿初看她出来,赶紧收起笑意,假装不经意地轻咳一声,道:“这么晚还不睡?”
“我看会儿书。”
“这么晚了还看书?”大概是担心关切太明显,他换换嗓,又想不出什么正当理由,情急之下语气就不太客气,“我的意思是……你知道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有灯光非常影响我的睡眠质量吗?”这话说出来陆屿初自己都有些汗颜,脸上露出几分尴尬,又强撑着瞪着顾盼不让自己显得势弱。
顾盼有些蒙:“你家灯光会转弯?陆屿初咱们心平气和讲点道理,我怎么影响你睡眠质量了?”
陆屿初讪讪摸了摸鼻子,草草将手里的东西抛了过去,给顾盼砸了个满怀。
“我看了骆淼给你的参考书,你那个水平估计看不懂。”他不等顾盼奓毛,赶紧说,“这几本都是比较基础的习题,解析也很详细。”
顾盼反应不过来,眨着一双眼睛疑惑万分地瞪着他,陆屿初装作看不见:“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可以过来找我。”
陆屿初没有问她为什么突然转了性想要好好学习,即便他几次三番主动表示可以帮她补习,但还是被她拒绝。不过顾盼这次学习的势头还是让他有点咂舌,平时她那么讨厌英语,却坚持每天吭哧吭哧地背单词。顾盼的脾气不算好,耐心也奇差,他每天都能听到后座摔东西泄愤的声音,但是不久她就会自觉地捡起来重新来过,身后那时刻“沙沙”的写字声让他还是觉得有点不敢置信……
见顾盼低头摆弄石子不说话,陆屿初一时间也觉得尴尬起来,他挠挠头,僵硬地准备结束对话:“看一会儿书就睡觉吧,保持好的睡眠也很重要。”
顾盼立在那里,手心冰凉的石子被她的体温焐热,有一颗晶莹的**落下,啪嗒——砸在石子上,氤氲出一朵透明的水花。
“我和唐棣华打了赌,以这学期的期末考试成绩做赌约,输了,我就自觉地离你远远的……”
陆屿初本来已经转身打算回房间,听到她的话转过身。
终于说出来了!顾盼感觉每一个毛孔都在帮她呼吸,一股燥热和冲动直冲头顶。她扬起头,对上陆屿初清澈而犀利的眼眸,她说:“陆屿初,你不必有压力。我不是为了你,我只是想能堂堂正正站在你身边,没有人说闲话。”
陆屿初一瞬间有种眼眶发热的感觉,一股没顶的开心齐齐在他体内左冲右撞,直冲鼻腔,他差点没忍住流泪。
顾盼自己点头,强调:“对!我想要我们站在一起的时候,别人心里说:啊,真般配。”她停了停,“我特别希望自己可以变得优秀、温柔、自信……”
陆屿初没有说话,眼睛有些模糊。
良久,陆屿初听到她的声音从好像沾着铅粉的夜色里传过来。
她说:“可我真的不是那种人啊……”
夏季的晚风从很远的树梢上吹过来,裹挟着丝丝潮湿的凉意,像是有人在月色斑斓的海平线奏响沙槌一样,迢远又悠长。
长风过境,朗朗无尘。
陆屿初的视线凝聚在对面的顾盼身上。过了很久,他说:“你不是那种人。”
——你不是那种会在意别人目光的人。
看着那通红的眼眶,他又补充了一句:“也成不了那种人。”
——因为你现在这样就已经足够好,不需要变成任何人。
——只要你是顾盼,就很好。
“我知道。”顾盼的眼睛模糊了,“毕竟我从来就不是讨人喜欢的女生。”
陆屿初沉默地看着她,顾盼从小就不是讨喜的孩子,就像一只小刺猬,张牙舞爪地武装自己,把自己包裹在厚厚的躯壳里,不会说漂亮话哄人开心,不会左右逢源,一天到晚板着一张脸满脸戒备……
这样的女孩子确实不讨喜。
“陆屿初,期末考试结束以后,如果我赢了,你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话在嘴边,顾盼在心底换了几种陈述方式,每一种都觉得说不出口。
陆屿初对上她的视线,愣住了。她此刻的眼神,像极了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和顾美琌刚搬来他们家隔壁,她生得瘦弱,怯生生地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将她推到身前介绍的顾美琌,惊慌失措,还带着些卑微的祈求。
“我答应你。”
顾盼唰地抬起头,眼底写满不可置信,碎发凌乱地扑在她白皙的脸颊上,纠结难解。
顾盼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和陆屿初道别的,直到她在墙角蹲得腿脚发麻,离家出走的意识好像才刚刚到位,她无意识地捡起地上散落的石子,拢在掌心挑出一颗她认为最好看的,透过窗户从书桌上拿起一个玻璃缸,玻璃缸里已经装了许多这样的石子,她将手里那颗放了进去,然后珍而重之地拧上盖子。
她在看《西雅图夜未眠》的时候,里面的一段台词深深地触动过她。
It's now or never,
"Never" is a frightening word.
We'd be fools to let happiness pass us by.
此刻不做永无机会,永无是个可怕的字眼。错过幸福,我们就是傻子。
顾盼想,既然她没有温柔,唯剩这点的英勇就应该横冲直撞,不畏惧头破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