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回 南山秘境
李强近来那两匹爱马,已不放在山内,藏处只有数里,一呼即至。事前约定,由龙姑在外接应,只命大白入庄来迎,已先赶到。初意仗着钢鞭飞刀,带了二人朝外猛冲,好在带有面具,吓也把他吓跑。如冲不过,只好动手。谁知又和上次一样,栅门大开,一人不见,到了外面一看,龙姑竟未在彼守候,忽然想起仲猷和陈四以前所说的话,似有隐情,心中一动,忙即加急赶去。到了森林,将雷、陈二人放在对面山坡树林中,匆匆赶往羊洞查看,龙姑连人带马均不在内。新雨之后,天已大明,路上连个蹄印都没有,越知蒙面人与仲猷父女相识,至少也是近日见面,问出对方来历;否则,仲猷不会说几时有空,不妨去往南山一行,也许还有奇境在彼。近数日来,为了访查水道,想起蒙面人快回,所说的事,尚无头绪,见面何颜回答,心中发急,每日均往官道走动。
龙姑本来常劝自己不必徒劳,喜欢夫妻一起游行,不舍离开。前日忽然回村,见仲猷正代放羊,龙姑不见,赶往常去之处,也未寻到,以为闲中无事,骑马往游青龙涧,忽见爱马大白由林中闪出,二花不见,戏问:“你见女主人么?”大白昂首低鸣,好似知道。骑上马匹,正要寻去,大白忽然改道,驰往南山口内。走出不远,大白忽又一声长嘶,立有回应,跟着便见龙姑由南山深谷之中骑马飞驶而出,问其何故独游,走得这远,龙姑笑说:“日后自知,包你喜欢,暂时还不能说。你看的水道怎么样了?快下功夫,七星于大哥,快回来呢,多少也该有个交代。”当时觉着语出有因,几次询问,语多支吾。此时爱妻又是无故不见,照理决不会回家,匆匆回马,因料如与蒙面人相见,踪迹必在南山一带。绕进山口,日色已是老高,忽听身后遥呼“三哥”,回头一看,正是龙姑骑马追来,手中还拿着一身干净旧衣,见面笑道:“昨夜你往桃源庄救人出来,天已将亮,幸而两头路断;否则,你这一身装束,岂不被人看破?我见你骑马走过,忽然想起,现在狗子秦迪党羽更多,又住有两个狗官亲,就许羞恼成怒,公然生事,如何这等大意?昨夜旧衣又破又脏,恐你没有换的,赶回家中,取了两件,不料赶到羊洞,均未遇上,特地寻来,还不快换?这神气,大白天如何见人呢?”
李强见她面带喜容,笑道:“你近来也和蒙面大侠一样,行踪飘忽,不可捉摸了。”
龙姑问故,李强一面下马,更换服装,笑道:“这还用说么,你向来言行如一,议定之后,永无更改。我又孤身一人,深入虎穴犯险,你等在外面接应,已不放心,怎倒离开?
这还不说,方才归途留意,并未见你人影,忽在身后出现,当我是呆子,好哄的么?我只问你,七星子大哥曾救一中年妇人逃出,又将防守出口的狗党打倒绑起,大开栅门,你在外面可曾遇见?”龙姑笑道:“我从不会说假话,该隐瞒的事,决不开口。你问别的,我不知道,暂时也不肯说;如说七星子大哥救人之事,我却眼见。同来还有一个蒙面女子,把陈家妇人背在身上,一同驰去,看神气,是往青龙涧;但他夫妇未走原路。”
说到末句,自知露了口风,忽然止住。
李强早听出言中之意,笑道:“二妹,你不要说了,底下的事,我已知道。你见那位大哥大嫂救人出来,迎上前去;知我无事,也快成功回转,便随了他们走入南山隐居之处谈了一阵,你再回转。见我走过,又追上来。大哥大嫂暂时不要你对我说,你却不会说诳,露了好些口风,怕我听出,急切间,没了主意,只好住口。我如所料不差,不特你早和那位大哥见面,连岳父和陈四叔都知他的来历,以前见过,也许玲姑还不知道,我更是在梦中,对与不对,你说真话多好。要是玲姑就不会骗我了,我急于要见这位异人,到底何故,大家都要瞒我呢?”龙姑脸上一红,假气道:“我偏不说实话,没有人家实在,骗你也只有这一回。答应人家是真,我偏不说。”李强见她人已下马,正助自己更换旧衣,满面娇嗔,映着朝阳,人又立在一株海棠花下,人面花光,互相掩映,越显得娇艳天真,动人怜爱,一把揽在怀中,朝脸上亲了一下道:“二妹不要生气,我逗你玩的。我想和蒙面异人见面一谈已非朝夕,你既知道,怎不说呢?”龙姑把手一推,答道:“你也不管这地方有多明显,被人看见,多么羞呢。以为你猜得全对么,我以前才不知他的来历呢。你虽急于寻他,但我答应了人,不能反悔。你既会猜,何不自己找去,反正是在青龙涧一带。”
李强见她背向对面树林暗打手势,手放胸前轻轻指了两指,心中会意,知其答应了人,不能食言。看神气,对面树林之中必有途径可寻,故意笑问:“如何走法?”龙姑仍假气道:“左不就是以前去过的地方,我知道呢。”李强也故意笑道:“你脾气固执,既不肯说,我也无法。依我观查,南山必有险径,与青龙涧相通,那一带参天峭壁,也必有上下之法,我自会寻了去。不说也好,免你失信丢人如何?”龙姑笑答:“我因不曾失信,你也未必能够找到。”李强道:“如此甚好,你熬了一夜,该回家安歇了,我自寻去。免我寻到你无法交待,却来怪我。”龙姑笑答:“没有那个事,就被你寻到,人家知我无心泄漏,也不致于见怪。将来本要见面,不过早了两天,有什相干?”李强又问:“既不相干,何不明言?”龙姑气道:“老想套我的话,当我小娃好哄,我偏不说。”说罢,赌气把手一挥道:“此马白天不能见人,我要回家,好在它自会隐藏,已用不着,由他去罢。”
李强见二花接到主人号令,径往林中驰去,越发看出几分,便不再问。龙姑见大白随往身后,李强只顾低头寻思,不再发问,笑说:“你是骑马去么?肚子饿了没有?”
李强告以天明前往见玲姑,吃了不少糖果糕饼,此时不饿。龙姑未往下问。快出山口,李强忽然纵身上马,笑呼:“二妹回家,等我寻到这两位异人,再往青龙涧走上一趟,当时赶回。”龙姑忙呼:“这里走不过去。”李强知她故意如此说法,笑答:“我试上一下再说。”随即向前飞驰。故意先往龙姑出现那一带寻找途径,未了才由所指树林走进,本意还想做作,以防异人暗中窥伺,使爱妻失信,不料那马到了林中,好似轻车熟路,往斜刺里跑将下去,不多一会穿过树林,到了尽头危崖之下。正在纵马飞驰,沿途查看,见峭壁排空,上下削立,休说是马,人也不能攀援而过,方想:“近练套索,收发甚准,只要寻到攀援之处,便可上去,到底看看崖那面是何光景。如其无路,跑了这一大段,那匹花马怎会不见踪迹?”连喊二声二花,也未回应。
前面忽又现出一片树林,甚是高大黑暗,阴森森的,昨夜大雨之后,林中地势凹下,遍地积水,耳听轰轰之声,遥望前面暗影中挂着一条白影,地下积水更深,穿林而流,水势颇急,昏林中看去,宛如无数银蛇乱窜,那马忽然一声长嘶,跑得更急。到了白影所在一看,雨后山崖崩塌了一段,现出一条丈许宽的大裂口。左边挂着一条大瀑布,天绅下垂,轰轰震耳。那裂缝深约十余丈,前面好似通着一个暗洞。山崖新裂,乱石林立,十分险滑倾斜,入口离地最低也有丈许高下,里面更是高低不一,有宽有厌。常人步行,尚觉艰难;大白到此,忽然后退,转得一转,又是一声骄嘶,纵将上去,踏着脚底乱石,连窜带迸,依然甚快,毫不为难。尽头处乃是一个大洞,本来完整,后洞壁便是崖腹,也随危崖同时崩塌,洞顶也被崩崖打穿三四丈长一片。再往前去,便不见天光。因见地形大险,到处乱石阻路,忙令大白缓行,一会,前面又现白光,知离洞口不远。方想此洞如何这等深长,忽见天光外映,洞口左壁有一平石,好似上铺兽皮,马已驰出洞外,心中一动。同时,瞥见洞外花明柳媚,水碧山清,风和日暖,鸟声关关,到处碧苔如绣,绿草如茵,奇石古松,满眼都是,别有一番天地,比起新村风景还要好看,不时更有兰花香味随风吹到,好似哪里闻过,暗忖:“这里山容花草均甚整齐,好似有人随时打扫修理,莫非山中还有世外桃源,蒙面大侠隐居在此不成?”
因那地形前段好似一条幽谷,行约里许,忽有两座岭崖作八字形遥遥相对,右边岭头拔地而起,上面满布苔薛,繁花盛开,甚是雄秀清丽,料知内有奇景。正往前进,大白忽然把头一低,四足登地,箭一般平窜出去;同时,闻得脑后风声甚急,跟着又是一声惊叫。李强本来机警,耳目更灵,百忙中大惊回顾,原来方才过时,不知由何处纵起一个和人差不多高的大猩猩,看那意思,似想暴起,朝人猛扑。不料后面来了一骑快马,正是二花,上面坐着一个黑衣蒙面女子,手持一根长索,前头结有活套,一下甩来,将那猩猩套住,已跌倒在地,形态甚是狞恶,急得用前爪不住朝自己乱抓乱跳,无奈身子被马上人套住,接连两扯,刚刚纵起,重又跌倒,越发厉声怒吼,声震山谷,甚是凶猛。
骑二花的蒙面女子见状大怒,口里喝骂了两声,解下腰间纯钢软鞭,便要打去。
紧跟着,又有一条黄影,长才一二尺,油光滑亮,金星也似,突由斜对面崖顶飞射下来,正落在猩猩背上。定睛一看,那东西生得似猴非猴,高才尺余,两条手臂又细又长,手爪更大,上面满生长毛,发起威来,稀落落根根倒立,看去刚劲多力,捷如飞鸟。
通体黄毛,映日生光,只脸上一团白色茸毛。五官口鼻均聚在一起,看去似哭似笑,形态滑稽。那么猛恶的大猩猩,吃它一手扣住头颈,一手抚摸猩猩的脸和那两只凶光四射的怪眼,猩猩先前那么凶暴,竟吓得周身抖颤,跪在黑女马前,不住哀鸣号叫,好似怕极。小怪兽也不时摇头晃脑,查看主人神色,正试探着把右手举起,忽听黑衣女子喝道:
“金儿不许伤它,饶它初犯。这非外人,也不想想我们的马对头骑得上么。幸而大白知道,躲得快,如受误伤,明日弟妹和我要人,拿什面目见他。”
李强见那黑衣女子皮肤甚黑,身材不高,看去短小精悍,目光更强。穿着一身短袖黑衣,手腕露出在外,也是毛茸茸的。脸被面具遮住,看不出来。说话口音甚是奇怪,从未听过。想起龙姑前说,蒙面人口音钩辆,仿佛带有鸟语,并还学给自己听过,正是这等口音,如非心细,对方说时兼打手势,直听不出所说何语。见那形似小猿的长臂怪兽金儿已朝黑衣女子身上扑去,抱着头颈,叽叽喳喳,说之不已。大猩猩朝自己望了一眼,也自垂头丧气缓缓走去。心料黑女必是龙姑所说蒙面人之妻,忙走近前,躬身说道:
“多蒙大嫂助我脱险,这里可有一位白衣短装、面具上有七颗红星的大哥么?”黑女见他恭敬谦和,似颇心喜,笑答:“你快上马,我领你去见他,只不知又走了没有。”
李强听她这几句活和山外土人相似,不是方才口音,但似学会不久,生硬非常,又觉所料不对。心想:“对方地址已然寻到,见了主人,自知底细。”忙即谢诺,一同骑马前行。转过岭后,乃是一条斜长山谷,对面山崖缩进一段,又低了好些,外面看不出来。前行不远,便是谷径,地势忽然开广,现出大片高林,方才所闻兰花香味越发浓郁。
朝前细看,原来那地方和初次得到爱马时所见森林中的奇景一样,沿途都是高大松杉,上面寄生着无数香草和垂丝兰花,想起两匹爱马第一次领路时,曾在森林之中见到这类奇景,中途曾见前面隐有山谷岭崖,马忽改路,以后又和龙姑去游玩过几次,到了谷前转角之处,马必停住,说什么也不上前,知马性灵,谷中必有凶险。龙姑也说:“深山之处每多毒蛇猛兽,马不前进,必有原因,何苦无故犯险?”只得罢了。事情又忙,屡想步行往探,均未如愿。这里森林花草与前见相同,两地定必通连。再一估计远近方向,果有相同之处,只不应这么近法,料知相隔还有一段,正想探询,黑女忽引自己由花林中往左侧转,又行半里,走出谷口,面前忽又现出大片奇景。
原来外面乃是大片盆地,三面高山环拱,形势险峻,一面是那森林来路,土地平旷,吁陌纵横,人家甚多。散处山腰水涯田野之间桑麻遍野,鸡犬相闻。一些老少男女正在田中耕作,一见马到,纷纷回顾,唤了两声,语音甚奇,似向黑女和自己招呼神气。黑女仿佛身份比众人较高,所过之处,呼应不绝,身材十九高大雄健,有的乍见生人,似颇惊奇,齐朝黑女大声询问,黑女一路对答过去,语音更快,一字也听不出。未了到了花林之中,疏落落数十株古松上面布满寄生香兰,花朵更外肥大,香气越浓,并有数十竿修竹丛生其间。当中一所小楼,门外小峰孤起,左带清溪,松影参差,落花片片,似是昨夜大雨狂风吹落,还未扫净。楼房共是两层,纸窗竹屋,修治整洁。临窗一看,门对青山,屋绕溪流,四围树色泉声,花光鸟语,连同远近浓淡的山容水态,齐收眼底。
遥闻农歌之声,由田野中隐隐传来,端的境绝嚣尘,不类人间,比起新村桃源庄,别具一种清逸旷爽之致。
黑女到了楼前,先朝楼上喊了两声,未听答应,便朝肩上蹲伏的长臂小黄猿低语了两句。忽听丁宁宁一声长啸,黄猿立由黑女肩上飞起,其疾如箭,腾升树抄,穿林而去。
黑女仍操着生硬土人口音笑道:“他不在家,想必又到青龙涧去了。我命金儿往寻,相隔不远,翻过那边山崖就是涧旁崖洞,你到楼上等他如何?”李强方一迟疑,见黑女把嘴一撅,意似不快,心想:“这类异人多是豪爽刚直,主人意思甚好,不可违背。坐上一会,就便探询也好。”忙笑说道:“我急于往见七星于大哥,意欲翻崖寻去。大嫂盛意,等他一会也好。”
话未说完,黑女接口笑道:“我常听他说你人好,果然和他差不多。他偏多心,想等事完再见,其实无须。方才我送弟妹回去,藏在林内,听她无意之中露了口风,料你必要寻来,本意引路,又恐你笑我,只得跟在后面。因想抄近,先翻过崖来迎接,以防遇见猩人,骤出不意,受了误伤。那入口尚在你来路后面,一个崖缝里面,你未发现。
大白想是嫌那崖缝太窄,生长此山,知道去年地震崩塌了一段山崖,径由缺口穿洞而过。
路上想起那洞正是猩人所居,万一撞上,马自无妨;生人到此,定必认为仇敌。如是常人,不过被他擒住,受点虚惊;如与相抗,这东西天生神力,手膀粗的铁棍随意可以弯断,动作如飞,猛恶无比,只有那人面猿小金儿和我父女,能够制他。又最信服你寻那人,此外全村的人,谁都不怕。正恐马快,追你不上,忽见二花在前,忙即骑了追来,隔老远便见猩人,藏在洞旁树上,张牙舞爪。正待赶上,你已骑马冲出,如非大白马快,就不被他扑中,也非受伤不可。金儿去往喊人,来去甚快,还是到我楼上,看看我夫妻的家,这都是我照他意思,上月才得建成,看和你们山外人家相同与否?你等一会,他如无事,必要回来。那崖上下颇难,何苦多费力气?”
李强应诺,随到楼上。见下面空无所有,楼上共有大小四间,倚崖而建,后有小桥木梯,可以通到上面突崖平石之上。崖顶还建有两丈方圆一座竹亭,登临其上,全境齐现眼前,正是玩月观景极好所在。间间房内,几净窗明,陈设齐备,打扫清洁。椅榻均是竹木所制,不假雕漆,大小形式,也下一样,但都坚固耐用,朴实无华之中自然高雅。
黑女到了楼上,先不延客人座,带了李强上下走遍,每到一间,必说所有用具均他平日手制,并笑说道:“他以前笑我是个野人,只会擒那野兽,许多事都不会作,不能到山外去住家。我气他不过,他说一样,我便问好形式,如何下手,照样制作。一回不成,再做二回,除却那细针细线至今不曾学会,也没有那个耐心,将来还要弟妹教我,别的都会做了。你看这楼和里面用的东西,只有衣服零碎,如他所说,无须学样,由山外弄来,全都是我做的。你看与山外的东西,是否一样,合用不合?”
李强细查黑女说话真诚直爽,比龙姑更要天真,对于丈夫看得甚重,一句一个他。
初次见面,相待宛如家人,毫不掩饰。看完,同回前楼,始终不容开口发问,说之不已。
对于所制各物和那楼房,似颇得意。心想:“此女生长山中,人虽朴野,辞色却极至诚。
一个人制成许多应用之物,又建这所楼房,不特聪明过人,单那毅力勤劳也甚难得。”
于是连声夸好。黑女见自己说一样,对方夸一样,越发高兴道:“怪不得近来他不再说我粗野,只会杀生,不会做事呢。原来真的心里说我好,不肯出口。你这人好得很,真配当他一个兄弟。以后我们四个人住在一起,更好了。”说罢,回到前楼,刚令李强临窗坐下,自去楼后取了一大瓶酒和许多干肉野味,强劝客吃。
李强见那瓶碗,均非近代之物。装酒的瓶,更是古色古香,光彩鉴人。瓶上篆字,竟是五代时的年号。磁盆也极精细华美,山中从未见过。看出这几件东西均是上代留用至今,不曾入土,好生惊奇,料是古时隐入深山的逸民;否则,不会有此物事。对方情意殷厚,也就不作客套,腹正饥渴,酒肉香美,便大吃起来。黑女越发喜道:“他和你一样,也吃得多。这些东西我有的是。方才弟妹吃得太少,如不是她人好,我还不愿意呢。我把面具揭下,你不要笑我。”李强见黑女面具老戴脸上,本觉奇怪,闻言,料知貌丑。抬头一看,先前只觉对方皮肤太黑,手臂有毛,还不留意。这一对面,哪里像人,直似一个半猴半人的怪物。面上长满绿毛,有疏有密,有的脱落,有的好似拔去,还有血迹残痕,斑斑点点,乍看甚是丑怪。细一注视,五官也颇端正,只是毛茸茸的,又不整齐,加上好些血斑,更显难看。早就看出对方好胜,怕人笑她,自惭貌丑,忙道:
“大嫂貌并不丑,只被绿毛遮住。这毛好似快要脱去,等毛脱尽,就是本来面目了。”
黑女大喜,笑道:“你看这些讨厌的毛能脱净么?本来长得还多,周身都是,真和猩人差不许多。自从嫁他,想起就气。去年他拿了一段何首乌,说是吃了可以将毛脱净,和人一样,吃完不久,身上的毛果然逐渐脱去,只腿、臂上还有,比前已少得多。最可气是,脸上这些毛不脱也罢,脱又脱不干净,那日气得乱扯了一阵,越发成了鬼样。后来才知那何首乌还要九蒸九晒,加上别的药草,才能脱毛换皮。常人生吃,虽能轻身明目,却病延年,想脱皮毛,却是极慢。但那何首乌甚是难得,怎么也找不到。不肯和你见面,一半也是为此。前几天,他由北山找来那两样草药,寻不到何首乌,也无用处。
今早见了弟妹,越看越爱,想要常见,他偏说还有一件事想磨练你的志气,我又貌丑,性情古怪,必须将毛脱尽,才可相见。嘱咐弟妹先不要对你说实话。后来,我想你夫妻人好,不会笑我丑,就丑,能早出山,岂不也好?也不管他愿与不愿,你又寻来,便见面了。”
李强忽想起去年带与仲猷父女的首乌乳汁,因仲猷通医,读书甚多,也是行家,力言此物珍贵。多重的病,只有半酒杯乳汁,立可起死回生,哪要这多?你夫妻又都生吃不少。几经劝说,才取了一瓶,将当初领头人村的十几个长老暗中请来,也未明言,把乳汁和在酒内,借着小饮,分吃了一瓶。下余一瓶,连渣如法炮制,埋藏地下,以为异日救人之用。此本蒙面大侠所赠,正好回敬,忙说:“我那里藏有一瓶乳汁,又是制过,必能合用。明日取来,问过大哥,再行医治如何?”黑女闻言,狂喜道:“今早弟妹要看我脸,我都不肯。方才见你至诚,简直和她一样,一时高兴,解了下来,还在后悔。
见你看我只有同情,不带丝毫轻视,真个好人。这类贵药,又肯送人,我多感激你呢。”
李强方想说上次得首乌的经过,此乃回敬,不足言谢,忽听嘤的一声清啸,一条黄影穿窗而入,正是黄猿小金儿,见黑女面具解下,睁着一双又圆又红、旁有一圈白毛的怪眼,朝李强脸上不住注视,黑女笑道:“你不要看,他是好人,不会笑我。过两天,还是主人的好兄弟呢。他找见了么?”金儿低叫了好几声,黑女笑道:“他这人脾气固执,向例说一不二,怪我不该心急,把你引来。现命金儿转告,说那山沟水道甚是重要,本来难于查见,恰巧昨日这场大雨,已被他看出几处水眼,想好主意,叫你不必再去。
因昨日有人与你雨中相遇,当夜便有人去把对头所囚三人救走。虽然有他在场,照样留下飞刀纸帖警告,终恐仇敌疑心到你。
“新来三教师均是飞贼大盗,机警诡诈。平日另住一处,常有同党来投,不和对头一起出入,自高身价,你未见过。天明前,得知人被救走,想起以前说过大话,狗子更坏,虽将手下党羽喊来,大骂了一阵,对这三人,假装恭敬,并不喊他,三人商计,也不命人通知,自去安睡,却把他所留的飞刀纸帖一齐要来,放在大厅桌上,三人每日饮宴之处,越想越觉难堪。虽然发现他房中也有这样尖刀纸帖,毕竟绿林出身,胆大心细,武功又好,一见便知来人乘乱下手,所居必在近处;否则,两头大水,把路隔断,如何来往?已然议定,日内出来查访,假装镇上过路客人为水所阻,知道你可疑,又听说过形貌和昨日雨中救人之事,断定这等勇力,必非常人,如与相遇,必要故意激怒,或擒或诱,把人引人庄内,毒打拷问,遇时,动手不好,不动手,要受人恶气,岂不冤枉,由此最好把形迹隐秘一点,见了生人便要避开,不可交谈,以免多生枝节,因而误事。
此时事情甚忙,既已来此,迟早见面,只要遇上,决无隐情,可自回去。并说何首乌乳汁陈四家中藏有颇多,今夜便可取来,令我放心,你不要寻他吧。”
李强见那树皮乃石墨所写,字划较真,与前不同,细一把玩,忽然想起一事,忙起告辞,黑女也不再留,只令以后常来,自可遇上。不过,他近年太忙,又在苦练水性,难得回家,不知什么时候罢了。李强便请指点途径,黑女笑道:“我送你去,翻崖而过,要近得多。你如回家,也把地方认明再走,以后如由青龙涧来,省事多了。”随同下楼,骑马往前面那片崖壁驰去,相隔两三里,转眼到达。沿崖走出十余丈,到一崖洞之中,李强才知后洞深处有一坡道,可以绕上崖顶,方问那马如何。黑女笑道:“由这里到青龙涧有两条路,一条通往方才初来时那条山谷中间,树上生有寄生兰的松林,但路较远,中间还隔着好几丈的山沟,不易飞渡。最近就是这条崖洞中的秘径,此马照样可以往来,再走过去,就知道了。”
二人骑马,又由崖顶回走,刚看出下面便是青龙涧后面石崖,地上忽又现出一洞,也有一条坡道,由上而下,里面歧径甚多,怪石纵横,阴黑如夜。上下两处洞口,均有草树乱石掩蔽,不易看出。崖壁又极陡峭,便是猿猱也难上下。黑女在前引路,和方才一样,曲折穿行,只是由上而下,越走越低。一会看见前面转角处有天光微微透人,耳听水声****,黑女笑道:“这面出口深藏崖腹之下,外面是一大山沟。本来无水,昨夜大雨差一点把洞淹没,如今水有半人多高,流得甚急,好在这两匹马均能泅水,不足为虑。恐他未走,怪我多事,你自去罢。过了壑底,对崖斜坡容易走上。二花你也带去,我们马多,无须乎此,你自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