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我比想象中爱你

迎新晚会的当天,到处都是热热闹闹的。

学校南区的大操场上,早早地便搭建好了舞台,等到天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各班的同学都陆陆续续地带着小板凳出了寝室,在事先按班级划分好的区域里坐下。

由于舞台露天,场地开放,没有所谓的“后台”,于是操场边返点已过的三食堂就被借用过来,成为演员们临时的休息和化妆间。

食堂大门一侧,已经化好妆换好衣服的尚晓蕊刚探出半边脑袋,就赶巧不巧地撞上了成群而来的“剧组其他成员”。

班长眼尖,第一时间看到了她,却故作惊讶地对旁人道:“唉呀妈呀,快看快看,咱们学校是不是从民国穿越来了一个姑娘啊!”

其他人循着他的目光朝这边瞧了一眼,然后立刻很配合地入了戏,纷纷凑上前来操着蹩脚的文言文问东问西。

“敢问这位小姐是从民国何年何月而来,此时此刻来到鄙校有何贵干哪?”

“小姐若不介意,可否容鄙人愿带你四处转转,领略一番21世纪的先进科技?”

“不知小姐身上可带有民国钱币,鄙人跪求一张留作纪念!”

……

尚晓蕊从来就是招调戏却又经不起调戏的体质,本来这一身破旧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以及头上的两个粗麻花辫,就让她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如今被一群人这么一调侃,窘得脸都微微发红了。

最后还是文艺委员发挥女王范儿,驱散了他们。她上前一步,把尚晓蕊上下打量了一番,笑眯眯地夸赞道:“嗯不错不错,很有民国小丫鬟的味道,活脱脱就是个鲁四凤!”顿了顿,看看手腕上的表,“虽然咱们这节目排在第三,可你这提前两个小时化好妆什么……也太早了吧!”

尚晓蕊吐吐舌头,道:“我在寝室实在没事干,就干脆早点过来做准备啦。”

好吧,真相是她在寝室紧张得坐都坐不稳,所以才想着早点过来,先适应适应现场的气氛。

文艺委员微微眯了眼,投来一个“小样儿以为你骗得过老娘么”的眼神,却没有口头戳穿尚晓蕊的紧张。只是笑着拍了拍她的肩,道:“时间还早,我们先进去化妆,你随处转转,放松点就OK。”

得了语言上的安慰,尚晓蕊点点头,然而目光在她身后的“剧组人员”中扫了一圈,却突然发现……少了一个人。

“叶霖呢?”话几乎是脱口而出,尚晓蕊愣了一下,又赶紧补充道,“呃,我的意思是……我是想在表演之前和叶霖学长最后、最后再对一场戏的!”

好在文艺委员并没有太在意她的语无伦次,只道:“学长他外联部事情多,说要晚点过来。”

尚晓蕊“哦”了一声,这一次管好了自己的嘴巴,没敢再多问。

与此同时,她也发现,其实是自己小题大做了吧。旁人远没有自己那般,在意曾经和叶霖的流言蜚语。

而流言这种东西,却又如同一个无形的鸡毛掸子,它东挠挠西探探,曾一度让你不胜其烦。可有一天,当它真正停止了的时候,你居然会觉得空虚,觉得无法习惯,觉得自己的生活里……好像少了什么。

作为掌控着学生会经济大权的部门,在这个需要花钱的场合,外联部的忙碌程度一点也不亚于文艺部。

男生寝室8号楼外,叶霖正在部门干事的簇拥下分配着任务。

“你们两人把荧光棒带到操场,分发给各个班。”

“你们去文艺部问问,看有没有什么临时的需要。”

“你们去把几个小赞助商店的广告横幅拉起来,位置要靠近舞台一点。”

“剩下的跟着我去校门口,接‘美多乐’的人。”

美多乐是一种最新上市的运动饮料,叶霖看准了对方对于校园消费群体的迫切需求,便成功地谈妥了这一笔合作,使对方成为商学院迎新晚会的最大赞助商。

不过相对而言,他们需要帮助对方在晚会现场设立两个“特售点”,以便让J大的学生们最快和最大程度地接触这种新型饮料。

把人分成了几拨,并且有条不紊地各自吩咐完任务后,叶霖便带着自己的那一拨人,往校门口而去。

途中经过操场,目光禁不住稍久地停留了一下。

冬日的夜色总是降临得格外早,这才不过下午六点左右,夕阳就已然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天幕间那沉沉覆压下的灰黑色,将本就微弱的残晖一点一点驱逐殆尽。

于是场内其实不算多么通明的灯火,便显得格外刺目。

微微眯起眼,下意识地想在攒动的人头中找寻一个身影,却被突然响起的电话打断。

掏出手机,看见屏幕上的那个名字,他皱了眉,如往常一样直接挂断。

然而这一次,那铃声却不屈不挠似的,一遍又一遍地响起,不厌其烦。

心头如同阴霾忽然而至,叶霖刚打算把这个号码拖进黑名单的时候,一条短信却骤然跳了出来。

于是他映照着屏幕白光的双目骤然张大。

“叶霖,快接我电话,”朱婷悦的短信是这样说的,“出事了!”

她甚至没有说明是出了什么事,不是来不及,而是不需要。

因为她太清楚,这世上能让叶霖真正在意,或者失态的,只有一件事,一个人。

晚上七点四十五,离晚会开场还有最后的十五分钟。

观众席的第一排,尚晓蕊披着一件外套,和所有已经化妆完毕的班干部们坐在规定的区域里,一道候着场。

周围到处都是热热闹闹的,但他们的表情却都是微微绷紧着的。

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

正此时,忽然看见文艺委员站在舞台后面的角落里,朝着这边招手,众人便赶紧起身走了过去。

趁着他们走过来的空当,文艺委员低头匆匆又拨了个电话,然而听了半晌,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不行,还是找不到人。”收起手机,她叹了口气,“我问过外联部的干事,说他本来是要带人去校门口接赞助商的,可接了个电话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说完之后,她低头再一次按下重播键,等了一会儿继续摇头,“还是没人接。”顿了顿,又道,“刚才文艺部长已经跟我确认过了,咱们的节目是第三个,如果他现在还不出现,节目只能往后推迟,如果一直不出现,就只能……取消了。”

她话音落下的同时,只听见“呼”的一声,晚风无声地在黑暗中穿行而过,带着不加掩饰的凉意。尚晓蕊身子忽然发抖了一下,这才意识到,已经是冬天了。

明媚灿烂的夏天,原来在不知不觉之中,早已经过去了很久。

费心积极准备了那么久的节目,没有人会甘心看着它就此夭折。而对于尚晓蕊而言,除了不甘之外,心中更多的,却是空空****的感觉。

仿佛缺了什么。仿佛有什么,即将失去。

看着大家都一副霜打茄子的模样,生性豪爽的班长朗笑了几声,活跃气氛道:“哎,你们这纯属想太多!叶霖肯定是因为临时有事脱不开身才耽误了,说不定中途就回来了呢?常言说得好,英雄都是最后出场的,到时候咱们的节目如果推到了压轴,何愁拿不到今年的‘最优秀节目奖’!”

文艺委员听了便也笑了笑,道:“大家不要太悲观了,先等等看吧。我继续联系叶霖,一有消息就通知你们。”

听闻此言,大家仿佛重拾了一些信心似的,便也老老实实地回到了观众席的第一排。

尚晓蕊坐在他们其中,不知为何,却只觉得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浓重。倒并非是由于所谓的“心灵感应”,她并不信这些,只信自己所听到的,看到的。

比如,外联部干事所说的,叶霖接到的那一通不寻常的电话;

比如,自己亲眼所见的,叶霖毫无预兆的突然消失。

电话那头是谁?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或者是关于谁的什么事?朱婷悦?还是什么别的人?

这其中每一丝每一毫的细节,她都忍不住要去猜测,都无法说服自己置之不理。然而担忧和关心堆积在脑海里的,却化作了越来越多的问号,剪不断,理还乱。

放在口袋里的手,忍不住用力握紧了手机。

她想到了一个人。

迟疑着,终于还是拿出手机,在电话簿里找到了“祝凯”这个名字。

“学长,叶霖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匆匆忙忙地编辑完短信,以至于发出去之后,才忽然想起祝凯曾经调侃过的称呼问题。

为什么提起叶霖的时候,就总是忘了加上“学长”这个后缀呢?

也许是因为潜意识里,对他还有着更多的期待吧。也许自己在冥冥之中,并不希望“学长”“学妹”,成为二人之间唯一的羁绊吧。

到底……还是有些不甘心么?

第一次,这样的念头竟这般自然地浮上了脑海,尚晓蕊微微一愣,而这时,手里的手机却始料未及地响了。

低头一看,竟是祝凯打来的。

尚晓蕊只好起了身,快步离开舞台所在的方向,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站住脚步。

盯着屏幕脑子空空的,太多的思绪来不及理清,只容得下短暂的迟疑和怔愣。

按下接通按钮,那边很快响起熟悉的声音,“晓蕊?”

“学长。”尚晓蕊低低唤了一声,示意自己听到了。

“你的短信我看到了。”祝凯道,然而话说到一半却戛然而止,卖着关子似的没有再继续。

尚晓蕊的心跳陡然加快了。很显然地,对方是知道的什么的。可刚才在短信里明明很轻而易举编辑出来的话,换做亲口问出,不知为何却变得艰难了很多。

故而在一段突兀得只剩了风声的空白之后,她才张了张嘴,然而话还没有问出口,那边却已经道:“叶霖刚走。”语气听来十分低沉,让人这才意识到,原来他刚才的沉默并不是在卖关子……而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开口。

尚晓蕊一愣,慢慢地问:“……走?去哪儿?”

“叶霖刚刚在寝室收拾完行李。他要出国了,去美国。现在人已经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这一次,对方没有犹豫,把话说得一鼓作气,却也语无伦次。

不知什么时候,天已经全然黑了下来。今夜无星无月,夜色如同一层黑色的幕布,沉沉地遮盖在头顶上方。

尚晓蕊将目光投落在脚边的黑暗里,只觉得对方的声音如同漂浮在云层上一般,分明是清清楚楚地落在了耳中,却依旧给人模糊和不真实的感觉。大脑之中有什么在死死抗争着,不愿相信,不肯相信,也不敢相信。

她的直觉竟然是对的么?叶霖竟然真的走了么?竟然在一夕之间……就要去往大洋的另一端了么?

“为什么?”来不及等更多的问题涌上心头,尚晓蕊听见自己的声音已经自动地发了问,还带着不可抑止的颤抖,“为什么……这么突然?”

那头沉默许久,低声道:“我不知道,他应该是有自己原因吧。”

尚晓蕊呐呐地问:“那……他是和朱婷悦一起走的么?”

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发懵的状态,不知道为什么问出的,竟会是这个问题。

“嗯。”那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沉,字音隔着话筒传来之后,很久很久,才再度响起,“毕竟他们……是那样的关系。”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一时刻,只听“啪”的一声,尚晓蕊远远的面对着的舞台上,所有的灯光忽然齐齐打开,如同在夜色里绽放出的璀璨花朵,瞬间把整个操场,乃至于整个夜色照得一片通明。

而几乎在同一时刻,尖叫和欢呼也响起,声彻云霄,久久不停。

光芒夺目,欢呼刺耳,一瞬间占据了所有的感官,让心内那丝丝缕缕的钝痛还来不及弥漫开来,就被这样的浓墨重彩仓皇地掩盖了过去。

很快,四个主持人盛装出现在灯光绚烂的舞台上,宣布着晚会的开始。没多久,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节目渐次上演。

笑声,掌声,欢呼声,起哄声,此起彼伏,声声不绝。

尚晓蕊不记得自己后来说了什么,也忘记是什么时候挂的电话。她只是怔怔地站在灯火阑珊处,看着那人头攒动,星火如萤的热闹所在,却只觉得自己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隔离开来了,存在于一个无声且黑白的空间之中。

台上的欢乐,台下的笑声,似乎同她都没有半点关系。

就好像朱自清在《荷塘月色》中说的那样: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骤然回过神来。想起什么,重新拿出手机给文艺委员发了一条短信,用了比往常更欢快的语气。

“女王大人,我已经打听过了,叶霖有急事,今天来不了啦。虽然觉得好可惜,但也只能这样了哎。”

很快,短信提示音再度响起,文艺委员在那头说,叶霖已经打过电话,给他们道歉了。

尚晓蕊回了一句“我知道了”,把手机放回了口袋。没一会儿,却又鬼使神差地拿了出来。

她给叶霖发了一条短信。

“你真的要走了么?”

没有勇气打电话过去,就连短信里问出的,也是这样一句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话。

可尚晓蕊却固执地觉得,如果无法从他口中亲自得到答复,也许自己会因此而遗憾一辈子……

然而,她盯着屏幕等待了很久,却始终没有等到任何的回应。

晚风吹来,格外地凉,尚晓蕊下意识地拢了拢外套,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还穿着那一身民国小丫鬟的戏服。

她缩着身子,揣着一颗空****的心,穿过操场,向着无人的地方走去。

而忽然,“砰”的巨响从身后传来。尚晓蕊跟着抬起头,便始料未及地看见了天幕之中,那几乎照亮的整个黑夜的礼花。

礼花一层一层,如同繁华绽放,却比万花争春更为美丽耀目。

却也比真正的花,有着更为短暂的花期。

周围路过的行人也纷纷停下了脚步,清一色地仰着头,用盛满惊喜和惊讶的目光,看着天边一簇一簇绽放又熄灭的短暂辉煌。

有人笑着说,校长今年真是大发慈悲了,竟然批准了学生会在校内放礼花迎接新生的请求。虽然必须在规定的地方进行,但怎么说都称得上是一项历时性改变了。

尚晓蕊木然地仰着头,觉得脖子发酸,却不愿改变动作。

礼花太短暂了,再美的绽放,也只有那么短短的瞬间而已。她怕自己一个疏忽,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这时,操场上不知是谁唱了一首《最初的梦想》,为这绚烂的时刻提供了最好的背景音。尖叫和欢呼声响彻整个校园,而远处那五光十色的荧光棒如同璀璨的的星,仿佛不甘被烟花的光芒打压下去一般,隔了很远,都能看见。

大学,对这里的每一个人来说,的确是最初的梦想;可于尚晓蕊而言,她最初的感情,却已然彻底葬送在了这个起点上,无疾而终,胎死腹中。

是了,他给文艺委员打电话,和祝凯说明情况,却唯独没有同自己道别。

她在他心中,原来真的只是个路人甲么?原来真的……远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重要么?

眼前忽然有些模糊,将明亮刺目的光芒也晕染成了一片水色。

紧接着,就在自己也始料未及的时候,一大颗眼泪就从眼眶里滑了出来,滚烫灼热,带着几乎烧伤自己面颊的温度。

有了第一颗,第二颗第三颗第四颗便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滚而落,再也停不下来。

终于死心,将手机匆忙地收进口袋里,尚晓蕊在路边的树影里蹲下身子,无声地看着自己的泪水落进身前的泥土中,没了痕迹。

关于叶霖,关于他的一切一切,她可以在旁人面前表现得释然,却到底还是无法欺骗心里面那个最真实的自己。

豁达是假的,洒脱是假的,满不在意是假的……一切的伪装在这样热闹而孤独的场景之中轰然倒塌,而她站在一地的残垣断壁之中,茫然四顾,却找不到那一个高瘦颀长的身影。

过去被强压下去的所有情绪,渐次翻涌而上,几乎将她淹没。

恍然间,她想起某一天夜里,叶霖曾站在自己的宿舍门口,问她:你相信一见钟情么?

那时的她,在过度的惊吓之中,虽然并未来得及给出任何的答案。然而于心底而言,却是不信的。

她曾以为,这种感情,仅仅存在于小说和电视剧中,被过度美化了的爱情之中。即便是看完了久涸的那本《若爱地久天长》之后,她依旧如此认为。

然而直到此时此刻,尚晓蕊才终于发现,原来这世上,真有一见钟情。

只不过,它往往只会后知后觉地,留存在记忆之中。许久个日月之后蓦然回首,才会带着喜悦或者酸涩的情绪感叹一句:原来那时候,我就已经喜欢上你了。

而原来就是在那个嘈杂而混乱的网吧内,那道清瘦颀长,甚至面容不怎么和善的身影,竟早已深深地印刻在了她的心底,在春风化雨润物无声间,生根发芽,牢牢地占据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原来那时候,我就已经喜欢上你了。

比想象中的,还要早,还要深。

不知道过了多久,停息了一阵的礼花,再一次绽放起来。只在瞬息之间,天地间再度被点亮,有如白昼,仿佛刻意地要将一切都照得透亮,不留有任何余地。

在这样一个不合时宜的时候。

不,或许应该说,是太合时宜了。简直就好像在和她人生的第一场爱情,做一场盛大的告别。

尚晓蕊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仰起头看着天边瑰艳的礼花。思绪被打断,被暂时地排开在一旁,整个身心都是空空当单的,便只是这般怔怔地看着,无悲无喜。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听到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晓蕊。”

尚晓蕊慢慢地回头,看见了树影下,一个歪斜带着鸭舌帽,穿着滑板裤的人影。他静静地靠在树干边,面色陷入阴影之中,看不清神情。

而他的声音听起来却不像过去那般,满是调侃与不正经,相反,却是异常地低沉。

尚晓蕊始料未及,连忙仓皇地站起身来,挤出笑哈哈道:“祝凯学长……你、你怎么在这里?”

祝凯没有回答她,却是径自走到她面前站定。礼花的光耀映照在他黝黑的双目里,绚烂华美,然而尚晓蕊微微仰着头,看到的却是一个认真严肃得让人有些陌生的祝凯。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祝凯就这么沉默地看了她很久,忽然叹了口气。

他说,晓蕊,别为难自己了,我知道你想大哭,想得不得了。

你想哭就哭吧,别忍着,别勉强自己。

快出校门的时候,叶霖忽然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向天空中骤然腾起的礼花。夜的霓虹和礼花的光芒交相辉映,将他半边的面容照得璀璨明亮,而另一半,却隐没在浓稠的夜色中,不漏痕迹。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在原地这么看着。

脑中破碎地闪过许多念头,比如谁正在做着什么,比如尚晓蕊,现在如何。

他慢慢地想,一切到底是怎么开始的呢?

从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自己对这个带着一点婴儿肥,傻乎乎的小学妹留下了不小的印象。“被秒杀”是一方面,更多的,是觉得她有趣。

之后,难得地带着点恶作剧的意思,想要捉弄她。看她着急,失措,慌张的模样,他就忍不住要笑。

再往后呢?

他说不清楚。故事已经被自己拦腰斩断,未来就此成为未知数。就连他自己也无法预测,以后究竟会发生什么,自己对她,又会如何。

他只能说,这个小学妹对自己而言是特别的,非常特别的。只是到了此时此刻,再说什么,也究竟是迟了。未来的事情没有人能有十成十的把握,他无法预测,便也不会轻易地许诺,或者保证什么。

所以他只能选择沉默。有些自我鄙视,却又无可奈何地将自己隐藏在沉默和黑暗之中。

忽然,放在口袋里的指尖上,多一种坚硬的触感。

叶霖微微一怔,随即将那东西拿出,摊开在掌心里。

是那条银质手链。那条他曾打算送,却始终没有机会送出的手链。

可为什么,这条手链自己只考虑过送给她,甚至自始至终,从未想过送给别人?

难得地,叶霖竟觉出了一丝烦躁。

他抬起头朝周围看去,忽然出声,叫住了两个从旁路过的女生。

“送给你。”把手链盒放在其中一个女生的手中时,他的声音很平静,静到仿佛心底也同样全无一丝波澜。

隔着浓重的夜色,女生们并未认出叶霖来,然而却也能隐约看得出,这是一个模样清俊的男生,不由得一阵欣喜惶恐,然而还没来得及道谢,对面的人只冲她们淡淡一颔首,已经转身离去。

“叶霖!”

快到校门口的时候,叶霖听到了来自身后的清亮呼唤。

他回过头,便见朱婷悦从路边一辆黑色的轿车里小跑过来,问,“怎么样了?”

“假条已经开了,”叶霖收回目光,淡淡地道,“退学手续一时半会办不了。”

“没事,之后的事情我会托人替你办,美国那边的学校,爸爸也会替你联络。”朱婷悦微微笑了笑,抬眼看见叶霖前额上密布着细细的汗珠,便也知道他是真的心急如焚,方寸大乱了。而这样的叶霖,真是太过少见。

抽出一张纸巾,想替对方擦去汗水,却被叶霖偏头避开。

“飞机要起飞了,走吧。”声音不带任何情感地,他已经同她擦身而过,朝车门走去。

朱婷悦自嘲地笑了笑,却并不在意似的,只是从包里取出一个东西,叫住了他,道:“你刚才下车的时候,把手机忘在我这里了。”

“谢谢。”叶霖顿住步子,接过。

解开屏幕锁,并没有任何新的来电显示,或者是短信记录。

“你还要给谁发短信告别么?”他迟疑的短暂瞬间,朱婷悦在身后问道。

“不用了。”叶霖收起手机,已经矮身上了车。

原本是有些话想说的,然而那样的念头一旦错过了最好的时机,便再也找不回了。能留给她最好的东西,他已经托祝凯转交了,再多说什么,似乎也没有意义。

看着那瘦削的身影隐没在车里,朱婷悦在原地站了站,一抹笑容爬上唇角。

这世上,论对叶霖的感情,没有人比她更深。所以,她一定会是最后的胜利者,一定。

黑色的轿车扬起微小的尘土,极快地驶入茫茫的夜色中,就这样将绚烂的礼花和五彩的霓虹尽数地留在了身后。

那时候,叶霖并没有想到,这一去,就是三年。

更没有想到,三年之后,自己还会重新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