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每一步的以后,都是时过境迁。

1

辛晓诺走后,汽修厂清净了许多。我们都有些想念他,想念他吵闹而充满活力的声音。

陆羽良来汽修厂的时候,我和邱家明正准备下班。

邱家明看见他,两个人握紧拳头,重重碰了一下。也许男人间的友谊就是这样的,不需过多的表达,只是一个眼神就了然了。

我们买了啤酒,一路开车出了城。以前喝酒总是喜欢去酒吧那些嘈杂的地方,现在更喜欢找个安静清爽的地方,一边喝酒,一边聊天。

说到以前,陆羽良突然说,夏洛洛回来了,我见到过!

什么!?我失声地叫出来。是夏洛洛回来了?难道我上次在机场看见的人,真的是她?她从多伦多回来,为什么不来找我呢?和她完全的失去联系让我非常的沮丧。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在我心里有着无比重要的位置。

待我要继续问时,陆羽良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他扫了一眼电话,然后看看我,我的心砰然地跳动起来,我能够猜到这个电话是顾梓恩打来的吧。上次他打来电话的时候,陆羽良也是用这样的目光望着我。

陆羽良接通了电话,但是放到了我的耳边。我再次听到了顾梓恩的声音,你到家了吗?你有去过安妮家吗?她回来过了吗?喂……

我赶紧把电话还给陆羽良,别过脸去。

听到顾梓恩白露沉沉的声音,依然让我心悸,让我忍不住想要落泪。有人说,爱情是一场瘟疫,是的,我深受其害,却苦无解药。

邱家明了然地拍拍我的肩,拿起酒瓶与我干杯,我仰起头来,灌下去大口,压住心中逡巡的思念。

在听到顾梓恩的声音后,今夜的寂寞凄凉得我无法控制,只能拼命喝酒,让自己不再沉沦。

后来就沉沉地睡去,再醒来,是在车的后座上。身上盖着一件外套。陆羽良在前坐依着睡了。

我拉开车门,走出去。

看见邱家明坐在一块石上,他的背影显得清冷孤独。

我走过去,在想什么?

他转过身来,笑了笑,在想我们的少年时代,其实过去不过几年,却觉得非常的遥远。上学时不明白“时过境迁”这个词,现在知道了,原来时过境迁是让你不断的失去,失去青春,失去过往,失去轻松快乐的心境……

这就是人生吧。我沉吟。我们从童年走到少年,从少年走到青年,每一步都在失去,小的时候总觉得成为大人是非常幸福的一件事,现在又会怀念起孩提时的无忧无虑,真的是很矛盾的心情。

等到陆羽良醒来后,我着急地问他,关于夏洛洛的消息。他怎么知道她回来了。

原来他每一次回来,都会先去夏洛洛家看一看。不管怎样,她始终还是让他牵挂着,这种牵挂时日已久就成了某种习惯和自然。这一次回来,他也有去过她家,在路口的时候远远地看见她正要上一辆车。

他喊她,而她明明听见了,却只是看过来一眼,然后赶紧上了车,绝尘离去。陆羽良说,大概是怕她的男友误会吧,开车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应该是她的男朋友。

我的心,很失落。

夏洛洛忘记我们许下的诺言了吗?不是说过要做一辈子的朋友吗?不是拉过勾的吗?难道那些承诺都只是阳光下的一滴水,很快就被太阳晒干了?

不过,知道夏洛洛回来了,我也很开心。决定去见她。有很多的问题想要问她。

2

敲开夏洛洛家门时,心里一直忐忑,见到她,我们会说什么?

但是,门打开的时候,我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我的笑容定格在脸上,心里懵得发疼。

来开门的,竟然是林于康!

三年不曾见过的林于康,见到我,似乎一点也不惊讶,依着门狂妄地看着我。

是谁来了?夏洛洛的声音传来,而林于康侧了侧身,我和夏洛洛的目光就碰到了一起。我这才注意到,夏洛洛只穿了一件宽松的男式衬衣,露出白皙修长的腿。

她的眼里浮现出惊慌失措,而我整个人自震惊中清醒过来,开始往外奔跑。我想过很多次和夏洛洛见面的场景,却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情景。

林于康在她的家里,他们的关系一目了然。而我,终于是明白为什么夏洛洛会和我断了联系,是因为林于康出现了,他们在一起了。因为对朋友的愧疚所以才断了联系。

而林于康,他的出现和上一次圣诞夜,夏洛洛把他带到我面前时,给我了同样的打击。是的,他的每一次出场,都震得我不知所措。

安妮!安妮!夏洛洛在身后追着我,我停下来,转过身悲愤地看着她。这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有过很多共同的回忆,我们经历过彼此的人生,可是,现在我们却站在岸的两面,无法接近。

安妮,对不起……夏洛洛的眼里蓄满了泪水。而她甚至只穿着衬衣就追了出来,引得一大街的人目光霍霍。

找个地方,我们坐下来谈。夏洛洛抬手招了一辆出租。

来到我家,推开门的时候,她还是象以前那样把靠垫放到地板上,坐了下去。我们都有这样的习惯,喜欢坐地板,不管是夏天还是冬天,总是赤着脚坐在地板上,看电视,说话,读书。

我倒了一杯水给她,心里有千言万语却又找不到一个出口。

窗外是盛放的阳光,可是我的心却象从高空坠落的物品,不断地沉。我想起我们的以前了,正是因为以前的美好,才觉得现在更加的凄凉,我和夏洛洛,不是亲密无间吗?不是相濡以沫吗?可现在,却是更多的无言,疏离。

现在的她,是越发的美了。饱满婀娜的身段,蜜棕色的肌肤,流萤样的眼神,有着天然的媚惑气息。

还没有开口,她已经潸然泪下,吧嗒吧嗒地洇开在脸上。

我的心,就徒然地软了下去。

安妮……对不起……我总是怕你知道,所以狠心不与你联系,但你还是知道了。她泪眼朦胧的看着我,我抬起手来,揩掉她滑下的泪水,抱抱她。

她跟我说了与林于康之间的事。他是在两年前去的多伦多,那也是我和夏洛洛断了联系的时间。他象个痞子一样地出现在她面前,而她所有的逃亡之心就在瞬间崩塌掉了。她爱他,即使知道他是一个坏人,知道他做了无法原谅的错事,却还是飞蛾扑火一样地迎了上去。在知道真相的时候,她一直都在说服自己放开,一直都在警告自己不许对不起朋友,所以她逃到南方度过一个寒假,后来又离开故土,逃往大洋彼岸。而他,轻易地找到了她,他只是出现在她面前,她就瓦解了所有的理智。她的城池早已经沦陷。她是他的权下之臣,只能任由他的操纵。他用爱情控制了她,他早已经把一切洞悉在心。她逃不了的。

原来,爱错了人,是这样无可奈可的一件事。你只能将错就错。这是一场无力的救赎。夏洛洛放弃了自己,也放弃了友谊。

她只是怕我知道后伤心,所以不再想要出现在我的面前。只要我不知道真相,她的心上就会安慰一些。

夏洛洛把头伏在我的膝盖上,泪水冰凉地贴到我的皮肤上,很哀伤。

对不起,安妮,我背叛了我们的友情,我出卖了我的姐妹……可是,这两年来,我却是有着羞耻样的幸福感。我从来没有这样的快活,没有这样的幸福,是真的很爱很爱他,爱到了不能没有。

原谅我,安妮!她泪眼婆娑地看我。

如果你觉得快乐,我没有关系地……我的内心漫漶,可是看着如此痛苦的夏洛洛,我又怎能忍心责备。她没有错,是林于康引诱了她,他就是那条在伊甸园潜伏的蛇,让她吃了枚青果。

她只是爱他,不管他做过什么,她爱的,始终是这个人。

无奈,悲哀,愤恨,却挣脱不了。

这是命运,我们都深陷其中,任由摆布。

安妮,只是爸爸生病了……我回来看看就走。以后,以后我和林于康都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我不奢望你原谅我,而我,只能远离你,这是我该得的惩罚,虽然我真的很想念你,安妮,我一直思念你。

我心如刀绞,四年前的恩怨,时至今日,却还是纠葛着我们,而现在却有越来越多的人,因为这件事受到了牵连。

那一整天,我都和夏洛洛呆在一起。我们好像要把这几年没有说过的话统统都要说完,我告诉她我的近况,告诉她邱家明、陆羽良还有方文老师,我也告诉她,没有她的消息后我有多着急和难过。

我无法接受夏洛洛和林于康在一起的事实,但我也不得不承认,在这件事上,夏洛洛是无辜的,她无辜的被牵扯了进来,无辜的爱上了那个人。

我给夏洛洛换上我的衣服,她说想要见见陆羽良和邱家明。她有些迟疑地说,可不可以不要告诉他们,我现在和林于康在一起。

我答应了。

我说,不管怎样,你还是我最好的朋友,还有,事情已经过去四年了,我已经不再耿耿于怀。我们都该向前看,不要担心我,我没事。

夏洛洛转过身来,拥抱我,谢谢你,安妮。

我给陆羽良打电话,让他去邱家明的汽修厂,我们在那里见面。当我带这夏洛洛出现的时候,他们都很惊喜。

夏洛洛主动抬起手来抱住陆羽良,她贴在他耳边说,你始终是我最美好的初恋。

陆羽良讶异地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夏洛洛,你的友好让我无所适从……

邱家明敲打他的头,真是被轻贱惯了,给点阳光都不知道如何灿烂了!

我和夏洛洛握着手,相视一笑。

面前的这两个人男人,都是我们生命里很美好的一段,经历的时候,过于任性,让他们不安的苦恼,现在,终于是能够平和的相处,心无芥蒂。几番波折,我们四个人又重新聚在了一起,想想,也是一种难得的缘分。

看着夏洛洛的时候,我的内心其实百折千回,无法平静。

她和他在一起,还是重重地冲击了我。而我,真的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吧。夏洛洛说暑假过后,他们就会回去。是因为怕我难过所以才离开的吗?而我,其实没有立场去责怪夏洛洛的。

我们坐在如水的月光里,看时光在我们脸上留下的痕迹。

3

林于康把车停到我面前时,我的心里还忍不住厌恶起来。这个人,是一辈子也无法原谅,一辈子也不想再见到。

上车,我们谈谈。他嬉笑着说。

我加紧步子向前走,心里早已经长出了牙,又冷又硬的感觉。

是关于邱家明汽修厂的事,你不想听吗?他在车窗里,大声地对我喊。

我踌躇了一下,停了下来。警惕地看着他,你到底想干嘛?

那要看你的表现了……如果想知道,就上车!他胜券在握地看着我,眼里露出逼仄的冷。

我的手握成了拳头,身体发紧,气急败坏地冲他吼,请你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不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不管你做什么,我也不会妥协!你滚!

我转过身,拦住一辆出租,急速地离开。

强烈的不安却匿在心底,他到底想做什么?夏洛洛现在和他在一起,会不会有危险?难道现在的他还不想对我善罢甘休,还要把我往绝望里逼去!

因为他,我失去的还不多吗?他每剥开一层真相,都让我痛不欲生,他就是一个恶魔!

忐忑不安地来到邱家明的汽修厂,才发现他今天没有开门。这让我很意外,每天他总是多早地就会营业,想要赚取多一些钱,好买回以前的房子。

我敲门,自从有了汽修厂,邱家明就把里面隔了一个房间出来,工作生活,都在这里。他拉开卷帘门,自顾自地进去,仰头躺在**,手搁在脑后,目光空洞地看着天花板。

怎么了?我问他。

他没回答。

到底怎么了?我扬高声线。

他黯然地说,汽修厂要关门了。

为什么! 我惊叫起来。是林于康!一定是他!他到底做了什么手脚,他不放过我,不放过我身边的每一个人吗?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房东要把铺面收回,即使我加租金也不答应……合同没有到期,他宁愿给我违约金。好不容易建立了口碑,生意眼看着一日比一日好起来,却要功亏一篑。邱家明重重地叹了口气,还有,修的一辆车也出了问题,刚提走就出了车祸,别人要找我打官司,如果输了,我要赔上大笔钱……别说买回以前的房子,就是我,说不定也要坐牢了。

我转身就跑了出去。

林于康,一切都是林于康捣鬼。我不能让他毁掉邱家明,不能让他来伤害邱家明!

怎么样?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吧!林于康依在车前,脸上露出残忍的笑来。

我走近他,我听到自己牙齿碰撞的咯咯声,这个魔鬼,我恨不能杀掉他!

你到底想要干嘛?我愤怒地看着他。

上车!我会告诉你,我想要什么!他拉开车门,霸道地一字一顿。

我攥紧了拳头,咬了咬牙,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

你终于向我妥协了!他胜利地笑出了声。我面无表情,内心屈辱,冷如三九天的坚冰。

车驶上了高速路,一路出了城,向郊外行去。不安,恐惧,一起涌了上来。

你要带我去哪里?

你想要救邱家明,就只能听我的……否则,不仅邱家明,还有夏洛洛……他们都会因为你而被毁掉!

你这个魔鬼!我咬牙切齿地咒骂,狠不能与他一同撞下悬崖。他冷笑起来,农安妮,你以为我会轻易地放过你吗?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恨你!

你凭什么恨我,伤害我的,是你们!

我恨你让我坐牢,被人耻笑鄙夷!我恨你让我的父母抬不起头,被生意场上的人奚落,甚至还向你下跪求饶!

是你做错了事!我激烈地喊出声来。

他突然把车开足了马力,疯狂地加速,眼神变得癫狂。

我的手紧紧地抓住窗口,风吹得我睁不开眼,突然他把车嘎然地停了下来。我冷汗潺潺地望下去,我们的车竟然停在山路的边缘处。

他拉开车门,把我往下拽,阴森而狰狞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我不禁地颤抖起来。

你放开我!我使劲地挣扎,因为没有站稳,我整个人是被他拖下了车。他扼住我的手臂,脸凑下来,是逼仄的冷。

不就是上了你一次吗?你有多纯洁,你这个破烂货!我要你,是看得上你!有多少女人投怀送抱?而你竟然要去告我!好,这一次,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告!

他歇斯底里地说着,开始动手,解自己的皮带,拉扯着脱掉自己的外套。

不!我凄厉地喊叫出来,可是这荒僻的郊外,谁能来救我呢?四年前的一幕再次出现,屈辱,悲愤,痛苦,绝望,如蛇一样凉凉地盘在我心上。天如此地沉,风如此的硬,而我恨不能死去!

我不要再经历一次这样的屈辱,不要再历经相同的磨难。眼泪横飞,内心荒芜 ,只能用尽全力挣扎。

当他的嘴覆盖住我的唇时,我猛然地咬住了他的舌,他腾然地仰起头来,用力掴了一个耳光过来,而我几乎晕厥,却在他吃疼的时候,拼命地推开了他。想也没想,一头滚下了山崖。

不停地翻滚,撞击,身体疼得魂飞魄散,意识渐渐地迷糊,闭上眼睛的时候,我的手碰到了胸口的护身符。

顾梓恩,顾梓恩!

是一片的黑,我喊着顾梓恩,希望他能出现。可我们却好像在迷藏,怎样地转身却无法看到对方,即使声音明明就在旁边。

顾梓恩,你在那里?我想你,无比,无比地想。我颓然地蹲下身去,抱住膝盖不停地哽咽。

朦胧间,我听到有人喊我。

顾梓恩,是你吗?

我挣扎地睁开眼,哗啦地明亮刺到了我的眼睛,眼前有个模糊的人影,越来越清晰,我终于看清了,这个人,是林于康!

我的身体腾然地紧了起来,惊恐地坐起来,抱住被子看着他。

你醒了?有护士进来,看看挂在我床头的液瓶。

我怎么了?我紧张地问她。

你?滚下山坡了,不碍事,幸好都只是外伤,不过软组织受伤,肯定会疼些日子……

只是这些?我急急地问。

是呀,是你朋友把你从山底背上来的,他真的很勇敢。护士递给林于康一个爱慕的眼神。

太可笑了!这简直是匪夷所思的一件事,我是因为他才滚落山下,现在他却成了救我的人!

别害怕!没事了!林于康适时地说了句,把被角给我捻了捻。

我警惕地看着他,你到底想怎样?

护士出去后,他脸上的伪善终于卸掉,冷冷地说,游戏还没有结束,我不允许你退场!告诉你,如果你死了,夏洛洛,邱家明都会被毁掉!所以你最好活着!

我想起了邱家明的汽修厂……

你要怎样才肯放过邱家明的汽修厂?

很简单,只要你听我的话……你不知道吧,汽修厂的铺面我已经买下来了,我只要让他滚,他就得卷起铺盖地走,还有,因为没有把刹车修好而让车主出了车祸,如果往深里判,可是伤人罪!不过没关系,反正他们一家都在坐牢,邱家明进去正好可以一家团聚……

你闭嘴!我愤恨地打断他。

那你考虑一下吧!我要让你加在我身上的耻辱统统地收回来,农安妮,我会和夏洛洛在一起,就是知道你不管逃到哪里,也会出现在她的面前!是你自己出现的,我一直在等这一天!他残忍地看着我。

我才发现,身体早已经疼得惊骇。

4

犹豫再三,我还是给夏洛洛打了电话。我不想她成为林于康报复我的棋子,她和他在一起会有危险的,至少我能肯定,他不是真心的爱她。

夏洛洛看到我摔得青肿淤紫,倒吸了一口冷气,她说,安妮,怎么了?

是林于康!他挟持我……

安妮!夏洛洛惊叫着打断我,为什么要这样?我知道你一直恨他,可是你不能把你的仇恨强加在我的身上!我说过我们就会离开的。安妮,我不会阻止你去恨他,但是请你不要来破坏我们之间的感情!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不肯相信她会这样的想我。她认为我是因为恨着林于康所以才想要拆散他们?难道我们之间的友情就这么脆弱呢?

不是这样的……我真的是因为他才摔下了山……我竭力地说。

夏洛洛半信半疑地看着我,然后说,我先问问他。

离开他,好吗?他不是真心对你的!我苦苦地说。

夏洛洛不由地生了气,站起来,冷冷地说,安妮,不要这样,我和他已经相处了两年,如果不是因为爱我,他会千里迢迢地来到多伦多找我?会和我朝夕相对了两年?那件事是他错了,但是对你,和对我,这是两码事!

我颓然地住了口,知道自己再多什么什么,只会徒然地增加我们之间的误会。

过后,林于康再次在路上拦下了我,他说,你和夏洛洛说什么了?那个傻瓜根本不会相信你,我告诉她,我不想看着你们因为我而疏离,所以请求你的原谅,可你根本不给我道歉的机会,还故意从山坡上滚下去。只要问过医生就知道了,是我救了你!

看着不可理喻的他,我决定保持沉默。和他多说一句话,我就会觉得恶心,多行不义必自毙!

对了,今天晚上我在第五城酒吧等你,你会来吧!否则我会打电话让收回铺面,让车主索赔……还有,不要试图逃跑,因为我会找到你的!他狂妄地说。

他扬长而去,我的背脊上象是中了一只箭,无形的血缓缓地流下。

始终,我始终还是无法摆脱噩梦,无法逃离他。他潜伏在我的生活里,伺机要毁掉我的一切。

整个下午,我都坐在摩天轮里,不停的上升,下降。内心彷徨无依。

摩天轮里曾有我无比快乐的记忆,可是,那些快乐也只是一滴露水,当太阳升起时,就消亡了。

天黑了下来,我才发现自己浑身酸软,疲惫不堪。

去见林于康前,我先去了妈妈的小吃店。

脸色怎么这么苍白?是生病了吗?妈妈赶紧倒了杯热水放在我的面前。

我饿了。

好,我去给你做吃的!等等。妈妈赶紧说。

我撑着手,看妈妈忙碌,几乎落下泪来。原来生活悲怆才是最大的痛苦,而我的人生,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妈妈在我面前堆了大碟的食物,是把小吃店所有的样式都摆了出来。我把自己埋在食物里,不管不顾,低头苦吃,才发现自己早已经饥肠辘辘,只能专注于吃,顾不得与妈妈说话。

慢点。妈妈疼爱的摸我的头。

终于吞咽下所有的食物,我的胃撑得火燎火烧地疼。

妈妈,以后你们正大光明的在一起吧。我稀松平常地说。

什么?妈妈吃惊地看住我。

我说,你和梁叔叔正大光明的在一起吧……只要他真心对你好,我没有关系。我吸了吸鼻子,左手用力地握住自己的右手。

你一直都知道?

不要担心我,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何况,他也没有做错什么,你们不要对我感到愧疚!

安妮,妈妈……

我知道的,我不会难过……

走出了店子,我看到自己的影子,在街角缩得小小的一团,无比荒芜。有风,迎面吹来,我的身体,很凛冽。

陆羽良骑着单车从我面前经过,他扬声地和我打招呼,安妮,回家?

我迟疑了一下,喊住他。

你可以给顾梓恩打一个电话吗?我请求他。

好!他立在单车上,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按了过去。是几秒钟的时间,与我,却如一个世纪一样的漫长,而我,听到了电话那边朝思暮想的声音,他说,喂。

我的身体,摇摇欲坠,眼泪漫了上来。

喂?陆羽良,说话呀!他的声音如天籁样,让我的心里,暖了一下。

说话……安妮,你是农安妮!!他在那边颤着声音问!

我把电话递给了陆羽良。

他复杂地看了我一眼,我朝他摇头。

你听错了,怎么可能是农安妮,她……她在国外,没有回来!刚才没有信号……没事,就是问候一声,你不是巡回演吗?现在在哪里?

我蹲下身去,细细地听他们对话。

陆羽良知道我的心思,所以把他的回答都会重复一遍给我听。顾梓恩现在正和学校的乐团做世界巡回表演,去了很多的地方,洛杉矶,曼彻斯特、多伦多、巴黎……在每一站停下来,都会去打听有没有一个叫农安妮的中国留学生。

合上电话,陆羽良把单车支好,蹲到我面前,沉沉地说,安妮,顾梓恩一直在找你,他还爱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的消息?

有烟吗?我的身体很冷,即使这沉闷的盛夏让人大脑混沌。

他跑去对面超市,很快回来,手里拿着一盒茶花。他还记得,我和夏洛洛以前都抽茶花,已经戒掉很多年了,即使我戒掉了烟,却无法戒掉顾梓恩。

颤栗着手,点燃一直烟,吸进去时。我猛烈地咳嗽了起来,原来,已经无法习惯这茶花的味道,原来,我早已经不是那个很吐漂亮烟圈的农安妮。

我把烟头摁在青石板上,站起来,说,走了。

安妮,陆羽良喊住我。

什么?我回转身看他。

你今天很不对劲,发生什么事了吗?他关切地看着我。

我竭力地笑了笑,没事……每个女人每个月都有几天情绪不好,再见。

我朝前走,举起手来头也不回的挥挥,再见。

再见。顾梓恩。

5

到酒吧的时候,林于康从人群里端着酒吧朝我走来,这么晚?他不耐烦地说。

我并不回答他,坐到吧台上,点了一杯伏特加。仰头灌下去的时候,很心酸。

你该不会只是想要和我喝酒?我用手撑住下巴,侧过身看他。他的目光有些愣,当然。

那我们走吧!我站起来,走出酒吧。他赶紧跟了出来。

你的车呢?

我去开过来,马上。

我要去喜来登酒店,去开一个总统套房!我冷冷地说。

他用手抬起我的下巴,低下头来,想要吻我。我侧过脸去,不要太性急,我们有的是时间。

他把手放在我的腰上,揽住我,看着电梯不停地上升时。我的内心越发地平静下来。

打开宾馆的房间,他迫不及待把我抵在墙上,用脚关上门,手开始解我胸口的纽扣。他气喘吁吁地在我耳边喃喃,等这一天,我已经等了四年了!我就是要让你乖乖地躺在我身下,任我摆布!

我按住他的手,仰起头来露出一些笑容,我投降了,我认输!你已经让我失去了一切,我的爱情,我的友情……现在,我不想要挣扎了。

去洗个澡……我闪身,从他手里滑开。

好!我知道你不会逃的!他笑,起身进了浴室。

站在27楼,外面的世界如此的渺茫,而我,只是投身其中,就被吞没了下去。这是一口黑洞,罩在我的头上,无法逃脱。现在的我,已经不想逃离了。

而顾梓恩,终究会忘记我的,他会有璀璨的人生,瞩目的事业,他会飞得更高,更远。而他,也会有更加适合的女人在他身边,不是这样破损不堪的我,不是这样千疮百孔的我。

当顾梓恩在电话那头喊出我的名字时,我几乎要应声了。我几乎要告诉他,是我,是,农安妮。可是,我的声音被扼住了咽喉,我发不声来,只能踉跄地逃离。是,真的没有机会了,这一世,只能这样。所有的结局都已经注定,我们只能这样别离,淹没在茫茫人海里。

在想什么?林于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转过身去,给他一个娇媚的笑容,端起面前已经倒好的酒杯,递给他。

喝一杯?

他迟疑地接过来,狐疑地看着我。

怎么?不敢喝?怕我下毒?我挑衅地望着他。

他很犹豫,故作轻松地看着我,今天我们已经喝过酒了,再喝会醉……

你是不敢!我打断他,冷哼一声。

那我们交换酒杯,我喝你的那一杯……我不由分说从他手里拿过酒杯来,然后仰头喝了下去。

汩汩的心酸,在我心里盛放。

无边的忧伤,在暗夜里,铺天盖地的压了过来!

我把另一杯酒也灌进嘴里,身体赫然地松弛了下来,对着林于康笑。

他象是反应过来,冲上来,一把拽住我,往浴室里拖。手指伸到我的嘴巴里,开始抠,反胃地感觉,让我开始呕吐,当他再把手指放到我嘴里时,我死死地咬住他的手。我感觉浓烈的血腥淌满了一嘴,他用另一只手重重地掴了一个耳光过来,我终于松开了嘴。他开始咒骂,你这个女人,是疯了!

他架住我的身体,把我的手箍在背后,目光癫狂狰狞,开始往我嘴里倒他从洗漱台拿的洗漱乳液,恶心,反胃,让我只能绝望地嗷嗷呕吐,翻江倒海,一身污垢。

我的身体无力起来,视线开始朦胧,他拼命地拍我的脸,不许你死!不许你死!你死了我也要把你拉回来!你这个臭女人,臭女人!

浑身巨疼,摇摇晃晃的视线里,我隐约地看到了夏洛洛。

她来了。

我终于绵软地,轰然倒塌。

是的,我在酒里下了毒。早算准了林于康是不会喝下我倒的酒,所以我在两杯酒里都下了毒。酒杯上有他的指纹,他逃不过谋杀的嫌疑。

也是我,打了电话给夏洛洛,即使知道她看到我和林于康出现在这里,会让她心碎,也要让她看清楚林于康的真面目。

他不曾爱她,他只是想要报复我!林于康这个魔鬼,他一定,一定会下到地狱里去!

我想,我是死了。

我的身体很虚无,只是一抬脚,就飞了起来。我飞了起来,在蓝天白云间翱翔。我欢喜地喊出了声来,而爸爸站在云端,慈祥地看着我,他说,安妮,爸爸来接你了!

我哽咽地点头,朝他飞去。只是云层突然地断裂开来,我的身体开始不断地下坠,我的面前,有很多张脸,顾梓恩,夏洛洛,邱家明……

我喊救我,救我……

醒转过来的时候,我看到白灼的灯光,纯白的墙。挪了挪手,发现我的手竟然被握在一个人的手里,是林于康!

惊骇万分地叫起来,却发现没有声音。

你醒了!林于康惊喜地看着我,揽过手来,紧紧地抱住了我。我的身体忍不住地哆嗦,想要呼喊,想要说话,可是嗓子却被卡住了,只有眼泪横飞四溅.

你怎么了?林于康看着歇斯底里的我,赶紧喊医生进来。

我无力地看着医生。他在我的喉咙处检查后说,是那些药物灼烧到了你的喉咙,声带受了创伤……

什么意思?林于康拽住医生的胳膊,愤怒地问。

她的声带受了伤,需要一段时间的治疗,也许会好的!

也许?!林于康喊出来!为什么是也许?意思说她有可能就成为哑巴吗?

说不定……治疗的好,会有恢复的可能。医生无力地说。

我张大嘴巴,手放在喉咙处,使劲地想要发出声来,但所发出的声音只是象受潮而嘶嘶作响的电视声,字不成字,腔不成腔。

心里的懵与疼,掐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抬手,拔掉手上的针管,扫掉床台上的东西,一地的凌乱,而我,开始抓扯住自己的头发,心碎不已。

我成了哑巴!我竟然成了哑巴!我没有杀掉林于康,也没有杀掉自己,我却因为那些毒药成了哑巴!林于康呢?他竟然能好端端地坐在我的床边,毫发不伤!

夏洛洛没有来过医院,我无法确定那一夜她到底有没有去过酒店。而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想见,邱家明来找过我,陆羽良回北京前也来过,可我漠然地如同行尸走肉,再一次把自己封闭了起来。

夏天,就到了尾声。

邱家明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突然地要自杀。是的,那天夜里所发生的事对林于康一点影响也没有,酒店里所有的人都看见林于康怎样救我,在120来之前,他一直往我嘴里灌下洗漱的乳液,让我把吞咽下去的毒药吐出来。

这真是莫大的讽刺,他竟然救了我,他竟然不让我去死!是的,他还需要折磨我,还需要看着我痛不欲生!

我失去了一切,现在,连我的声音也拿了去。

我已经彻底地灰了心,不想要做无为的抗争了。既然死都不怕了,还怕林于康吗?

我去找过夏洛洛一次,摁了许久的门铃都没有开。我坐在花园里的栀子花下,发了很长时间的呆,少女时代,我们总是喜欢坐在这里,太阳很温暖,风很温暖,我们的世界纯洁而美好,现在物是人非,栀子花年复一年的开,但花香早已经不是当年的气息了。

我们是走得太远了。

是命运让我们如此颠沛流离吗?我已经屈服了,可是所有的,能够失去的,不能失去的,都已经失去了。夏洛洛,如果我们还是蛮横任性的少女,该有多好呀!我们怎样飞,怎样野,都带着一颗纯净如水的心。

我慢慢地瞌上双眼,在巨大的幻灭里,哽咽了所有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