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林下捞鱼空烦撒网 关门捉豹浪掷金钱

左梦云应声一侧身,俞剑平奋发武威,伸手拔剑。“铮”的一声,青钢剑出鞘,握在掌心,右手一指对面二酋,厉声叫阵道:“你们谁……”你们谁先来赐教这一句话,未全吐出唇边,对面二酋应声提起兵刃。就在这一刹那,俞镖头立身处左侧六七丈外,三条敌影忽有两条一闪,微闻声息,“飕”的一声,似两团黑烟卷地扑来。人未到,枪先到,两团白影一晃,是两条白缨素杆三棱瓦面枪,从斜侧里一上一下直挑过来,一声不响,势猛招疾。

十二金钱俞剑平眼观六路耳闻八方,剑提于左手,右手正指对面之敌。这两条三棱瓦面枪双双暗袭,已斜刺到肋下,上指到咽喉。俞剑平陡然一翻身,剑光一闪,“唰”的一声,雪白的枪缨一晃,雪亮的两根枪头陡然一颤掣回。俞剑平侧耳傍睨,两个青衣年轻贼人一高一矮,身法十分矫捷,双双地施展开“三十六路白猿枪”,一招搠空,未等俞剑平的青钢剑削架邀击,便“唰”地各退半步,将枪收回。那高身量的青年贼往回一坐枪,前后把一拧,往外撒招,“乌龙出洞”,先挑出一枪。那个矮小的青年贼变招为“倦鸟穿林”,立刻也发出一枪。双枪一个点左肩,一个扎右肋。

俞镖头忙把剑招勒住,“搂膝拗步”,身随剑转,闪过矮贼上盘的枪。“腕底翻云”,剑锋找那高贼枪头,滑枪杆往外一展,剑锋顺削高贼的前把。贼人撤步抽枪,甩枪滑打。俞剑平斜身错步,那杆白猿枪“悠”地挟起一股劲风,从上面直砸过来。俞剑平左手掐剑诀往外一展,右手剑“白鹤展翅”截斩敌人的右胯。那矮贼的枪招又到,“烘云托月”、“探臂刺扎”,“唰唰”一连两枪。

俞剑平把剑招施展开,百忙中看清了高矮二贼的枪法路数,这三十六路白猿枪,大概是北派神枪陆四的嫡派亲传。两条枪上点眉心,下撩阴,倏扎盘肘,倏分心。上崩下砸,里撩外滑。两个青年贼一般快的招术,一般快的手法。合手夹击这一口青钢剑,不亚如蛟龙交斗,两条白影把俞剑平裹在当中。长枪卷舞,短剑遮拦,以一敌双,以短敌长。俞镖头从鼻孔中微微哼了一声,喝得一声:“好枪!”忽又“呸”道:“小小年纪,不要脸,双枪暗袭,大不体面。”俞剑平顿时施展开四十年来苦心孤诣所得的奇门十三剑,青光一缕,上下飞腾,陡然间身剑合一,攻虚捣隙,夭矫若神龙,把两团白影冲开。

高矮两个青年贼好生骁勇,任俞剑平剑术神奇,借攻为守,两条枪仍然一左一右,分从两边攒攻。吞、吐、封、闭、点、挑、刺、扎,不住地缠战,辗转往来,连拆了二十余招。十二金钱俞剑平猛扑那身高的青年贼人,用一手“樵夫问路”,青光闪闪的剑锋向面门一点,高贼疾疾撤步。俞镖头霍地“鹞子翻身”,回身剑斩那身矮的青年,两敌却步,俞剑平也“唰”的腾身骤退。敌人枪花一转,齐喝道:“俞大剑客怎么想走!”双枪一颤,并力齐追过来。

俞镖头把左右两敌诱归一路,倏地翻身迎头邀击。剑招一变,“金雕展翅”,往右一探剑,斜扫高身量的敌人。敌手才用枪往外一封,太极剑招虚实莫测,左手剑诀倏然一领剑锋,变招为“玉女投梭”,青钢剑反击向矮身贼人。剑路矫捷,迅如闪电。矮贼往后一退,高贼枪尖又已攻近身边,俞剑平一塌身,“龙行一式”,“飕”地腾身跃出两丈外。矮贼提枪便追,道:“休使暗器!”白猿枪直刺俞剑平的后心。俞剑平忽一侧身,一个斜身绕步,身躯只半转,剑光往下一落,“喀嚓”一声,矮贼的白猿枪杆断作两截。俞剑平铁腕一翻,钢锋再展,“顺水推舟”,剑锋直抹矮贼的脖项。

矮贼吓得丧胆亡魂,拼命地往旁一闪,才避过剑锋。俞剑平左脚往外滑步,一个翻身跺子脚,“砰”地把矮贼踹在地上。百忙中,猛听得“嗤”地一声响,俞剑平急一下腰,一件暗器远远打来,从头上飞过。矮贼乘机一个“鲤鱼打挺”,腾身跃起,败退到林前。

身高的贼人吃了一惊,急急地一抡枪,要使“盘打”。不料俞剑平早在伏身避箭之时,潜将一枚钱镖掂在手中。只一捻,“铮”的一声轻啸,敌人盘打的招术正撤出来,忽然“哎呀”一声,那杆枪“腾”地飞起,直冒向天空四五丈,持枪的人一头栽倒在地。那枪凌空下落,俞剑平赶上去,一把抄在手中。蓦地听四周喝道:“好钱镖!”那高身贼人倒地不能动弹,被点中要穴,同伴上前救回。

十二金钱镖俞剑平回身一声长笑,把枪往平地一插,说声:“俞某不才,象这样的小孩子何必教他过来试招?把枪拿回去吧!”忽听得一声怪啸,东北一条高大的黑影,迅若飘风,猛扑过来,厉声叫道:“姓俞的少要张狂,俺姓牛的要领教领教!……”

俞剑平一侧身道:“噢,朋友,你姓牛?”那高大的黑影舞动手中一对短兵刃,如一团黑烟,将刺冲上前来。俞剑平把剑诀一领,就要开招。蓦听荒林前火把下,那一胖一瘦两个年老的贼酋,齐声断喝道:“咄!牛老铁,不要擅离卡线,快到这边来!”就在断喝中,那胖老人才要迈步,那瘦老人摆手叫道:“我先上!”一步抢先,捧双镢,身躯一伏,“唰”地腾空窜起。直如鹰隼凌云,掠地一丈多高,轻飘飘地往下一落,已窜出两三丈以外。恰巧落在高大黑影的背后,和那战败失枪的青年面前。只见他又一挥手,命二人齐退。单脚一点地,身形复起,“燕子抄水”,早窜到俞剑平的对面。他双镢一抱,丁字步一站,身法矫健,胜以少年。

俞剑平身躯微转,双目凝神,掌中剑封住门户,把敌人仔细一看。相距在两丈以内,黑影中已看出敌人身材瘦矮,颏有短须。贼党中竟有这等高手,真是不可轻敌。俞剑平剑尖一指,向敌人叫道:“朋友请了!你就是在双合店和我们朱镖头会面,替飞豹子顶头的那一位吧?承你光顾,失迎之至。喂,朋友,那飞豹子是你什么人?俞某只身单剑,特来应邀,想不到,朋友,你带这些朋友来欢迎我。哦,有明的,也有暗的,有打交手仗的,还有暗地里给我一剑的!姓俞的倒不怕车轮战,也不怕放冷箭。朋友你就来吧,只要你们面子上说得过去!”这就算抓破脸了。俞剑平老于世故,一向措词谦逊。独有现在,敌人出言无状,实在令人难忍。俞剑平不由得针锋相对,说出挖苦话来。

瘦老人微微一笑,一亮闭穴镢,发话道:“俞大镖头名不虚传,真是剑术高明。孩子们已经承你赐教,小老儿我也求你赏脸一展身手,也好学上一招两式。俞镖头请放心,我们的人多,你们的人也不少,我绝不至于使车轮战。刚才不过小孩子们沉不住气,一见面,就发人来疯。说实了,也不过是两枪加一箭罢了。好在也没伤着你老,你就不必介意了。他们年轻人没有深浅。”一摆闭穴镢,道:“是在下给你老接招。”

俞剑平厉声道:“好,随你便,不过……”说着一亮手中剑道:“我俞剑平不才,会的是天下有名的英雄,你老兄尊姓大名?如果说着不碍口,请报个万儿来!然后我俞剑平要凭这堂中剑、袖底镖,向好朋友索要二十万盐帑。朋友,你可做得了主?”说话时,声振林表,字字斩钉截铁,实在恨怒已极了。瘦老人依然嬉皮笑脸说道:“慢着,小老儿乃是无名小卒,贱名不足挂齿,由打三十年前,我早就把个姓忘了。……”

俞剑平道:“哼哼!足下不肯留名,是要哑吃哑打?我俞某却不耐烦,请你把你们的舵主飞豹子请出来,索性我们两个对面讲一讲。足下不劳费心,请闪过一边吧。”这话十足地表示蔑视。俞剑平向来不曾这样,他这是用的激将法,要诱出那个飞豹子来答话。瘦老人还是嬉皮笑脸,道:“俞镖头不肯赏脸赐教?这可真是笑话,俞镖头不怕车轮战,怎么在下这点玩艺就不值承教?我好歹也比刚才我们孩子强啊。请赏脸吧,你老!”

俞镖头恨了一声,咬牙切齿说道:“你这……”蓦然,仰面大笑道:“你定要替你们舵主出头?……好,我就献丑。朋友接招!”剑尖一摆,“唰”地一剑。瘦先人倏一分闭穴镢,往后一退:“且慢!我还有话。”俞剑平道:“既然要赐招,何必挨磨时候?你老兄手下的人还没有凑齐么?”瘦老人闪目四顾道:“哪里,哪里,我们的人应到的全到了。只是俞镖头的人未免太零散点,多耗一会,实在于你有好处。现在咱们就动手,不过咱们先讲明,久仰俞镖头的奇门十三剑,颇得鲁东太极丁的秘传;在下用这对闭穴镢,专诚要和俞镖头明斗兵刃,不斗暗器。潜使暗器的主儿,老实说,我在下不大佩服。请你把你的金钱镖暂时收起,你我二人可以各展兵器,各尽所学,可别那么潜扎一剑,暗抛一钱,我以为未免有失俞大剑客的身份。咱们不妨先过兵刃,倘若俞大剑客一定要施展你那压倒武林的十二钱镖,我也拦不住。咱们不妨放下兵刃,单较量暗器,南北派四十多种暗器,咱们数着样儿较量,净会施展自己本门的得手暗器,算不得功夫!”

俞剑平不禁又把怒焰炽起,一声断喝:“姓俞的不用暗器,也教你逃不出公道!不要饶舌,手下见雌雄!”把剑往上一举,右手剑诀一领,“举火烧天”,脚下不丁不八,亮开了太极门十三剑的剑式。这无名的瘦老人倏将铁镢交分两手,身形往后一缩,说道:“就是这么着,俞大剑客请进招!”一晃肩,“飕”地挺身揉进,左手闭穴镢直点面门。俞剑平微一侧脸。这本是虚招,瘦老人左手一撒,右手闭穴镢往外一穿,倏横身,喝道:“打!”照俞镖头的中盘“云台穴”便下重手,俞剑平倏地闪开了。胡孟刚伏在暗处,吃惊道:“这家伙也会打穴?”单臂朱大椿道:“他使闭穴镢,自然会打穴。”胡孟刚道:“我教鬼迷住了!怎么样,咱们上吧。”朱大椿道:“别忙!紧急的时候,俞大哥一定会打招呼哩!”

这时候,俞剑平应招发招,展青刚剑往下一沉,左手剑诀也往下一塌,“平沙落雁”斜削敌人的肩臂,顺斩敌人的脉门。瘦老人猛缩身形,右臂往下一撤,左脚外伸,陡然往后一滑,抡双镢,旋身盘打,双镢挟锐风扫打俞剑平的下盘。俞剑平走乾宫,用“拗步回身”避过双镢,趁势进招。青刚剑往右开展,“探臂刺扎”剑尖直点瘦老人的“肩井穴”。瘦老人双镢往回一带,由下向上翻,猛一长身,双镢“唰”地又砸打下来,直敲青刚剑刃。

俞剑平抽招换式,还剑重发,骤然一个“鹞子翻身”,双臂“金雕展翅”,青刚剑下斩敌人中盘。一招分两式:穿肋、截腰,手法疾迅。无名老人身手不凡,双镢一分,左手闭穴镢抡下来,照青刚剑一划,就手往外一挂。横身进步,右手镢“仙人指路”探穴尖,寻穴道直奔俞剑平的“华盖穴”。俞剑平左手剑诀一指敌人的脉门,利刃挟风,以攻为守,青刚剑反击敌腕。瘦老人巧滑得很,闭穴镢才发便收,撤镢头,现镢尾,蓦地一变招,照敌手两肋上两“太乙穴”双点过来。这一招虚实莫测,极其狡诈。

敌招太快,剑路走空,十二金钱俞剑平凹腹吸胸,顿时展开了几十年精修的太极门内功。脚下纹风未动,身躯竟退缩尺余,恰恰把闭穴镢让开。敌人这一招也用老了。俞剑平未容他收招变招,道声:“着!”刹那顷,青刚剑寒光一闪,“白猿献果”,反展剑锋,虎口向外,疾如骇电,照敌人面门劈来。

瘦老人忙用双镢“横架金梁”往上一崩。俞镖头只把腕子往里一合,剑翻成阴把;“唰”地青光再闪,锐风斜吹,从敌人右肩翻下来,截斩敌人的右肋。瘦老人双镢已全封上去,哪里撤得回来?急切间竟也走险招,不退不闪,反往前上步,双镢一现镢尾,猛向俞剑平怀中扑来。以攻为守,双点“期门穴”,力量猛而招术很快。

俞剑平为势所迫,不得不斜身侧步,遗敌正锋微微一让身,瘦老人借势收招,涌身只一纵,斜窜出一丈以外。这才得敌己无伤,把一手险招救了回来。两个人四目对视,分而复合。重整兵刃,各展所学,黑影中又拼斗起来。却各将对手的门路看清,改变了手法;各人封闭得很严,守多攻少;各人沉机应变,专寻敌手的破绽。

瘦老人再不肯走险招、求侥幸了,心中暗想:“俞剑平果是名不虚传!”那胖老人与其同伴在七八丈外,扇面形打圈围观。齐借火把光,凝神细看俞剑平的剑招和点穴法,一面提心吊胆替瘦老人着急。马氏双雄、石如璋和俞门二弟子左梦云也列成人字形,盯住了后路,注视着前方,提神加意潜护着俞剑平。瘦老人这一对闭穴镢,精钢打造,似核桃粗细的一对圆棒。一头凸圆,镢尾挡着一个圆球,全长一尺八寸,专打人的穴道。运用起来,有七七四十九手招术。拳家说:“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闭穴镢欺敌进招,果然称得起险狠。这个瘦老人与俞剑平旗鼓相当,两不相让,居然辗转交斗了二十多招,未分胜负。

俞剑平暗暗诧异,打穴名家历历可数。这人有如此硬的功夫,怎么会侧身贼党,甘做飞豹子的副手?莫非此人就是飞豹子?怎么相貌又太悬殊?一面打,一面猜疑,不觉得也有点胆寒。这瘦老人力敌太极十三剑,也已识出俞剑平的剑术厉害。俞剑平右手剑光闪烁,剑尖伸缩,竟专刺人的要害;左手指掐着剑诀,也并不闲着,每逢闭穴镢欺敌进招,俞剑平的左手公然在兵刃飞舞的夹缝中,探出食指中指,佯做掐剑诀的姿式,一个不留神,便照穴道点来。

俞剑平的右手和左手指都是兵刃!这瘦老人身形短瘦,却身手极快,窜高纵低,极尽绵软巧的能事。倏前忽后,迅如飘风吹轻絮。他一面打,一面目闪头摇,东张西望,好象有所窥伺,又似觅路欲逃。

俞剑平近四五年轻未试剑,今日忽逢劲敌,把全身功夫展开。见招拆招,见式破式,一口剑封闭吞吐,突如神龙戏水,旋似飞鹰盘空。辗转攻拒,又斗了十数合。俞剑平忽然一领剑锋,一声短啸,展开了进手招术,太极剑连连地走起险招。俞剑平生平的特长是“稳”、“狠”、“准”之外,又加上“韧”字诀,善做持久战,功夫越大,敌人越吃亏。渐渐地瘦老人头上见汗,微闻喘息。俞剑平已将他的双镢闭住。剑招越襄越紧,越展越快,瘦老人渐渐地只能招架,不能还手了。

镖客这边,马氏双雄和石如璋都看得分明,暗道:“俞家太极十三剑果然名不虚传!”但是火把下,贼人同党也看得分明,暗说:“怪不得姓俞的威镇江南,这可不能栽给他!”

俞剑平和瘦老人两团黑影忽前忽后,连续鏖斗良久。忽然听俞剑平猛喝一声:“着!”“嗤”的一剑,这瘦老人唰地一闪,脚步踉跄,往旁连退。俞剑平倏然将剑交还左手,凝身不追,哈哈大笑道:“承让!”

那个瘦老人躲开了俞剑平左手指尖的点穴,却没躲开右手剑尖的劈刺。老人的短衫,竟由肋下贴肉处,被剑尖削透了一个大洞。——还算是手下留情,俞剑平专为讨镖银,不愿出人命。瘦老人羞愧难当,一抡闭穴镢,再翻身重又扑过来,待拼命相争。陡听背后一声暴喊:“师兄且退,让我领教领教俞大剑客的十三剑。”“唰”地窜过来一团迅风。胖老人抡起手中鞭,“泰山压顶”照俞剑平便打。瘦老人将闭穴镢虚点一招,身躯微晃,已退出丈余。

使鞭的胖老人急急风,三鞭连下。俞剑平冷笑一声,道:“哈哈,还是车轮战!……就是车轮战,俞某也不惧,只要你们不嫌丢人!”口说着,手不闲,眼不瞬,不管敌鞭来得凶猛,早一领剑诀,一塌腰,青光荧荧,剑尖“白蛇吐信”,先照胖老人的肋下“太乙穴”点来。这种招架法未免凶险,但是俞剑平只看这敌人飞身一跃,开手一鞭,便已看出这胖人的武功,捷而不精,不如瘦老人沉着。果然胖老人急急地一斜身,回鞭一转,趁势下砸,照俞剑平的剑身狠狠拍下来。俞剑平并不收招,将计就计。眼看着鞭要拍到,喝一声:“看手!”剑锋一抬直照敌人面门划来,倏又一抹,下砍敌人的手腕。胖老人抽鞭急架,青钢剑唰地掣回来。敌人钢鞭却又举起下砸。俞剑平早将剑圈,躲过钢鞭,疾如闪电,斜劈下来。这一接触,双方便换了二招六式,招术迅快已极。四面藏伏的贼党影影绰绰地游走,那林下一对火把也往前移动。那瘦老人败退下来,张目四望,高喝道:“老么们,努力呀!合拢后煞啊!坑子里等啊!”

树林中张挂的三盏纸红灯陡然撤去,疏林中的胡哨立刻“吱吱”地连声怪响。四面八方,同时也有胡哨声响起来。四面八方黑影唰唰飕飕,一阵阵拨草乱窜。正北面飞起数道旗火。胡孟刚、孟震洋大惊,相顾道:“快上!快上!”

陡然间,东南面“嘭”地一声炸音,横空飞起火箭;东南面和正南面,突然蹄声利落,杀声大起。镖客这边不禁惊疑,贼党那边,瘦老人、胖老人也不禁错愕。就在胖老人这一失神,俞剑平骤展先着,一剑击到。俞剑平临敌镇静,四处的杀声震野,他竟充耳如不闻。双眸炯炯,只窥敌进招。太极十三剑上下翻飞,力战单鞭。只十数合,已占上风。胖老人也闹得遮拦多,攻取少,三招不能还上两招。俞剑平趁敌人稍一分神,将剑骤缩骤伸,迅如蛇信,照贼人左肩胛刺去。胖老人单鞭不及招架,忙用“跨虎登山”式,往右一斜身,闪开剑尖,想要回身进招横打。俞剑平这趟剑已臻炉火纯青之候,虚实莫测,变化无穷。猛往回一撤剑,一扑身,往下杀腰,“踩卧牛”,“砰”地一脚,踹中胖老人的右胯。“噗通!”如倒了半堵墙,胖老人摔倒地上。

群贼大惊,胖老人倏地一滚,直滚出两三步,挺身跃起,愧不可当。俞剑平道:“收招不及,朋友你请起吧!”群贼大怒,呼叫一声,把扇面形的阵势一开,十余人中立刻先冲上来五个贼党。马氏双雄大怒,骂道:“你们要脸么?”也把人字阵一分,和石如璋、左梦云一齐扑上来,接应俞剑平。

那一边铁牌手胡孟刚、单臂朱大椿、小飞狐孟震洋也高叫一声,从潜伏处如飞地奔窜出来。马氏双雄和左梦云、石如璋,恰将五贼迎住;那胡孟刚、朱大椿、孟震洋顿被泥塘边、草丛中窜出来的三个贼挡住,顿时混战起来。泥塘边、空草场中,已有三拨人捉对儿厮杀。俞剑平双眸一闪,见混战局势已成。那胖瘦二老已退聚一处,指挥同党摔灭了火把,竟往荒林奔去。

俞剑平高声叫道:“喂!朋友,就这么走么?趁早把你们瓢把子叫出来!”二老人一齐回身叫道:“俞大剑客,我弟兄请教过了,实在高明!你放心,不要慌,我们没打算走。鬼门关斗技赌镖,还没有交代完。你有胆往这边来,二十万镖银和你那镖旗都已预备好,你有胆快快来拿。”一齐窜林奔鬼门关走去。

鬼门关只在荒林后,却是土岗、荒林、泥塘、草丛交错,地势险恶。二贼酋撮唇吹哨,又振吭高呼:“老么们!疙疸点来了,收沙子回坑!”连喊十数声,然后奔上来接应同伴,一齐往林后撤退。

俞剑平久涉江湖,竟听不懂他们说的什么黑话。可是听不懂,毕竟看得明,他们似乎要走。俞剑平不由急怒,劫完镖一藏,打败了一跑,倒是写意!厉声喝道:“哪里走,把青子给姓俞的留下!”青钢剑一抡,抄到二贼前面,要把二贼截住不放,这时候,与镖行混战的贼党,也一齐罢战,夺路往四面溃退下去。马氏双雄暂不追敌,快跑过来,喊道:“俞大哥别追,贼人有诈!”

俞剑平被二马这一阻拦,略一迟疑怯步,突觉得从斜刺里,“嗤嗤”地轻响,袭来一股寒风。俞剑平喝一声:“好!”绕步斜身,青钢剑向外一颤,“啪”的一声,一支暗器被打落在地。跟着,“吧吧”地连响,东面黑影中,隐闻轧簧开箭之声。俞剑平霍地一转身,“嗤嗤嗤”三支弩箭如骤雨飞蝗,奔上盘、中盘、下盘攒射过来。

十二金钱俞剑平疾展身手,宝剑轻挥,第一支箭先奔咽喉,“啪”地一响,已被剑刃弹飞。第二支箭下趋两股,箭镞已到,俞剑平往旁一跨步,左手骈食指中指,伸二指,只往下轻轻一抄,让过箭头,将一支弩箭箭杆抄到手内。立刻第三支箭又到,直取中盘,平射心窝,俞剑平一个“铁板桥”,单路登空,折身后仰,箭又射空。紧跟着一挺身站起。他瞥见疏林中有一条黑影,那人影一声不响,扬手探身“唰”地一下,一支暗器迎面打来。

俞剑平怒叱道:“班门弄斧!”就用左手按取的箭一挑,把敌人的暗器挑开,约莫是镖箭之类,俞剑平一进步,按甩手箭的打法,展食指中指,钳箭尾,扬箭镞,一振腕子,喝道:“原箭奉还!”把抄来的那支箭,脱手甩出去。那黑影“嘿”地一声,翻身逃入林中。十二金钱俞剑平厉声喝道:“别走!”才待奋身追赶,背后又扑来三个敌影。这三个敌影本与铁牌手胡孟刚、单臂朱大椿、小飞狐孟震洋相斗。忽闻二老贼酋口传号令,便一齐收招后退。胡孟刚舞动双牌,紧紧裹住不放,朱大椿的左臂刀本难抵御,孟震洋一口利剑上下翻飞,也一点不放松。这三贼且战且走,好容易冲出来,奔向疏林。

俞剑平远远看见,把这青钢剑交到左手,急伸手一探袖底,不意十二枚金钱镖这时竟打完了。他忙向二马道:“马贤弟身上有钱没有?”二马道:“有。”拿出两锭银子来。俞剑平道:“我要这个做什么?我的钱镖打尽了。”二马这才明白,快抓了一把铜钱,要递给俞剑平。俞门弟子左梦云早奔过来,将自己的二十四只钱镖全数掏给师父。俞剑平先掂三只青钱,容得三个敌影奔过来,迎头喝一声:“站住!”飕飕飕,三声轻啸,竟在相隔四五丈以外,穿过夜影照着飞奔的三个敌人打去。三个贼人应声跌倒了一对。二马不由大赞道:“俞大哥好钱镖!”胡孟刚、朱大椿、孟震洋恰已赶来,双牌一举,刀剑齐挥,竟照倒地的二贼分砍下去。

俞剑平、朱大椿急喝道:“捉活的!”双牌先到,利剑后到。就在这间不容发的夹当,那个未负伤的贼人,持一柄锯齿刀,狂吼一声,拼命地向双牌单剑冲来。那倒地的二贼竟有一个先挣扎起来,趁势伸手搀同伴,被二马和石如璋看见,急忙奔过去,要捉活的。——不意突然间,听疏林对面草丛中一声怪吼道:“一群不知死活的家伙,你还要捉谁?你们全落在爷们的网里了!”

十二金钱俞剑平只身单剑,扼住疏林,左梦云挺棍立在身边。一听吼声,俞家师徒急急地回身。只见对面泥塘边、草丛中,一拥身现出八九条大汉。跟着火光浮闪,有个高大人影,率领同伴一条线似地飞奔过来。人未到,暗器先发,一股寒风吹到胡孟刚的背后。胡孟刚把铁牌往后一扫,“当”的一声把一支镖打飞。那高大人影趁此机会,骤如狂飙,竟从马氏双雄、石如璋的身旁驰过。马氏双雄急侧身往旁略闪,抡双鞭邀截。这八九条大汉急攻疾走,竟一冲而过。马氏双雄和石如璋一齐暴怒,大喝一声,翻转身,纵步就追。八九条大汉个个身形轻快,锐不可当。一声呼啸,倏然的一分,最后面三个人一错兵刃,回身迎敌二马一石。当头的高大人影率三个伙伴,竟直扑奔铁牌手胡孟刚和朱大椿、孟震洋身旁。那高大的人影“燕子三抄水”,猛往平地窜落,人未到,兵刃先到。只听钢环“哗楞楞”一响,一对铁怀杖“悠”地一抡,劈头照胡孟刚砸下去。

铁牌手胡孟刚双眸瞪视,将双牌一展,“叮当”一声,硬碰硬,激起一团火花,才看出这使双怀杖的高大人影,并不是当日劫镖败在程岳手下的那个使怀杖的粗鲁少年。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虽辨不清面貌,黑影中看出颊上乱蓬蓬,生着犹如丛草般的一部络腮胡须。既非劫镖在场之贼,也非店房相会之客,朱、胡二人都不认得他。铁牌手胡孟刚忙挥双牌,与贼死战。这贼却猛攻如疯虎,滑斗似灵狐,与铁牌手打了个叮叮当当,难分难解。随他一同闯上来的两个同伴,一个使一对跨虎槛,一个使一对狼牙棒,双双地把孟震洋围住。敌人的双槛双棒,围攻孟震洋的单剑;孟震洋昂然不惧,一口剑上下翻飞。还有一个贼,运单拐单刀,独斗朱大椿的左臂刀。

当下胡、孟、朱三镖客,与冲锋的四贼苦斗。那一边,二马一石与断后三贼相斗。各选对手,两下里拼斗不休,却中了贼人分兵救友之计。断后的贼党、冲锋的贼党,先后与镖客拒战。趁这夹当,两贼飞似的扑到核心,避敌不斗,忙忙地把两个负伤的同伴救起来。呼啸一声,与那使锯齿刀的贼人,舞动兵刃,夺路急走。竟又“呼啦”地退出核心,“呼啦”地折奔泥溏,绕泥溏又奔荒林土岗。与二马一石相斗的三贼,与朱大椿、孟震洋相打的群贼,俱都应声,虚晃一招退去。

那高大的人影立刻也猛往前一攻,倏往后一退,向胡孟刚喝道:“呔!姓俞的,你成了落网之鱼了,有胆的这边来!”拧身一窜,也退出圈外。铁牌手喝道:“哪里走?追!”抡双牌便赶。二马大喝道:“呔!把脑袋留下!”也紧紧跟追。

这八九条大汉且战且招架,且往后退。俞剑平看了明明白白。他忙一挺掌中剑,喝道:“匹夫,以多为胜,看往哪里走?”一纵步,从荒林边抢向泥溏,拦腰横截过来。人剑未到,暗器先发,手指一捻钱镖,“铮”的一声,照那高大人影发出一青钱。这一枚青钱却差多了,份量较轻,力量发飘,便不能及远。刚刚打出三丈来远,仅得够上贼人。只见那高大人影身形一晃,似往前一栽,忽又挺住,终于一头窜入疏林。

俞剑平纵步要追,蓦闻东南角簌簌地一阵响,又从林边冲出两影。头一条人影刚现身,抡手中长兵刃,已猛扑过来。飞掠十数步,身形乍落,往外一亮式,所持兵刃竟是一杆大枪。第二条人影紧跟着也扑过来,使的却是一对虎头钩。两个人一声不响,齐袭俞剑平身后。俞剑平奋声怒叱,脚尖点地,“飞鸟穿林”,窜出丈余远。一个“金蜂戏芯”,急拧身,宝剑往外一穿,复往回撤,左手剑诀从剑身上穿出,身形往下一矮。肩头微动,“龙形一字”,骤然反逼到使枪贼人的面前。

这时节,使虎头钩的敌人也已扑到。铁牌手胡孟刚大吼一声,抡双牌迎上来,双钩双牌斗在一处。十二金钱俞剑平手挥单剑,拒住贼人的大枪。枪长剑短,本来吃亏。只见那大枪一颤,奔咽喉扎来。俞剑平微微一侧身,把头一偏让过。未容敌人变招,喝道:“着!”一招“平分春色”,双臂一分。青钢剑疾如闪电,截斩敌腕。敌人将枪的后把一沉,前把一拦,往后一挂,枪身硬找剑身。

俞剑平已认出敌人是“八母大枪”的招术,粘、沉、吞、吐、封、砸、点、扎,十分猛快。俞剑平忙用左手一领剑诀,身随剑走,一个“旋身拗步”,青钢剑倏然盘斩敌人的双足。

敌人忙撤步抽枪,往下一矮身,青钢剑已走空,后把一送,单臂递枪成“鸟龙出洞”,雪亮的枪尖疾如箭驰,直点俞剑平的后心。枪尖将刺沾着衣衫,俞镖头猛然一个“怪蟒翻身”,大枪“当”地擦着左肋扎过去。俞剑平立刻右脚往敌人怀中一抢,青钢剑“鸟龙入洞”,刺向敌人的小腹下阴。这一手险招间不容发,敌人差点被剑点着,忙凹腹吸胸,右腕一坐劲,往左一领枪钻,“二郎担山”,往左一崩,“呛”地一声啸响,剑身与枪身一划,“哧”的一溜火星。俞剑平微微一笑,这大枪竟未将单剑崩飞。敌人不禁喝了声:“好剑!”忙将枪一顺,飕飕飕,腾身连纵,拖枪败走。俞镖头展目一望,才要垫步急追。突听得“当”的一声,忙将身势一敛,一柄虎头钩飞坠到面前。循声一看,铁牌手胡孟刚挥铁牌,力斗双钩,连战十余合。敌人“唰”的一下,左手钩捋住单牌,右手钩用“卷帘钩”,硬来剪上胡孟刚的脖颈。不防铁牌手胡孟刚膂力特强,敌人才喝一声:“撒手!”反被胡孟刚铁牌一震,“腾”的一下,竟把左手钩崩在半天空。胡孟刚趁势一伏腰,双牌一剪,右牌上斩,左牌横切,照贼人急攻进来。贼人兵刃已失,不等铁牌攻到,一挺身倒窜,退出一丈多远,翻身败入疏林之中。铁牌手大叫:“朋友快上,不要教鼠辈走了!”奋身抡双牌,竟奔疏林攻去。将追到林边,闪目四顾,自己这边只有俞剑平、左梦云、单臂朱大椿、飞狐孟震洋、马氏双雄、石如璋数人。不但别队金文穆一行人没见绕到,竟连断后的智囊姜羽冲也没跟上来。

荒林、泥溏、土岗、禾田、草丛、青纱帐,人影憧憧,只看见贼人一拨一拨地不时出没。胡孟刚心头火起,不由怨恨姜羽冲失算;有心候伴,又恐失追贼良机,咬牙切齿叫道:“俞大哥,快上!俞大哥,快上!”口说快上,心中暗着急,不由头像拨浪鼓似的,一面跑,一面往黑影中张望。

十二金钱俞剑平却一点也不慌,遥见人影出没,昂然不惧。利剑一顺,向二马一石一点手,教他弟兄助着胡孟刚。另命朱大椿、孟震洋、左梦云,跟随自己,喝一声:“追!”竟飞身突入疏林。

败下来的群贼,越过了东面大泥塘,投奔荒林,绕林而转,反折向西南。俞、胡八人立刻跟踪,赶过疏林。疏林之后,地势益形险恶。东边是一片烂泥地,与大泥塘断续相接,塘边芦苇丛生。西边是土岗,满生荆棘,疏疏有几行树。岗下又是一片小泥塘。这泥塘、土岗便是所谓鬼门关。往西南是荒地,绕过荒地,折奔至北,才是古堡。

群贼且呼啸,且退走。容得镖客们刚刚闯进了鬼门关的正地段,随听土岗后一声轻啸。那使双怀杖的高大贼人与那使锯齿刀的贼人倏然翻身,二次过来迎战。双怀杖霍霍生风,将孟震洋挡住;锯齿刀就寻斗朱大椿。那使双钩的贼人翻身断后,换了双刀,与胡孟刚的双牌二番接战,似要报失钩之仇。使跨槛的中年贼人与使怀杖的粗豪少年竟不度德,不量力,硬来拒战俞剑平,极力猛攻,阻拦着不让过来。那使大枪的二贼,竟颤枪挑战马氏双雄。马氏双雄的一对单鞭上下翻飞,赶上来斗这一对大枪。石如璋和左梦云,一个使刀,一个使棍,也被两个使刀的贼党挡住捉对儿厮杀起来。当下镖客这边八个人,贼人那边只出来九个。还有两个贼人在岗后一冒头,旋又伏下身去,土岗后立刻响起了胡哨声。同时荒林正北面,杀声又起。

众镖客一面冲击,一面诧异。看情形,出战的都不象贼首。那贼首(如长衫,如那胖瘦两老人)不知藏在何处,也不知弄什么诡计去了。二马且斗且呼:“俞大哥,咱们人全到了么?”二马本来专管布卡子,监视古堡贼巢。二更以后,眼睁睁看见人影利落从古堡西南小村出现,一直跟踪到这里,在荒林下救了石如璋。石如璋本与聂秉常、梁孚生也管一道卡子,却被人诱入荒林。他自己落了单,中计遇擒,被捆在树下。直到俞、胡践约到来,才被二马解救。

当此时,各路镖客各有所遇,独有松江三杰的动静至今还未露头。姜羽冲、奎金牛这两拨大队,更一个没见。马氏双雄很着急,力战中不暇探问,又忍不住不问,大声叫着:“俞大哥,智囊哪里去了?奎金牛哪里去了?咱们人来多少?”

俞剑平不肯明答,更不肯指名呼姓地叫,只大声说道:“二弟、三弟,放下心,只管往前冲,人全来了!”说话时手不闲眼不瞬,掌中剑更翻翻滚滚,上下刺击。忽断喝一声道:“倒!”使跨虎双槛的贼人猛往旁一窜,闪了闪,喊声:“风紧!”踉跄抽身逃去。

那使双怀杖的粗豪青年吓了一跳,也“唰”地往后一退,双怀杖一并,扬手打出一镖。俞剑平微侧身,伸左手把镖抄住,喝道:“好!”只手一扬,停镖未发,贾勇直冲到群贼的背后,便要率领弟子左梦云偕抢土岗,断贼后路。

却未容俞剑平扑到,土岗上如飞地纵出三人。身形往下一落,正是那一胖一瘦的两个老贼酋。另外一个通身黑色夜行衣的贼党,如飞鸟似地轻飘飘往前一窜,阻在俞剑平对面,道:“俞镖头,在下后学晚进,今日幸会,我要请教!”群贼或傲慢无礼,或冷诮无情,唯独此人出语敦厚,听口音似辽东冀北之人。

俞剑平细一打量:这人面如青枣,巨目浓眉。抱一对镔铁狼牙穿,神盈气壮,颇现威棱。俞剑平心中一动,利剑一提,双拳一抱道:“请教不敢当,俞某特来应召献拙,诸位有本领的只管请。……兄台和飞豹子是怎么称呼?”说出这话,双目炯炯,照应着四面。不出所料,“飕”的一声,那胖老人猛然一个“云里翻身”,“唰”地跳下高岗。脚还未沾地,单鞭早发出招来,口中叫道:“俞大剑客岂是你末学后进招架得来的?”这条单鞭随着身形话声,“泰山压顶”照俞剑平当头袭下。

俞剑平霍地一闪,勃然大怒,骂声:“呸!”奇门十三剑一展“玉女投梭”,身躯一转,闪鞭还剑。胖老人往左一纵步,呵呵一笑道:“俞大剑客恕我无礼,不要介意。我是要请教请教你的眼神!”“霍”地又退回来,叫道:“伙计,你上!”那使镔铁狼牙穿的赤面汉子这才一拱手,尊一声:“请发招!”亮开了架式。

十二金钱俞剑平面向胖老人,佯笑道:“看你们都出什么相?我今天一定要向你们讨一个水落石出,你们就挨个儿全上!”他把利剑一展,索性不多问,再接再厉就要发招。忽然听“哎呀”一声叫,侧面“当”的一声;跟着飕飕飕,接连听得人踪飞窜。俞剑平侧目急看,孟震洋已将那使双怀杖的粗豪青年打败。马氏双雄挥动双鞭,把对手那一对大枪也战得拖枪败走。只有石如璋竟敌不住那锯齿刀,险些被削断手指。胡孟刚双牌一抡,连忙抛敌驰救,和使锯齿刀的敌人战在一处。那使双钩换双刀的贼人,却又从侧面夹攻胡孟刚。孟震洋忙双翻身挥剑,截住了锯齿刀。马氏双雄腾出身子来,双鞭一挥竟不穷追敌人,反奔来保住俞剑平的后路和侧面。朱大椿的左臂刀,左梦云的太极棍,各遇劲敌,尚在力战。石如璋输招抱惭,陡转恚怒,忙一亮手中兵刃,仍来掩击锯齿刀,誓报那一削之仇。于是镖客和贼党展眼间又变换了对手。

镖客这边摸不清贼人是怎样的布置;正如贼人那边,也摸不清镖客这边究竟来了多少人。当下俞剑平在土岗前,与赤红脸使镔铁狼牙穿的大汉斗在一处。这赤面大汉来势颇疾,奋身进步,狼牙穿一分,身形陡展,“流星赶月”似双穿一点面门一点胸。俞剑平沉机应变,以逸待劳,未从攻敌,先要看看敌人的身手。剑随身转,闪展腾挪连让三招,已看清了敌人路数。赤面大汉这对镔铁狼牙穿,大概是沧州洪四把北派真传。这时双穿第四招又到,“飞云掣电”,左手穿直截下盘,右手穿翻身反臂斜砸,悠悠地挟起两股疾风。俞剑平微微侧闪,左脚往外一滑,用太极剑“行功盘步”、“乌龙揽海”身形快似飘风,刹那间敌人双穿走空。来势过猛,右手镔铁穿无法收招,“啪哒”的一声砸在地上。寒光掠闪,俞镖头的剑锋已到。赤面大汉努力往前耸身,仅得逃开这一剑,十二金钱俞剑平哂然一笑,翻身献剑,“唰”地身剑俱进,“金针度线”直刺敌人后心。赤面大汉觉得背后的剑风已到,忙往左一上步,“怪蟒翻身”双穿并举,往剑脊上狠砸去。

俞镖头喝一声:“好!”青钢剑“唰”地一沉,往回一撤。剑光闪处,反从双穿上面翻过来,划点敌手的脉门。敌手往后一仰头,振双穿想往下崩,哪里来得及?俞剑平猛喝道:“着!”“反臂刺扎”,连环剑点胸膛、划双肩,“唰”地攻到。贼人一晃身,闪避略迟,“嗤”的一下,剑锋掠肩头过去,夜行衣被划破了三四寸,肩头上顿时火辣辣地一阵疼痛,皮破血流,赤面汉一纵身,面红耳赤,翻身败走。

胖瘦二贼酋登高瞭敌,见俞剑平剑光挥舞,同伴不敌,两人知会一声,连忙增援。那瘦老人收起闭穴镢,换了一对鸡爪双镰,先由土岗窜下来。正值赤面大汉负伤败走,俞剑平仗剑要追,瘦老人大叫道:“俞镖头少逞威风!你可晓得你已到了鬼门关,你还不知死活么?”一阵风地扑到,让过同党,重来接抗。俞剑平践约遇伏,追敌轮战,连交六次手,连胜八个敌;自是内功坚韧,气力悠长,仅不过头上见汗,手心发热罢了。见瘦老贼重上,恨恨骂道:“你少要张狂!你歇够了再来?我倒要看看这鬼门关是谁的死地!”青钢剑电掣星驰般向瘦老人直攻。

忽然间,那胖老人高踞土岗,高声喊道:“亮开了啊,沙子来了,眼看就到!”不知他喊的是什么意思。俞剑平傲然不顾,手中剑一紧,仍然力攻瘦老人的鸡爪双镰,扎、刺、挑、压、点、锁、拿,运用开来,专夺敌人的兵刃。瘦老人还想借这利刃,克制住俞剑平的单剑。可是俞剑平剑术精湛,见招拆招,见式破式,任何敌刃都能应付。那胖老人一看不行,忽又喊道:“鱼上网了,够尺寸了。收啊,撤!”口说着撤,一翻身也扑下土岗,要来双战俞剑平。铁牌手胡孟刚、单臂朱大椿以及马氏双雄一齐恚怒,各抛敌人奔来应援。和胡孟刚对敌的贼党,功夫竟不弱,胡孟刚一时撤不出身。和朱大椿动手的贼,却渐渐地招架不了这单臂镖客的左手刀,被朱大椿挥刀一扫,腾起右腿来,把贼踢倒在地,急忙地抽身赶过来。胖老人的锁骨钢鞭正要掩击俞剑平的后背,俞剑平霍地一撤身,翻剑迎敌。瘦老人一摆双镰,照俞剑平右肋便捋。朱大椿恰巧截过来,左臂刀一挥,喝道:“呔!相好的,姓朱的不失信,今天会会你这假豹子!”左臂刀顿时和双镰战在一处。穿花般交斗,也只走了三五招,贼人鼓噪一声,倏然抽身。一拨重往荒林走,一拨抢奔土岗,众镖客分身急赶,俞剑平一顿足,越众当先。

这土岗是一道斜坡,高有两丈多。岗上有羊肠小道,两旁杂草乱生,不利步行。右边陡起,左边倾斜,滑下去便是个烂泥塘。泥塘深陷,淤水半塘,烂泥没顶。鬼门关的命名便由于此。

俞剑平相了相地势,施展太极轻身飞纵术,脚尖点地,飞纵到土岗下。一个“燕子飞云纵”的轻功,腾身掠上土岗。左脚一点实地,右脚跟纵迈上。还未容落脚,突然从岗上三四尺高的丛草中窜起一人,暴喊一声:“挡驾!”倏地当头砸下一条杆棒。斜刺里更“唰”地一响飞出黑忽忽一物,跟着又涌出一条人影。

当此时,俞剑平身形半悬,迎面的敌人兵刃骤下,侧面敌人的暗器又来,不能闪躲,不能招架。俞剑平一身是胆,全副轻功,倏往后一仰身;那杆棒当头下砸,直扑到面前,紧随俞剑平平仰翻的身形下落,锐风已扑到鼻端,暗器也正到来。俞剑平生死呼吸,左脚用力往外一登,“唰”地头下脚上翻下岗来。“云里翻身”又向右一翻,悬空躲着泥塘,倒栽下去,贼人的杆棒砸到土岗上,贼人的暗器打在空中,落在斜坡上。俞剑平翩然下坠,距地六七尺。下盘往下一沉,双臂往上一抖,“金蟾戏浪”硬将身形拘起,轻飘飘的双足落在土岗下斜坡上。危急中,腰部一叠劲才挺身亮式,土岗上暗袭的贼人早一抖杆棒,脚一顿,掠空腾起,跟踪下窜。人未到,杆棒先到;乘危赶招,间不容发,又照俞剑平当头赶砸下来。俞剑平“唰”地一窜,倒退出两丈以外。若不是一身轻功,两棒一镖,不死必伤。那使杆棒的贼人又“扑登”地一棒,实实落落打在地上,只一抖,收回来,冷笑道:“好功夫,来的定是俞大剑客了,名不虚传!”一声未了,杆棒又起。陡听得悬空喝道:“名不虚传,呔!姓俞的,你可知三熊要吃臭鱼么?”“唰”地两缕寒风射下,两条黑影从草丛中钻出来。

俞剑平青钢剑立刻往上进招,“金针度线”,“抽撤连环”,“唰唰唰”连环三式,点咽喉、刺左肋、扫肩胸、挂两臂,未等余贼赶到,照这长身黑衣贼眨眼三剑。黑衣长身贼抖杆棒,崩、拿、封、架,连拆三招。同时那两条黑影右行数步,闪开泥塘,一纵步也跳下土岗。左边这个人,抡锯齿刀,斜肩带臂照俞剑平就砍;右边那个人,仗一口宝剑,剑诀一指,照俞剑平就扎;那长身黑衣贼,杆棒一挥,照俞剑平就打。霎时间,夺岗未成,又被这辽东三熊包围。

十二金钱不由怒焰灼胸:“与贼何仇何恨,竟这等牵缠毒辣!”他展开太极奇门十三剑,狠斗三贼。仗身法轻灵,身剑合一,锯齿刀先砍到,疾往外一旋身,刀先劈空。俞剑平剑锋往回一展,“白鹤亮翅”反削使刀贼,贼人闪身窜开。俞剑平剑尖一转,截击使剑贼人的手腕,使剑贼人急忙收招。俞剑平轻轻一闪身,又躲开杆棒,利剑顺手一削,使杆棒的贼人往后急退。

俞剑平以单剑力抗三敌,敌刃长短软硬不同,立刻展开了疾攻速决的战法,反倒欺敌进步,抢到使剑贼人面前。使剑贼人侧身进剑,照俞剑平咽喉扎去。俞剑平以攻为守,一伏腰,青钢剑“叶底偷桃”,穿着贼人剑底反扎右肋。贼人身手倒也勇捷,“霸王卸甲”往下扑身,三尺青锋掠顶而过。那贼人的杆棒又复攻到,“蛟龙摆尾”唰地奔下盘缠打过来。

俞剑平脚尖点地,腾身斜窜起一丈多高,往下一落,急回身,剑光一掠,左手剑诀一指,断喝道:“小贼!”唰地数剑,力猛招沉。使杆棒的贼人失声一吼,斜身旁栽连窜数步,“扑”地趴在地上,他那两个同伴竟没有看清剑伤何处。两个贼一刀一剑,慌忙截住俞剑平,不料俞剑平竟抛敌不顾,恶狠狠挥剑绕到倒地贼人跟前,喝一声:“拿过首级来!”眼见他伏身探步,剑刃竟取贼人后项,二贼大惊,双双奔来相救,陡听得“铮”的一声,俞剑平霍地一翻身,二贼急闪,“哎呀”一声,两个人跌倒一对,俞剑平哈哈大笑道:“小小年纪,活得不容易!许你伤害俞某,俞某不许伤害你。……哥三个,留下两个,回去一个吧,把你们豹子叫来见教。”仗剑扑到中镖倒地的二贼面前,喝道:“你们两个不用走了……梦云过来,绑上这两个!”那使杆棒的贼人带伤跃起窜出数步。一回眸,看见两个同伴倒地不能起来,眼看就要被擒,不由惊愤,大呼道:“姓俞的,你不用假慈悲!……哥们快来!”一扬手,倏飞起一溜火光,振吭大喊了几声。

群贼一齐鼓噪,那土岗上蓦地又现出一条高大黑影,厉声叫道:“姓俞的,你成了瓮中之鳖,网中之鱼了!你还想捉人么?姓俞的……”群贼也应声齐喊:“网中鱼”、“网中鱼”。众镖客十分震动,贼人果然另有诡计。四顾强敌,足有四十多人,自己这边不过十来个人,而且被围成三堆。众镖客又惊又怒,道:“跟他拼啦!怪不得狗贼们且战且走,黑角落还埋伏着人哩!”各摆兵刃,就要拼斗。

十二金钱俞剑平冷笑,高呼:“众位不要慌!……鱼在这里,看你们怎么捉?……梦云,放箭!”“砰”的一声,飞起一道蓝光。陡然听土岗侧面,远远地一阵暴喊道:“飞豹子,别得意!你只知道网中鱼,你可知道坑中豹么?相好的,你也落到陷阱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