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死亡交易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男人坐在她旁边。她看见自己的衣服被穿上了。男人只是抽着烟,脸上戴着一个铜色面具,如同一个冷酷的杀手。

程小雅不停地说谢谢,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你想他死吗?”男人忽然说话了。

“想,恨不得他死一万次,一百万次。”程小雅毫不犹豫地回答。

1

死者,苏雪娇,女性,汉族,21周岁,系林城刑警学院特别班学生。根据尸检的结果,死亡时间是2008年5月21日上午十点四十七分,死亡原因为机械性窒息。

“怎么这次的报告这么简单?”关风看着手里的现场报告问。

“还要多详细?”这个时候,一个人从外面走了进来,是局长。

“局长。”关风慌忙站了起来。

“这次的案子是发生在你们眼皮底下的,难道这些资料还不够?你们看看,看看,今天早上几个遇害学生的家长一起找到了刑警学院的院长,他们在学校门口拉着条幅,向学校讨要公道。你们知道他们说什么吗?你们知道那些记者说什么吗?媒体说什么吗?刚才省公安厅打电话过来问需要不需要他们派人过来,难道我们林城公安局就这么差?你们出动了近百人,竟然连对方的影子都没看到!你们告诉我,对方是神还是鬼?还是你们在拍电影,看小说?”局长越说越急,用力地拍打着桌子。

“不是,局长,你听我解释……”

“我不要你的解释,关风,你是老刑警了。一些简单的错误可不要犯,我听说你和特别班一个学生的关系不一般?听说那个学生还和局里的人打过架。”局长打断了他的话。

“是,他是陈指导员的儿子,叫陈池。这次上帝之手可能和他有关系,我也是想着能……”

“陈指导员的儿子?”局长没等关风说话,就脸色一变,“以后别再让他来警队。我告诉你,关风,这个案子你要是破不了就给我放假,不要和乱七八糟的人搞到一起。”

“局长,你这什么意思?”关风愣住了。

“你不知道吗?如果当年不是陈天保自作主张,警局里的老黄、老侯,还有徐副局长,会死吗?他是一个王八蛋,亏他还有脸让他的儿子上刑警学院。”局长大声怒骂,然后摔门走了。

关风愣了足足半分钟,最后叹了口气坐了下来。

九年前,林城发生了一起特大绑架案。林城浩方房地产公司董事长董浩方的儿子被人绑架,对方要求董浩方在三天内筹集100万赎金来换人。当时正值国家严打,案子不但在省公安厅引起了轩然大波,还惊动了国家公安部,上级要求林城公安局限期破案。

林城公安局立刻成立专案组部署工作,任命林城警察局副局长徐明光为专案组组长,警局犯罪心理指导员陈天保为副组长,并且把警局最优秀的人员黄义军、侯锐一干老刑警配备到专案组。

经过一天一夜的侦查,他们终于发现了罪犯的踪影。根据之前专案组的部署,他们让董浩方拿着赎金去和对方交易,等到对方出现的时候进行抓捕。但是对方却在最关键的时候突然改变主意,他利用精密的反侦探手段把陈天保、徐明光、黄义军、侯锐四个人和其他警察分化开,然后带到了一个即将竣工的大楼十八层。

等到其他人找到他们的时候,专案组组长徐明光和组员黄义军、侯锐已经牺牲了,只有陈天保呆坐在原地,而那个绑匪却消失无踪。

这个案子一直以来都是林城刑警队的耻辱,关风并不知道陈天保是因为这个案子才离开警队的。局长的突然发话,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现在,上帝之手的案子接二连三地出现,这个压力不但关风有,上级领导更是坐不住。想到这里,他拿起电话,拨出了周波的电话。

五分钟后,周波走了进来。

“给我说说你的犯罪分析和现场推论。”关风拿起一根烟丢过去,然后自己塞进嘴里一根。

周波接过烟,并没有点着,只是夹到了耳朵上,然后清清嗓子开始了自己的分析推论:“整个剧场布满了我们的人,上帝之手虽然可以化装成观众混进来,我们无法阻挡,但是绝对可以防止他出去。从案发到后来观众离场,我们都做了仔细的检查,但是并没有发现上帝之手的影踪。虽然全场138名观众里面有四个和上帝之手年龄、身形相似的人,但是经过核查他们都不是。

“苏雪娇的死亡手法很简单,机械性窒息,凶器我们在现场没有找到,不过这并不重要。她脖子上的印痕显示那是一根长裙上的丝带,这种丝带在舞蹈大赛后台太多了,特别是一些舞蹈服装上。这个是上帝之手早就想到的,所以即使我们花费大把工夫找到凶器也不会有什么用。

“苏雪娇从出现到被发现死亡只有不到三十秒的工夫,根据对灯光师和那个负责吊起苏雪娇的工作人员的调查,他们并没有感觉到异常。根据我们所看到的一切,在苏雪娇从地上到空中的短短几十秒的功夫,根本没有人上去杀她,更不可能在杀死她后再把她吊起来。”

“那是怎么回事?总不会是苏雪娇自己把自己吊死在上面吧?”关风脸上愁云满布,深深地吸了两口烟。

“不,苏雪娇当然不会把自己吊起来,除非有人冒充苏雪娇,然后在那短暂的几十秒时间把苏雪娇的尸体吊上去。”

“你是说有人冒充苏雪娇?”关风一下愣住了。

“整个剧场大厅都在我们视线的范围内,如果出问题一定是在后台。我想也许从后台出现在舞台上的人根本就不是苏雪娇,因为戴着面具,所以人们根本不会注意到她是谁。等到灯光熄灭的时候,她把苏雪娇挂到绳子上,然后再回到后台。这样就不会被人发现,也就完成了瞒天过海、诡异凶杀的过程。”周波冷冷说道。

“对呀。可是后台是陈池看管的,他那么谨慎,是不可能出问题的。再说那个冒充苏雪娇的人应该是个女孩,可上帝之手是个男的呀!”关风又提出了新的疑惑。

“不错,所以这些疑问,我想只有一个人能回答我们。”周波无奈地耸了耸肩膀。

关风没有说话,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2

陈池坐在**已经有四个小时,他就那样呆呆地看着头顶上的天花板,眼前依然是林城剧场的命案现场。

在苏雪娇戴上面具的那一瞬间,他听到程小雅在身后尖叫,可惜还没有等他回过头,就有一个东西重重地敲在他头上。等他醒过来的时候,他看见程小雅躺在旁边,他顾不得脑袋的疼痛便向舞台冲去,他看见苏雪娇躺在上面,关风和一帮警察围在一边无奈地摇着头。

那一刻,他感觉一股钻心的疼痛从心底涌上来,如同电流一样瞬间散布到全身各个角落,他几乎就要瘫痪。

这是第六个,上帝之手因为他而杀死的第六个人。他们从欢快的生命变成沉寂的尸体,从此再也不会醒过来。所有的一切都只因为自己的疏忽,只因为自己和上帝之手的对决。这样的事实让陈池再也无法接受,他的精神几乎要崩溃了。他瘫坐在舞台上痛哭起来,他低着头用力地把自己埋起来,他宁愿像一只鸵鸟一样,永远把头埋在沙子里,不见任何人,不听任何事。他在心里不停地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上帝之手会选中自己?他不过是一个学生,虽然他参加了那个推理大赛,但也没有得罪任何人。现在他似乎明白了爸爸为什么不让他学习运用推理。他眼前闪过了爸爸的眼神,无奈之中带着惋惜。

有命案的地方才有推理,推理牵连着的必然是人命。善良的无辜受害者是需要侦探和警察利用推理找出凶手、揭开真相的。但是当这些受害者成为推理的砝码后,侦探和警察除了面对推理上的缜密,更要面对的是情感上的把握和精神上的承受能力。

陈池不知道是怎样回来的,走到宿舍楼的时候他遇到了方宇。这个体育天才生此刻终于爆发了,他们只是在之前的讨论会上见过一次,但是方宇却如同见到了杀父仇人一样揪着陈池,用力打了过去:“你不是自信能抓住他吗?你不是可以救我们吗?你不是推理高手吗?”

拳头击打过来,陈池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他只感觉有一些**顺着鼻子流下来,滴到衣服上,染红了眼前的世界。

对于方宇的打骂,陈池一句话没有说,他默默地向宿舍楼走去。身后传来方宇和程小雅的争吵声。

“怎么,程小雅,你心疼了?等上帝之手来取你性命的时候你就知道后悔了。”

“上帝之手杀人跟陈池有什么关系?他也是想救我们的。你这个不知道好歹的人,上帝之手真应该先杀了你。”

陈池长长地舒了口气,因为长时间的仰视,他的脖子有些酸。嘴唇和鼻子上的血已经凝固,死死地黏在皮肤上,如同心里那无法解开的死结。

“陈池,你能感觉到什么叫无能为力吗?你能明白什么叫生不逢时吗?”陈池想起了乔羽临死前说的话,曾经看起来最开朗的乔羽,心里却有着比任何人都脆弱的一面。那些让他无能为力的东西在被上帝之手利用、放大以后,最终变成了他死亡的推手。

陈池当然知道什么叫无能为力,现在他比谁都了解这种感觉。一生之中,我们要面对多少无能为力?无能为力的爱情,无能为力的死亡,无能为力的拒绝,更多的是我们要面对无能为力时的选择。

想到这里,陈池站起来向宿舍外面走去。走下楼,陈池停在走廊左侧一个房间的门边,然后他敲了敲门。

很快,门打开了,程小雅出现在眼前。

“我可以进去吗?”陈池问。

程小雅没有说话,拉开门把陈池请了进来。

这是陈池第一次来程小雅的宿舍,这个规格、设施和自己宿舍一样的地方,因为程小雅的一些特别布置,显得特别温馨。

程小雅倒了一杯水,放在陈池面前,然后又拿了一块毛巾想帮他擦脸,但是遭到了拒绝。

“小雅,你知道白潇潇吗?”陈池说话了,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

程小雅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她当然知道白潇潇,整个林城的人都知道白潇潇,那个为了自己的姐姐不惜举办推理大赛杀人的女孩,虽然她的冲动是罪恶的,但是动机却是令人敬佩的。在林城刑警学院,有很多人知道她和陈池的关系。

“我爱她。”陈池毫不避讳地说,“她是我这辈子第一个喜欢的女孩,她的清纯、执著、推理天赋全都是我喜欢的地方。不过我最喜欢她的一点是真实,虽然她设了一个局几乎让所有人都陷了进去,但是最后一刻她却坦然承认自己做的一切。如果她还活着,如果她不是活在仇恨的世界里,我想我一定会用我的生命去爱她。”

程小雅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低下了头,陈池的话让她有些不舒服。

“我曾经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有别的女孩让我动心,可是我遇到了你。也许是因为你和白潇潇一样,你们背负着其他女孩没有的经历,所以我把对白潇潇的爱藏在心底,开始全心全意地对你。我相信真诚的爱可以让那些不愉快的过去被掩盖,我可以让你变成最幸福的女孩。

“每个男人都会用尽全力保护自己的女人。白潇潇是我错失的第一个女孩,我无能为力。你是第二个,本来我可以的,我完全可以的,可是我现在却依然感觉无能为力。为什么?我真的不明白这是为什么,难道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

“不,陈池,你不要这样,你不要这样。”程小雅的眼泪落了下来,她死死地咬着嘴唇。

陈池的眼泪也落了下来,他无声地哭泣着,任凭程小雅走到自己身边,抱住自己。这一刻,他的内心仿佛一段倒塌的城墙,再也无法撑起一座城市。

“能陪我去个地方吗?”不知道过了多久,程小雅说话了,仿佛一个孩子在请求母亲。

陈池点点头。

3

林城市第一人民医院。

他没想到,老师会主动找他。

他的心在颤抖,莫非老师的病情恶化了,还是出事了?他惴惴不安,甚至给出租车司机钱的时候都忘了要找回的零钱。

今天是周末,医院人很多。挂号窗口排了整整两排,其中不乏从乡下赶过来的农民,挂号窗口里面的女人除了大声训斥就是厌恶的目光。她看不到挂号窗口上面贴着的一条标语:以我真心、耐心、关心,换你放心、安心、舒心。

在这样的地方,一些标语不过是自我贴金罢了。他想起第一次带老师来这里的时候,因为正是午夜,那些护士互相推诿,就在他准备大声质问的时候,老师从口袋里拿出一千块钱递给了他。

那些钱被护士们塞进口袋,之前还推三阻四,现在马上就热情起来,她们帮着把老师推进了病房,并且满面春风。

老师说:与人相处,取其弱点。

贪婪,是很多人的弱点。

电梯在七楼停了下来,他走了出去。一个女人推着一个老人往电梯里面进,但推了几次都没有进去。他回过头帮忙推了一下,这个时候电梯门突然要合拢,他慌忙用身体顶住,两道电梯门生生地撞到他的肩膀,然后又回到了两边。

“大哥,谢谢你啊,你真是个好人。”女人感激地看着他。

他微微笑了笑,转身离开了。两边的肩膀有些疼痛,但是他没有去揉,他在思考一个问题。

我是好人吗?

不,我是一个坏人,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以前听妈妈说过,坏人要下十八层地狱,可能自己需要下三十八层地狱。

推开病房的门,他看到老师靠在**看书。老师的精神看起来很好,脸色已经没有了之前的苍白。

“老师。”他走过去恭敬地喊道。

老师放下了手里的书,然后冲他微微笑了一下。

这个时候,门外走进来一个人,他将一个热水瓶放在旁边的桌子上,然后拿起老师的杯子倒了一杯热水。

“这是?”他疑惑地看着进来的人。

“他是你的师弟。”老师轻声说。

“师弟?”他愣住了。

“不错,我想了很久,你们该见面了。虽然你这个师弟没有你厉害,但是他在关键时刻还是可以帮你的,你一个人的能力毕竟有限。以后我不在了,你们也互相照应一下。”老师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

“老师,你可以长命百岁的。”师弟把水递给老师,然后回头看了看他,“师兄,你好。”

“你好,师弟。”孤独惯了,对于这种交际,他有点不习惯。

“最近我的身体恢复得不错,我想事情应该快点进行,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老师喝了口水润嗓子。

“是的,有师弟的帮忙,我想一切会顺利的。”他低着头说。

“不,你师弟还有自己的事情,事情还得你来做。”老师摆了摆手,停顿了一下,“如果我让你们选择两种职业,一个是警察,一个是罪犯,你们怎么选择?”

“老师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他说。

老师笑了笑,看向旁边的师弟。

“我选择做罪犯。”师弟平静地说。

“为什么?”老师问。

“因为警察不一定是白,罪犯不一定是黑。只要可以得到自己追求的,我觉得罪犯要比警察活得更充实,至少没有那些条条框框的束缚。”师弟说。

“哈哈,哈哈,不错,不错。”老师笑了起来,赞许地说,“说得很对。可惜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们来到这个世界,注定要面对许多条条框框。不过你们记住,无论做什么,千万不要输给别人。”

“老师,怎么忽然问起了这个问题?”他问。

“没什么,就是看了这本书,上面有这样的问题,就借机问问。”老师说着指了指床头的书。

他抬眼看了看那本书的封面,上面写着两个字:选择。

选择,很重要,他当然知道。

当年如果自己做出了错误的选择,也许现在早已经是一堆白骨。

他在七岁那年就做出了人生第一个重大选择。老师把他的爸爸按到地上,然后问他:“你让他生还是死?”看着被爸爸杀死的妈妈,他毫不犹豫地说:“死。”然后,爸爸瞬间被老师扭断了脖子。

这一幕,很多年后一直出现在他的梦里。他一直想知道,如果当初自己选择让爸爸生,结局会怎样。这个答案,后来老师告诉过他,如果他选择让爸爸生,那么他和爸爸都会死。

老师挑选自己的弟子,第一点就是绝情断义。

这个世界上有这样的人吗?没有,至少他对老师一直保持着足够的尊敬。从七岁那年开始,老师教他学习格斗、美术、音乐、建筑,甚至还让他去最好的心理特训班进修。他承受了常人所不能忍受的苦与累,他不明白自己学习这么多东西是为了什么,但是老师说过,从七岁那年起,他的命已经不再属于自己。

离开医院的时候,他和师弟一直沉默。电梯停到三楼的时候,那个之前推轮椅的女人进来了,看见他,女人一脸感激,还说要请他吃饭,但是他婉言拒绝了。

分手的时候,师弟喊住了他。

“师兄,老师说过,不要轻易向别人表露自己的爱心,这样容易失去自己的原则。”

他转过了头,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面孔,许久后说出了一句话:“虽然我们的人生已经死亡,但是我们的心应该活着。如果连心都死了,那还留在这个世界干什么?”

“师兄,我知道你有个爱人,她叫宁晓婉,她会拖累你的。这些我没有和老师说,你最好自己处理好,不要影响了我们的事情。”

“我的事不劳你操心,你安心做好自己的事吧!”他对这个师弟突然感到恐慌,这种恐慌转换成表情后变成了厌恶。

所有人对恐惧的东西无非是远离或者厌恶,这是最基本的心理反应,他相信师弟应该也看出来了。

4.

巷子叫梅花巷,上次陈池是无意中来到这里的。如果不是跟着程小雅,这一次他怎么也不可能再找到入口。

如果说城市是一张华丽的画卷,那些巷子便是画卷背后的残皮破布。每个城市都有这样的巷子,如同一道道隐藏起来的伤疤,潜伏在城市华丽的背后,看到它们就会认识到城市的苍凉和悲哀。

这一路,陈池和程小雅一直沉默着,他们的内心都在纠结。陈池能够感觉到程小雅拉着他的手在微微颤抖,那是一种不安和惧怕。曾经,陈池以为他可以保护别人,尤其是他的女人,可是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是那么无力,那么柔弱。

上帝之手的阴谋。

事情回到苏雪娇之死上来。她戴上面具,身后的程小雅突然发出一声尖叫,还没等陈池反应过来,她用一个重物击打在陈池的后脑勺上,让他失去意识。跟着,程小雅以最快的速度将苏雪娇解决,这一切都是早已经安排好的,所以发生得非常自然,根本不会出现意外。

苏雪娇死后,程小雅穿上另一套表演衣服,戴上另一个面具,在音乐声中走上舞台。当时苏雪娇的尸体就藏在舞台的幔布后面。当灯光师熄掉灯,负责吊威压的人把威压线放下来的时候,程小雅快速搭上苏雪娇的尸体,然后自己离开舞台,回到后台,换上自己的衣服,假装晕倒躺在陈池身边。

真相就是这样,一幕诡异的瞬间杀人事件上演在数千双眼睛面前,不是特异功能,不是神鬼杰作,不过是一个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环节出现了意外。这个环节是陈池的后方。

此刻疑问充满了陈池的脑子,为什么程小雅会成为上帝之手的武器?

威胁?**?还是共犯?

程小雅并没有说,她只是默默地向前走,而她也知道所有的一切终将浮出水面。

有时候,人的选择注定了结局,明明知道是错的,可是却偏偏不得不那样做。

巷子的尽头是一所普通的民宅,门是木门,已经有些年头,上面贴着一副破损的对联。程小雅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打开门,然后拉着陈池走了进去。

这是林城典型的民宅,院子里堆了一些农具,两边长满了荒草,有的已经沿着墙壁向上攀爬。中间是堂屋,两边是侧房,厨房挨着左边的侧房。陈池知道,这是程小雅的奶奶的旧居。

一个从小父母离异的孩子,心疼她的人只有爷爷、奶奶、外公或者外婆。程小雅的外公、外婆和爷爷早已经离世,所以唯一心疼她的人只有奶奶。很多老人对儿女不是特别亲,但是对孙子孙女却很心疼,这就是人们说的隔代亲。

陈池相信,这里一定曾经是程小雅的天堂。自从父母离异后,她最喜欢的地方应该就是这里,虽然这里没有豪华的家具,没有昂贵的玩具,但是这里有奶奶的爱和安定的生活。正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奶奶离世后,她还是喜欢来这里。即使这里破败不堪,荒草满院,也依旧是她的游乐场,是她的伊甸园。

“进来看看吧,如果不介意的话。”程小雅看看站在堂屋门口发呆的陈池。

“当然不介意,我外婆家比这里还破。”陈池说完就有些后悔,他不是要说这里破,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说出了那样的话。

程小雅并没有介意陈池的话,只是默默地推开了堂屋的门。

让陈池没想到的是,屋子里面竟然非常干净,看来程小雅经常来收拾。堂屋的中间摆放着一张深灰色的桌子,上面放着一张老人的黑白照,应该就是程小雅的奶奶。除了桌子,整个堂屋再无其他东西,显得空****的。

程小雅跪在奶奶的遗照前,默默地低着头。片刻后,她开始抽泣,跟着声音越来越大。

“小雅,别哭。”陈池蹲到她面前,轻轻抱住了她。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程小雅的声音颤抖,“原谅我的自私,原谅我,我没有办法。”

“告诉我,上帝之手做了什么?告诉我。”陈池说话了,他感觉自己的愤怒已经无法遏制。

程小雅的哭泣声渐渐小了,肩膀微微抖动,然后缓缓说出了事情的真相。

事情从三天前说起。那天晚上,程小雅接到了母亲的电话。等她回到家里,发现母亲全身是伤,家里一片狼藉。

母亲泪落不止,她告诉程小雅继父在一个朋友家打牌,他回家拿钱,遭到母亲的阻拦,于是便打了母亲,取走了家里最后的存款。看着家里的凌乱和母亲的眼泪,她内心的怒火升腾而起,拿着一把菜刀冲了出去。

她的出现只是一场闹剧,继父不但把她的刀扔到了一边,并且把她推进了旁边一个房间。继父本来就是一个流氓,此刻他看着发育成熟的程小雅,丑陋的脸孔再一次扭曲,程小雅用力挣扎,但是却无济于事。她眼睁睁地看着继父再一次撕开她的衣服,带着兽性的喘息扑上来。那一刻,她绝望了,她想起了陈池,想起了死亡,甚至想起了左明明。她多么盼望有人能来救她,可是她知道那是做梦。

这个时候,门开了,一个男人冲了进来,他一把拉起继父,一拳便把他打晕在地。然后那个男人抱起程小雅,大步离开了房间。

程小雅在离开房间的时候就已经快晕倒了,恍惚中看到继父的那些朋友全部倒在外面,那个男人如同一个天神把她从地狱拉回了人间。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男人坐在她旁边。她看见自己的衣服被穿上了。男人只是抽着烟,脸上戴着一个铜色面具,如同一个冷酷的杀手。

程小雅不停地说谢谢,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你想他死吗?”男人忽然说话了。

“想,恨不得他死一万次,一百万次。”程小雅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可以帮你杀死他,帮你和你的母亲解脱。”男人点点头。

“可是,你为什么要帮我?”程小雅的理智瞬间回到了脑子里。

“因为我需要你帮忙。”男人说。

男人说出了他需要程小雅做什么,并告诉小雅他就是上帝之手,虽然小雅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犯罪,但是他救了她,他可以帮他杀死继父。

“如果你帮我完成事情,我答应你,你的继父将会死得很惨。”这是他给程小雅的承诺。

程小雅答应了他的请求,即使他的要求是让他杀死一个和她无怨无仇的苏雪娇。

她也犹豫过,她也害怕过,不过上帝之手对她说:“从我救出你的那一刻起,你的生命已经结束。如果我没救你,你该怎么宽恕自己的第二次受辱,你将如何面对你爱的人,你将如何面对这个世界?”

所以,程小雅答应了,她发誓要让继父死去,即使搭上她的生命,她也在所不惜。

陈池听着程小雅的述说,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无法想象程小雅在绝望时候的恐惧,更让他无法想象的是上帝之手对这一切,对程小雅的性格,对人性的把握竟然如此精准。

当一个人绝望的时候,任何一点希望都会是他的全部。单从这一点来看,上帝之手就已经足够让人害怕,他简直是一个魔鬼。难道他真的属于上帝?一方面释放着摧毁世界的恶魔,却又给世界以光明。

想到这里,陈池的内心一片混乱,他感觉自己如同一艘行驶在茫茫大海里的帆船,在海风肆虐、暴雨来袭的海面上摇摇欲坠,濒临散架。

5

关风刚走出警察局,他的电话响了起来。

“半个小时后我将到胜利街口5号楼2单元201杀死里面的男人,如果有兴趣,可以来。”电话里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他用了电话变声器,听上去怪怪的。不过,关风可以确定,他是上帝之手。

没有多想,他回身往警察局冲过去,正好迎面碰上周波。

“快,组织人员,跟我去胜利街口。”

周波愣了一下,然后回头冲着里面的人喊:“出现场了。”

在车上,关风和周波说了一下刚才的电话。那个电话来自一个网络IP,根本无从查看他的位置。

胜利街口有一个回民菜市场,终年飘散着一股浓重的羊肉味,车子走到街口便无法再前进,因为这个时候正是买菜做饭的时间,到处都是人。关风和周波下车,穿过人群向前面走去。

看着一脸戒备、神情紧张的警察,街上的人纷纷让路。几分钟后,关风带着人来到了目的地。

这是一栋20世纪80年代建造的楼房,整栋楼的墙面都已经破损,楼梯里面黑糊糊的,窗户也破旧不堪。关风敲了敲面前的防盗门,防盗门竟然自己开了。

“不好。”关风一惊,慌忙用力撞开了防盗门里面的木门。

“啊”,与此同时,里面传来一声惨叫。关风看见一个男人被绑在一张椅子上,他的脖子上插着一把尖刀,血正往外冒。

“快,看一下屋子里有没有其他人,别让凶手跑了。”周波对后面的警察说。

“不用搜了,凶手不在里面。”关风摆了摆手,目光落在门把上的一根断绳上,绳子的另一半拴在男人脖子上的那把刀上。

这是一个机关,确切地说是上帝之手的一个阴谋。

上帝之手在几个小时前把这个男人绑在椅子上,然后在门上拴住一根绳子,等到外面的人把门打开,门上的绳子就会挣断,那么绑在绳子上的刀便会飞过去,插到男人的脖子上。

这是一个完美的不在现场案件,更是假借警察的手杀人。

“快,查一下这个男人的身份,看看他有没有什么不良记录,想想怎么写报告。”关风瞪了其他警察一眼。

十分钟后,一名警察找到了所有资料:“死者赵三强,无业,2007年曾经因为酗酒闹事被刑拘三天,后来一直参与赌博,打架滋事。他的妻子目前在医院,他还有个女儿,在林城刑警学院特别班,名叫程小雅。”

“他是程小雅的父亲?那他怎么姓赵?”关风愣住了。

“他是程小雅的继父。”那个警察说。

“我明白了。”突然,旁边的周波说话了,“我知道这一切的原因了。”

“什么?”关风不明白地看着他。

“程小雅之所以在林城剧场帮助上帝之手杀死苏雪娇,是因为上帝之手答应帮她杀死自己的继父,这是一个交换。上帝之手成功地利用程小雅杀死苏雪娇,并且不费吹灰之力,借助警察的手杀死程小雅的继父,真是一个完美的圈套。”周波说。

“可是,为什么程小雅要杀死自己的继父呢?”关风提出疑惑。

“因为程小雅的继父在她的少女时代强暴过她,不过也许有更多的原因。看来我们现在必须马上找到陈池和程小雅。按照程小雅的心态,当她得知自己的继父已经被杀死,那么她唯一的选择就是自杀。”周波分析道。

“陈池的电话还是关机吗?立刻寻找陈池和程小雅。”关风迅速布置了一下任务,然后对周波说,“对于赵三强的死,你想一下报告该怎么写。这也算是他的报应吧。”

程小雅挣脱陈池的怀抱,脸上露出一个牵强的笑容:“陈池,我去房里梳妆一下,然后和你一起去自首。”

陈池没有动,那颗如同飘**在漆黑海面上的心,依然没有找到靠岸的方向。

房间不大,收拾得很整洁。以前,程小雅经常会一个人来这里居住。房间的味道是她熟悉的味道,弥漫着奶奶的爱。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下,有条短信发了过来。

程小雅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是一条彩信,里面是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男人痛苦的表情,他的脖子上插着一把锋利的尖刀。下面写着一句话:你的继父已经成功被杀,我们的交易到此结束。

她盯着那张照片,眼泪落了下来。这一刻,她梦想了十几年,每个夜晚从噩梦里惊醒过来,她都是战战兢兢,哆哆嗦嗦,那个如同野兽般的恶魔仿佛就在她的身上,向她露着狰狞的笑容,伸着血红的舌头。她曾经无数次对着观音菩萨、耶稣基督祈求,祈求让那个男人死去。现在,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

程小雅坐到床边一个梳妆台前,拿起一把木梳,轻轻地梳理头发,镜子里的她已经没有了之前的阴霾,取而代之的是轻松、欢快,如同一个天真活泼的孩子。

梳妆完毕后,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了开心的笑容,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剪刀用力插进心口。她抽泣起来,喃喃地说:“陈池,我爱你,我爱你啊!”

外面的陈池也落下了眼泪,程小雅的哭泣和喃喃自语,一下一下敲进他的心底。我该怎么做?即使自己假装不知道这一切,可是关风和周波是不可能想不到的。

屋里的程小雅不再说话,伏在梳妆台上,只剩下呜咽和喘息。

陈池拿出了手机,也许他应该和关风说一下事情的经过,毕竟这是上帝之手的阴谋。他甚至想向关风求情。

手机开机了,几条短信铺天盖地发了过来,内容全部一样:看好程小雅,她可能要自杀。

陈池一惊,慌忙站起来向屋子里面冲过去,他看见程小雅身上正向下滴着殷红的血,触目惊心。

“不要,不要,小雅!”陈池冲了过去,一下抱住程小雅。

“对不起,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让我赎罪。”程小雅微笑地看着陈池,血正从她的心口往外渗。

“不是这样的,你没有错。我们去医院,去医院!”陈池疯了一样向外面跑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他脚下一软,一下跪倒在地,上半身却直直的,抱着程小雅。

这个时候,手机响了,上面显示来电人是关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