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风魔岭

玉狮谷在石屏、阿迷之间,往南走,越蒙自、风魔岭,渡富良江便到了安南境界,非中国土地了。在明季时代,安南也算是中国藩属,尚未变成法属越南,从越南通昆明那条铁路还没有出现。这条道上僻处边陲,重山叠岭,深菁陡壑,行旅极少,瘴疠特多,汉人视为畏途,为最峻险难行之处。

尤其是逶迤几百里的风魔岭,群山缭绕,羊肠曲折,绝少人烟,猛兽毒蛇,出没其间,自不必说。还有一种可怕的野苗子,族名“哈瓦”,形态凶恶;全身黑如煤炭,坚如钢铁,土人称为“黑猓猓”。没有房屋,终年栖息于山洞土袕。有时和猿猴一般飞跃于大树之上,倦时抱枝而睡,完全是原始生活。

这种黑猓骒却善于炼钢制刀,削竹造弩。他们终年**,只腰下围一条短短的兽皮裙。每人身上都带着一柄变形牛角刀、一张回堂弩、一袋淬毒回堂箭,牛角刀锋利无比,是黑猓猓的第二生命。回堂箭更是厉害,这种箭镞锐杆短,并无箭羽,从弩中发出,可以贯革穿石。最奇的是箭镞上涂的一种毒药,据说是鸟矢炼就的,不论什么怒狮猛虎,只要中了回堂箭,便是不中要害,也立时迷失本性;用不着伸手捆缚,中箭的猛兽迷迷糊糊的会跟着发箭人走回去,任凭宰割,所以称为回堂箭。

在黑猓猓出没的区域近处,还常常发现他们一种奇怪而惨无人道的风俗,名曰“祭刀”,每个黑猓猓每年必须“祭刀”

一次,以卜一年的吉凶。祭刀没有定日,随时随地碰到了可以祭刀的生物,便用身佩刀弩猎取,祭刀的生物,不是飞禽野兽,必须是人类,只要不是他们黑猓猓一族,不论是苗人汉人一律下手!能够得到汉人,尤可荣耀本族,举行火把跳月,以资庆贺。他们祭刀时猎取生人,也是习惯的规律,绝不三五成群的猎取,必须独力猎得方能雄视本族。

下手猎取时,先在树上面眺望,瞧见远远有人从道上走来,立时摘下许多树叶,预先在必须经过的道上把树叶撒下,在道上两头布成两条界限,中间露出二三丈宽的空档,悄悄地躲入道旁深林内,张弩以待,待来人走入树叶布成的界限内,便发弩射死。如来人机警,或步履矫捷,一发不中,人已走出界限,便不敢再发;发之不祥,须等待第二人到来;再相机下手。如来人真被他一箭射死,立时拔出牛角刀把首级割下,并将尸首斫为数段,用泥土涂糊,运回巢袕。召集族类用火烧熟,分割而食;首级则供于洞袕前,喃喃祷祝,礼拜不已。待日久首级腐烂只剩骷髅,永远悬于洞袕之外;袕外骷髅越多,越被同类尊崇。这种惨无人道之奇俗,便是哈瓦野苗祭刀的大典。

上面所述哈瓦黑猓猓一类苗族,即与玉狮谷猿虎失踪、宝箱被劫有关。因为冰天澜、罗优兰当夜粗粗了结金驼寨一档事以后,打发一队家将先回昆明,自己暗暗和罗刹夫人到了玉狮谷。竹楼虽经烧毁,从前原有沿溪盖造的一排小屋子,大半也被火烧得不成模样,倒还有几间完整的,勉强可供三人住用,比较露天搭盖行帐似乎强一点。

沐天澜想起初到玉狮谷定情那一晚,风光旖旎,如入天台,和现在残毁的玉狮谷一比较,真有不胜今昔之感。可是玉人无恙,左右逢源,薄嗔浅笑,在在醉人,景物虽殊,情怀益畅。顿觉三位一体之乐趣,虽袕居野处,又有何妨?这位痴公子大得其乐,把家中锦衣玉食之荣,真有点淡忘了。但是罗刹夫人志在复仇,罗优兰心痛失宝,她们两位每天却分头搜查玉狮谷内外要道,想侦查出贼人一点痕迹出来。

有一天清早,罗优兰从屋内起身,走出门外,到隔屋窗外,向屋内一瞧,沐天澜、罗刹夫人在一张蒙豹皮的木榻上,兀自酣睡未醒。罗优兰偷瞧两人睡相,不禁噗嗤一笑。这一笑却惊醒了屋内的罗刹夫人,向窗外笑道:“你笑什么?我正犯着愁呢!我们在这破谷内逗留了好几天,兀自搜索不出一点痕迹出来,这样不是办法。”

罗优兰笑着推门而进,指着榻上沉沉酣睡的沐天澜,悄悄的说:“你瞧他睡得多香!这位痴公子百事不在他心上,只要姊姊不离开他,他在这几间破屋子住一辈子也乐意。姊姊还怪他舍不得自己家里的画栋雕梁呢?”

罗刹夫人欠身而起,一面整理衣襟,一面笑骂道:“小嘴说得多甜,假使你悄悄的回了昆明,他肯陪着我在这破谷里才怪哩!不用他说,这样景象的破谷,我也住不下去。无论如何,我们得另想办法,谷内既然查不出线索来,枯守无益,从今天起我们得到远一点地方去搜索呢……”

罗刹夫人刚说着,忽听得窗外空地大树上,发出一种异鸟的啼音,细听去,宛然喊着:“罗刹夫人!罗刹夫人!”

罗刹夫人一听这阵鸟声,一跃下榻,惊喜道:“噫!这定是我那只白鹦鹉回来了。”

说着话,人已飘然出屋。

罗优兰跟踪出屋,只见大树上噗喇喇飞起一只白羽红冠的异种鹦鹉,翩然飞坠,直向罗刹夫人头上飞来。雪翅一敛,便停在罗刹夫人肩上,不住的啼着,“罗刹夫人!罗刹夫人!……”

罗刹夫人点点头叹息道:“还是你有翅膀的躲了一场灾难,可惜你只能啼着‘罗刹夫人’四个字音,如果你能说话,便可从你嘴上探出贼党们踪迹来了。”

一语未毕,肩上的白鹦鹉忽然双翅齐张,盘旋空中,嘴上却啼着:“哈瓦!哈瓦!”

罗刹夫人只觉可爱的鹦鹉竟能恋恋回谷,却听不出鸟嘴上急蹄着:“哈瓦!哈瓦!”

是什么意思?

身旁的罗优兰一时也没细辨,指着空中盘旋的鹦鹉说:“姊姊从前对我们讲过,飞马寨岑猛想在姊姊面前献丑,用飞刀刺死一只白鹦鹉,大约便是它了。”

罗刹夫人刚说了一句;“正是它!”

忽见盘旋空中的白鹦鹉,在她头上飞鸣了一阵,忽然双翅一掘,卟喇喇又飞上树巅,在树巅一枝粗干上用嘴乱啄。罗刹夫人眼光锐利,看着白鹦鹉举动有异。一顿足,纵向树下,两臂一抖,“一鹤冲霄”,平地腾起两丈高下,人已翻上树腰一支横干上,微一点足,倏又飞上一层。人象燕子一般移枝渡干,转瞬之间已到了树巅白鹦鹉近处。

忽听她在树巅上娇喊着:“宝贝的灵鸟儿!这可真亏你了!”

喊声未绝,人已从树枝上腾身而起,象饥鹰攫兔一般飞泻而下。一沾地皮倏又跃起,人已到了罗优兰跟前,喜喊道:“劫宝贼的线索在这儿了!”

喊罢,左手一扬。手上多了短短的一支竹箭,不到二尺长;奇形的三角形箭镞,却有三四寸长,颇为锋利,镞锋发出蓝莹莹的光芒。

罗刹夫人说:“我从没瞧见过这种没羽的短箭出在什么地方?兰妹熟悉苗情,也许知道出处?”

罗优兰接过竹箭细瞧,惊喊道:“姊姊!这是哈瓦黑猓猓的回堂弩,镞上奇毒,中身昏迷。难道烧楼劫宝是黑猓猓做的手脚么?但是哈瓦族生苗愚昧无知,不识珍宝;刀弩虽凶,姊姊留守谷中的人猿,足能制伏他们。何致被哈瓦生苗侵入谷内赶尽杀绝呢?这里面恐怕还有别情。尤其是这种未开化的野苗,绝不会识得珍宝可爱动手劫走。不管怎样,既然发现了哈瓦族的回堂箭,总是一条线索。”

罗优兰说出哈瓦回堂弩时,白鹦鹉又飞下树来,停在罗刹夫人肩上,急啼着:“哈瓦!哈瓦!”

罗刹夫人说:“兰妹你听,我的白鹦鹉不是啼着:‘哈瓦!哈瓦!’么?刚才它也这样啼着。我没听过生苗内有哈瓦一族,经你一说,才知白鹦鹉啼着:‘哈瓦!哈瓦!’是有说处的。你瞧我这只白鹦鹉多灵!定是它在树上,瞧见哈瓦族野苗闯进玉狮谷来的。你说这种野苗子不识珍宝,非人猿之敌,也许尚有别情,但是哈瓦野苗闯进谷来,想用箭射死白鹦鹉,定是千真万真的。兰妹知道这种野苗的巢袕在什么地方呢?”

罗优兰说:“从这儿往南走,过蒙自,上风魔岭,在外国安南边境交界近处,深山密林之内,听说有这种哈瓦黑猓猓一族的野苗子。但是小妹也是传闻,并没亲自到过。现在我们好容易得到一点线索,不管真假,总得往这条道上探它一下,总比枯守在这谷内好得多。”

两人商量当口,屋内沐天澜也闻声睡醒,结扎出屋。三人再仔细一计议,决计当日一同出发。仍旧用老法子,利用硕果仅存的四头人猿的飞毛退,扎就三具竹兜。两头人猿抬着长竿双兜,由罗刹夫人,罗优兰前往分坐,两头人猿抬着短竿单兜,由沐天澜单人单坐。随身兵器以外,带足了干粮和避毒治瘴的药品。罗刹夫人还舍不得那只白鹦鹉,让鸟儿停在轿竿上一同启程,向蒙自、风魔岭这条路上出发。

一路走去,尽是瘴烟蛮雨之区,难免受尽风霜之苦。但是这三位和平常行旅不同,非但本身武功绝众,足下有疾逾飞马的代步,而且三位一体,心心相印。一路探优穷胜,轻怜蜜爱,把沿途深林岩洞当作香闺锦阁,其乐甚于画眉,并不觉得跋涉奔波之苦。

这条道上本来行旅稀少,险峰难行;这三位仗着四头人猿的脚力,走的更是非常人通行之道。四头人猿不解风情,只顾卖弄它的特赋的脚力;肩上抬着的三位,却顾盼生情,笑语不绝。有时两位红粉怪杰涉及儿女燕婉之私,当然以沐天澜为中心;在这奇山怪壑之间无所顾忌,吹批索斑,抵瑕蹈隙,互相斗笑为乐。只乐得这位痴公子左顾右盼,无异登仙。

风魔岭广袤数百里,三人探索敌踪,深入秘奥之境,到处留神,尚未发现哈瓦族野苗的踪迹。幸喜这种深山荒谷,野兽极多,自生自长的山果,触目皆是,倒无空腹之虑。有一天,天色已晚,三人在一座峭拔的峰腰,寻着一处背风的岩洞,便在洞内栖身,用随身带来的几卷轻暖兽皮铺地,安度一宵。四头人猿,把竹兜放在洞口,当洞而睡,守卫洞口。

这时山雨初霁,新月高悬;洞外溪流淙淙,松风簌簌,景致优寂。一阵山风卷过,忽听得峰背一阵虎啸,摇撼山谷;音大声宏,声至威猛。细听去,好象群虎出洞,在峰背迎风啸月。

四头人猿一听虎啸,即阔嘴大张,獠牙豁露,而且磔磔怪笑;认为美食送上门,便张牙舞爪的想出洞寻找。洞内罗刹夫人曾在玉狮谷养过一群猛虎,略识虎性;听得虎声有异,好象碰着克星,奔腾咆哮,怒极发威的声音,便向沐天澜、罗优兰说道:“安息还早一点,洞内气闷不过,何妨趁着这样好月色,我们瞧瞧虎斗去。”

罗优兰笑道:“一路走来,碰见了不少虎豹一类的猛兽,一只只都进了人猿的腹内。虎豹碰见人猿,算是遇上克星,看惯了平淡无奇,还有什么可看的呢?”

罗刹夫人说:“不然!今晚的虎音,我听出有异。我会嘱咐人猿,暂不出手猎虎,让我们瞧一瞧虎和什么东西斗上了。”

罗刹夫人这么一说,引起沐天澜、罗优兰兴趣,三人一跃而起,携手出洞,罗刹夫人又吩咐四头人猿跟在身后,没有自己发令,不准出手捉虎。三人四兽出了岩洞,向右侧绕到峰背。还未走近地头,便听出群虎猛地大吼,声急而厉。

三人一看峰背尽是参天古木,大可合抱,一时还看不出群虎所在。罗刹夫人向树上一指,说:“我们舒散舒散筋骨,从树上过去好了。凭高望下,正合了坐山看虎斗那句话了。”

她话一说完,两臂一抖,身形拔起,先自上树;沐天澜、罗优兰跟踪而上。四头人猿不懂得什么轻功、什么身法,只凭天赋的本能;四肢齐施,早已一纵几丈,飞跃于层林树梢之上,穿林渡干,比鸟还疾。除出罗刹夫人可以同它们一般的矫捷;沐天澜、罗优兰轻功已臻炉火纯青,和人猿一比,便觉难以并驾齐驱了。

这样三人四兽,在树上凌空飞渡,走了一段路,已经穿出这片密层层的森林。眼界一放,露出月光笼罩的一块草地上;草地上银蛇样的浅溪,曲曲而流,如鸣筝筑。溪流尽处,几条飞瀑,从几十丈高岗峭壁上,活似白龙倒卷一般,随风飞舞而下。这片草地,被当空飞瀑的水雾,滋润得亮晶晶的又肥又嫩;如在白天,还可瞧出碧茸茸的娇绿可爱。可是草地上却有三四只牯牛般斑斓猛虎,只只尾尻高耸,伏地发威;虎喉内,音如闷雷,声声不绝。虎目凶光直注,都向着隔溪。

原来几十亩开阔的一片大草地,被一道曲曲折折的浅溪划分了左右两面。那一面溪岸上,小山似的矗立着一只硕大无比、乌黑油光的怪兽,其形似牛,鼻子上,却长着亮晶晶的一只长而尖锐的独角。

罗刹夫人在树上一见这怪兽,便向身旁沐天澜、罗优兰两入悄悄的说:“对岸那只大怪兽,是不易见到的通天犀。它那只独角,是全身津力所萃之处;只凭它那只独角,便可制服这几只猛虎。那只独角且是价值连城的宝物,是祛毒消瘴的无上妙品。”

沐天澜、罗优兰什么奇兽都见过,却没见过通天犀。定睛瞧时,只见对峰溪边那只通天犀,一对远射蓝光的怪目,好象没把这边群虎放在心上,把头一低,似乎向溪水内顾影自怜。一忽儿又把头昂得高高的,向它身近一株高可十丈、三四人抱不过来的小树上面,注视不已。三人跟着它的两道蓝莹莹的眼光,向那株古木上面瞧时,顿时吃了一惊。

起初三人六道眼光,都注意了两岸的群虎和通天犀,这时向树上一瞧,敢情那株古怪的大树上,很高的一支横出的粗干上,竟挂着鼓鼓囊囊的一只大皮袋;离地差不多有七八丈高下。这样蛮乡僻境,猛兽出没之区,竟有人上树去挂上了这样大的一个皮袋。看皮袋里面,还不知装着什么沉着的东西,惹得那只通天犀,昂头注视。能够爬上这样高大的树,去拿这只沉重的皮袋,这人本领,也非寻常。最奇是荒山静夜,人影俱无,皮袋却高高的挂在树上,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这只高挂的皮袋一发现,头一个罗刹夫人兴致勃勃,认为高挂的皮袋内,定有奇事,沐天澜、罗优兰也瞧得很真,却瞧不透怎么一回事?再低头看草地上一群猛虎时,大约惧怕对岸的通天犀,空自发了一阵虎威;对岸通天犀视若无睹,毫不理会,只一心注定在树上高挂的皮袋上了。

群虎发威,原是碰上克星,发威自卫的本能。通天犀并没越溪进逼,群虎似乎有点发呆,竟趁势坐腰后退。退到林口,并没逃走,伏在林下暗处,也抬起了虎头,跟着那面通天犀注目的方向,几对灯碗似的虎目,也集中在那面大树上的皮袋了。那只虎然可畏的通天犀,向树上皮袋瞧了半天,颔下一鼓一鼓的,也发出了雷鼓似的一阵阵的怒哮,嘴上长牙森露,不断的喷出白沫来。大约兽类特具的嗅觉,已嗅出高挂树上皮袋内的东西,是它们认为不易多得的美味,所以白沫乱喷,馋涎欲滴了。

隐身树上的三位,越看越奇。四头人猿,虽同一隐遁树上,却时时跃跃欲试;预备扑下树去,先捉群虎,再斗通天犀。经不得罗刹夫人平素训练有方,只消暗地一打手式,再用眼神镇慑,四头人猿便乖乖的不敢乱动。

在这当口,怪事又出现了。两岸群虎和通天犀忽然停止咆哮,却值山风忽止,林木亦静,只剩潺潺的飞瀑,和淙淙的溪流。隐身林上的三人,在这风止人静当口,忽地听出高挂树上的皮袋内,隐隐的发出酣睡呼吸之声,若断若续的传入耳内。万想不到高挂的皮袋内,竟有人在袋中高卧,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事,连见多识广的罗刹夫人,也觉得事情太玄,有点莫名其妙了。

树上三人诧异之际,那面身躯庞大的通天犀,突然一转身,尾巴直竖,朝着那株上挂皮袋的大树,声声怒吼,全身钢针似的乌光油黑硬毛支支直立,全身好象突然涨大了许多。

猛地把头一低,四蹄腾踏,雷鼓般向大树冲去。只听得訇隆一声巨震,这株粗大的古木,竟被通天犀的头锋,撞得枝柯乱舞,落叶而下,挂在上面细干上那只皮袋,也东摇西摆,簸**起来。那只巨兽通天犀的独角,竟一下子尽根扎入树内。这一撞,怕不下有几千斤力量,如果换一株普通松树,定然一下折断。

看情形,大约通天犀垂涎树上皮袋内的东西。树长袋高,自己身躯笨重,无法上树,想把大树冲倒,皮袋掉下,便是它口中之物了。无奈这种千年楠木,根深树大,坚逾铁石,想用猛力撞倒它,却是不易。通天犀一下子没有撞倒大树,沉雷般一声怪吼,拔出独角来,身形倒退了几丈路;突又展开四蹄,猛冲过去。这样接连冲了几下,只把那厚厚的树皮,撞得四分五裂,和上面断枝枯干纷纷掉下,依然冲不倒这株大树,高挂的皮袋也依然在上面**秋千般**着。通天犀尽力撞了几下,没有撞动,也累得张着大嘴,挂着白沫喘气不己。

这时罗刹夫人忽然想起一事,立时撮口长啸。四头人猿一听到她的啸声,如奉军令,也都各自一声怪啸,从林颠飞跃而下,一顿足,便到了对岸通天犀所在。四头人猿长臂齐施,一齐扑向通天犀身上,两头人猿业已骑上犀身,一头人猿搬住头上犀角,另一头人猿挽住犀尾,想合力制伏通天犀。

可是通天犀皮坚力巨,一个旋身,前退一掀,后退一飞,四头人猿便有点吃不住劲,却也没被它攒开。四头人猿,围着通天犀在草地上团团乱转,斗得天摇地动。

罗刹夫人在树上看得清切,向罗优兰说:“这只怪兽毛硬革厚,非有利器,难以制伏。你分一口剑与我,咱们三人下去,助它们一臂之力。那只独角是个宝贝,我想我们大有用处。”

罗优兰慌把背上双剑拔下,分了一柄犹龙剑,递给罗刹夫人说:“这柄剑是我先母的师父张松溪祖传下来的,比我这柄飞龙,和他身上那柄辟邪剑都强。”

罗刹夫人接过犹龙剑,身形一动,已经如鸟辞枝,翩然而下,罗优兰把飞龙剑在肘后一隐,也跟踪而下。沐天澜不甘落后,随同下树;拔出自己辟邪剑,向身后林内一瞧。刚才躲入林内一群猛虎,此刻业已无影无踪;大约四头人猿飞身跃溪,和通天犀惊天动地的一斗,把这群猛虎吓跑了。

三人三口剑,正想越溪而过,制通天犀的死命,猛听得半空里哈哈一声大笑。三人一齐抬头,只见高挂横干上的皮口袋,忽地探出一个头来,因为树帽子枝叶甚密,月光遮蔽,只隐约看出探出一颗头来,五官面目却分辨不清。只听得皮口袋上哈哈一笑,头颤晃动,笑喊道:“咦!原来你们也到这儿来了,天澜!你们莫动,取通天犀的角儿不能动刀剑。快把那四头人猿喊回去,瞧我的!”

沐天澜一听这人口音,立时分辨出是谁,不禁喜出望外,大喊道:“师傅,师傅!您老人家会到此,可想煞徒弟了!”

上面那颗脑袋一声怪笑,向下面点点头,笑道:“你这孩子,连你自己的家都可有可无了,你还会想着我这背时的师傅?少说好听话,师傅不吃这个!”

语音一绝,只见皮口袋一阵晃动,那颗脑袋往上一长,赫然钻出一个人来。双手往上一起,人已离袋,翻上了那支横干。那具皮口袋,人一离袋,立时瘪了下去。那人骑在桠干上。解下皮袋,向背上一背,系好搭扣,倏地一个筋斗,从七八丈高空翻了下来,离地不到一丈高下时,一个“细胸巧翻云”,轻巧巧地站在草地上了。他赤手空拳,向这岸三人一挥手,便向通天犀奔去。

这时罗刹夫人已由沐天澜知会,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恩师——哀牢山滇南大侠葛乾荪。罗优兰在秘魔崖群侠大破九子鬼母飞蝗阵时见过一面,罗刹夫人也久闻其名。想不到会在风魔岭突然出现,而且听他口吻,自有制伏通天犀的法子。便依言撮口发啸,把四头人猿唤了回来,且看滇南大侠怎样下手。

滇南大侠葛乾荪依然和从前一般,秃脑门,孩儿脸,穿着一件大袖飘飘长仅及膝的葛布袍;高腰袜,衲帮洒鞋,背着一具皮袋。从大树下来,先不向沐天澜等打招呼,大袖一拂,毫不犹豫的向通天犀身侧跑去,双袖挥舞,朝通天犀眼前一阵乱拂,转身便走。那头通天犀正被四头人猿斗得凶性勃发,低头怒吼,怎禁得滇南大侠故意撩拨它?马上一声大吼,向滇南大侠身后直冲过去。

葛大侠双足一点,已到那株大树下,通天犀便向树下直冲,把头一低,亮晶晶,白森森的独角,眼看已逼近葛大侠身前。这边沐天澜三人也替葛大侠捏一把汗。沐天澜刚喊出:“师傅小心!”

只见葛大侠身形一缩,人已闪到树后,通天犀那支独角,冲了个空,又深深的穿入树内。通天犀真是力大无穷,凶猛无比,把头一昂,那支独角巳裂树而出,角一拔出,便绕着树身,去追葛大侠。

葛大侠身法如风,只凭一双大袖逗着通天犀,离开了大树,倏地往后一退,转身向瀑布左边一座岩壁跑去。身后通天犀四蹄跑发了性,挟着迅速无匹之势,一对兽眼,盯着葛大侠后影宜追,越追越近。葛大侠倏一跺脚,纵出好几丈,已到了石岩脚下,一转身,在岩脚立定。脚刚立定,通天犀运足了全身猛劲,象一座山似的冲到。只听得轰隆一声巨震,岩石纷纷爆裂,碎石纷飞,如喷烟雾,一时看不清是何景象。

急寻葛大侠身影时,只见他凭空拔起四五丈,轻飘飘的站在从岩壁缝里长出来的一株短松树上,低着头向岩脚下细看。

沐天澜,罗刹夫人、罗优兰赶了过去仔细一瞧,才知道硕大无朋的通天犀,竟撞得脑盖崩裂,脑浆涂地,小山似的倒在岩脚下,身上压满了崩裂的大小岩石。葛大侠从岩壁上,纵身而下,即纵向倒毙通天犀的尸身,把它身上压着的大小岩石抛开,一俯身,拾起一支亮晶晶的犀角,业已齐根折断。

葛大侠跳下乱岩石堆,沐天澜向前拜见,复替罗刹夫人,罗优兰二人引见。

葛大侠连说:“好!好!你们的事,我碰到了桑苧翁,已略知一二。这位罗姑娘是桑苧翁的令媛。我在秘魔崖见过一面。这位是当年石师太的高足,我从黄牛峡无住禅师口中,也知道了一点情形。姑娘出身奇特,师傅也和我们不同,端的令我钦佩。我徒弟仗着姑娘智慧本领,在滇南、滇西唾手成事,实在是他的造化。”

罗刹夫人听得葛大侠满嘴赞扬她,口上也谦逊了几句;跟着沐天澜称呼,也喊着葛师傅,问他为何来到风魔岭?看情形,藏身皮袋高悬树干,大约和这头通天犀有关。

葛大侠点点头道:“正是!不过我并不存心要这通天犀角,我是受人指教而来,要用这难得的犀角,去救一大群人的。

刚才我阻止你们用宝剑制死通天犀,一半是因为这只犀牛,非普通之兽,非但犀革坚厚,不易致命,而且力大无穷。一不小心,便要出错。一半是想取下这只犀角,最好引诱它一味猛撞,自己撞下角来,使它全身津力,都汇聚在角上。一下子折断下来,这只通天犀角更为名贵,更为有用。”

沐天澜道:“师傅!你说要用这只通天犀角,去救一大群人,这是怎么一回事?”

葛大侠笑道:“你且慢问,我得先问问你们。你们以前的事,我大概明白,这次金驼寨遭殃,你们救应的事,我也从传闻中,略知一二。可是你们来办金驼寨的事,怎会来到靠近安南边境的风魔岭,其中大约有事吧?”

沐天澜便把玉狮谷竹楼被毁,宝物被劫,猿虎和苗婢一齐失踪,从白鹦鹉啼出“哈瓦”,寻出回堂箭,才一路搜查到此的话,述说了出来。

葛大侠一听情由,仰天哈哈大笑道:“真巧!真巧!万想不到你们和我走一条路了。你们以为玉狮谷劫宝,是哈瓦一族黑猓猓干的事?黑猓猓蠢如豕鹿,那会干出这样事来?你们养的一群人猿,比当年九子鬼母秘魔崖的一群狒狒,还厉害得多,黑猓猓几支回堂弩,哪能制伏你们一群人猿?你们以为寻出一支回堂弩,是黑猓猓进谷的铁证,哪知道到玉狮谷劫取宝物,另有其人。虽然有黑猓猓参与其间,无非被人家驱策,当作牛马一般使用。

盗宝、毁楼的主使人,也可说是当年九子鬼母一派的余孽,你们知道的飞天狐吾必魁也在其中。玉狮谷的宝藏,也许早落在飞天狐吾必魁的眼内,他们仗着一种克制人猿的东西,又探得罗刹夫人远离玉狮谷,不在家中,才敢下手。处心积虑,定非一日。

你们不要忙,我也要找寻那几个怪物去;有你们一路做帮手,又得着这支通天犀角,也许能够把你们失去的宝物和人猿们夺回来。但是事情很难说,定法不是法,到了地头,还得看事做事。你们还不知道,盗宝贼的巢袕已离此不远,我会领你们去的。今晚来不及,我们也得商量一下。你们在何处存身呢?当然不会象我用皮袋挂在树上的!”

沐天澜说:“我们在峰腰那面岩洞内。”

葛大侠说:“好!领我到你们岩洞去,我有话说。”

第33真相大白

滇南大侠葛乾荪跟着沐天澜、罗优兰、罗刹夫人,转过峰背,进了三人寄身的岩洞内。大家席地而坐,沐天澜取出干粮。和一路猎取、经过烤炙的新鲜兽肉,请自己师傅解饥。

大家一面吃,一面谈话。

葛乾荪说:“我在大破秘魔崖,消灭九子鬼母以后,便和我师兄独杖僧、好友铁笛生离开云南,浪迹荆襄之间,又由豫楚渡河而北,看一看燕赵的山川人物。直到最近游倦归来,回到我老家哀牢山中。回山以后,碰着了桑苧翁和无住禅师,才得知你们三人结合的经过。少年出英雄,后浪推前浪!我这滇南大侠从此也只合深隐山中,看你们在滇南,滇西大显身手的了。

不料我回山以后,哀牢山一带的商民和猎户,得知我回家,纷纷赶到我家中哭诉,说是有一批年壮猎户,每年照例要结帮成队,到风魔岭一带搜猎虎豹一类的贵重野兽,剥下来的皮张,以及可以合药的材料,每年大批收获得利甚巨。这般人都是手脚明白,祖传打猎的本领,年年如此,很少失事。

不料今年大帮猎户,深入风魔岭以后,宛如石沉大海,消息全无。

这帮猎户,共有三十几名,竟一个都没回家,日子一久,便成奇闻。第二次又出发了一批猎户,去搜寻前批猎户的踪迹,其中还有几个越境到安南做外国生意的客商,也一同出发。哪知道过了一时,第二批猎户和几个客商,也一去不返。

风魔岭虽然地面广阔、万山重叠,前后两批猎户,也不致通通迷失路径,久困深山,便是被怪蛇毒兽吞噬,入山途中,总也有遗落的尸骨或物件,可以查出一点痕迹来。几批猎户头领,也非弱者,深知趋吉避凶的门道,何致两批入山猎户,一个都逃不出来?风魔岭好象变成了无底的魔窟,人一进去,便无踪影。这是出于情理之外的,其中当然有特殊的变故。

他们这样一说,要求我出马搜查两批猎户的去向和生死。他们这么一哀求,我也动了好奇之心,谊关桑梓,往常又硬扣上一个侠名,不容我不出马了。但是事情很奇怪,风魔岭地近边界,我也没有到过,猜度不出两批猎户全数失踪的理由,除出实地勘查,并无别法。于是我异想天开,制成了这具包皮袋,当作我随地过夜的行床,可以上不在天,下不在地的高挂起来,避免深山野兽的袭击。

从哀牢到这儿蒙自境界,路可不近。石屏是必经之路,我经过石屏时,飞马寨岑猛暗袭金驼寨的事还没发生。我一路探听风魔岭内情形,才知和哀牢山猎户全数失踪的事,别处也同样发生了。不管单身或结队走路,只要走风魔岭境界,不深入还没碍事,只要深入岭内腹地二三十里,便算落入魔窟,没法回来了。

这种事一再发生,人们把风魔岭,当作神秘的鬼怪之窟,捉起来便发抖,谁也不敢走近风魔岭了。我把这些消息存在心里,本想先到三乡寨,看望我大徒弟何天衢夫妇去,和他们商量商量风魔岭这档怪事。后来我一想,三乡寨离风魔岭路途甚远,他们未必深知其祥。不入虎袕,焉得虎子?不必三心两意,我老头子单枪匹马的探它一下再说。这样,我便向风魔岭这条路上奔来了。”

三人听得奇怪,不知风魔岭内,究竟藏着什么人物?罗优兰头一个忍不住,不等葛大侠说下去,抢先问道:“刚才老前辈说出,风魔岭内也许是九子鬼母的余孽,飞中还有飞天狐吾必魁。晚辈暗想黑牡丹、普明胜、岑猛之辈都先后死掉,九子鬼母余党,已无这样人物,而且事情很怪,似乎主持风魔岭的人物本领不小,这又是谁呢?”

葛乾荪笑道:“天下之大,善恶邪正,百流杂出,什么奇怪的人,和什么奇怪的事都有。你们知道从前九子鬼母的师傅,是十二栏杆山的碧落真人;这人原是个怪物,他的门徒不止九子鬼母一个。据我暗探所得,风魔岭内主持的首领,大约也是碧落真人一派的党羽,此人年近古稀,葛衣儒冠,道貌俨然。是否身有武功?不得而知。他雄踞风魔岭内,并没什么野心;和从前九子鬼母一般,想争权夺地的行为,绝对不同。无非想利用风魔岭僻处边荒,造成一处化外扶余、桃源乐土罢了。”

罗刹夫人一听此人雄踞风魔岭是这般主意,竟和自己的志愿相同,不禁笑道:“照老前辈这样说来,此人还是个有心人,不能以匪徒贼党看待了。”

葛乾荪大笑道:“善恶原生于一念之微。这人主意不错,手段却非常毒辣。他想一手造成的桃源乐土,经他别出心裁的一施为,却变成愁云惨雾的魔窟了。现在我不必详细说明,而且我也只从暗地窥察而得,虽然一度深入其境,无非溜身暗探,还没十分明白底蕴,明天我领你们探一探他的桃源乐土,便可明白。不过最要注意的,一入其境,他们的饮食切莫随便入口,待我用通天犀角试过有毒无毒,才能食用。”

沐天澜诧异道:“师傅怎知他们的东西有毒?难道专用毒物对待入境的外来人么?”

葛乾荪说:“不是这个意思,我也是从暗地观察出来。他们的东西不能随意入口,一时也说不出所以然来。你们身入其境,定然也会觉察到的。”

罗刹夫人说道:“照老前辈的意思,明天我们便在大白天坦然入境;但他们骤然看到我们几个人,不致戒备森严,诉诸斗争吗?”

葛乾荪大笑道:“风魔岭和从前九子鬼母秘魔崖绝对不同。依我猜度,非但毫无戒备,定然衣冠礼让,远接高迎。

可怕的便在这地方,笑脸迎人比恶声相向厉害得多。”

三人听了,都有点惘然。罗刹夫人说:“如果我玉狮谷的宝物确是在他们手里,飞天狐吾必魁又是识得我们的,一见我们,当然彼此心照。他们狡计多端,最后图穷匕现,恐怕难免一场斗争的。”

葛乾荪笑道:“能够这样,倒好办得多。我们到了地头,看事办事,见机而作好了。”

第二天清早,滇南大侠葛乾荪作了向导,领着沐天澜、罗刹夫人、罗优兰出了岩洞;吩咐四头人猿砍下一大捆紫藤和细竹,在沐天澜竹兜子上。又添扎了一个藤兜,仍然叫头人猿抬着,照着葛乾荪指点的山径,穿入万山丛中。

四头人猿健步如飞,没一顿饭时光,已翻越过许多重山岭,葛乾荪便吩咐停步。大家下了竹兜子,葛乾荪指着前面烟笼雾屯的几座高峰说:“你们瞧,那面峰脚下一片红光灿烂,遍地开着红杜鹃花的地方,便是我们要探访的入口了。”

罗刹夫人慌说:“老前辈,我们进去,四头人猿要不要叫它们跟着呢?”

葛乾荪说:“跟进去不妨事。我暗探时,把守入口处所的也是人猿,大约从你们玉狮谷掳去的。不过我们带去的人猿,同类相见,难免叫唤亲爇。我料把守入口处的人猿,已和我们带去的人猿不同,大约已吃了他们一种毒药,迷失本性,恐怕连你主人都不认识了。你得约束带去的人猿,不要乱起哄才好。”

罗刹夫人一听这话,立时明白玉狮谷猿虎一齐失踪之迷,定是贪嘴吃了人家毒物,才着了人家道儿了。便用猿语向四头人猿咕咕呱呱了一阵,告诫它们,没有自己命令,不准大惊小怪的闯祸。吩咐已毕,四人沿着一条曲折的山涧,向那面走去。刚转出高低不平的一座山脚,蓦见一人,步履踉跄象醉汉般,在溪涧中乱流而渡。忽地失足扑倒,在溪涧中一阵乱滚,水花翻滚,衣服尽湿,居然被他挣扎起来。连爬带滚的爬上了这边的溪岸,一溜歪斜的跌入山脚下一块荆棘丛生之地,伸着两手满地乱抓,抓起一丛金黄色的野草花来,连根带土,往嘴七乱送乱嚼。

葛乾荪等四人看得奇怪,悄悄的走到他身后。这人满不觉得,只顾一把把抓那野草花往嘴上送。嚼吃了几大把,忽地身子向地上一伏,“呃”的一声,大嘴一张,呕出绿绿的黑水来,边呕边吐,直吐到绿水变成黄水。四肢一松,一翻身,仰天八叉的死一般躺着不动了。

罗刹夫人道:“一点不错!是的,大约他也受毒了。他抓着乱嚼的黄色野草花,好象郁金香这一类的东西,大约是对症解毒的东西。”

葛乾荪一声不哼,走近飞天狐身边,俯身把地上嚼不尽的金黄花拿起来细瞧,又拿出自己怀里的犀角,用角尖略微蘸了一点吐出的黑绿水。通明晶莹的犀角,立时起了一层层的暗晕。不禁吐舌道,“好厉害的毒物,这是什么毒物呢?想不到这种野草花倒能解毒,真是一物必有一物克制。最巧是偏生在此处,但是飞天狐何以会受毒,又何以会晓得有这种解药呢?既然知道就地长着解药,也许不是受人之害,是自己误食毒物所致的。”

话刚说完,地上仰躺如死的飞天狐已怪眼翻动,悠悠醒转。骤然见他身前立着几个异样的人,从地上一骨碌跳了起来;可是脚步不稳,两退一软,扑地又坐在地上了。他坐在地上,拚命把头乱摇,大约毒性尚未退尽,头脑发晕,眼内生花。

他把头摇了一阵,睁开眼来,瞧清了眼前站着的几个人,怪眼大张,吓得变貌变色。尤其瞧见了罗刹夫人,吓得他张着阔嘴,低喊着:“你……你……居然得着消息,寻到这儿来了。好……好……来得好……嘿……你们都来了,好极!好极!”

罗刹夫人喝道:“飞天狐!此刻你性命悬我之手,你这狼崽子趁我不在,引狼入室,毁我竹楼,盗我宝藏,还把我猿虎苗婢一齐劫走。这事当然是你起的祸苗,现在我已到此,还有何说?”

飞天狐坐在地上,抬起手来,把自己脑袋上击了几下,似乎发晕了一阵,头昏渐醒,极力搜索他的记忆力。忽地怪眼乱翻,从地上跳起身来,向四人抱拳乱拱了一阵。指着对山,哑声儿喊道:“恶魔!你们用这种毒计害我,现在罗刹夫人到此,你们的报应到了!”

他咬牙切齿的哑喊了几句,忽又面现苦脸笑,向罗刹夫人说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谷中宝藏被劫,确是有我在内。但是不要紧,诸位若肯信我的话,非但宝藏可以失而复得,还可以救出许多受毒的人,替世上扫除几个祸害。”

大家一听,便揣度里面另有原因;且听他说出什么来,再作计较,横竖不怕他逃上天去。当下罗刹夫人便喝问他:“有什么话?只管说出来,可得实话实说,休想弄鬼。”

飞天狐吾必魁说道:“自从阿迷普明胜死后,黑牡丹那滢妇和飞马寨岑胡子打得火爇。岑胡子这人,又做不出什么大事,我一赌气,推说联络各寨好汉,离开了他们。其实我存心和他们分道扬镳,另打主意。本想到滇西找沙定筹去,走到半路,听得榴花寨烟消火灭,蒙化已被官军克复,便转身回来。忽地想起从前九子鬼母普老太有几位师弟,隐居风魔岭内;行踪诡秘,不知打的什么主意。从前原是认识的,想去拜访一下,心血**,便向风魔岭这条道上走去。

人猿身法如电,瞧不清竹兜子坐的是谁。猜想能坐着人猿竹兜子的,除出你罗刹夫人,没有第二位。人猿飞行的方向,大约是往滇西去的。等我从哀牢山到石屏向蒙自走时,有一段路,和你住的秘谷相近,那时我明知你离谷远出,我也不敢进谷窥探。因为我知道守谷人猿的厉害,从前我是被人猿擒住过的。

不料在那段路上,忽见许多背弩持刀、腰围兽皮、全身**的一群哈瓦黑猓猓,蜂拥而来。有几个黑猓猓,扛着许多血淋淋的剥皮野兽。最后几个黑猓猓,抬着一乘竹轿子,轿内坐着一个汉人装束,方巾直褶的老儒生。到了近处,才想出轿上的人,正是我要到风魔岭拜访的一位怪物,这人姓孟,名小孟。这人从头到脚,斯文一派,谁也把他当作汉人里面的老学究,他自己却说是汉朝南蛮孟获的嫡裔。

究竟这人是苗是汉,谁也分辨不清,不过他和九子鬼母同出十二栏杆山碧落真人门下,大约是开化较早的苗族,因为当年碧落真人不收汉人作徒弟的。我和他一碰头,说出拜访之意,他模仿汉人读书人迂腐腾腾的怪模样,维妙维肖;而且对我是以前辈自居的,因为我是九子鬼母的子侄辈,他当然长着一辈子了。在道旁一见着我,端坐轿内只微一点头;把手上一柄描金折扇,摇了几摇,忽地扇子一收。

他指着我说:‘当年九子鬼母依仗武功,任意胡为,闹得一败涂地,跟着他的人现在也闹到风消云散,这是我早已料到有这结果的。我可和别人不同,我一不想依恃武功,争霸称雄;二不想攻掠城地,妄动杀戮,只在我风魔岭内一片净土,建设世外桃源。愿意跟我的人,不论苗汉有耕有织,浑浑噩噩的以度天年。你只要到我亲手建设的桃源乐土一瞧,便可看出一片天道太和之象。你此番远道访我,大约奔波风尘,一无是处,有点悔悟了,才来投奔我的。好!我是来者不拒,只要你回头是岸,定可安享桃源之乐。’

当时他道貌俨然的对我说出这番话来,我真暗暗钦佩;只要看这一群凶野的黑猓猓,并没依仗武力,却被他收服得狸猫一般的伏贴,便是常人办不到的事。他说的桃源太和之象,也许不假。当时我真还相信了。便问他:‘远离风魔岭,到此做什么?’孟小孟并不答理我,只昂着头思索了半晌,忽然向我问道:‘吾必魁!你知道此处一座秘谷内,有人占据着九子鬼母一生心血收集的奇珍异宝是么?’

吾必魁话还未完,罗刹夫人已气得长眉直竖,凤眼寒威。

一声娇叱道:“不必噜嗦了!你就领我去,我倒要瞧瞧这孟获嫡裔,有什么本领?敢说这样大话!”

罗刹夫人满面煞气的一说,飞天狐却不慌不忙的摇手道:“女英雄不必动怒,我也恨透他了,巴望你们前往收拾他去。

现在且请安心听我说出内情,于你们大有益处,免得象我一般,又上他的当。”

葛乾荪道:“好!你且说下去。”

飞天狐说:“当时孟小孟说出想收服罗刹夫人的话,我也吃了一惊,便说:‘这事你要仔细,罗刹夫人比当年九子鬼母高强得多,何况现在并没在家。’孟小孟冷笑道:‘用不着刀来剑去,本领高强有什么用?她没在家也没关系,先把她一群人猿,收服过来再说,使她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这样说得稀松平常,把一群人猿满没放在心上,真使我莫测高深了。当下一言不发,便跟着他走到秘谷入口的近处。

孟小孟年纪虽大,外表还装着儒冠儒服,武功却也惊人。

忽听他一声吆喝:‘你们跟我来!’两手一扶轿杆,唰的飞身而起,人已窜上路侧两丈高的一座危岩,接连一起一落,人象飞马一般,已从岩头窜上近处怪石突兀的崖巅。一群黑猓猓手足并用,象猿猴一般跟踪而上。我也跟了上去,瞄着孟小孟的身影,飞跃于层崖危壁之上。

最后到了最高一层的崖尖,松声如涛,势如建瓴。向崖背一瞧,却是几十丈壁立如削的峭壁,业已无路可通;再向下面一细瞧,敢情峭壁上面,正是罗刹夫人的秘谷中心。那座大竹楼便在下面,竹楼前面来往的人猿和群虎,从上面望下去,好象缩小了不知多少倍。孟小孟把长袖一掳,取下黑猓猓肩上扛来的剥皮兽肉,左右开弓,两臂齐施,把所有扛来的兽肉,都向峭壁下飞掷下去。把许多整只剥皮兽肉掷完,看他很悠闲的背着手在松下踱方步儿。有时探头向壁下谷内望一望,一群黑猓猓却都俯伏在地,一声不哼。

我看得奇怪,也不时向下面探视。半晌工夫。看到下面一群人猿,已抢着掷下去血淋淋的兽皮大嚼特嚼;七八只猛虎蹲在人猿身旁,也吃着人猿分给它们的余润。待了一忽儿,孟小孟看清下面兽肉吃得所剩无几,他用指头点着下面人猿和猛虎的数目,点点头说:‘大概都吃到口了!’说了这句话,向一群黑猓猓一挥手,头也不回,便从原路走下崖去。我和一群黑猓猓,当然跟他下崖。

孟小孟带领一群黑猓猓盘下层崖,到了原地方,仍然坐上竹轿子。一声威喝,一群黑猓猓便簇拥着竹轿子直向进谷入口走去。到了进谷铁栅口外,孟小孟忽然从怀里拿出一口小铜钟,叮铃叮铃捣了几下。谷内岑寂如死,守谷的人猿和猛虎,一只都没有赶到铁栅来守卫。孟小孟坐在轿内哈哈大笑,向一群黑猓猓一阵怪喝,用手势向铁栅一比。那群黑猓猓,闷不出声的,一齐赶向铁栅口,出死力的乱推乱摇。

铁栅甚坚固,但禁不起这群野牛一般的黑猓猓合力推摇,哗啦一声大震,高大的铁栅竟被它们向内推倒,立时一涌进谷。孟小孟一乘飞轿子,也抬进谷内,他一进谷内,一跃下轿,先奔到竹楼阶前俯身细瞧。我跟着他眼光一瞧,看出阶前一片浮土,和其他地土有异,好象在地下翻掘过东西,匆匆没掩盖坚实的模样,孟小孟却喜形于色,立时指挥一群黑猓猓把这块松土刨开,揭开一层石板,立时现出地下埋着一只极大的黑铁箱,把这铁箱抬到平地上。

孟小孟又指挥几个黑猓猓上楼搜查,只听到楼上几声尖叫,被黑猓猓擒下几个青年苗女来了。他吩咐几个黑猓猓看守着那具大铁栅箱和几个苗女,却拉着我走到竹楼对面峭壁下面。我一看一群人猿和几只猛虎,都象睡熟一般,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我这才明白,刚才从上面掷下来的兽肉是钓鱼的香饵,里面定有机关了。在这种情形之下,你那处秘谷当然由他摆布了。”

罗优兰恍然大悟道:“唔,我明白了!在秘魔崖时,曾听九子鬼母说过,碧落真人有一种迷失本性的毒药,名字很奇怪,叫做‘押不芦’。人猿贪嘴,误吃了人家掷下去的拌毒兽肉,才迷失本性,听人摆布。不用说,那群黑猓猓这样听孟小孟驱策,当然也受了毒了。但是你怎会也受了毒了?”

飞天狐双肩一耸,叹口气说:“罢了!还是你得着九子鬼母真传,明白这些门道。我如早知他有这毒药的话,我也不会上当了。那天孟小孟把罗刹夫人谷内宝藏和人畜席卷一空,临走还放了一把火,才回到风魔岭去了。我鬼迷了头,想瞧一瞧风魔岭内什么场面,也跟着他去。哪知道人面兽心的孟小孟,诡计多端。大约怕我不是好相与,也许怕我分他劫走的宝藏,来到风魔岭之前,在路上便生毒计。

等我悠悠醒转,四肢瘫软无力,一看孟小孟和一群黑猓猓踪影俱无,把我丢在路旁一个岩洞内。居然在我身旁搁着一袋干粮,还有一把金黄色的花草。花草上缚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桃源乐土,不能容留象你这种野心勃勃的人。姑念彼此具有渊源,少施妙药,让你昏睡一场,醒来如觉力弱难走,可嚼身旁草药解毒。速回尔乡,毋再留恋。’

我看得又惊又恨,慌不及把他的草药,吃下肚去。草药下肚,立时呕出许多腥味的黑绿水,静静的躺了许多辰光,才能挣扎着走出洞来。心里把孟小孟恨入骨髓;不让我走进他的桃源乐土,我偏要偷偷的潜身而入。既然他没有容人之量,我也要想法报复一下,再不济也得把他自称的桃源乐土捣他个天翻地覆,才出我心头怨恨。主意打定,便仍向风魔岭走来。山路崎岖,深入风魔岭腹地,尚有百把里路程,中毒以后,退脚未免不听使唤,走了两天才到此地。

我不合又吃了他留下的干粮。我以为这点干粮是强盗发慈悲,预备我回去路上用的,不致有毒,哪知道孟小孟这老鬼,心狠计毒,非常人所及。大约他早已料我不甘心,还要登门问罪,那袋干粮也是有毒的,越吃越觉头昏身弱。勉强走到这儿溪边,人已支持不住,几乎淹死溪内。幸我命不该绝,死命爬上溪岸。一眼瞥见地上丛生着金黄花草解药,遂不顾命的乱嚼。这样一折腾,我自命一身钢筋铁骨的飞天狐,竟被那万恶的老鬼,折腾得半死不活,我做了鬼,也要寻那孟小孟算清这笔帐。

现在我话已说尽,你们都是我的敌人,我情愿死在你们手里。喂!葛乾荪、沐小子,不论那一位怞出剑来,都可把我飞天狐这颗脑袋拿去。不过,你们不要怕硬欺弱,务必闯进孟老鬼的巢袕,把那老鬼挫骨扬灰,替世上除害,替我飞天狐解恨。言尽于此,你们快动手,把我脑袋拿去吧!”

大家听飞天狐这样一说,倒有点为难了。象飞天狐这种苗匪首领,换一个地方,狭路相逢,早已拔剑动手,但在这样情形之下,谁也不愿拔剑杀一个毫无抵抗的人。罗优兰却厉声喝道:“飞天狐!你要明白,黑牡丹在滇西业已死于我手;最近暗袭金驼寨的岑胡子,也被我罗刹姐姐枭首示众,那便是为恶作恶的下场。你现在被孟小孟作弄得半死,依我看,还是你的便宜。大约孟小孟在你身上下的毒药,是最轻的一种,而且特地留下解药,还算手下留情。如果他用的是‘押不芦’,你早已迷失本性,和人猿,黑猓猓一般,供他牛马般鞭策了。”

罗优兰说罢,又和葛大侠、沐天澜、罗刹夫人暗暗商量了一下,又向飞天狐喝道:“谁无天良?回头是岸!你愿求一死,我们宝剑,却不愿斩一遭殃的人。但现在我们要找孟小孟去,这儿替你留下一点干粮,免得你再受毒害。以后我们相逢,为友为敌,全在你了。”

四人走近对山一看,奇峰拔地,排障入云,削壁千寻,羊肠一线。从壁立夹峙的峰腰下,一条曲折的山途,逦迤深入,红花铺地,碧苔附壁,景色奇丽。四人盘旋于夹谷陡壑之间,忽夷忽险,忽高忽低。足足走了几个时辰,不知不觉进了一个天然的大岩袕。岩袕外面洞口上,一块镜面青石上,写着“世外桃源”四个大字。

一进岩洞,黑暗无光,好象无路可通模样。可是洞底深处,却有一个小小的光圈,而且空袕来风,传来了一阵阵的鸟啼犬吠、泉音松声,便知洞底定有奇景。大家摸着黑,往那洞底光圈所在走去,越走越近,光圈渐渐放大。原来洞底和洞口一般,也是个出入之口。四人四猿出了洞底的口外,忽地豁然开朗,耳目一新。

只见缘野平畴,阡陌交通,陌上夹道,尽是桃柳,柳绿如幄,桃花迎人。畎亩之中,有很多的农夫,赶牛的赶牛,插秧的插秧,一个个闭口无声,在田里工作。再一细瞧,敢情田中的农夫,多数是哈瓦族的黑猓猓,也有不少津壮的汉人。最奇的,里边还夹杂着几个金刚似的人猿,也呵着腰,一声不哼的在那儿躁作,和人一般无异。非但罗刹夫人等四人瞧得莫名其妙,带去的四头人猿,也张着大嘴怪叫起来。

照说同类相唤,田里工作的人猿定必欢跃奔迎,可是田里躁作的人猿,好象聋子瞎子一般,头都没有抬起来。非但人猿如此,田里许多黑猓猓和汉人,也和人猿一般,对于洞口出现四人四猿,视若无睹,只一心在田里工作。

葛乾荪、罗刹夫人、沐天澜、罗优兰四人,率领四头人猿,怀着惊疑之心,向中间一条宽堤上走去。一条长堤走完,现出碧波粼粼的一个大湖,沿湖尽是整洁的泥墙茅舍,茅舍内一派机车纺织之声。鸡犬桑麻,景致优菁。茅舍后面是一片绿叶成荫的森林,林后平平的几层土石相间的平冈;冈上搭盖规模较大、形似苗蛮的房子。大家沿湖走近一排茅舍,看出茅舍内有男有女,有汉有苗,低头摇车,绝不睬人。

这当口,忽听得屋后平冈上,钟声忽起,其音清越。便见冈上走下两个儒冠儒服的两个老头儿,步履轻健,其行至速。片刻工夫,已穿过一片枣林,来到跟前。居然向四人深深长揖,满面笑容的说:“远客光临,真是难得。我们奉孟长老之命,特来迎客上冈,草堂叙话。”

葛乾荪说:“我们闻名而来,原是专诚来拜访孟长老的,请两位领导拜谒罢。”

遂跟着两个老者走上层冈,到了最上一层冈顶。

在一所宽阔整齐、花木扶疏的屋前,一个须发皓白,道貌俨然的儒生,早已降阶相迎。领路的两老,指着那人说:“这位便是我们世外桃源的孟长老。”

在草堂内宾主落座,立时有几个青年苗女,托着白木盘,送出几盏香茶,分献远客。

罗刹夫人留神送茶的几个苗女,敢情个个认识,正是在玉狮谷侍候自己的几个苗婢。这几个青年苗婢中,有一个名叫小鹃的,便是以前差到昆明沐府报信的一个,也在其内,却个个目光呆滞,明明瞧见了自己主人罗刹夫人,和认识过的沐天澜、罗优兰,竟象毫不认识一般。木头人似的,送茶完毕,便向屏后退去。罗刹夫人气得凤眼寒威,正要责问盂小孟何故潜入玉狮谷,诡计掳人劫宝?话未出口,孟小孟已呵呵笑道:“诸位远道而来,跋涉不易,且请尝尝我们世外桃源的清泉松子茶,包管诸位止渴解烦。”

葛乾荪一瞧面前几上一杯松子茶,异香扑鼻,色如琥珀;色香俱足,味必异常,却不敢入口。向罗刹夫人等一使眼色,从自己怀里掏出那只通天犀角,把角尖浸入茶内,不料琥珀似的一杯茶,立时变色,犀角尖上也起了层层的暗晕。葛乾荪细眼大张,神光远射,一声冷笑,向孟长老大声说道:“我们一到贵宝地,长老便下毒手,想把我们这几个人,糊里糊涂的变作你不二之臣,未免太狠了!”

在葛乾荪冷笑时,孟小孟也瞧见了他用犀角试毒,立的脸色倏变,须眉磔张,指着四人道:“唔,你们哪里得来的这样宝贝,在你们视同宝贝,在我却视为破坏我们世外桃源的仇敌。我知道你们依仗自己一点本领,想到我们这儿来捣乱了。

你们要知道,在我世外桃源里面,武功毫没用处,我一片好心,请你们喝不易喝到的桃源仙茶,你们却认为我下毒手。这是你们愚陋无知,积非为是,完全不明白我一片苦心罢了。”

四人一听他这番话,又笑又气,见他发须磔张,以为话已决裂,干脆用武功,消灭这个老怪物好了。沐天澜、罗优兰已要伸手拔剑,不料孟小孟在这转瞬之间,向四人瞧了一眼,立时又低眉垂目,笑嘻嘻的向四人拱手道:

“诸位一肚皮功名利禄,或者是一肚皮争恶斗胜、成王败寇,打得都是自己的如意算盘。结果,人生不过百年,只落个镜花水月,以爇闹始,以凄凉终。在世上毕竟做出什么功德来呢?所以老朽静观悟道,在此收罗了未开化的一群黑猓猓和几十个自道聪明、终日杀生打猎的汉人。用我一种秘药,把这般人七情六欲的祸根,蔽塞起来,遗忘了以前种种,只发挥他固有的一片赤子之心,一心在我世外桃源自耕自织。

你们瞧我世外桃源的景象,凭你们良心说,多么的天真,多么的敦朴!你们出入的乌烟瘴气的城市,多么污秽,多么巧诈!岂不有天壤之别?刚才我请你们喝一杯桃源仙茶,正是我瞧得起诸位,引为同道,想和诸位共享桃源之乐,你们却以是为非,不受抬举,枉费我一片好心。这是没奈何的事,既然如此,诸位也不必在此滞留,赶快回你们的尘世去好了。”

罗刹夫人煞气上脸,口齿锋芒,孟长老嘴上支支吾吾的有点答不上来。

罗优兰倏的跳起身来,指着他喝道:“姓孟的,真金不怕火!你不是完全仗着碧落真人传下来的押不芦秘药,在这儿享你桃源之乐么?常言道得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请我们喝的几杯仙茶,你在我们面前把它喝下去,如果你自己不敢喝,那就是你不打自招,杀不可恕的罪状了。”

这一着,毒极辣极,孟小孟有点举止失措,一伸手,想从怀里掏一件东西出来。罗刹夫人眼光如电,只一声娇喝:“来!”

四头人猿一耸身,飞扑过去,便把孟小孟擒住。他运用劲功还想挣扎,怎奈那人猿臂力岂同平常,如何逃得脱?

罗刹夫人更是歹毒,玉臂一托孟小孟下巴,立时牙臼脱落,嘴巴张开。罗刹夫人顺手拿起一杯茶来,强灌下去,接连灌了三杯,孟小孟两眼翻白,顿时昏迷过去了。

葛乾荪拍手道:“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妙极妙极!”

罗优兰赶过来向孟小孟怀里一搜,搜出一个小金钟来,说道:“哦!这是他的鬼门道。外面受毒的人兽,大约听到这钟声,便要合力来和我们对敌了。”

沐天澜说:“你们守住这草堂,我和师傅搜查他党羽去。”

葛乾荪说:“好!走!”

片刻,葛乾荪,沐天澜师徒回来,大笑道:“这位孟长老真是怪物,大约此地没有受毒的,也只他自己和刚才奉告迎客的两个老道儿了。那两个老道儿,大约已经逃走。这倒妙!这世外桃源,算属于我们的了。”

罗刹夫人一听这话,灵机触动,嫣然一笑道:“晚辈原想一个避世偕隐之所,此处也颇合用,倒是不劳而获了。不过想法解救这许多人的毒,却是麻烦。”

葛乾荪说:“有这通天犀角,不难一批批的消尽毒根。说实在的,孟小孟并没野心,不过他异想天开,用毒药来束缚人兽,未免太荒唐。你们夫妻三人,有了这现成偕隐之地,便不必再到别处寻找了。这地方真不错,将来我和桑苧翁也有了避乱息影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