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回 肆凶暴岗头狂发啸 求慈悲龛下细陈词

话说该辛石见这绅士说完这一大篇活。大家都起身向他作用,他只得回礼答道,“兄弟十多年以来,无一年不杀死几只猛虎。除害原是兄弟的素志,本算不了甚么着在平时,不待这孽畜闹得如此无法无天,兄弟早已动手杀他了。无奈这孽畜出世略迟了些,正在我已满限的时候,我不敢冒昧,恐怕不能收服,反伤了兄弟自己的身体。所以我近来匿迹家中,不肯出外,就是不愿意与那孽障狭路相逢。今日虽承老友及诸位先生降临,旁的事都可以效劳,惟有这事,兄弟万不能避而。并不是有意推回,实在是因兄弟杀虎的限已满,勉强为之,必有天秧。众绅士听了,都面面相觑,各人都显出失望的神气。这众绅士问说“杀虎有甚么限满了这限是谁限的?限到何时为满呢?蓝辛石正色道“这种享相沿已久,并非兄弟故甚其词。从来猎人杀虎,每人至多不能满一百。兄弟十多年来,所杀的虎,已有九十九只了。自后就遇了虎,也不能动手,宋乐林父子,是河南有名的猎师,他父子平生所杀的虎豹,也不在少数了。他们只知道我没有杀不了的虎,却不知道我已杀到了限。不能再杀了。至于这牵际通神与否,在兄弟井不措意,他尽管通神,着在兄弟未曾到限的时候。也只当他平常的虎一般杀,倒也不愁他能逃出我的掌握。

这绅士和众人商议了一会,向蓝辛石说道:自原来先生有这种为难的情形。先生既已剖述明白了。论理我等本不应该相强。不过我等今日到先生这里来恳求,是己将所有除害的方法都使尽了。新宁数十万生灵的性命,唯一之生路就只望先生出头。于今先生又因限满,无可通融。新宁一县数十万生灵,不是从此永无安身之日?先生既抱除暴安良的壮志,这番无论如何,不能不恳求大发慈悲,为全县数十万生灵请命。若先生委实不能亲自出马,就得请先生代筹一个除这大害的方法,使我等有所感从。”蓝辛石也“除了我亲自出马,若还有驱除之法,也不待岗放前来请求了。我将实话说给诸位听罢,我的师傅现在离此间不远,他老人家是修道已经多年的人,未来一年的事,都能了如观火。日前曾叮嘱我。这一个月以内,务须凡事小心谨慎,不可多出外,不可多管闲事,免招无安之灾。我师傅的言语,从来没有不应验的,我不敢不听信,这孽障第一次从陷坑中逃出,我就听得说了隔不两日,又听说已上了钓,又被他自行咬断前脚逃跑了、我那时原打算上山,寻他斗一斗法力的。奈向我这祖师问卦,祖师不答应。说时,伸手向堂上安设的神龛一指。

众绅士看那神龛上,供着一尊倒竖的偶像这绅士便继续问:“先生何以知道祖师不答应呢?祖师不会说话。或者是先生不曾问明白,也末可知。”蓝辛石摇头这“我每次出猎,是得先向祖师请过示,答应了才去的。讲到这次捐示,更不比寻常,寻常同卦不准,我在心不敢违拗就是了。这次我问卦之后,当夜就得了一梦。梦见祖师亲自降临,苦苦脸向我说道;九十九不可忘记。我在梦中听了这话不懂,正待上前请示如何解说?谁知一转眼,已不见他老人家的踪影了。我惊醒转来一届,才恍然悟出曾经杀过虎的数目来,正是九十九只,因此觉得我师傅吩咐我,一月内不可多出外,不可多管闲事,就是为这孽障。这牵障不先不后,正在我杀点九十九只的时候出世,已断了一脚,尚如此凶横,即此可以见得他在这的出世,不是偶然的事,我既亲经师傅,祖师两次出现,自然不敢玩忽。

众绅士兵见蓝辛石说得这般慎重,不敢再说恳求的话,只是大家一想起蓝辛万不肯出头,这三脚猛虎的大害,便再没人能驱除了。以后新宁县的人类,将如何安生呢?不由得大家都急的流泪起来。蓝辛石生成的侠义性情,平日没人请求,尚且以驱除害物为事,于今见了众绅士这种焦急情形,又听得恶自伤害生灵到如此地步,心里着实不忍坐视。低头踌躇了一会,忽抬头向众纳土道。“诸位不用着急,旦等我再向祖师求情。只要祖师答应了,我哪怕因此送了性命,为地方多少人除害。也说不得回虑了。”众绅士同时立起来,说道;“好极了,我等感恩之至。不但先生向祖师求情,我等更应同向祖师求怕,务必求到答应了才罢。”

蓝辛石吩咐家里入焚香点烛,自己将顶上发结抖散,分拉在两边肩膊上,从神龛内取下两片竹兜制成的卦来,跪在神龛下面,伏地祷祝。众绅士也都整理衣冠,排班跪在蓝辛石身后。蓝辛石祷祝了一会,提起竹卦卜下去。众绅士偷看两卦,落地都仰,又丢下去,仍和第一次一样仰着落地,连下了七八次。全没改变卦样,众绅士心里都怀着疑虑,不知道这卦是如何的意思,究竟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只见蓝辛万叩了一个头起来、悠然吸道。“祖师硬不答应,奈何,这卦两片都仰落为阳卦,都俯落为阴卦,一仰一俯为胜卦从来问卦,得胜卦最好。阴卦次之,阳卦最下。很阴卦而勉强出猎。虽不得兽,可无灾祸及身、得阳卦则万不可动,勉强必灾祸立至、本来杀虎不能满百,满百必有天现使是祖师慈悲。也不能迎刃而成因为有害于己,无益于人,我能挤着性命。将大害除灭。我死可以无恨、所虑就是害不能除,徒招祸患。”

蓝辛石刚说到这里,院听得角门山岗之上,震山动谷的一声虎啸。众绅士登时都惊得变了颜色,有吓得浑身乱抖的。看蓝辛石时,只见他两道浓眉倒坚,两眼圆睁得几乎要忒了出来,凶光四射古人说“怒发冲冠”,不过是一句形容恶极了的话。一般人的心理,无不以为头发是软而无可用力的东西,无论想到如何地步,以没有上指冲冠的可能、谁知竟不是古人过甚的形容调,蓝辛石这时分积在两边肩上的散发,就果然随着两道倒竖的浓眉,一根根相理分张起来,仿佛如被狂风吹成这种模样似的。连同耳朵都和兽类的两耳一样,张着风听那虎啸。那种威严的神态。直使众绅士看了,比陡然听得虎啸还觉得胆寒。那虎一声啸了,紧接着便发出一种哼声,那四声作怪。连众绅士立脚的地面,也像被阳得战栗不安,家养的两头猎犬,原在门外的,虎啸之声一作,立时吓得挥着尾巴,低头往里逃命。八条腿都像是吓软了的。不能直立起来行走;只蹲着身体,匍匐如蛇行。一头伸着懒腰,睡在堂屋方桌底下的花猫,原是垂眉合眼,众人在堂医中吵扰都不作理会的,一听着那虎的啸声。一撅劣爬起来就待撒跑,还没跑到一尺远近。四腿也好象一软,便就地跌了一交。跌下去又勉强挣起来,跑两步又软得跌下去了众绅士本已吓得发抖了,加以看了这猫、狗害怕的情形,更不由得胆都吓破了,也恨不得和猫、狗一样,寻个安全的地方逃避才好,但是已在蓝辛石的家里。还有甚么安全的地方给他们逃避呢?正在各自用力镇摄,想掩饰惊慌失后的种说只见旺辛石一翻身向着神龛拜倒在地,并不待祝甚么,急匆匆的连叩了几个头。跳起身从龛中将偶像取下,解开胸前的衣钮,把偶像贴胸放着,仍将衣服钮好。慨然对众绅士说道,“这孽障甚我太甚,不由我不出头,与他较量较量。我已发了誓愿。除了这孽障之后,我永远不上山猎一野兽。祖师答应与否,我都不能顾了。请诸位在旁边看的替我响一声喊,助一助威风。绅士问道,“对面山上虽是虎啸,然毕竟是不是那只三条巨的吊瞌白额虎,没人到外面去看,还不得而知,先生何妨且到门口瞧瞧再说呢?”蓝辛石摇头进;“用不着去睡,不是三脚虎,怎敢到我对面山上来。”说着,折身到里面房间去了。

没一会,就更换了一种装束:短衣扎裤,脚套草鞋,胸前日凸,估量是因有偶像在内。头发尚是被着,左手提着一把雪亮的钢叉,连柄有五尺多长,右手握一条很长大的罗巾。大踏步走了出来,凛凛如天神下降。后面还有两个苗蛮子跟着,一个用肩扛着一把比在辛万手中路短小些见的钢叉,一个肩着一把大砍刀。两件兵器,也都磨擦得雪亮。众绅士心想;这两个苗蛮子,扛着这们重的兵器,行走都象很吃力的样子。到山上与虎斗起来,如何能越扛得动的?

蓝辛石直向门外走去。众绅士也跟两个蛮子子出来。才走到大门外,向对面山上一看,果见一只白额虎,蹲在山颠上,面朝蓝家望着。前腿仅有左边的一条,右腿自胫以下没有了。山颠与蓝家大门,不过一百步远近。众绅士仅听得虎啸,尚且吓得无可奈何了,此时都亲眼看见那虎,其视耽耽的蹲在面前,如何能禁得住心头的恐怖呢?更如何敢跟随蓝辛石径上山颠去呢?出门走不到三五步,就不敢向前了。蓝辛石似乎已明白了众绅士害怕的心理,即回身教两个苗蛮子立着不动。独自一个上山去了。

绅士昂头看蓝辛石上山,却不直向那点走去。原来这山间并不是尖锐的峰头,一条山脊甚长。蓝辛石向左走上,走道离由虎有十来步远的所在。那点一扭身躯,就立了起来。伸直了那蛇矛也似的尾巴,往左右袅动了几下,前往下一屈伏,就显出要对准扑过去的神气。只见蓝辛石将又柄在山脊上一顿,接着厉声喝道:“张三,不得无礼,快前来与我比武。”旋说成将身体缓缓的蹲下,左膀伸直,叉尖对着那虎。那虎甚是作怪,一闻蓝辛石的喝声应声就把那要扑过去的姿势改变了,那条蛇矛也似的尾巴,也随着出了下来,抬头注视叉尖,好像思索甚么的样子。好一会工夫,突然仰面一声大吼,这吼声一出,凭空从山背起了一阵狂凤,只刮得山中的砂石飞扬,树上的枝叶纷纷且坠放风正刮得起劲,眼都不能睁的时候,那虎已扎将过来。蓝辛石不慌不忙的把双尖一抖,那虎不曾扑过叉尖,后脚落地,前脚就根在旁边的一个又尖上,张开血盆大口,因出银街一般的掠牙,一口就要将蓝辛石生吞下去的样子。但是隔着钢叉,模样便再来得凶些,也咬蓝辛石不着。只圆睁两目,向蓝辛石的面孔望着。蓝辛石目不转睛的,仰面望着虎头。两下与斗鸡相似的对绝了一阵,那虎才忽然一合口,就向蓝辛石两眼喷出唾沫来、蓝辛万这时瞪起两眼,昂头仰面,任凭那唾沫若在两眼之中,和面孔之上。比铁砂子还厉害,只是咬紧牙关,眼睛也不外面孔也不动,俨然雉阳城上的雷万春。据知道其中情形的人说,蓝辛石若在这时候。或被虎一声大吼分了神,或因受不起那口唾沫,动了面孔霎了眼,都要算是蓝辛石输了,性命就断送在虎口了。这一吼、一扑、一喷,便是那虎和蓝李石膏斗的法,这三件法宝吓不了蓝辛石,此后就轮到蓝辛石使法了。

蓝辛石当下受过了那一口唾沫。慢条斯理的拿右手用罗巾,在脸上一揩。往回间纷好了罗巾田出右手来。这时候就快极了,只一伸手便扣住了叉柄,再将两手上了一翻。若是寻常四条腿的虎,前两脚怕在叉尖上。经这们一翻,虎的身躯十九被翻在地,虎的身躯既救回倒,叉的中尖正对着虎的咽喉,自有不登时了帐的道理。谁是这只白额协虎既只有一条,翻过去不得力,叉还不曾回转,这条腿已落在地下去了。原只有一条腿,这回一落地,叉尖与点即脱离了关系。那柏蓝辛万的气力再大些,手法更快些,是这们回过去不得力,也是枉然。这一下没将那虎翻倒,照例仍得和第一次的再斗。蓝辛石见一下不曾回倒,只得仍把钢叉竖起来,如前又斗了一遍,就因那点只一条前腿,反占得多少便宜,叉柄一起,那爪便自然而然的枯落下来,第二次又不曾将虎翻到,蓝辛石已满头是汗,情形好象有些慌急,正待又将钢五竖起来,作第三次的决斗,只见那虎不待用叉竖好,一口咬住叉柄,头一扬、那六十斤重的钢叉,已被抛去数文开外,跌落在山田之下。蓝辛万只落得赤手空拳。众绅士看了都着急异常。惟恐那虎趁蓝辛石手中空里没有兵器的时候,张牙舞爪扑过去、但是事也奇怪,那虎夺了钢叉,并不乘虚袭击,就是蓝辛石也不因争中钢叉被夺,便露出惊慌失措的样于,反比丰有钢叉的时候,神气来得安逸,两下都似乎休息的模样

只见扛小钢叉的苗蛮,扛着小钢叉向山上跑去。众绅士以为必是上去帮助蓝辛石与虎决斗,都管这苗子捏着一把汗、因见他用肩扛着那把小叉,精神都像十分吃力,蓝辛万用大一倍的钢叉,尚且打不过那虎。何况这苗子的小钢叉?只是见这苗子奔上山颠,并不与那虎打照面,那虎也不理会有人上山来了。蓝辛石回身迎着苗子,伸手就把那小叉提了过去、苗子们跑下了山。众绅士才知道,蓝辛石早已逆料自己手中的大钢叉要被那虎夺去,原来特准备小钢叉等候补充,蓝辛石的钢叉到手,那虎便登时变换了那休息的态度。那铁枪也似的尾巴,不住的向左右摇动,浑身的斑毛,同时直竖起来,显得越发粗壮了。又仰面朝天发一声大队古人说。风从虎,云从龙、确是一些几不虚假的话、本来一点儿风声没有的,只那们一吼过去,也不知风从何来,但见满山树木,摇摆相拔的响声,如大海中的波涛汹涌。胆量小的人,过了这种陡然而起的狂风,风中并带着些腥膻的气味,无有不惶恐万分的,众绅士作壁上观,虽相隔得很近,然那点一吼之威,也都吓得战栗不已,一个个面无人色。蓝辛石却乘着那狂风陵起之际,神威抖擞。舞动手中钢叉,又向虎头利去。那虎一目一扑,俨然浑身都有解数。蓝辛万的钢叉,始终刺不到那虎身上,那虎也扑不着蓝辛万,一人一虎来回并了数十合,蓝辛石一叉刺中了那虎的颈项,那虎顺过头来,一口又将钢叉咬住了,这一抛比那叉更抛落得远了。钢叉一落,人与虎又都变了休息的态式。这个扛大砍刀的苗蛮子,又和送小钢叉的一样,送大砍刀上山。蓝辛石接过大砍刀,又与那虎开始战斗起来。斗到结果,大砍刀被虎衔着抛落山下去了。不知这大砍刀被虎抛去了,蓝辛石有无性命之忧,且待第六十四回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