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时日过去,我们习惯了忍受失去。

1

我从医院偷偷溜走了。

身上的伤口并没有完全愈合,走得太快会牵扯到伤口流血。我只能轻缓的前行,我尽量地把自己藏在阴影里行走,低着头,垂着手。我总觉得当我站在人群里时,所有人都在看我,而我却连蔽体的衣服都没有。

他们的目光扫射过来,会让我惊慌失措。我的手心湿漉漉的,我听到自己的喘息,一下,一下,在四月的阳光里,碎碎的。

我来到邱家明家,让我意外的是,他家的门口封着两个长长的白纸条。我去拍门,但知道无济于事,里面根本不会有人。

我不知道我这徒劳的动作有什么意义。我只是别无他法,拍门,哽咽地喊着,邱家明,邱家明。

我想,在我住院的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而我心里,就松了一口气。我以为邱家明是因为无法接受现在的我,所以才逃避我,但没有想过,原来他家也出事了。

如果是因为他现在无法来看我,或者,我更愿意接受这个理由。

我喜欢邱家明的家,朱漆的红门,庭院深深的四合院。在这城市有些偏僻的位置,但很幽静。有一次,在邱家明的房间里,我们打了通宵的游戏,清晨的时候,他指着暮霭沉沉的天说,安妮,真想每一个早晨都和你在一起。

他从身后抱住我,下巴抵住我的肩,我闻到了他身上香烟的味道。半晌后,他在我耳边呢喃,给我,好不好?

我诧异地问,什么?

他把我扳过来,与他对视,有些困顿地说,把你,第一次,给我。

我的脸突然涨得很红,我想也没想就推开了他,狠狠地骂他,下流!

我拿起书包要走,他着急地来过来牵我的手,他连声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可我不依不饶,我和他吵,要跟他分手。在我看来,我还这么小,不到16岁,他怎么能有这样肮脏的念头呢?我不是随便轻易的女孩,即使我再坏,骨子里我也知道第一次对女孩的重要。

我觉得我被侮辱了,被轻犯了。我整整一个星期也没有理过他,他来求我,苦苦地哀求,甚至跪在我面前。

我罚他做两百个仰卧起,两百个俯卧撑。他真的做了,大汗淋漓。这样,我才饶过了他。

他对我这样的迁就,忍让。他说为了我,他可以去死。可是现在,他在哪里呢?

有个路过男人在我面前停了下来,他说,你找这家人?都被警察抓走了。房子也被查封了。

我“啊”的低呼一声,怎么会?

转身,我就去了邱家的汽修厂,自然也没有人。门口是大大的封条。我着急了,赶紧给夏洛洛打电话,也许她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很快,夏洛洛就赶了过来。她的头发有些凌乱,裙子的中边也是歪的,显然没有注意到裙子都没有穿正,她这样匆忙地赶来,让我心里暖了一下。

一见我,她就哭了,你吓死我了,突然从医院失踪,医院都炸开了!要死呀!

她一边抽泣,一边拉过我的衣服擦鼻涕。看在她这样关心我的份上,我由了她。她一定以为我要寻死吧,可是她不知道我前几天差点已经死掉了。

夏洛洛告诉我,邱家明家出事了,他的父母竟然是一个专门偷盗车辆的团伙头目,而汽车修理厂不过是为了销赃而掩人耳目的地方,他们把偷来的车换掉牌号,改掉颜色,再偷偷地开到另一个城市卖掉。

我震惊地回不过神来,我没想到事情会这样严重,而我还不止一次地骑过赃车。原来他可以不停地换摩托车是因为这个原因。

我叹了一口气,问夏洛洛,邱家明呢?

他的父母和哥哥都被公安局收押了,他现在寄住在亲戚家里。她有些闪烁含糊地说,算了,他现在已经这样了,你没必要再找他。

我苦涩地笑了笑。我根本不在意邱家明到底有钱还是没钱,原来,我比我想的,还要在乎邱家明。也许,是这个时候我才看清楚我的内心。

我是在星期五酒吧门口看见邱家明的。他喝醉了,跌跌撞撞地迈着步子,萎靡的神态,如一堆烂泥。我想要走过去,可是刹那的时间我就停了下来。我看见梁燕妮了。看见她也从酒吧里跟了出来。

这个样子的梁燕妮和平时多么不同呀。她穿着黑色露肩的T恤,低腰的牛仔短裤露出小马驹一样修长的腿,当她扶住邱家明的时候,脸仰了起来,那样的目光里盛满了柔情似水的气息,而我的心,就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了,不停地绞痛。

原来,在我需要他在我身边的时候,他不在。

而在他需要我在他身边时,我亦不在。

我们各顾不暇。

一场变故,让我们的距离不是近了是远了。

我走到他们的面前,邱家明抬起头来注视我的时候,眼里有破碎的泪水。梁燕妮见到我时候,是浓浓的敌意,她并没有松手,身体下意识地更加靠近邱家明。

我说,邱家明,跟我走。

他忽然嗤嗤如夜枭般笑了起来。他说,农安妮,我是你的狗吗?你从来对我都是,挥之际来,呼之际去!你从来不曾尊重我,你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尊重我!你自私,冷血,你飞扬跋扈,不可一世,我邱家明为什么要受你的指挥?

我呆在了哪里。我不知道我曾经对他的所作所为,都被他一点一滴地记录在了心里。现在不过是爆发的时候。

他和梁燕妮与我擦肩而过。我的心,静谧地如一枚风干的果核,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了。

我只能缓慢地蹲下身去,疼地直不起腰来。

2

原来,有些失去是很彻底的。在我失去了我的纯洁时,我也失去了我的初恋。

在夏洛洛看来,没有结局的初恋,便是最好的初恋了。只是在最懵懂的年纪里遇见,然后走过青涩的一段,发现,原来不过如此。还有更好的爱,更好的人,更宽广的世界。于是,各奔东西。

可是,我发现自己放不下。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那样去践踏邱家明的尊严,我以为他的爱是无限的多,却原来也只是透支着他的内心,现在,他不再爱了。

他不想再对我付出了,仅此而已。

那天夜里,我又遇到了顾梓恩。是夏洛洛告诉他的吧,他竟然找了过来,在星期五酒吧的门口再一次捡到了我。

他真是一个沉默的男孩。晕黄的灯光下,空气里都是薄凉的气息。我看到自己的影子,被淹没在了他的影子里。面对他,我有很复杂的情绪。他是那个救我的人,他抵达了我最痛楚的时候,他看到了最最不堪的我。

可他是那个救我的人。

我想我今天晚上的表现真的太失败了,若是以前那个激烈的农安妮,一定会死死地拽住邱家明,会声势凌厉地指责他,质问他。为什么和梁燕妮在一起,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和她在一起?我们不是还没有分手吗?可我却说不出话来,我知道了,我心虚。

我竟然失去了我的立场,因为我失身了,我的血液里有耻辱的因子。我不再决然,昂立。我是脏的,灰的,所以,我只能眼看着他们从我的身边走过。

却说不出话来。

我真的变了。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柔弱呢?只是哭泣,长时间的哭泣,无能为力。

我的锋芒,都被灭掉了。

我想,我真的再也站不起来了。

在回医院的路上,我们经过了一个奶茶店。他说,等等。他跑进去,出来的时候,手里是两杯奶茶。

我的手指已经冻得很僵硬。我没想过四月的季节还是这样的凉,出来的时候,我穿着单薄的衬衣,风一过,皮肤就泛出寒气。这一杯的温度我紧紧地握在手里,我感激地看他一眼,我没有跟他说过谢谢,虽然他已经救过我两次。

医院的大门近在咫尺,我很不想进去。我坐在石阶上,想要把奶茶喝完了再进去。他坐在我身后的几阶,空出一段的距离。

我把手撑在石阶上向天空看去。从前我总是很盲从地过这日子,吵闹而喧嚣,现在,我竟然有大把的时间安静地呆着,有心思去看看静默的天。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变成这样。那些强势的日子,都被从我的身体里抽离了出去。

而心口撕拉的强烈疼痛,让我茫然地,不知所措。原来,人在强烈的痛苦里,是这样的安静。

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我问顾梓恩,并没有回头。

我只是想看着你好起来。他说。

因为你救了我?就象那句话,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我自嘲地笑笑。

他并没有回答。不可否认,他是一个好人。

第二天,警察又来询问笔录了。我不知道案件进展到了哪一步,他们并没有向我透露太多,只是说,案件在调查中。

午饭过于油腻,刚刚吃过两口,我就恶心反胃。我冲到洗手间里翻江倒海地呕吐,妈妈跟了进来,她拿毛巾帮我擦脸的时候,脸上露出很大的恐惧。

这样的恐惧在我刚刚醒来的时候见过一次。

她转身出去了,不一会儿医生过来给我做检查,开了单子让我去做一个B超的检查。隐约的不安在我心里逡巡。我想,是发生了疾病吗?

还没有做检查的时候,夏洛洛来了。她带了很多的水果零食,手勒出了深深的红印,她把我的病床扒拉出一个位置,挤到我的身边来,她搂着我说,安妮,你真的住太久了,赶紧回学校吧。没有你的课堂一点意思也没有,干脆我也在你的病房里租一间床位得了。

她的笑容又回到了之前的轻松愉悦,我突然地嫉妒起她来。我已经和她不一样了,我再也不能和她一样的微笑,呼吸,不能和她一样地生长。

夏洛洛告诉我,邱家明也好些日子没有上学了。家庭的变故对他的打击很大,他几乎废掉了。

我想,我们两个都成废人了。可是,我们却无法彼此的安慰和支持。

一会儿的时间,夏洛洛就朝门口看了几次,她说,你的救命恩人呢?今天怎么没有看到?

我也朝门口看了看,是的呀,今天他没有来。不过他来不来,对我而言,无所谓。我看得出来,夏洛洛对他的好感。

好几次,他要走的时候,夏洛洛也站起来告辞。他们是完满的少男少女,他们离我已经有了很远的距离。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别过脸去。

夏洛洛回去后,妈妈带我去B超室做检查。她牵着我的手,嘴唇颤栗,她说,安妮,妈妈爱你。

我把身体埋在妈妈的怀里,痛哭出声。

出事到现在,我也没有扑到在妈妈的怀里,大哭过。其实我很想,但我们的关系竟然变得很生分,即使她努力地想要对我好,但我却抵触着她。在我心里,是觉得她那么地靠不住,她除了哭泣不能为我分担丝毫。虽然,她是我唯一的亲人,是妈妈。

从她交第一个男朋友起,我们就远离了。

现在,我们终于又做回了母女,在我最无助的时候。

医生当着我的面,当着妈妈的面说,已经怀孕了,21天。

有惊雷在我的身体里炸开来,我的眼前一黑,是一片的血肉模糊。我想,我真的是,最倒霉的那个人了。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

3

我知道妈妈脸上恐惧的表情是因为什么了,她已经有了预感,现在不过是证实了。

我在被强暴后,怀了孩子。

我不过才16岁。

16岁,而已。

命运是一双翻来覆去的手,把我置于死地。

顾梓恩来的时候,我正拿着一枚玻璃碎片放到手腕处。医生、护士,还有妈妈,他们围了满屋子,却不敢靠近。

我真的不想活了。我没想到事情会这样的糟糕,一再地超出我所能承受的范围。

活着,只是耻辱。

我总是做噩梦,让我不断重复罪恶的一幕。就像是那些冤魂不散的鬼,无法投胎所以总要重复死亡的时刻。我,我就是那个无法投胎,转世做人的冤鬼!

我已经闻不到阳光的气息,青草的气息,我的世界里,只有血腥,浓烈的血腥味。我与它们博弈,却总是败下阵来,我不停地闻花香,嗅蛋糕,却徒劳无功。

我知道,我要死掉了。

爸爸也许在等我,他会让我的内心平静下来,让我不再重复噩梦和哀伤。

妈妈的眼泪已经唤不了我求生的意志,我只是想要离开,想要逃开这一切的现实。命运如此的多舛,我的世界,是一地的碎玻璃。

万念俱灰已然不过如此,已经没有偷生的希望,我只能把自己放逐,才能减少疼痛的感觉。也许在来世里,我会愿意做一个穿中规中距白裙的女孩,我再也不要肆意地妄为,再也不要去伤害别人,轻贱别人。

已经抓到他们了!农安妮。突然间,顾梓恩对我说。

我愣住了,他们,他么真的被逮到了吗?我犹豫的时候,顾梓恩奔了上来,一把握住我拿玻璃的右手,另一只手抢过玻璃。

在挣扎的时候,玻璃划过了他的掌心,嫣红的血涌了出来。我连忙松开了手。

警察下午的时候来了,他们果然告诉我,案件已经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有一个男孩到警察局自首了,警察已经拘留了他,并且会安排时间让我去认人。

我看了看在一边的顾梓恩,他的手上已经被包扎了纱布。他再一次救了我。

我答应妈妈不再做傻事。并且同意尽快做手术拿掉孩子。顾梓恩的脸上也微微地松了口气。我的心里充满了对他的感激。

这些日子,他好像无处不在。即使,他并不大与我说话,站在不远不近的距离。有时候,从噩梦里醒来,看见他站在窗口,我的心里会安心一些。

我很害怕一个人呆着。会让我恐慌。

我没想到,傍晚的时候,方文老师来看我了。他站在我的病床前,递过来大把的并蒂莲,他说,农安妮,早日康复。

我想起他在我MSN上的留言,他说我是残忍的女孩。是的,这个残忍的女孩现在得到了报应。

可是他的眼里没有奚落和欢喜,他捻捻我的被角,他说,你依然是一个好女孩。

我懂他的意思,我想我以前怎么能这么混账呢!为什么会对这样去想要去作弄别人的感情呢?他离开的时候,我说,对不起。

他笑了,眼里有欲言又止。

他离开后,夏洛洛来了。

她看见顾梓恩在,欣喜地和他打招呼。她的脸灿烂地象一朵向阳花,我的心里非常的不舒服,她到底是来看我,还是来看顾梓恩的?

顾梓恩客气地和她谈话,原来顾梓恩是高一的学生,16岁半。

我从来没有和顾梓恩谈过私人的话题。我们之间有着无形的距离感,我想,他留在这里,也不过是出于人道主义。

我看向窗外的时候,突然怔住。我竟然看见了邱家明!

他是来看我的吗?我顾不得点滴还在打,用力地扯下针头。我趿拉着拖鞋就往外面奔去,鞋跟打在楼道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一声,一声。我着急地冲出去,四下里寻找,可是早已经没有他的身影。

我想,我不会看错。是邱家明,是那个曾经对我俯首帖耳千依百顺的邱家明。有些人真的是这样的,当他突然离开你的生活时,你才发现他的重要。

我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喜欢上了邱家明,只是曾经的我太高傲了,高傲到看不清自己的内心,自我到根本不懂得珍惜。现在,我失去了,而我,却无法习惯这样的失去。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们之间会这样的决然。我一直以为,说分手的那个人一定是我,可是,现在,是我,成了被甩掉的人。

转过身的时候,我看见了邱家明。站在不远的地方,我向前走,他开始向后退,我再走,他再退。我停下来,他也停下来。

他只是不愿意走近我。

但我分明看见了他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洇开在他的脸上。

邱家明。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我不纯洁了吗?

夏洛洛从身后走过来,抱住我的肩膀,让我走。她说,别去理他了,他是个叛徒!

是的,他在我最痛苦的时候,背叛了我。他和梁燕妮在一起了。

我不愿意走,我转过身,死死地看住邱家明。

而他始终没有过来,没有和我说一句话。

他是用这样的方式来和我告别吗?告别我们曾经在一起的时光,我们一起一起飙车,一起逃课,一起打游戏,抽烟,喝酒,打架……这些过往象是刮划的碟片一样,突然地卡住了。

我想,我们都太年轻了,我们无法承受生命之重,在巨大的变故砸到我们身上时,我们便吓住了。

经过顾梓恩的时候,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想,我在他眼里,真的是一个可怜虫吧。

什么,什么,都不剩下了。

邱家明也是一个溺水的人,我们只能站在不远的距离,看着对方呼救和沉溺,却无能为力。我想,他的感受也是这样的吧,我们谁也救不了谁。

这个四月,无比的凉薄。只有风,依然地喧嚣。

4

我去警察局了。妈妈陪着我去认人。我的指甲深深地掐进肉里,不让自己退缩。我多么不愿意再见到那些人,一辈子也不想再见到。

但我知道,我必须地站出来,我要指控他们,让他们受到制裁。

我在身上穿了三层衣服,把自己裹得严实。妈妈走过来,帮我整理衣领,我发现她的手背皮肤已经有些松弛,心里一阵酸楚。

我在厚玻璃后见到了他们,我的身体开始瑟瑟发抖。我只能哆嗦地指着他们说,是3号,7号,还有14号。

旁边的一个年轻的女警察端了一杯热水给我。她拍我的肩膀,她说,别怕,我们都会帮你。

警察大约给我说了案情的经过。是其中一个人自首,把另外两个供了出来,还有,他们是受人指示。

然后,我听到了梁燕妮的名字。

我想,我明白了。她一直想要报复我,从来没有放弃过恨我。是她找了他们,让教训警告我一顿,没想到那三个男孩看见纠扯中我拉散开的衣服,就起了歹念。

从警察局出来的时候,我和妈妈意外地碰到了梁燕妮的爸爸。他穿着质地良好的阿玛尼,站在黑色的奔驰前,眼神望过来有些迟疑。显然妈妈还不知道梁燕妮和面前这个男人的关系。她有些欣喜地走过去,她说,你怎么来了?也许她能想到的,是他的出现和关心有关。

我狠狠地盯着他,把他逼得躲闪。他低低地对妈妈说,我送你们回去,我有话想要对你说。

我转身就走了。妈妈追了上来,她说,安妮,你不能这样对妈妈的朋友。

我冷冷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你不记得了吗?梁燕妮就是他的女儿!

她的表情就呆住了,嘴唇微微启开,眼里流露出痛苦。我找不到词语安慰她,因为我也被这样的事实震得四分五裂。

是梁燕妮,竟然是她!

我感觉到命运撒下了一张天罗地网,让我看到最狰狞血腥的一幕。

我去了护城河边。这个时候我谁也不想见,好在,真相已经查明,他们都会受到惩罚。但是我呢,我还能回到以前吗?

有人在护城河边放着风筝,那只蝴蝶风筝刚刚起飞,就在风力跌跌撞撞地盘旋,然后一路落了下来,挂在了一棵合欢树上。原来,不是所有的风筝都可以飞上天,也不是所有的成长,都是花好月圆。

放风筝的人,看了看那只挂在枝桠上的风筝,摇了摇头,走掉了。他就这样放弃了它。

我站起来,开始爬树。

小时候我就很皮,爬树对我来说并不难,环抱住树干,脚用力往上登,几下我就爬了上去。风筝在枝桠的位置,我缓慢地移动过去,还差那么一点点,但树枝太细,承重不起,摇摇欲坠。我咬咬牙,再挪一些,指尖已经快要碰到了,我的身体尽量地多探过去一些,终于在拿到的那一瞬间,树枝发出清脆的“咔嚓”声,我惊呼着就从空中摔了下来。

幸好是松蓬的土质,只是一些擦伤。

拿着那只破损的风筝,一瘸一拐地回去时,在巷口遇到了顾梓恩,衬衫长裤,手插在裤兜里。前两天我已经从医院里出院,走的时候并没有和他打招呼。

出院了?他问。

恩。我停在他面前,眼睛看向一边。

你怎么受伤了?他掏出纸巾,想要擦我脸上刮伤的血渍。

我侧了一下头,小心地躲过了他的手。他的手停留在半空中,然后垂了下去。

农安妮,为什么对我这么抵触?他有些受伤的问。

没。没有。我加重了一些语气,连忙回答。其实我也说不清楚,不知道为什么。当别人的手接触到我的皮肤时,就象一把小刀,在割裂我,生疼,生疼的。

停顿片刻,他有些犹豫地问,我想和你做朋友,好吗?

我没有……恶意。他补充道。

我讪笑,我没有认为我们不是朋友。

你去放风筝了?他看着我手里的风筝问。

我拿起风筝看了看,摇了摇头,我捡的,根本不能飞……觉得它很可怜。

他从我手里接过风筝,铿锵地说,走,我能让它飞起来,我向你保证。

他跑到文具店买来了固体胶,白纸,剪刀,画笔。就趴在石阶上,开始修理风筝。我好奇地凑过去,他把撕裂的部分,下面粘上白纸条,为了保持平衡,在另外一边也粘上白纸条……末了,用画笔在上面涂上好看的颜色,不细看,根本看不出这只风筝是破损过的。

他又买了风筝线,重新接头连线。

我看着他忙碌,心里也有了期待,兴许它真的能重新飞起来。

我们来到广场,他让我先把风筝举起来,他在前面跑,等到一段的距离,我再松手。

我看见风筝在空中踉跄了几下,我的心都提了起来,非常的紧张。然后它腾空而起,越来越高,稳稳地展翅。

我欢呼起来,而顾梓恩跑到我身边,把手里的线轴递给我。我感激地冲他笑笑,接过线轴仰望在风中的那枚风筝。

不放弃,就会有奇迹的。顾梓恩对我说。

我想,他是对的。我不能轻易地放弃自己,即使受到重创,我也可以再飞起来。

也许,我可以做到。

5

回到家门口,听见了妈妈在激动的与人说话。我想推门进去,但站住了,因为我听到的谈话内容关于我。

你不要再打电话来了,不要再来骚扰我和我女儿的生活!我们一定会指控……钱?梁晚秋,你以为钱是万能的吗?钱就能收买法律?你死心吧……若不是我们的关系,我女儿也不会被你女儿报复,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要报复她?

妈妈在电话这边悲愤万分。

我明白了,原来他来找妈妈,不过是希望替她女儿说情。希望我们能撤销控告。

简直是在做梦!我就是死也不会放过他们,我一定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等到妈妈接完电话,我才推门进去。她坐在沙发上暗自垂泪,看见我的时候,赶紧吸了吸鼻子,故作轻松的和我说话。

晚饭很沉闷。

妈妈做的都是我爱吃的菜,咕噜肉,茄羹,蛋饺……我勉强地吃了许多,即使我根本没有胃口。

洗澡的时候,我冷冷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失神的眼睛,消瘦的脸,本来是瓜子脸型的我下巴显得更尖了。

然后,我看见,从我大腿处,开始流淌出红色的**。腹部剧烈地绞痛起来,我吃疼地弯下腰去,惊恐地喊出了声。

妈妈把我送到医院的时候,我一直很清醒。我想,我会死吗?

医生做过检查后,镇定的告诉妈妈,是小产。

我也听到了。我身体里那个罪恶的因子它等不及做手术拿掉它,它选择了杀死自己。我忽然想起了,下午我曾经从树上跌下来。

我甚至庆幸,我跌了这一跤。

虽然,我也差点死掉。

我渐渐地睡去。我真的很累,很疲倦,这些日子实在辛苦,没有完好的睡眠,没有平和的心情,现在,我想要好好地睡一觉。

我梦见了邱家明。

他坐在我的摩托车后,当我把摩托车开得疾驰时,我们一同的大叫起来。阳光如碎汞一样,清澈的灿烂,我看见自己,笑得很欢喜。

这,真的很美好。

可是,当我睁开眼的时候,我就知道从此以后这样的情景只能是梦了。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回不起了。

天蒙蒙的亮了,我想,这新的一天,对于我来说,又会发生什么。

果然。

探视的时间里,来了好些人。他们提着大堆的营养品,赔着笑脸……他们是三个强暴我的男孩父母。

他们怎么会来?

他们把病房里挤得满满的,不停地向我说着道歉的话。可这样的道歉并没有打动我,我烦躁地别过头去,根本不想听他们说什么。

妈妈气急败坏地把他们往门外推,把他们带来的礼物往外面砸。

我从来没有见过妈妈这样彪悍地发脾气,她如一头愤怒的母狮向他们冲撞过去,她把病房的门关上。身体挡在前面,嘴唇微微颤抖,她对我说,别怕,妈妈会保护你。

我暖暖地笑了起来,妈妈终于象个妈妈了,她站出来保护我了。

给我削苹果的时候,妈妈轻轻地对我说,对不起。

我抬头看她,她眼里蓄满了泪水。

对不起,安妮,都是因为妈妈和那个人交往,才让她的女儿报复你!是我不好……我不该去做第三者,破坏别人的家庭……她的泪水汩汩而下,然后,泣不成声。

我抱住妈妈,不仅仅因为这个原因,还因为我曾经戏弄过她。我对妈妈说。

傍晚的时候,顾梓恩来了,带着一个纸盒。

他神秘地冲我笑笑,然后把纸盒打开来,我喜悦地呀了一声。原来是一只灰色的雪瑞拉,小小的一团缩在纸盒里。

我抱它入坏的时候,发现它的一只眼睛雾蒙蒙的,很灰,没有光泽。

刚生下来不久,因为瞎眼,所以被人丢弃在小区里,我捡到的……安妮,你愿意收养它吗?顾梓恩说。

我点头,恩,

它吐出舌头舔我的手背,温润的感觉,很美妙。我一下就喜欢上了它。我给它取名,小雪。

我和顾梓恩带它到医院的花园里散步,它撒着欢的跑,因为瞎眼的缘故,它总是摔倒,也许在它的世界里,摔倒并没有什么奇怪,就象是吃饭,喝水,因为习惯而自然了。根本不会计较摔下去的样子是否狼狈。

我和顾梓恩跟在它的身后,我突然觉得身边的这个男孩身上带着某种魔力,他能给我带来温暖,平和。

我第一次,由衷地对他说,谢谢。

他浅浅地笑了笑,可我总觉得他的眉眼之间带着如潭水一样的忧愁,很莫名。

许久不曾有过的轻松心情,在我的胸腔里弥漫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