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回

高处可胜寒 暗雾危峰寻野老

罡风吹不堕 飞丸走石儆雄奸

阮菡还未及答,猛瞥见离地二十数丈的峰崖上飞落两条人影,心中惊奇,因在说话,也未看清,忙喊:“有人由上飞落,不知敌友,我们快走!”话未说完,忽听前面扑咚一声水响,好似内有一人坠入溪中;如是主人一面,决不至于落水,忙同赶去。相隔还有十多丈,隐闻兽啸低而且急,甚是耳熟。那两条人影已由临溪一带相继纵起,映着月光方始看清,那兽啸也自听出,目光到处,正是两条狮猿,一路连纵带跳,星丸飞掷,一跃便是十来丈,由斜刺里凌空飞越而过。跟着便听花林中树枝乱响,月光之下,接连几个起落便往来路逃去,不见踪影,看那神情好似在峰上吃了大亏,惊慌过甚,亡命飞逃。

二人就在他们侧面,相隔甚近,小妹、阮莲正由旁边赶来,狮猿目力最强不会不见,偏是刚一落地便不顾命一般往前飞逃,一个身上还带有溪水,湿了一路,始终头也未回。

四人见面,料那落处只在离地二十丈左右的山峰危崖上面,看他们这等惊慌急窜,许是壶公将其惊走,忙同照那落处赶去。到了峰脚一同朝上求告、礼拜了一阵,始终不听回应,那一带又背着月光,崖势险滑,看不出丝毫上升之路,只得退了下来。连日劳乏,因两狮猿一逃,对面相遇,又奉自己之命而来,不敢停留见面必有原因。惟防万一有事,或是壶公脾气古怪,逼令当夜起身,又回到原处,准备各人轮流睡上些时,养好精神再作计较。本定二人一班,江明事后想起阮菡方才发怒情景,忽然大悟,不禁面红心跳,惊喜交集,想了一阵,又觉不合,力说:“大家连日劳苦,只我一人不累,守夜何必分班?只我一人已足,三位姊姊请自安歇,我如想睡,再请一位起来也是一样。”

阮莲心疑二人途中商量,故意如此说法,心想就是分班也不会强令你二人一起,做得那样明显,便说:“一人太单,我姊妹先睡总可以吧?”江明固执不肯。阮菡料他借此讨好,表明心迹,心中好笑,继一想:此人实是少年谨厚,对我更好,难得这样听话,我既胸怀大志,以后我行我素,管什旁人议论?目前随便和他同游说笑便要害羞避嫌,以后如何做事,今日暂且由他,看他一人是何光景?便在旁边说:“他愿意一个人,我们乐得安睡,管他作什?真要倦时,我会替他。我三姊妹先睡吧。”

小妹本想陪伴兄弟,因江明固执,只得依了。三女便在盘石上取出所带皮毯,一铺一盖,同时卧倒。阮菡人刚睡下,忽又坐起,喊道:“我们今日只吃了一顿,你是大肚汉,吃过饭很久了,一人守夜少时必饿,还不将粮袋取下,挑你爱吃的取点出来,月下饮酒,既免夜寒,又解寂寞。”说罢便要去往树上取那粮袋。

江明忙说:“无须,我还不饿。”阮菡嗔道:“此时天气还早,自然不饿,你又不听我的话么?”说完,觉着话太亲切,一看小妹、阮莲均似人睡,挤在一起声息全无,江明似恐自己上树污了衣服,已抢先连纵带爬到了树上将粮袋取下,不由勾起前念,仰望晴空万里,月朗星疏,一色青苍,只黑风顶有两三条云带绕着峰顶蜿蜒摇曳,俯视花影离披,清荫满地,香光浮动,夜景幽绝,念头一转,索性起身,笑道:“这样好的月色夜景,虚度可惜。我也睡不着,由她两姊妹睡去。我和你对月同饮,吃点东西,谁要疲倦,谁就先睡好了。”

江明自是愿意,连声赞好。阮莲少女天真,早有倦意,心中无事,刚一卧倒便自睡熟。小妹一则心中有事,又挂念兄弟,本想叫他取下粮袋准备半夜里吃,因阮菡已先开口,便在一旁静听,见阮菡口气亲切,兄弟也未坚持成见,知其情分越深,心中暗喜。

阮、江二人便去溪旁点火,将肉切下一块稍微烤熟,一同饮食,一面剥着松子,对月谈心,甚是高兴。双方越来越投机,光阴易过,一晃便是子夜将近。正谈得高兴头上,忽听峰顶起了异声,先是一股极凄厉刺耳的尖锐之声起自峰腹之内,跟着地底便似着了火一样,轰轰乱响,地面上大片山林均似受了震撼,仿佛地震神气。四顾天色清明,月光如画,花影重重,夜色依旧幽静,一点风也没有,全不像是有何异兆光景,方疑地震将起,心中惊疑,想去喊醒两个睡着的同伴,瞥见黑风顶一角似有黑烟摇曳,袅袅上升。定睛一看,原来峰顶一角有一片平崖,黑烟便由那里冒出,因是偏在侧后面,看不见它全貌,那地底的巨哄和峰腹中的异声似已联合一起,合成一种刺耳难闻的厉啸。一看天上星月正是子时光景,才知黑风将起。

正在指顾谈说之间,林中二女也自惊醒起身询问。阮菡恐怕二女初起夜凉,刚把酒递过,小妹说是天气一点不冷,只更暖热。只见峰顶上那股黑烟已越来越粗,力也越大,晃眼之间冲霄而起,中间还夹着万点火星。那围着峰腰的云带忽然分散,化为一片浓雾,围绕在近顶一带。

那峰本来撑天笔立,拔地千丈。经此一来,仿佛成了一座极高大的伞盖。那黑烟初冒起时,峰顶一带的天空立时全映成了乌金色,轰轰发发之声越来越猛,震得山摇地动,声势惊人,可是天空星月依旧清明,只月光好似淡了一点,看去显得渺小已极,峰顶一带渐渐布满云雾。小妹方说:“原来传说中的黑风,竟是火山下面蕴藏的地火余气,想不到竟有这等猛恶的声势。天气如此晴和又没有风,万一这类火砂到了空中散塌下来,这一片花林岂不被它埋葬在内?”

阮莲笑说:“怎么没有风,你看烟头不是歪倒了么?”话未说完,那天地间自然之力神速如电,大得出奇。就这晃眼之际,烟头已往峰前后两面之中横倒,紧跟着潮水一般向侧涌去。先似一条带有亿万金星的墨龙,往四人来路侧面横空而渡,其长经天,晃眼之间便是老远,看去约有十来里光景,烟头方始渐渐低下,由此便被山崖挡住。只听异声大作,宛如山崩海啸,数百万天鼓迅雷,夹着千军万马踏地奔腾之声,会合一起,同时怒呜。烟头早看不见,响声延长越远,后面的黑影仍是狂潮一般,由峰顶火口喷射出来,其疾如箭。耳听狂风大作,越来越猛,赶往小山头上遥望,由方才烟头下落之处起,蜿蜒出去老远,遇到山崖缺口地势较低之处,均有一段段的粗大黑烟涌现,带着千万火星急驰而过,有的地方已成了一片黑雾。此外仍是皓月当空,明星耿耿,除近峰顶一圈阴云暗雾似起似落、分合万变而外,不特没有一点乌烟瘴气,一点风也没有,气候反比白天温暖,偶有微风拂面,还加上一点蒙蒙细雨,也是转眼就住,连衣服都未沾湿。只觉头面上稍微湿润,略有一丝凉意,月下花草似更肥鲜,分外精神,料那黑烟通过之处必是来路乌云峡小盘谷一带。这等奇景平生初见,均想等那回潮,看它是否仍回峰顶。

小妹、阮莲又有点饿,回到原处石上一看,因为松枝太密,方才那阵毛毛雨全被上面松叶吸收了去,衣服仍是干的。月影偏西,正照石上,当地起坐方便,又是壶公指定之处,便分出两人将溪旁烤肉之处打扫干净,肉架支好,拿了余肉残酒往林内同吃,环坐石上,静等黑风回来。互相指点谈说,隔了一会,前面黑烟忽然由空中断,一半烟尾随同去势,投入远方山谷之中,晃眼不见,下余还有十好几丈长一段,略微一闪,便往峰顶出口自行收退,去势更是快极,仿佛下面藏有极大吸力,地底山腹中的厉啸之声连同震撼,一齐由大而小,逐渐停止,只那黑风越响越远,四山狂风大作。

江明去往小山顶上张望,到处峰崖山谷之中,凡是黑风经过的附近,多半暗云低压,昏雾迷茫,连山形也被隐住。当地天色虽还算好,只是峰顶暗雾聚而不散,近顶之处已看不见。隐闻天风凛冽,势颇惊人,但是高出那片暗云之上,吹不到下面。

江明心想:这地方实在好,这样厉害的黑风,稍远一点的地方都是风烟浮动,暗雾昏沉,这里依旧山清水秀,花月鲜明。无怪壶公在此隐居多年不肯离开。以前只说黑风顶高出天汉,上有罡风冰雪和黑风火砂之险,猿鸟都难飞上,没想到近峰下面这样奇景,只不知峰对面黑哥哥去的那条路风景如何。既有苏、萧二人在彼隐居,黑风去路又在前后两面之间,偏在一旁,风景想也不差。看天上星月,斗柄西指,时已不早,方才那大股黑烟始终未见回转。

回到林内和三女谈了一阵,不觉启明星耀,残月欲坠,除远近山谷中山风越大,稍低之处已成云海,高处峰崖也和海中岛屿一般,只微露出一点角尖。风是在往外吹,但是极高,又被山谷挡住,没有吹到当地。回忆前情,才知所谓黑风回潮并非真事,乃是大量黑烟由火口中喷出,到了远方,因其质量太重,便往下沉,落入山谷之中。后面的还在狂喷不已,这股威力虽然大得出奇,但是烟气大重,内有凝聚之物,急切问不易分散,并非寻常狂风之比。这样狂猛的热烟火气,循着所经山谷,潮水一般向前猛蹿,附近天气自然引起变化。因为山高谷深,分量又重,只管所过之处成了黑海,到处均被黑烟填没,但是不能冒起。这类中含火砂地气,越往前密度渐稀,威力也渐减退。所过之处,干山万壑,歧路又多,自又分去不少威力,肉眼自看不出,见那威势,早已吓退。这黑烟到了尽头已成强弩之末,空中气候再一生出反应,照着往复相对之理,发生大风云雾,余烟被风一逼,反潮回来。另一面峰顶喷口,仿佛大量点燃的火油,一经爆发,立时夺口而出,下面地域广大,山腹地底因昔年火山爆发,地质烧熔,成了一个极大的空壳。余下火烟受了地气反应,到时暴涨,向上狂喷,势力太猛,快喷完时,下面成了真空,另生出一种极大的吸力,残余烟尾自禁不住被它猛力一吸,当时中断,连同外面空气同时吸进,又在里面连同原有可燃之物和残余地气互相变化,摩擦凝聚,发生火力,到时再狂喷出来,似此每日两次,循环不息。有时为了天时变化,也有大小不同,甚而停止之时,非到年久地气喷完不会全消。因在乱山深处,四面高山环绕,形势奇险,常人足迹不到,到的人也未细心体会,只见一般,偶然发现上面情景,没有深入此地,只见黑烟被风吹回,便当反潮,于是疑神疑怪,或是认为荒诞不经,引起猜想,其实并非其事。

随又论到天地问的水火风云雷电以及这类地气,凡是有质有力之物哪怕无影无色,均可运用智能加以研讨发明,使生出极大力量,为天下人民多出无量福利。可惜暴君专政,民智不开,偶有才智之士发明一点真理技艺便加诽谤,不肯重用,此均帝王专政以愚民为务,妒贤嫉能之故。将来真个世界大同,人无弃力,地无弃利,有心国家事业的才智之士,再将这类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天然威力加以发明运用,使九洲万国所有人类均受其福,彼时的人,那是何等快活?

内中江明、阮菡虽然言大而夸,但都言之成理,并非虚妄。连阮莲素来天真平淡的心情,也被感动,认为江明所说有理,哪怕暂时万难做到,将来天下人类知道封建自私之害,全民扶助,共存共荣,共劳共享福利无穷之益,终有全体醒悟之时,谁能领头发起的便是先知先觉,功昭万世,永受人类敬仰的福星巨人。

四人正说得眉飞色舞,兴高采烈,忽觉眼前光景越暗。江明走出树下一看,疏星荧荧,山风渐寒,残月挂树,大如冰盘,景色昏黄,苍烟浮动中,东方已有明意,刚喊得一声:“天快亮了!”猛瞥见离地二三十丈的峰崖杂树之间,似有两条人影,接连两闪便自不见,正是去往峰前的一面。那峰下半数十丈本是苍崖壁立,石坚如铁,光滑滑草木不生,只发现人影之处,邻近前峰一带,到处都是乔松奇树倒挂盘生,还有大片藤蔓互相勾结,但是离地十多丈才有树木,崖势内凹,依旧无法上去。忙告三女一同出看,人影不曾再见,似已驶往峰前一面。细看形势,当地本是峰旁尽头之处,下面是一绝壑和大片峭壁,均非可上之路。昨夜二猿落处也在上面不远,溪旁水迹尚还未于,离地二十丈高下虽有一条横崖,地势似颇平坦,怎么看也看不出一点上升途径。料那人影非是贼党不可,既能安然退去,必已见到壶公。虽然慌张惊窜,仿佛受惊被逐,事终难料。并且黑摩勒师徒早就该到,照他性情,必往峰后寻来,此时未见踪迹,不知光景如何,见到壶公没有。还有昨日途中所见两人也难断定敌友,照百乌山人师徒之言,后面尾随的两少年,十九玉琪在内,也未见到。天已渐明,各有各的心事,江氏姊弟尤为忧急。

正商计间,隐闻峰那面有人高呼“铁牛”,只喊了一声,底下便无声息。空山回音相隔大远,也未听清,知是黑摩勒所发。江明首先情急,忙即奔向前去,急喊了好几声,并无回应。阮菡追上前去,笑喊:“呆子!方才喊声顺风而来,偶然凑巧听到。我们人在下风,喊破喉咙也无用处。万一壶公不愿惊吵,岂不失礼?我此时想起这座孤峰虽是高而不粗,也有好几里的方圆,我们为了壶公平日游行起坐之处和山田在此,始终是在这里许方圆以内打转,没有远去。只凭远望看个大概,觉着上下无路,何不去往那一面仔细看看呢?”

一句话把江氏姊弟提醒,都笑自己糊涂。因见昨日壶公走的是这一面,便在当地留意,那一面因有大溪阻路,峰脚插在水中,始终不曾去过。略一商谈,赶回林内,稍微收拾,将衣包挂好,拿起兵刃暗器和李玉琪行时所赠发丝野麻精制的长索套钩等应用之物,又将所赠健力提神灵药各人服上一粒,便顺峰脚一路查看过去,方觉前途山形越险,峰旁并有深沟大壑阻住去路,无法飞越,心中失望。

阮莲这次独自当先,到了广溪尽头,忽然发现有一片地方虽然陡峭非常,细看上面石包突起甚多,离地六七丈便有灌木苍藤,再往上便和来路峰侧一样,尽是松杉之类古木倒挂挺生,树都不大,年代却久,看去龙蟠凤舞,刚劲有力,一路向上,约有好几十丈,快到峰腰方始稀少,心想:那里也许有路,何不上去再说,试它一试?峰脚水边恰有几块山石出水丈许,见后面三人同立石上,面有忧急之容,忙即招手,喊过一说,俱以为然。

四人当中,小妹姊弟最是力大身轻。江明生长黄山,幼得师传,轻功更好,善于爬山。便由江明拿了套索,当先援了上去,阮氏姊妹居中,小妹断后。四人均有一身好的轻功,玉琪所赠索钩又极合用,仗着身法灵巧,再上不远,到了树木多处,连索钩也用不着,一路攀援纵跃,登树穿枝,往上援去,不消多时便上了二三十丈。

正往前进,忽然发现一条天然石块,蜿蜒如带,盘绕峰壁之上。因是石黑如铁,上下相隔大高,先未看出,这时仔细观察那条栈道,虽然环峰而行,好些地方均极险滑,窄不容步,前面又不知道有无路径,但是当地峰势前倾,越往上林木越稀,再上已不可能,只得定一定神,改由江明在后,小妹在前。前途多是石壁,已无草木攀附,总算还有几处地方比较宽阔,可以停留,险窄之处,最长的不过丈余,壁上还有好些裂痕石窍,觉着细心把稳一点,通过不难,便缓缓贴着崖壁,提气轻身,相继走了过去。

等将这形如羊肠的天然栈道走去十之八九,眼看前面石埂已断,只近侧稍有一处凹进,现出丈许方圆的平地。失望之余,打算在那岩凹平崖之内略微歇息,再打主意,并没想到内里有路。到后看出那岩洞尽头是一斜坡,深达三丈,底下暗沉沉的,当是死穴,也未在意。

坐了一阵,见朝阳满山,打算回去,三女已然起身。江明忽然内急,为了避人,落在后面。等三女出洞,刚一转身,猛发现那暗洞石穴似有光影闪动,心中奇怪,忙用套索往下一试,深还不到三丈。为防万一,便将套索系在上面,纵将下去一看,原来那地方乃是昔年火山爆发时震开的一条裂缝,又斜又长。天光日影正由上下透穿之处照将进来,大大小小有好几十处,高低不等,中间还有歧路,由脚底通出四五丈,方始弯弯斜斜伸向前去,只立处入口一段光景昏暗,不透天光,并只四五尺方圆,人不能立,须要钻将过去,忙即喜呼:“三位姊姊快来,路找到了!”

三女闻声赶回,问知下面有路,虽不知能否通到前面,比较总是有望。人在石壁深巷之中行走,又无危险,都想一试,忙同钻了过去。到了有光之处一看,那地方好似一块木板,被虫蛀了好些条通路,人便行在其中,外壁最薄之处不满一尺,高高下下,歧径纵横,脚底还有前古残余的黑砂,但已坚凝,浮软之处极少,并不难走,路又极长,沿途均有天光由裂缝中透进,看得甚清。估计所行,相隔来路一面发现人影之处必不甚远,走出两里来路,光景黑暗,气候阴凉,路也越发宽大平坦,前途仿佛是一山洞。

阮菡为防失足,将所剩一粒蛟珠取出照亮,走得更快。再走一段,洞径渐小,往里弯转,同时发现前面地上有一团白影。江明抢先上前一看,原来当地已到尽头,那白影乃是上面一个小洞所透天光,洞口外还有树枝,知到出口,心方一喜,忽听有人急呼“师叔”。阮菡正由后面跟来,珠光照处,正是铁牛,被人绑了一个结实,正在地上挣扎,不禁大惊,忙即赶过,解开反绑放起。未及问话,铁牛先是东张西望,满地乱找。四人同声急问:“你师父呢?刚天明时,还听他在喊呢,如何不在一起?”说时,铁牛已将所失扎刀寻到,喜道:“果然是真,未被老贼夺去。这不是好地方,实在冷得难受。我已冻了半夜,此时还好得多。我们上去再说如何?”

四人见他满脸激怒之容,手已绑麻,连刀都拿不稳,周身不住乱抖,又听说不是好地方,只得依他。因那小洞离地颇高,江明正取套索,想要援上,铁牛说:“无须,那边还有出口,昨日我和师父便住在此,总算老贼没有知道,将我捉住送了进来;洞中蟒蛇也只听老贼们乱说,没有见过,不知真假。夜里却是冷极,冻得我心口痛,难受已极。到了太阳底下一说就知道了。”

四人跟着铁牛,边听边走,这才看出左壁有一裂缝甚高,但是极狭,人须侧身而过,深约丈许。前面便是一个外小里大的洞穴,外面长满野草灌木。当地已是黑风顶前,山路旁边由上到下是一斜坡,再往上去,峰形便陡,轻功好的人,只不怕天风吹坠,已能勉强走到近顶有云雾的所在。因铁牛说时气急败坏,神情狼狈,年纪又小,十分可怜;林中食物偏未带来,只得容他坐在山石上面略微歇息,方始问话。

铁牛开口便说:“师父已两次遇险,方才喊我,我也听见,但被老贼在口中塞了东西:师父还到洞中来过一次,不知我在隔壁被绑,想是去往寻找,已然走去。后来好容易将口中破布吐出,鼻子和嘴差一点没被山石磨破,连喊师父,未听回音。后来急得没法,想起你们先走,应该早到,许要寻来。方才有一人来,又曾提起,正在盼望,师叔们便走来了。”

江明见他说了一套还未提到黑摩勒的吉凶下落和事情经过,心中忧疑,忙问:“你这娃儿,说话怎无头绪?你师父喊了你一声便无音息,如何知往寻你?昨日遇见什么凶险,可与三老贼动手?你怎不说呢?”

小妹、阮菡同声说道:“他已苦了一夜,还埋怨他做什?他对师父有多忠心,如真事情凶险,决不是这个样子。只管放心,你黑哥哥定能逢凶化吉,你忙什么?”

铁牛接口道:“师父胆子真大。最急人是,怎么劝也不听。他有一定成见,只叫人心里发急。师父自从三位师叔一走,立催狮猿照着萧山人所说,将崖后毒虫杀死。好在药草木柴现成,那些大猴子又灵又听话,不消半个时辰,便将死虫烧成枯炭。跟着带我上路。因有狮猿引导,看它比的意思,比师叔们差不多要近出一倍以上。一口气也未停留,不消多时便自赶到。在峰前花屋中看了看,稍微停留,吃了一点东西。因在途中得到一个好心人的警告,说三老贼厉害,前途难免相遇。黑风顶上罡风猛烈,武功稍差,稍一疏忽,人和树叶一样吹落下来,多高本领也跌成肉泥。不特我不可以上去,便是师父,最好能在峰下等候。壶公看见外人来此,早晚必要下来。三老贼就是随后赶到,明明认得师父,也不敢在当地动手,双方正好各行其是。壶公决不偏向恶人,尤其老贼燕飞来那样坐地分赃的土豪恶霸更所深恨,虽有两贼相识,那是以前的事,彼此相交,并非约好将来为恶便应相助。如真非上不可,纸包中附赠的丸药非先服下不可,否则峰顶高寒,罡风厉害,决禁不住。师父也知那人全是好意,并还料定他是暗中尾随四位师叔的二人之一,不知怎的,说什么也不肯听人的话,以为前遇大人熊猛没有什么武功,只凭天赋尚能上去,何况自己炼有内家功夫,怕它何来?只为人家意思诚恳,到后看出峰高路险,上下壁立,实不好走,不许我一同上去。为防留在下面被三老贼寻来暗算,将我放在方才洞穴之中藏起,命我小心留意,便往上面走去。事也凑巧,那粒丸药师父随手交我放在怀中,师父走得太急,我又知道他的本领,多么冷天他也不怕,一时疏忽,忘了交他带走。他第一次走到那有云的地方,便被罡风硬逼下来。因为听出老大公人已回到顶上,并还发话讥刺,这才想起那粒丸药,吃完再上,据说那药十分灵效;在洞中还停了片刻,吃了一点东西方始走上。初意这一往返耽搁,老贼必已赶到,不知何故,直到师父二次起身,人还未见影子。也是我自己不好,师父去后,天已将近黄昏,洞中阴冷,师父去了多时,早该回来,忍不住出洞偷看,刚往下面转了一转回来,仰望峰顶,相隔大高,连初上去时那样小黑点也看不出。正在盼望,三老贼忽然赶到,也去花林中走了一周,不知何故匆匆走出,便往峰上跑来,就在前面坡下取出食物,连吃带商量。我正藏在林后,听他所说阴谋毒汁,回去还要寻我师徒暗算惨杀。那黄面孔的燕飞来更是凶毒,我气他不过,想了一个主意,假装老大公的徒孙,打算吓他回去。哪知初说时,三贼似颇警慌失望,后来又是黄脸贼叽哩咕噜说了几句鬼话,内中一贼便自发怒,看神气似要动手。被一老贼拦住,又说了几句鬼话,各自冷笑了一声,便不再理我,大模大样从容往上走去。到了半夜,我越等师父不来越心焦,肚皮又饿起来,刚拿起衣包粮袋走到外面月光之下,还未打开,便见三贼急驰而下。我看出他们碰了钉子,至少也未见到壶公,他们的鬼话我又不曾听懂,以为这里,壶公向例不许伤人,我又是个小孩,怕他何来?意欲证实以前所说,骂他几句出气。哪知刚一开口,三贼倒有两贼逗我发急。我本来不想动手,谁知内中一贼颇有眼力,竟认得我这口乌金扎的来历,并还说我是师父的徒弟,骂的话实在难听。我一时情急,中了好计,刚把刀拔出,就被燕贼将我擒住,用他身带绳索反绑起来。我刚喊得一声‘老太公’,口中便被塞了一块破布。燕贼先想杀我,被另一老贼拦住,说:‘事情还未办好,听说附近洞中藏有蛇蟒,小狗说我骂他,又先出手动刀。我们只不杀人流血,壶公知道,也可分说,不会怪我们。’燕贼并说此地他以前来过,这洞大蟒只见过一次,是否还有在内虽不可知,但是洞中奇冷,小狗决不能当,放在里面冻饿而死也好。万一壶公见怪,便说他先动手打人,许多无礼,借此警戒,也可留一后步。此时上面快起黑风,等风过后,再上不迟。只要中途所遇飞石之险不是此老所为,便有指望。说罢,把我塞到方才师叔所见小洞,丢了下去。如非近来跟师父学了一点身法,离地两三丈,手脚又被绑住,还不跌个半死才怪呢。最可恨是我那宝刀刚柔乌金扎也被强夺了去。正气得要死,屁股又被跌得生疼,忽听上面有人大喝:‘你们知道这里的规矩么?’底下没有听清,声音已远。天亮前我正冻得难受,忽听洞口有人说道:‘我此时身有要事,无暇下来救你。好在你师父快到,你那宝刀我已代你取回,你起来时自己寻吧。此时我们不愿人知道,原因甚多,我去了。’随听宝刀落地之声。那人好似见我没有回音,又想下来解救,刚问:‘你口中有东西么?还是受了重伤,怎不答应?’忽然‘噫’了一声,便自走去。后来我喊师父不应,正在着急,忽又来了一人将我喊应,说:“你救星就到,你师父已转危为安,事情一定有望。少时难免与贼争斗,我们还要助他杀贼。有人命我来些探看,你既未受伤,再好没有。这三老贼今天一个也休想回去。”说罢,不等回答,便无声息,比前一人还要慌张,仿佛有什急事。跟着师叔们便寻了来。听那人口气,师父业已三上黑风顶,也不知见到老大公没有,此时为了寻我,必与三贼相遇争斗起来。我如不是手脚酸麻又不知道地方,早寻去了。”

话未说完,忽见山下走来两人。江、阮四人定睛一看,正是盘蛇谷途中在山谷中行走的两个,一高一矮,貌相均颇英俊。高的一个已近中年,因其神态从容,面上带笑,好似为了众人而来,知非敌党,又疑是暗中尾随相助的两少年,但又无人相识。刚由石上起立,来人已近前问道:“哪一位是江师妹?”

小妹等忙同上前,互相礼见。通名之后,才知那两人正是峰前居住的苏同、萧森,为了一事,想要拜在壶公老人门下,在山中住了好几年。壶公本来已有允意。只为苏同近年心急,偶往天目山附近访友,发现神拳祖师钱应泰藏有前古奇珍蜗皇至宝,为门人尤嘉顺便偷去。苏同忽动贪心,想要浑水捞鱼,不料七指凶僧法灯早已想好阴谋,点倒钱应泰,将珠抢走,苏同又被狄遁点倒,幸而乾坤八掌陶元曜和天山狄遁均是世交老前辈,把话说明,当时无事。陶元曜想起苏半瓢的交情,命苏同日后去往黄山。本意见他为人忠厚,天生至性,打算收为弟子,后听苏同一说心意和隐居黑风顶之事,为防壶公性情奇特,苏、萧二人之事又非此老不可(苏同天目山遇陶元曜,事见《云海争奇记》),只收苏同作一记名弟子。苏同学了一些武艺回山,满拟所求当可如愿,哪知天目山之行壶公已先知道,怪他贪念未消,这自私之心不先去掉,所求决难答应。二人无奈,只得仍在当地耐心守候。上月看出壶公意思甚好,心中稍慰,因壶公虽未正式收留,口头上已喊了师父。这日萧森访友外归,得知老人已往龙樟集。知其最喜饮酒而又身无余财,每去都将后山自种的粮食和山中药草茶叶带往交换,有时遇到贫苦,先将所带送人,酒钱分文皆无。酒店主人林老头为人忠厚,虽肯赊欠,去了不怕没有酒饮,做徒弟的终看不过去,难得近日神气还好,打算随后跟去,就便探探口气,短时期内有无希望。刚赶到集上,便遇苏同说师父得信有两起人要来寻他,必须回山等候,业已先走,行时,面上还有不快之容。二人谈了几句,因知本山向无外人足迹,看师父回时神气,事情必关重大,忙往回赶,途中发现四个少年男女。壶公一向不许二人多事,先不知对方来路,当时避开,没有上前招呼。刚转进另一谷口,便遇一熟人将其唤住,告以这两起人的来意,请为相助。二人答以师父性情奇特,他如不喜,苦求无用。但能出力,定必尽心。说完分手,途中又为一事耽搁,到时,所说江、阮四人并未见到,心正奇怪,三老贼忽然寻来。二人因受老人之诫,又知三贼为人,心中厌恶,但知来人与壶公相识,也不敢十分得罪,只以婉言拒绝,不令在他室中停留。三贼虽知壶公早已说过不会收徒,既容这两人久居此间,必有渊源,只得怀愤而去。后来见三贼将铁牛擒住夺去宝刀,心中不愤,出头阻止。三贼意还不服,总算双方都不肯动手,各自走开。二人正想起有气,忽见一个白衣蒙面人偷偷尾随在三贼身后,同到半山之上,不知用什方法将刀盗回,交与另一同伴,便往崖洞走去。二人本想往救铁牛,忽然接到一纸束帖,不令多事,只得退回。天明前黑摩勒回来,到处寻找铁牛。二人因奉师命去往峰后寻找阮、江四人不曾相见,归来发现所留纸条,同时有人来访,才知黑摩勒三上黑风顶的经过;阮、江四人已在无意之中寻到昔年峰腹中的裂缝,到了前峰。那人说完便和同伴往迫黑摩勒,准备同除三贼,匆匆走去。

待不一会,二人遥望四人已将铁牛救出,故来相见,代传壶公之命,令速回转黄山,并说三老贼中以冯、燕二贼本领最高,燕飞来尤为阴险狡猾,已先溜走;黑摩勒因料铁牛不会受害,急于除害,已先追了下去;刚走不久,冯、宫二贼也自赶下,黑摩勒寻找铁牛时,并还藏在一旁,准备跟到前面暗算等语。原来黑摩勒心高气做,先愤壶公不该对恶人也是一样看待;又仗着师父有信不算外人,有理可讲。除完毒虫便由狮猿领路,一路翻山过涧,朝前直走,横断过来,故此起身较迟,第一个到达,给铁牛寻好藏处,便用轻功往上飞驰。哪知上面罡风厉害,还未走过四分之三,人便支持不住。那一带草木不生,冷得出奇,并有多少年不曾消化的冰雪藏在背阴之处,常时发生极浓厚的云雾,下面看去虽是一层云带,上面却是暗雾迷茫,寸步难行,越往上路越陡峭,到处都是危崖峭壁,滑不溜足。好容易发现一条羊肠小道,仿佛可以盘绕上升,罡风却是越来越大,好几次遇到奇险,几乎被风吹坠。那风又无定向,漩涡也似,飚轮急转,吹得近顶一带的密云花翻浪滚,时分时合,旋转不停,密云暗雾中杂有大量砂土和雨点。因为风力太猛,打在身上和石子一样,常逼得人气透不转。

最奇是那云雾只管往来乱滚,始终环绕近顶之处,并不被风吹散,有时反被风力聚拢,结成许多云团云柱,内中常有雷电闪动,与罡风应和,发出极强烈的厉啸,震耳欲聋。四顾昏茫,下临无地。一个不巧,被它裹在中心,人便和转风车一般,随同罡风急转,力量大得出奇。内有两次,不是应变机警,手有宝剑,将其击散,几乎裹入云柱之中,被狂风离地卷起,到了空中,风势一变或是云柱自行破裂,人便一落千丈,休想保得全尸。

就这样的危险,黑摩勒仗着手中宝剑,还想勉强挣扎,鼓勇前进,后来听到云上有人发话警告,似说此时罡风正起,云中并还杂有黑砂,中含毒质,上面更冷,多大本领也难安然到顶;自己也实手冻脚僵,方始消了锐气,退将下来。第二次,服了一粒途中得到的六阳丸,觉着周身温暖,精力比前更强,二次提气轻身,奋勇上去。天已将近黄昏,仗着身有蛟珠,又是一双夜眼,方才去过有了经历,自信之力越强,哪知三贼随后跟来。

黑摩勒起身在前,本不知道,相隔又高,暗影中更难看出。也是三贼晦气,因有多年做贼的经验,知黑风顶难上,不特备有避寒的药,知道天时早晚和罡风的强弱,各种登山用具无不具备,还有三个特制的两用千里火筒和送与老人的两大葫芦百年以上陈酒,先没想到敌人先来。内中燕飞来因见途中接连出了好些事,虽然惊疑,有了戒心,但知当地禁条,无论何人不许动手伤人,流血更是大禁,就遇敌人也决不敢为难,何况途中巧遇对头,多大胆子也不敢在黑风顶上逞能,于是一到半山之上,见天气昏黑,月光已被云雾遮住,离开云层尚远,知道此时登山罡风最小,所行虽不当黑风去路,如其不在于时风起以前赶到,黑风一起,那震撼之势难于禁受,上面又多坚冰,险滑异常,更是难走。急干早到,便将千里火筒取出,系在头上,手脚均有特制的套钩,爬山比较容易,不似黑摩勒全凭真实本领,遇到极难走的地方便要绕越。

黑摩勒这时正走到一片削壁之下,刚想用剑在壁上开路,掘些小洞攀援而上,猛一回顾,瞥见下面来了三点火光,心中一动,料知三贼赶来。先还拿他不定,恰巧路旁有一堆乱石,刚刚伏好,山风过处,隐闻下面在喊:“老前辈,一别多年,今日带来一点好酒,专程来此拜见,无奈路大难走,也不知你老人家离山也未?”听出三贼借着问答想探壶公意思,心想:我此时杀这三贼比较容易,但是壶公禁条甚严,能不违背最好。何况三贼成名多年,燕贼算起来还是葛师师弟,山势如此险滑高陡,也难施展,以一敌三,未必能占上风,还是等到见完壶公,间明心意再说。正在盘算,三贼已将赶近,相隔不过八九丈。

当地原是一条极陡的斜坡,黑摩勒天性疾恶,见双方晃眼就要对面,实在按捺不住,便将身旁乱石用剑暗中削动了七八块,等到三贼相隔约有三数丈,再将那磨盘大小的石块推向正面,用力往下一推,顺坡滑下。三贼正走之间,忽听上面隆隆乱响,知有山石坠落,天气又黑,看不清楚,喊声“不好”,只得听准声音来路往旁纵避。哪知头上千里火不能照远,斜坡陡峭,上面的人看不出来,却做了敌人的目标,火光避到哪里,山石便打到哪里。

老贼冯吉当先,刚往旁闪,黑摩勒已看出他要往右,跟着又是一块大的打到。总算山石扁平,冯贼机警灵巧,见势不佳,急中生智,索性身子一歪,避开双脚,将身侧转,坐到石上。那石滑得正急,加上一人的重量,立似飞星下泻,急溜下去,头上千里火也转向来路。黑摩勒看不见火光,冯吉落处歪向一旁,被一山石挡住,差一点没受了重伤。

黑摩勒当他不死即伤,也未看出,专朝官、燕二贼打去。二贼见上面山石一个接一个朝下打来,冯贼又不知吉凶生死,全都胆寒。疑心壶公所为,不令上山,仗着身轻灵巧,一路左闪右避,逃将下来,差一点没受重伤。总算黑摩勒将那七八块山石打完,二次再寻石块,停了一停,等到寻来山石,人已逃远,否则居高临下,仍难幸免。三贼聚在一起,燕飞来看出不妙,便有退志。

冯吉力言:“壶公多年未见,前是酒友,好意来此拜望,至多所求不遂,不致当成敌人。即便不愿我们上山,也必亲身阻止或是命人警告,怎会做出此事?如是别人所为,不奉他命,何人有此大胆?我们来者是客,在未见面问明心意之前,暗中下此毒手,断无此理。”

宫贼方说:“料得极是。”燕飞来狡诈多疑,表面答应,暗中却打主意。事又凑巧,三贼为想子时以前上山,无意中发现峰腰有一洞穴干净避风,内中并还留有用具食物,打算再赶一次,万一遇阻折回,便在洞中栖身,黑风起后,再走上去,少走一半的路。

黑摩勒见三贼被他打落,也不知受伤如何和罡风强弱、时候早晚,觉着时已不早,黑风那样厉害,万一撞上,万难活命,想等风过再上,又想三贼总有一人受伤,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探它一个仔细,一见下面灯光又在微闪,忽然不见,不知避入洞内,下来探看。

快要走近,忽听身后有人低呼:“黑兄留步!你方才用山石打贼,连我也几受误伤,此举实是不宜。这时杀贼万万不可。好在这时上去还来得及,万一老前辈因你犯禁,不许到顶上去,进退两难,莫如由小弟出手戏弄三贼,给他们吃点苦头,将其绊住,黑兄乘此机会,抢在他们头里先见壶公,千万认错,不可和他硬顶。这位老前辈表面看去古怪,最能分清善恶,通情合理。那些禁条乃为常人而发,只要来者不是恶人,再肯认错,均可宽免。你却强他不得,小弟姓名暂难奉告,不久便可当面领教,请黑兄原谅吧。”

黑摩勒听那人一口川音,和途中所遇矮子一样,戴有面具。只所穿衣服一黑一白,轻功好到极点,便问:“途中赠药的矮朋友,可是尊兄同道?”那人点头笑说:“那是我的兄弟。”双方商量了几句,约定事完去往前途等候三贼,一同下手除此大害。

没想到燕飞来起了私心,想起自家何等享受,此行兆头不妙,本就想退,起身以前,又看出一块山石上有刀剑斫断之痕,越料上有强敌,假装腿伤,落在后面。途中说起:“天下事情难料,来路连遇对头,万一有敌,头上灯光易受暗算,不如取在手内,到了必不得已之时再用。”

冯、宫二贼也觉有理,便同取下,燕贼既怕险难,又想事成分功,得那重酬。知道冯贼忠于曹贼,来时拍了胸脯,劝必不听。上来故意抢在前面,时进时退,一面暗中留意。刚上不远,又是一块半间房大的崖石由空崩落,顺坡而下,声如雷轰。这一来连冯、宫二贼也自惊疑,不知事情凑巧,天然崩塌,并非人为。又见时候不早,只得退了回去。

燕贼一到洞中,便装腿痛,嘴里却说:“风过同行。”冯吉何等好猾,知他有些胆怯,正想言明,请其暂留,等见过壶公再作计较。跟着,黑摩勒和蒙面少年便来洞外偷听诱敌,暗中戏弄。仗着人小身轻,又有能手相助,事前又将地势看好,连用声东击西之策,给三贼开了几次玩笑。

三贼未上山时曾遇铁牛,本已生疑。因其口称壶公师祖,先当苏、萧二人弟子,只是气愤,不曾发作。未一次,黑摩勒一不小心被他们发现,看出是条蒙面小黑影,忽然大悟。又因连受戏弄,峰上黑暗,看不出途径方向,吃了许多暗亏,想起峰下还藏有食物,只得忍气退下,一到便将铁牛绑起。依了燕贼,当时杀死出气,总算冯吉还有顾忌,从旁劝阻,将其丢入山洞之下。苏、萧二人出来阻止,三贼因听对方口气井非壶公门人,也不理睬。自家吃完等了一会,候到黑风过去便自登山。

燕贼正往下走,忽然两块山石迎面打来,路又滑溜,只顾闪避,回手去取兵刃暗器打算迎敌。猛觉腰间一动,再看那柄扎刀已被人用东西钩住,凌空飞去,大惊回追,旁边又有石块飞来,料知敌人至少三个,一边大声喝骂,冯、宫二贼竟如未闻,知其看破心计,想借自己和敌人争斗,乘机抢先上去,不禁急怒交加,心中惊疑,照着平日不进则退的惯例,牙齿一咬便飞驰而下。初意对头必要追来,一到平地月光之下便好应付。哪知到了下面并无动静,觉着壶公不许登山,也许专一对他一人,暗中咒骂,取了包裹往山外逃去。

这时,黑摩勒已早在黑风还未发完以前抢先上山,只由那两个新交好友埋伏中途,与三贼为难。就这样仍费了许多心力,连经艰险才达峰顶。幸而黑风过后,由下望上全是烟雾迷漫,什么也看不见,身临其境却是不然。一则天气激变,罡风已停,近峰一带比平时安静得多,气候也不甚冷。只是烟雾迷目,仗着珠光照亮,并不妨事。

到后一看,原来那峰顶一半平坦,当中凹下,外表形如一口极大的锅,约有三数十亩方圆,中心便是昔年火山喷口;另一小半有十来丈高,十数亩方圆残缺不全的峰崖,孔窍甚多,仿佛人家盆景中的小山,形势甚奇。偏在东南角上有一小庙,还有一些奇怪的小树,看去多极刚劲有力。绕到面前,这才看出那些山崖因受昔年火山熔质烧残,大都中空,所有孔窍也都相通,因其离地大高,终年不见雨雪,石质又多凝滑,光洁异常。那庙也非真庙,实是一个牌坊,建在洞穴前面,只有两间房子,外面一问设有炉灶等用具,内里一间放着许多山粮杂物,壶公人却不见。知道此老难测,房中没有卧榻,也许离开,早晚必要归来,便在外面恭身说明来意,专程求见,未听回音,便在外面恭候。

约有个把时辰,忽听身后有人喊道:“你们这班年轻人,总是想到就做,一点耐心没有,非要麻烦我老人家不可。我虽设有禁条,但从不愿与小孩子一般见识。既已来此,不曾送命,总算不是容易,且到里面再说吧。”回头一看,如非先有戒惧成见,几乎笑出声来。

原来身后是一老人,年约六七十岁,秃头无须,身材矮胖,手臂较常人短得多。人既生得矮胖,又穿着一身肥大衣服,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自己发话,手稍一横,完全像个极大的茶酒壶放在地上,果然名副其实,只想不到如此和善,蔼然可亲。不等话完,忙即脆倒,壶公伸手拉起。黑摩勒觉着那手抓之处,看去并未用力,稍微一强,便似上了一道铁箍,休想丝毫挣扎,心方惊奇。壶公说完笑道:“你师父葛鹰和我旧交,以前他那行为还有不合之处,近来闻他越老人越好,果不出我所料,听了也自痛快。他有信么?”说时,手已放开。

壶公看完信,引往石台之上落座,笑道:“你看我这地方好么?人都见我住在这样峰顶高寒之处,与世隔绝,有人来此,不是寻我不见便有好些禁忌,传说出去,都把我当成了怪物,其实他们都不晓得我的心意。一个人生在世上,便应为世人出力,除非真能成仙,怎么能离开世人呢?便是目前隐居各地名山的高明修道之士,只管向道坚诚,最注重的也是内外功行一起修积,并非专修自己,独善其身,做一自了汉拉倒。我不过时机未至,同道大少,自家又有向道之心,想要出力,无从出起。而寻我的人,不是为了个人私怨,便是想要拜师学本领。我不将他来历心性考验明白,如何能够随便答应,使他学了我的本事,骄狂自私,大则害人,小则欺侮弱者,循环报复,引出许多伤害。名山胜境不是我一人的私物,本不能由我做主,订甚禁条。但他既是有求于我,便应守我的法,以便考验他的为人。所以一班无心至此游山的人,我休说不会过问,他只有本事上到峰顶,不畏罡风奇寒之险,便将这黑风顶明珠崖,玲珑山馆占去多半,来的再要人多,只给我留下一席之地,我也不去管他。可是此峰乃前古的大火山,四面危峰峭壁,更有黑风、猛兽种种危害,休说游山的人,连樵采的都见不到一个。偶有来的,都是有求于我。我不愿和这班自私自利的人交往,于是设下许多难题,使其知难胆怯,失望而去。虽然其中也有真想为民除害的,动机也是为了个人私怨。但我恐他成功之后,仗我所传本领,不为人而专为己,虽不一定以暴易暴,到底有违本心。表面出上难题,考查他的言行是否公平善良,勇于任事,一面查明他的来历和所说真假,再行收留。像苏同和萧森便是其中之一。受我帮助的人,我向例不使泄漏。失望的人再一造谣,以致越说越怪。至于我住这地方诚然与众不同,一半固是我不愿见外面那些不公不法、混乱残暴的情形,在时机未至以前,想借静修多得一点学识;一半也是我从少年起便将一部内家剑诀和《三元图解》学全,此峰上下艰难,我又孤身一人,连一个传衣钵的弟子都未寻到,此山壁立千百丈,正好磨练我的筋骨,天性又爱干净。难得此峰虽有子午黑风之险,并非真风,乃是火山口内的余气到时喷发,出时甚高,到了空中方始转侧,有一定方向,吹不到我这一面,造物又太不可思议,那大量残余火气有一定时候和途向已是奇事,我住这地方,四面八方、上下孔窍何止千百,内里十九相通,每当罡风起时,只管万窍怒号,轰隆镗鞳铿锵呜咽之声宏细相问,宛如黄钟大吕,八音齐奏,中杂雷霆天鼓,和泉响松涛、燕语莺声同时交作,汇为一种繁音密籁,又是好听又是惊人。想是那猛烈的罡风狂飙,在万干洞穴孔窍中互相激**冲激,到了前半便自互相抵消,风声虽大得出奇,不细心体会,不知它的好处。而前面这一角却是点尘不扬,偶然觉到一阵阵的微风,便是火穴中余气被风力激**,生出反应,天气必较温热,被风一吹,习习生凉,只比平日还要爽快。因下面藏有余火,外头冷极,这洞里面却极温和,你此时当也觉着无论星月,比起下面加倍明朗,好些肉眼不见的星均可看出。这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天然享受,哪里找去?我又有这飞行绝壁的内功,上下容易,不怕危险,下面水土又好,任种何物,不问季节,随种随生。先还以为这里都是晶玉一般的山石,不能种植花草,我**种花,是一缺点。后来经我试验,因为地气温暖,附近并有一股喷泉可以引用,只在洞壁凹缺之处加上点土便可生长,花开不断。这样好地方,无故如何舍得离开呢?你看我话说得多,乃是独居深山,难得见到你这样勇敢有毅力的娃儿,又是我两老友的得意门人,此行所为颇对我的心思,你同辈中有好些少年男女,想借你口转达,使知人非为己而生,休说你们少年人,便是我这老不死的山野之人也并未忘情人世,只要心志相同,无论何时何地,怎样艰苦,遇上应为之事,决不袖手旁观或受好人摇动,只无功利之念,不愿人知而已。一向行而后言,而你们所求的事关系千万人的生命财产,对方已与暴君勾结,想要一举除去,谈何容易?为此不愿显露,先使警觉。不见阮、江四人,令其速回,一则想使那班害民贼知我谁都不帮,少掉他好些防备,也少勾结许多能手,并免密告清廷,惹出事来,连累无辜:二则黄山炼剑关系重大,贼党已派出许多厉害爪牙暗中破坏,令师和萧隐居本领虽高,但要主持烧炼之事,无暇他顾,阮太白等固非庸手,总嫌人少,万一有事离开,敌人定必乘虚而入,因此催令急速回山。偏不肯听。方才我想命人明言警告,中途发现你连经两次奇险,仍旧奋勇走上,这等毅力胆智、百折不回也实难得。先又得知四小姊弟所谈心志,越发高兴,这才变计,将寻我的贼党惊退回去。因我这里不愿有野兽来此骚扰,你派来探我动静的二猿,也被我掼向峰下。一面使苏、萧二人通知四小姊弟,引其与你相见,一同赶回黄山,再回上来和你见面。可笑你葛师直到今日还不明白我的为人,我如不愿与来人相见,什么花巧俱都无用。这且不去说它,但是事要机密,不问江明他们将来是否成功,有此心志,能提头为人引路,已是万分难得。我必暗中为力,消灭他们目前危机。归告各位师长同道,说事关重大,清廷那一面的凶威如何不曾想到?此事由我一人包办,日内我便赶往京师,先将那最大的危害为他们设法化除,使得将来杀贼除害之事不致激怒清廷,使受恶贼勾引,发动大兵危害人民。等到你们根基立定,再照江明、阮茵心志去做,岂不稳妥得多?我决不受恶贼收买,也决没有那么无耻,既答应你,便是自己人,不必再管禁条如何,到了峰下只管便宜行事。来的贼党均是能手,不同胜败,均要露出被我拒绝,误认三老贼业已如愿而归,因而忌恨之意。为人固以诚信为本,对于恶贼却须从权,随便怎么说均可。你那徒弟也是美材,实在难得,此时正受磨练,四小姊弟到了前面,必与相见,同往寻你,途中会合,回去越快越好。此时离天明不远,你在此稍微游玩,吃点东西,便回去吧。”

因为说话耽搁,黑摩勒想起三老贼尚在峰下,不知走否,想要就便除去;**贼燕飞来更是可恶,留下是害;壶公又在催走,似有用意;连景致也无暇看,忙即拜辞。赶到峰下,三贼和铁牛均无踪影,听壶公口气,铁牛不会有什凶险,阮、江四人也要寻来,便往前面追去。因得壶公便宜行事之命,心胆越大,暗忖:三老贼虽然厉害,后面还有贼党接应,看似人多厉害,但我手中这口灵辰剑不是寻常兵刃所能抵敌,江、阮、铁牛等五人就要寻来,昨夜两个蒙面少年本领决不在我之下,此时不见,必已尾随贼党,尚未赶往前途,怕他何来?心念一动,脚步更急,连苏、萧二人也未顾及去往通知,匆匆往前赶去。因听三老贼昨夜在山腰小洞中商计,知其仍走回路,便往前面加急飞驰。

哪知燕飞来已先溜走。冯吉、宫祥先是途中连受惊险,被人暗中作梗戏弄,虽然急怒交加,因料黑摩勒踪迹业已发现,这类事必是敌人所为,也许所来同党甚多,不止这师徒两个;以为壶公号称感情用事,虽不容易打动,凭着以前那点交情,至多不肯出山相助,断无不见之理,何况素无仇怨,只有交情,以他本领,说声不许人上去,谁敢违背?决不至于命人如此暗算。来时夸有大口,就此回去,也难覆命,没奈何,只得一路留心,冒险走上。眼看离顶不远,暗影中忽有一股极强大的力量,随着山风迎面扑来。二贼如非久经大敌,应变神速,几受重伤,仔细查看,均无影迹,正要前进,又是一股猛扑过来,接连几次,几乎打跌山下。这才明白那是一种极厉害的罡气,除却壶公,何人有此本领?连向上面高声求见,力言专程拜望并无别念,也无回答。那罡气忽又改上为下横扫过来,人却始终不见。知道形势凶险,再不知难而退,稍一疏忽便要粉身碎骨。那罡气更一股跟一股地猛扑不已,当时心胆皆寒,慌不迭退将下来。到了昨夜洞口,还想进去吃点食物再走,刚把宫祥所带酒葫芦解下,以为主人既在上面作对,相隔甚高,下时途中未遇一人,可见主人只是不许上山,只一退走,便不再有敌意。因知厉害,便把满腔怨毒发泄在黑摩勒等敌人身上。

冯吉深知壶公厉害,既不以己为友,难免不存敌意,也许昨夜燕飞来不肯听劝,犯他规矩,主人为了此事心中不快,因而拒绝。可见小不忍则乱大谋,所料如对,岂不误事?正越想越有理,心中后悔,忽听宫祥这等说法,连忙拦道:“宫兄怎随便开口?主人和我是老友,断无不见之理。十九为了燕兄上山时不该以大欺小,捉那小狗,又将扎刀夺去,连犯主人禁条之故。这里流血最犯大忌,我们已为燕兄吃了大亏,如何还不小心?就要报仇,也等走出五十里之外,当是儿戏的么?”未句话刚出口,宫祥还未及答,忽见崖前银光微闪,叭嚓一声,宫祥手中葫芦立被打碎。那暗器又劲又急,二人那么好的目力,均来不及闪避,二三十斤重一个大葫芦竟被击碎,酒如倾盆,洒了一地,满洞均是酒香。

二贼又惊又怒,忙即纵将出来,一看左右,哪有人影?冯吉方疑敌人藏在洞旁山石之后,正喊:“宫兄留意!”竟欲冷不防纵将过去,只要将人寻到,对方一再暗算为难,便下毒手,壶公出头见怪也有话说,心方一横。二贼共有两个大葫芦,各装二三十斤美酒。冯吉背的葫芦并未解下,只身上泼了些酒。他这里声东击西,同时又瞥见山石后面似有一小人黑影将头微探,又缩退回去。冯吉全神贯注侧面,一手持刀,一手暗器,正待双管齐下,纵将过去,忽听身后呼呼连响,似有许多暗器由两旁打来。二贼耳音都灵,忙即纵避迎敌。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连串叭嚓之声,那东西并非暗器,乃是好些石块,分由两旁打来。

二贼不知敌人多少和功力深浅,急怒交加中,仗着耳灵眼快、身法灵巧,正在左闪右避。冯吉忽听身后又是一声,背脊骨上好似中了一下铁弹,如非武功极好,听出身后葫芦已被击碎,知道敌人先用石块乱打,迷人耳目,抽空再发暗器,那么坚韧的酒葫芦,方才被他将下半打成粉碎,功力可想。断定不妙,百忙中运用劲功挺了一下,虽然未被打断背骨,也是奇痛非常,知道厉害,同时敌人石块也自打完。这时光景仍极黑暗,看不出敌人影子。

冯吉成名多年,第一次被人打伤,先又连受欺侮,心中恨毒,便和宫祥打一招呼,背对背立定戒备,恶骂了几声,无人回应。一想那暗器来处偏在方才所见黑影旁边不远,暗中切齿,生出毒计,断定人藏乱石之后,并还不止一人。仍用前策,还未起身,忽又瞥见石后人头影子一闪不见,似由侧面绕回原处。认定敌人不过三四人,因知自己厉害,不敢明敌,仗着地理熟悉,声东击西,和初上峰时一样,暗算恶闹,不由怒火上升,看准黑影藏处,暗中一拉宫祥,突然同时纵起,往乱石丛中飞越过去。天已黎明,晓色迷茫中,方想,天只一亮,你们这些小贼休想活命!本意凭自己的本领,敌人只在宝刀刀花笼罩之下,万无幸理,何况手中还有暗器,宫祥又非庸手。哪知目光到处,石后并无人影,才知遇见强敌,心中一惊。

二贼退既不甘,进又不能,正想分路纵上,忽听急风飒然,身侧不远,箭也似飞起一条白影,带着一道寒光,突然纵起,由侧后面扑来,相隔既近,来势更快得出奇。总算冯贼久经大敌,见势不佳,仗着所用是口宝刀,百忙中将刀一横,恰与来人的剑迎个正着。只听跄琅一声,火星四溅,余音还未停息,敌人已受这刀剑相接一挡之势,斜身往侧面山坡下纵落,看出宛如一个大的飞鸟,身法好看已极。同时又听宫祥“哼”了一声,似已受了点伤。就这微一疏神之间,自己也几乎被石卵打中,没奈何,只得也往坡下纵落;低头一看手中宝刀,已被敌人的剑斫缺了绿豆大小一块。那人力量更大得出奇,手臂也被震得有些酸麻。

因不知那两人全凭胆勇机警,事前看好地势,设下疑兵之计,预算好二贼心理,声东击西,分头夹攻,先开了一阵玩笑,等到下面准备好的石块打完,本领差的一个,便去崖上将预先放在石后的帽子抖落地上,拖将回去。等将敌人引来,口中喝骂,用崖上现成石卵朝下乱打,分去二贼心神。另一能手早就绕将过来,抄向后路,知道二贼厉害,同伴本领有限,以一敌二必难讨好,仗着身轻力大,暗中运足气力,看好下落之处,冷不防运用全力猛扑过去,本心也只开个玩笑,将贼逐走。这还是看出壶公心意,否则还是不敢冒失,并无当地杀贼之念。果然二贼厉害,虽然出其不意,慌乱之中仍能招架,用的又是一口宝刀,一听金铁交呜,惟恐宝剑受伤,心中也是一惊,仗着先有成算,立时就势翻身纵落,只顺手朝宫祥打了一飞星弹,虽吃宫祥用日月双钩一挡,那弹来势特急,仍由面旁擦过,将宫祥耳朵打裂了一块,血流不止。到了正面,便照预定藏起,将面具和外衣脱下。二贼也自纵落,两下相去却是有好几丈。双方都是有点顾虑,更不愿在当地拼斗。

冯吉见宫祥血流满面,自己背伤又痛,本就恨毒,无计可施,猛听方才少年落处有人说道:“二兄、七弟已然出手,不要上前。我那宝剑比你更好,待我试试老贼那口刀可斩得断。”冯吉为了宝刀被人斫缺,本在痛惜,闻言料知敌党甚多,来者不善,照例敌人之友,即我之敌,这里禁条向不许人逞能动武,就说昨日不该擒那小狗,犯了山规,似此集合多人,屡次暗算为敌,主人如不同意,怎会置之不问?越想心越寒,再见前面崖后己转出一个英俊少年,剑已出匣,寒光闪闪,一望而知是口宝器,心更发怵,暗付:此时壶公心意难测,好些可疑;再不知难而退,必要吃大苦头。背上的伤,也要到前面觅地医治。这里虚实不知,也不知敌人强弱多少,处处吃亏,不如暂时隐忍,去到前面看清形势,这班年轻的仇敌是否早与壶公勾结,好作打算。

跟着便见黑衣人纵向方才斗处,手指下面喝道:“老贼你还不走,我又要拿石头打你了!你们如不以强欺弱,哪有这些苦吃?”冯吉立时乘机怒喝:“无知小狗,竟敢猖狂!是好的,去往五十里外等死。老太爷要先走了。”黑衣人哈哈笑道:“我弟兄为了路见不平,警戒你们这三个无耻狗贼,以致数千里远来白跑一趟,闹得我们也见不到老大公,非要你们的命不可!快到前面等死,小爷们随后就来,包取你们狗命,放心好了。”

二贼冷笑喝问:“你们这几个小贼哪里来的?叫什名字?小贼黑摩勒如何不见?”黑衣人笑骂:“小爷还有点事,没有工夫多说。到了前面,包你做明白鬼,放心好了。”说罢,又是几石卵朝下打来。二贼气得无法,又听出方才喊回少年的正是苏、萧二人口音,料定壶公还是老规矩,这两人虽非他的正式门人,定必隐此多年,与之相识,知道他的脾气和山中地理。这班敌人均与交好,想是知道自己来意,想帮对头的忙,碍着山规,不敢出手,却在暗中相助。虽和自己一样也未见到壶公,双方仇怨已深,强龙不斗地头蛇,再如停留,吃亏更大。心恨燕飞来误事,但又不便出口,只得说了两句门面话,匆匆纵落,往外赶去。

途中回顾方才白衣人,正由崖后赶出,与黑衣人会合,说了几句,在乱石丛中一转不见。黑衣人本领没有看出,白衣人身法却是快极,单那轻功已臻绝顶,手中又有一口挥金断铁的好剑,另一少年,听口气本领更高。再想起黑摩勒那口灵辰剑,更是神物利器,昨夜相遇,未见使用。听说此剑厉害非常,如与对敌,哪怕功力不如自己,遇上这口剑,先就有点吃亏。最奇是,他那小徒弟身边所带竟是寒山故物之一,有名的刚柔乌金扎。敌人小小年纪,哪里来的这许多至宝奇珍?可恨燕飞来不够朋友,只顾他一人出气,闹得徒劳无功,他却占到便宜,把刚柔乌金扎得去。自己本领虽高,宫祥也是能手,无奈这些小狗手中均有利器,个个厉害,人数又多,多年盛名,莫要老来失风,跌倒在几个小狗手里,岂不冤枉?越想心越寒,加急往前赶去,满身是酒,狼狈已极。到了峰下树林之内,一寻昨日存放的衣包已不知去向,空自怒火烧心,无可如何,又不愿丢脸去向苏、萧二人商借,总算上半身还好,只得把上衣脱下,冒着早寒晓风,向前急走。打算到了前途有水之处,敷上伤药。遇见敌人,相机行事;如其不遇,一到山外有了村镇,便可设法偷盗。想起燕飞来可恶误事,互相咒骂不绝。

跟着,阮、江四人救出铁牛,苏、萧二人也恰中途折回。得知黑摩勒已往追贼,冯、宫二贼则走不久,暗中尾随的两少年跟在三贼后面,连占上风,一人未伤,全都高兴。小妹姊弟因苏、萧二人只知大概,燕飞来又是那等厉害,还不放心,当时便要追去,连行李也不想要。阮莲笑说:“途中要用。老大公又催我们急速回山,万一追得大远,再往回取,岂不耽延时候?”萧森接口道:“这个无妨。这里去往峰后并不甚远,另有通路,不似来时艰险。由峰后走,绕不多远便可抢在贼党前面,但恐途中相左,寻找不便。你们还是由此起身,我代你们取来送去,省事得多。”

五人闻言,大喜谢诺,随同起身赶去。由当地起,这前半数十里谷径虽是回环曲折,只此一条必由之路,要走出三四十里方可分开。此时如其有人登高一望,实是有趣。那一带山高谷深,宛如一条长蛇,蜿蜒盘曲。这前后走的几起人,当头一个是燕飞来,业早停下。后面跟着黑摩勒,还未追上。另有两人由另一条路上飞驰赶来,也未到达。黑摩勒身后是冯、宫二贼,已将伤药敷好,重新结束,往前急走。再后面是两蒙面少年。最后是阮、江、铁牛等五人。苏、萧二人正和壶公说话,领受机宜,拿了衣包,也快起身赶去。

这几起人脚程俱都飞快,在那蜿蜒如带的山谷之中飞驰。朝阳已升,天气晴和,低的谷中朝雾还未消尽,刀光人影不时出没隐现于苍烟沓霭之中。另一面,除去两个快要撞上诸人的少年男女而外,还有七八个赶来接应,与三老贼送信的贼党,也分两起先后赶来,后面并还跟着三个少女和另一女侠,也是三前一后,抄着小路,一同急驰在青山绿野危峰峭壁之间。这后一起四个来人虽然来得最后,但是本领极高,并未按照谷中山路而行,一路攀援纵跃,窜山越涧,横断而过,上下如飞,一个个生龙活虎一般,来路虽远,不消多时便快赶到。可是这两面的人各自为政,谁也不知前后均有对头,不久便要会合一起,引起一场恶斗,这且不去提他。

先说燕飞来看出兆头不佳,壶公明有厌恶之意,如换别人,也还不在心上,惟独这位老前辈,本领之高无人能敌。休看冯吉与之相交,并不知他底细;自己从小便知,并见此老许多奇迹,万万逆他不得。同时想起师兄葛鹰未离师门以前便与此老相识,后听人说双方一度还成了酒友,双方同在一起,聚了好几个月方始分手。来时只顾贪那重酬和美貌妇女,如何忘却此事?小贼黑摩勒正是仇人老贼葛鹰的得意门人,日前还在湖口,怎会赶来此地?分明双方已有勾结,否则,凭自己的本领,已到手的刚柔乌金扎怎会被人夺去?又是凌空飞起,彼时旁边因有敌人,不暇兼顾,始终未见人影。必是此老暗中捉弄无疑。自己拥有良田千顷,姬妾成群,为此吃亏丢人太不上算。越想越寒,脚底也更加快,一口气跑出三四十里。

立了一阵,回到原处。山石上所放衣包食物,就这上下相隔的眼前,不多一会的工夫,竟全不知去向。那条山谷颇为宽大,附近只有几株老松树,两头均是空****的不见人兽踪迹,只有对崖一片坡道,刚由上面下来,此外沿途虽有几块山石立在地上,并非藏人之所,这些东西怎么全数失去,一物不留?如是野兽衔去,多灵巧猛恶,像来时大雾中所遇怪兽一样,也不会不留一点痕迹,何况近黑风顶五十里内向无野兽往来,断定又有敌人跟来,不由吃了一惊。总算方才换衣服时,兵刃暗器仍旧佩好,没有离身,否则岂不更糟!

当时强忍怒火,表面从容,暗中以全力戒备,并将所用毒药暗器铁蒺藜,暗中取了三枚拿在手内。因料敌人藏处极少,前后又无多少工夫,东西是在眼前失去,便是会飞也逃不出多远,又因平日狡猾,料定敌人仍是昨夜所遇黑摩勒一党,人必不多,本领也不甚高。自己孤身在此,对方如有把握,早已动手,不会偷去东西便算了事。先料敌人多半藏在近侧几株大树上面,还想乘机暗算,冷箭伤人。因防暗器,身靠石壁立定,耳目并用。对面崖坡下虽有一棵老树,又背阳光,因相隔还有五六丈,又在方才立处脚下,敌人不会如此大胆,如其有人伏在上面,方才下来,曾由树旁走过,正好暗算,必早动手,不会如此安静。也未过去,只看了一眼,见那杉树已枯了一小半,只半边生着一点枝叶和许多老枝秃干,立在暗影之中,不能藏人,并无影迹,便照预计,先用激将之法恶骂了几句,未听回应。

正以全神贯注,一路查看过去,猛瞥见第二株大树后面人头微闪,知道人在树后。心中暗喜,表面却装不见,仍往第三株树走去。心料敌人狡诈,那树又粗,必将身子贴在树后,随同自己转侧。就此纵将过去,难免惊窜。此人定必灵巧腿快,意欲不问情由,仗着手中铁杖和长鞭一样,有好几节能够转弯,打算“长蛇盘根”,冷不防先打他一杖试试,打中更好,如其不中,敌人也必纵出,再用毒蒺藜打去,一任对方身法多么轻灵,纵得多快,也是必死无疑。主意打定,走到第三株树前不远,一声大喝,猛然回身,一按后面绷簧,反手一杖,用全力朝树后扫去,人也同时纵起。

燕贼虽因多年荒**,内家功夫吃了点亏,真力仍是颇强,这一杖,差不多用了九成力,只听喀嚓连声,那铁杖长鞭一样,已朝那树干上,做好几节横扫过去。地的一声,那么粗壮的山树,竟被打裂了一圈三四寸深不等的碎裂之痕。一时树皮粉碎,四下分飞,树身也受了剧烈震撼,上面树叶纷落如雨。

燕贼一杖打去,见无动静,手中一抖,杖头还槽,又成了一支六七尺长的圆柄扁方、形如一口带钩宝剑的奇怪铁杖,人也纵到树后,满拟敌人必要纵避,左手毒蒺藜业已扬起,准备一见人影立时发出。目光到处,发现树上挂着一物,业被打碎,不禁又惊又急,怒火上撞。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