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伪扮采花女贼施毒计 空操利器羽士中阴谋

杨华这一番受辱出来,他更不管脚轻脚重,在房上一路行来,踩碎了好几处屋瓦。杨华绝不顾下面人听见听不见,一气越过四层院落,见已到华宅前院街门,便从墙头翻下来,刚刚落到街心,忽从街门东、街门西,两面墙头上,飘然落下两个人,向杨华叫道:“杨大爷慢走,我俩送给你一点东西,路上好做防身之用。”

杨华愕然回顾,来的正是那两个小孩,一个提着弹弓、弹囊,一个提着豹尾鞭和短刀。杨华眼中冒火,冷笑道:“好好好,你们师徒是英雄!想不到我远道慕名而来,竟遇见这等待承,也算江湖上少见的事!我杨华领教透了,容日补报吧。”他口里说着,把弹弓接取到手,且不顾刀鞭,一任它丢在地上;急拿起弹囊,挎在身边,伸身待掏取弹丸。那弹囊已被用绳捆扎得十分结实。

那两个小孩把小头一晃,笑嘻嘻地说:“请吧!好心好意给你送来,你还要打送礼的么?”说话时,杨华已扯开弹囊。两个小孩早翻身,嗤嗤地捷如狸猫,窜上墙头,忽地走了。忽又探头往下望。

杨华恨极,扣上弹丸,急将弓一曳,陡喝道:“休要张狂,看弹!”“嗖”地一弹弓打去。只见那小孩蓦然将头缩回去,翻落到墙里边,齐声叫道:“哎哟,没打着!”

玉幡杆杨华又取出数粒弹丸,待施展连珠弹法。那两个小孩却非常乖觉,隐听得笑声渐远,竟不出来了。

杨华恨恨地拾起刀鞭,面对华宅长墙,怔了一会,顿足道:“想不到我杨华遭此奇辱,但得我有三寸气在,誓报此仇!”说罢回店,时已四更将近。杨华越墙进店,只见屋门依然倒扣。到屋内点上油灯,照看了一遍;在床底下旧藏行李、刀弓之处,另外多了一个包袱。杨华十分惊异,急忙提出来一看,是一份礼物;正是杨华强送给华风楼的,如今被人家退回来了。

杨华气忿忿把礼物掷在一边,又将弹弓、弹囊、刀鞭放在桌上,逐件看过了。把弹囊打开一看,却除了百十粒弹丸之外,还有三粒铁莲子和一锭银子。这三粒铁莲子,乃是前岁初逢岳父铁莲子柳兆鸿,拜师认徒时,承柳老赠给的,上面都刻着莲花瓣。原本收藏在包裹中,这时在弹囊中发见,一定是在杨华暗入华宅时,华老也暗派人,到店中搜检杨华来了。(杨华却不晓得有这三粒铁莲子,才解去华老不少疑猜。不然的话,更要吃亏了。)还有那一锭银子,约有四五十两,这自然是华老按江湖道上的规矩,拿来资助杨华的。杨华对此更难忍受,忿忿地把银子丢在一边,一倒头,和衣卧在**。

杨华歇息不过一个时辰,天已大亮,便起身招呼店家,打水净面,盘算着处置这锭银子的办法。初想留起来,作个终身耻辱的纪念。继又想,还是掷还华老,莫教他小看自己,但又无颜再登华门。忽然他想起了一个绝妙的方法,把这一锭银子,全数买了许多坛米醋和臭虾酱,告诉铺家,明天把这一批货,送到板井巷华家。

在清初叶,货物都贱。这四五十两银子的米醋和臭虾酱,真个是洋洋大观,堆积起来足占半间屋,用货车送,也得两辆车。那酱房主人自然觉得诧异,说:“华老先生买这些东西做什么?莫非你老听错了?”杨华说:“掌柜的,你不用管,这自然有特别用项。”遂将那锭银子拿出来,教掌柜的先把货款收清,然后道:“这是华老先生的亲戚定下的,不过放在华宅暂存。你们送货时务必说清楚了,教他们收下。告诉他们钱早付清了,要紧要紧。”

杨华自以为办得很挖苦,稍泄胸中的闷气。这才回转店房,算清了店账,离开山阳。

冒昧投师,竟遭奇辱。杨华在旅途上踽踽独行,过去事不由得一样一样兜上心来。想起柳氏父女,到底把自己看得很重,岳父柳兆鸿对于自己,更是垂青格外,爱惜之至。一见面便许收徒,甫半年便以爱女相许。两相比较,这华风楼更是可恶之极!

但是可憾者,乃是他那未婚妻柳研青,娇痴倔强,尤其是说到呼延生那几句话,刺耳锥心,终不免耿耿于怀,拂之不去。如今自己身在陕省,意外受辱,更无颜重返镇江了。听人说,那个呼延生原籍是湖北孝感人。可是这个呼延生是否逃回故乡,尚未可知;但自己若不一见此人,胸中疑云,终不会释然的。

情深则妒重,妒重则偏多猜疑。此日的杨华,正和柳研青乍睹李映霞时是一般心理。总之,青年男女往往一坠情网,便自寻苦恼了。

杨华当晚落店,饭后挑灯,闷恹恹地盘算自己的行止,决计要南游湖北。一来未婚妻“女侠柳叶青”是先在两湖成的名,就此可访访她的为人。二来也想探探呼延生的底细。再者自己借此在外盘游一年半载,也可以挫挫柳叶青的娇性,转转自己的颜面。

杨华打定主意,便由陕南走水路,径入湖北。不意杨华少年气盛,这一番情场失意,又逢奇辱,更兼仆仆风尘,懊恼过度,在旅途上竟懒怏怏的初患感冒,呕吐晕船,后又转了其它病。杨华终于舍舟登岸,在客店中病倒,直缠绵了两个多月,才见起色。于是又将身边所带珍物,变卖了一些。他不再坐船,改由旱路慢慢地走去。

这一天未牌时分,到达湖北光化县老河口地方,下一站便是樊城。这一站很长,足有一百三十多里。杨华病体初愈,不愿过劳,打算寻一家好些的店房,歇息一天再走。这老河口地方不大,却是水陆码头,倒也很热闹。杨华一路寻找,见街南有座大店,似乎很排场,便趋奔过去。将近店门,忽然迎面奔来两匹健骡。前头那一匹,骑着的是一个妇女,头上青绢包头,齐眉掩鬓,穿一身青缎夹衣,背后有一个长条包袱,系在鞍后;弓足踏镫,纤手提缰。后面骑骡的是一个壮年男子,戴一顶大帽,掩住面孔,自鼻以上看不甚明;身穿蓝长衫,青裤皂鞋。两匹骡一前一后,很快地走到大店前,那女子蓦地扭头一顾,把缰一勒,抬头看了看店匾,匾上写的是“聚兴客栈”四字。杨华此时恰好也到店前,只听那女子喝了一声:“吁!”

南方妇女骑牲口的很少,这女子的风姿颇引人注目。杨华不由抬头,看这女子面色微黑,黑中带俏,直鼻小口,眼波四射,另有一种丰韵。这女子在店前略停了停,把马鞭往后一抡,竟驱骡走过去。那后面骑骡的男子却倏然翻身下骡,把缰绳一搭,抢步进了店门。店伙们上前招呼:“客人住店么?里面有干净房间。”便要过来接牲口,那男子摇头道:“掌柜,我们不是住店,是找人的。有一位玉皇阁罗道爷,可住在你们这里么?”店伙道:“倒是有一位道爷住在这里,我给你老问问去。”说话时,那店伙来到柜房,那客人也跟着进来。店伙隔着窗门,问那司账先生道:“咱们店里住着一位玉皇阁罗道爷么?”

那司账先生看了看店牌,说道:“西跨院六号,住着一道爷,可不姓罗。”那客人忙问:“这位道爷可是个白胖子,短短的掩口胡须么?”司账先生回道:“不是,是个黑胖子,身量很高,一部连鬓胡子。”客人又问:“他可是背着一把宝剑和一个大葫芦么?他住在几号?”管账的说:“倒是有把宝剑,可没有大葫芦,是住在西跨院六号。客人你老等一等,我叫伙计给你问一声去。”那人把眉一舒,忙道:“不用问了,大概不是我找的那一位。这一位姓什么?哪一天来的?”司账说道:“昨天刚到,店簿写的是一尘道人,不知姓什么。”那人道:“哦,不是,不是!麻烦你,我再往别处找去吧。”那人慌忙走出去,飞身上骡,急驰而去。

玉幡杆看这客人匆忙的样子,倒也不甚理会。只是这个客人年约三旬,肩阔腰圆,四川口音。看他走得敏捷骏快,好象是个常出门、会武艺的人。杨华暗道:“此人和那个女子大概是一路的?”当下便叫店家给自己找了一个单间,是北正房的西耳房。杨华净脸吃茶,饭后休息一回,天气尚早,打算要到街上逛一逛,遂吩咐店伙把门锁了,缓步出店。这镇甸街市不大,杨华只走了半个时辰,就已走尽,便信步徜徉回来。忽然背后有两个雄赳赳的男子,手持木梃,挑着行李,大撒步走来。脚步很快,一眨眼已走到杨华前头。这两个男子全是短打扮,穿一身蓝布夹裤褂,却是崭新的,扎裹腿,穿沙鞋,一高一矮,一直走入聚兴客栈去了。

杨华是饭后消食,走得很慢,徐徐地行来,将到店门,忽听店院中一片喧哗。杨华诧异,紧走几步,到里面看时,原来是刚才碰见的那两个穿短衣的客人和店伙吵架呢。这两人气势汹汹,口口声声说店家欺负他是异乡人。别个伙计和司账先生以及店中客人出来劝解。杨华听了半晌,才听明白,这两个人要找聚兴客栈西跨院六号,姓黄的贩木材客人。店家告诉他:“六号没有这人。”两个人却不信,道:“我们不是打架。不过是找姓黄的要账,你们做什么替他隐瞒?”偏偏六号住的那位客人已经锁门出去了。这两位越发起疑,非要店家替他开房门进去看一看不可。这两人说:“我们又不是拿他的东西,不过看一看就完,你们店里头的人只管跟我进去。只要我们认清是不是他的铺盖、网篮,我们就放心,不怕他溜了。”

店家当然不敢擅开客人的门,正闹着,忽然听见后面咳嗽了一声,声音深洪。杨华回头一看,只见从店门走进一个道人,年约六旬上下,头发漆黑如墨,顶心挽起一个发纂,绾着木簪,紫黑脸膛,两道浓眉,一双阔目,通鼻海口,一部浓髯掩及胸前,两太阳穴凸起,从眉宇间流露出一股刚毅之气。穿蓝道袍,青护领,腰系杏黄丝绦,垂着二尺多长的灯笼穗,白袜雪鞋,高打护膝,背着一把宝剑,却用黄布套装着,步履从容地走进院来。

那店伙一见道人进来,齐说道:“好了,好了,客人你就别闹了,这不是六号住的客人回来了么?你看人家可是木材商人么?我们没有冤你吧。”那两个人一齐侧身,看了一眼,侉声侉气地互相顾盼道:“咳,敢情真没住着黄老才呀,俺们可是瞎闹了。掌柜的别过意,是俺们多疑了。俺只当黄老才躲了俺们呢。黄老才既然没在这里,俺再到别处摸他去。这玩艺太可恶了,竟躲俺行么?还欠俺二十七串钱呢。”两人嘟哝着撤身便走。那道人眼光一闪,上下打量二人,微然一笑,举手问讯道:“二位施主慢走,究竟是什么事?”店伙忙学说道:“是找错了人的,事情已经完了。”道人双眉一挑道:“找错了人?又和六号不六号有什么相干?施主请回来。”那两个客人连头也不回,出离店门,急急地去了。

道人把院中看了一转。看到杨华,竟注视了一眼,然后回头来,看望二客的背影。他回转身来,叫店伙开门,仍是追问二客究为何事吵闹。店伙说:“他找六号姓黄的。我们说六号没有姓黄的,六号住的是一位道爷。他们不信,说姓黄的躲了,是我们给他瞒着。你老一回来,他自然不疑心了,其实没有什么事。”

道人听罢,哼了一声,眼光一扫,便吩咐店家点灯,没事不必再来惊动。道人掩上门,遂将背后宝剑解下,道袍也脱去,在**盘膝打坐,闭目养神,那把宝剑放在手头。

那一边,玉幡杆杨华闲看了一回,也就回房歇息着去了。到二更以后,杨华便将长衣脱下,只穿着小衣,躺在**,渐渐睡熟。也不知道睡到什么时辰,忽然蓦地一惊,杨华翻身坐起;侧耳一听,房上哗啦地一声响,跟着一声断喝道:“鼠子大胆,我山人早就候着你了!”声音深洪,恰是那道人的口音。杨华倏然想起,恍然有悟道:“唔,是了,我且看一看。”慌忙地跳下床,开门便往外闯,忽又一想道:“且慢,我怎的这么没改性!”急急地从枕下抽出刀鞭,在黑影里摸着弹弓弹囊,急急地佩带好,轻轻拉开门,快速纵出,店院中已没有一点动静了。杨华急抢到西跨院六号,六号房门扇交掩,灯影沉沉,悄无人声。杨华忙舐窗一窥,果然这房中一灯如豆,那道人已人剑俱渺。杨华退转身来,四面一顾,急一顿足,窜上房顶,向外张望。只见一条高大的黑影,如箭似地向东驰去。他更引目东望,恍惚见极东头,渺渺茫茫,也有一条人影,兔起鹘落,奔跃如飞。这两条黑影,一前一后,一奔一逐,转眼间,没入夜气之中。少年多事的杨华挟弓插鞭,也立刻展开飞行术,跟踪追去。时候正是三更。

原来这后边追赶的高大黑影,不是他人,正是那六号房的寓客,背剑的长髯紫面道长,所谓云南狮林观一尘道人便是。白天的那两个找错人的行客,已经引起一尘的注意。其实,旅店中人来人往,打听人,找错了人的事,乃是店中常有,一尘道人并不理会。但这两人的四只眼睛却有点古怪:这两个人侧目旁睨,眼光是那么锐利,见了一尘,却又流露出虚怯的神色来,那匆匆一走,更显得可疑。而且一尘道人已经分明看出,这两人全是会武功的。一尘道人不动声色,进到店房,闭目打坐。心静耳明,身在屋中,精神早已照顾到外面。

等得三更以后,猛然听见房上微微一响,一尘道人取剑在手,断喝一声,立刻从床头一跃出窗,翻窗一掠上房。他站在房顶上,闪眼一看,果见数丈外,一个夜行人全身黑衣,背插兵刃已从西跨院厢房上,窜到杨华住的北正房上;又从北正房上,窜邻院墙头;更从墙头跳到街心,那身法倒也异常矫健。一尘道人手捻长髯,眉峰微皱道:“唔,这究竟是干什么呢?”复闪眼往下看去,只见那人跳到街心,头也不回地往东跑去。一尘道人道:“这不是白昼那两个人,莫非是过路的夜行人么?”遂飘身来到街心,把口唇一撮,轻轻打了一个呼哨。那夜行人只略停了停,好象并不理会,依旧地穿街走巷,直奔东北。一尘道人觉得奇怪,道:“这到底是干什么的?莫非要在此地做案?……也罢,且追下去看看。”他立刻将背后的剑稳了稳,腰间丝绦紧了紧,一猫腰,也施展开夜行术,如箭脱弦,从后面跟踪追下去。

那夜行人脚程却也可以,一路行来,倏已走出四五里地。只见那人离开街市,竟奔向前面一座小小村落。一尘道人不即不离地缀着,心中寻思道:“却是怪事!这种小村人户寥寥,决没有富厚之家。象这个人,有如此矫健的身手,怎会照顾到这里?”他思索着,只一转瞬间,那夜行人已进入村口。这村舍过于疏落,村口只有一带竹塘略可隐身。一尘道人要暗窥此人动作,便隐在竹塘后,暂不追踪。不意此人在村中并未怎么停留,似略一巡视,便翻身飞奔村后。

一尘道人笑道:“这个贼一定没有踩盘,必是出来撞彩。我倒要看看他,放着大市镇不走,单单光顾这荒村,究为何事?”一尘道人身法迅快,急飞身窜出,绕着小村,前前后后踏看了一遭。忽见此贼又改了方向,竟又奔西北方向而去。这一回,那人的身法比适才更快,乃至一尘道人绕回来,再寻找贼人的踪迹,竟已渺然不见。一尘道人不禁怅然自失道:“幸而我是无聊消遣,若果有心要跟缀着他,只这区区小村,反把人缀丢了,传出去真是大笑话。”一尘道人天性刚毅,一定要把此贼的踪迹根究出来方才释然。遂展眼向四面寻了寻,选择一个居中的地点,轻轻地纵上茅舍,他就在上面拢住眼光,往远处眺望。夜色沉沉中,秋风微**,哪有什么人踪?只偏北两三箭地外,黑影茂密,是一带柳林。一尘想:“莫非此贼穿林而过,竟已溜了么?但是我却不信他会脱出我的眼下。”他正游目四望,忽然间听见一个娇柔的呼救声浪断断续续传到耳畔。夜静声稀,分明听出是“救命”二字。

一尘道人不觉愕然!急低头寻声四顾,这声音就在近处,从西边一所孤零零的竹篱茅舍中传出来。茅舍小窗,灯光闪烁。一尘道人道:“这灯光刚才却没有。”再侧耳倾听,隐隐有女子的惊惧啜泣声音,夹杂着一个异乡的壮年男子的叱喝声。一尘道:“不好,这一定是……”骤然间,那娇柔的语音一扬,喊出“有贼,杀人啦!救命”!

一尘道人勃然大怒,急飞身纵到平地,如飞燕似地掠到茅舍前。三间茅舍,一段竹篱,一尘道人确记得刚才从此踏勘过,起初并没有灯光;而此时却灯光闪映着,小窗上显露一个影影绰绰的高大人影。一尘道人道:“是了。”轻轻跃过竹篱,果然屋中有啜泣哀告的女子声音,历历听见道:“好汉爷爷饶命!首饰钱都在箱子里呢,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只求你老开恩,饶了我吧!”跟着听“哗啦”一声响,一个粗暴男子腔调,发出怪声邪气的笑声,道:“小宝贝,我要的就是你嘛!你那点东西,大爷我不稀罕。告诉你,你遇见了我,这是你的便宜。大爷我只要你的人,不要你的命;只要你的身子,不要你的钱。你只要给我痛痛快快地乐一夜,大爷不但不要你的钱,我还给你一副金镯子。来吧,宝贝,麻麻利利的,别害羞。”跟着听得吱吱一阵竹床响动,又忽拉的一声,似撩帐子掀被。那男子发出狎昵的哼声,那女子却怪叫起来,大喊着:“救命!”“杀人啦!”那男子怒斥道:“小妮子,你敢喊,你敢挣夺,大爷弄不死你?”语调越来越难听,那女子喘息着,不住地哀告。哀告声音低哑,似被凶焰慑住,又象堵住了嘴。床笫之间,发出难听的吱格声。

一尘道人怒发冲冠,略略地窥窗一望,但见一暗两明的三间茅舍,暗间卧室,一盏油灯挑得很亮,已冒起很高的烟焰。破桌旧箱,是清贫人家。后窗高高支起,靠墙横陈着一张旧竹床,**面支着破旧蚊帐,也不知经过多少年月,熏得帐色灰黄,又漏着好几处破洞。那帐帘一边低垂,那一边却高高挂起。床里边有着一个红唇粉面的少妇,头罩蓝巾,胸襟微启,灯影里仿佛姿容很美。她双手拉住一条半新的红夹被,紧紧裹住了下体,只露出两只小脚来,穿着大红软底睡鞋,颤抖抖地正与那个男子挣扎支持。那男子就站在床前,头向里,看不清面貌。灯影里但看见黑绢包头,一身青色夜行衣靠,下打裹腿,背插明晃晃一把钢刀。看身材瘦而长,又不似一尘刚才追逐的那人,却正嘻嘻地笑着,伸一只手来抓女子的前胸,另一只手抓着女子的脚,似要往床边拖拉。到底女子力气懦弱,竟被按倒床头,只一双小脚乱蹬乱踹,口中发出惊恐的狂叫,却已喘不成声,由惊恐转成怒骂,道:“你敢作践人!贼子,你杀了我吧!”又蓦然喊道:“杀人啦,救命呀!”

那男子似怕人听见,眼往窗外瞥了一下,猛地一回手,掣出刀来。一手持刀,一手叉住女子的咽喉,口中骂道:“小妮子,找死!我教你快活。”那女子顿然住声,似已失去抵抗的力量,那男子便动手拉脱女子掩身的被单。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尘道人霹雳也似一声暴喊:“万恶的**贼敢来采花,看我宝剑斩你狗头!”倏然间,一回手,掣剑柄“呛啷”的一声,寒光剑出鞘。见双门交掩,一尘道人一抬脚,“嘭”的一下,门闩“察”一声折断,门扇扑地倒翻在地上。一尘飞身窜到里边。

那贼只回头一瞥,骤将刀往帐内一递,那女子失声惨嚎了一声,竹**一阵乱响,贼人突翻身出房还刀,口中骂道:“好恶道,敢坏大爷的好事!”迎门猛向一尘道人一刀刺来。那贼人手法很快,出乎意外。“可怜拒奸贞妇,竟遭毒手!”一尘道人咬牙恨怒,见贼人刀到,躲也不躲,反抢步前冲。寒光剑青光一绕,两刃双锋正要相支;哪知这贼却乖觉,早一撤步收刀,突然翻身,窜进了卧房。一尘道人冷笑上步,刻不容缓,追到卧房。卧房门的门帘已被贼人扯下一半,一尘顺手一剑,将门帘削落,风扑灯摇,卧房中,床头上,那个拒奸女子满床乱滚,帐帘半落,仅见纤足乱蹬。一尘道人只一瞥,料想此女必已刀伤要害。一尘顾不得救人,挺剑直取**贼。

那**贼好快的身法,才一进卧房,早已窜出窗外,却随手把已开的窗扇“呱达”地放下来。一尘道人目光一闪,这窗前摆着一个凳子,知是贼人预备的出入之路,贼人必是蹬着凳子逃出去的。一尘道人脚不沾地的窜上窗台,为防贼人暗算,将身往屋墙一隐,剑交左手倒提,伸右手掀起后窗,微一用力,“察”一响,把窗扇扯落下来,趁势将窗扇砍出去。自己这才按窗洞,向外一探,果然听见外面暴喊一声:“好杂毛!”“刷”的一声,从斜刺里打来一物,一尘道人眼光充足,早晓得贼人有这一着,只微微一偏脸,便将暗器让过。这暗器才过,一尘手一按,正待趁势窜出,不想窗外暗器从对面,从侧面,如雨点似分两路打来。窗台下,墙根底,更有一把尖刀一闪,往上扎来。一尘道人诧然,却不慌不忙,倏闪过暗器,剑早交到右手,往下一扫,“噌”的一声,将贼人兵刃削断。

就在这时候,后面床头忽起异声,一尘道人眼注前方,耳听四面,蓦然觉得后面情势不对,急侧身回顾,一件岔事当前出现。

但见那险被贼污、拒奸负伤的少年美妇,突然从床头窜起,将掩身大红被单一抖,顿时站起来,并不是没穿衣服,却露出全身的窄装紧裤,腰系青丝带,肩挎豹皮囊,左手从被下抽出一把明晃晃尖刀,石火电光一般。右手早带着一个赤皮套,皮手套里早捏着一物,牙一咬,突然向一尘道人发手打来。斗室狭小,前后夹攻,而且是事出意外,一尘道人道得一声:“不好!”倏然倒翻身,急从窗台向墙角一窜。哪里来得及?那少年美妇一物击来,一尘道人措手不及,未等落地,悬空一闪,仅仅地躲开脸面,肩背后热剌剌着了一下。因为是暗器横截,相隔太近,才三五尺。

一尘道人恍然大悟,才知一片豪侠之心,仗义拔剑,除**贼,救贞妇,反而误中了恶毒贼人的圈套:“假采花”计。那个女子乃是贼人的同党!那女子好生歹毒,刚发出两件暗器,早刀交右手,趁一尘道人应付不暇,恶狠狠迈进一步,刀尖直取一尘软肋,口中娇骂道:“一尘贼道,今天姑奶奶送你上西天!”

一尘道人面寒似铁,怒发如雷,恨叱道:“好贱婢,出这下贱的诡计,我岂能饶你!”提一口气,把浑身筋力一绷,肩胛后的暗器嗤地迸落于地,是一颗毒蒺藜。立刻,他右脚往前一上步,“巧女穿针”式,寒光剑朝那女子左肋扎去。那女子急撤刀往下一划,打算用抽撤之力,把一尘的剑震开;不碰剑锋,向剑身上一搭。哪知一尘道人见这女子身手十分矫捷,并不容她换式,左手剑一领,变招为“乘龙引凤”。好厉害的剑术,刺咽喉,挂两肩,“刷”地扫过来。这女子往下一缩身,刀也往外一展,“老树盘根”,向一尘双足斩来。一尘道人“倒踩七星步”,就在这不足方丈之地,左脚往后一滑,左臂的肥大袍袖一拂,满屋生风,剑随身转,“倒洒金钱”,寒光一闪,那女子再闪躲,哪里来得及?只听“噌”的一声,刀折两截,寒光剑趁势又一扫,那女子“哎哟”一声,顿觉得头顶上寒风一掠而过,绢帕头发纷纷削落,一时鲜血披面。她吓了个亡魂丧胆,粉面焦黄,用尽力把手中半截刀向一尘一砸,急纵身往外一窜,口中狂喊道:“你们快来!”

一尘更不容情,将身躯微侧,轻轻用剑一拨,把女子的半截刀打落地上。剑锋往外一展,“流星赶月”式,复向女子的背后刺去。这一招刚刚撒出,猛听窗外喝了声:“打!”飕的一缕寒光,穿窗而入,直扑到一尘右太阳穴。好个一尘,他往前一低头,剑翻转来一撩,“当”的一下,把一支镖打落。镖的余势未衰,直奔到窗顶上。那女子乘势逃出门外。一尘切齿道:“贱贼婢,哪里走!”一顿足,毫不迟疑地跟踪而出,紧紧追去。

此时一尘道人已觉得右肩胛由灼热忽然麻痒,心知不好,已中了那女子的毒药暗器。一尘道人咬牙痛恨,想不到一世英名,竟为宵小所乘。若按此时的伤势,应该立刻退让,作速设法治伤为要。只是他一向自负,又加纵横江湖数十年,从未挫败,也未遇过敌手。此次无意阴沟里翻船,竟败在一个女人手内,真是生平从来未有的奇耻大辱!更不肯栽在几个无名小辈的眼前,落个负伤逃走之名。他一心想诛却女贼,暂泄胸头之恨,然后放宽余贼,等伤处治好,再寻鼠辈算账。却不料贼人狡恶已极,早定下赶尽杀绝的毒计。

当一尘紧追女贼时,那女贼再想不到一尘道人负伤之后,尚这么厉害。她一面披发狂奔,一面撮口唇,慌不迭地连打呼哨,尖声喊道:“暗青子喂着了,老合们赶紧围上他。我已经是抛青子,挂彩了!”一尘是数十年老江湖,什么唇典切语不晓得?知道这女贼说的是“暗器已经打中了,叫同党赶紧往上围攻”。又说她自己“已经抛兵刃,受伤了”。一尘道人一闻此言,心知贼人成群结党地暗算自己,越发地怒不可遏,非要手刃此女不可。他仗寒光剑,兔起鹘落地紧追过去。

这女子惊慌万状,拼命逃走。一尘道人一剑跟一剑,青光闪闪,只在女贼背后弄影。这女贼不断地打呼哨,喊接应,两只小脚如飞窜逃;且跑且掏豹皮囊,把毒蒺藜一个跟着一个乱打出来。一尘焉能再容她打着?一尘此时四面八方,早全留了神。果然这女子才窜出屋门,立刻有一个男子,怪喊一声,抡七节鞭,从屋门旁横截过来。一尘道人只一闪,刷地一剑,七节鞭“吧达”的一声,五节飞落于地,贼人手上只剩两节。一尘倏地旋身兜裆一脚,那男子“哼”的一声,直跌出一丈多远,倒地不动了。一尘连看也不看,只眼光一闪,见那女子已夺路抢奔院门。一尘道人轻功绝顶,顿时一顿足,掠空一跃,超越在女子之前,把去路堵住。这女子象鼠避猫似的,越害怕,越慌张,越跑不开;连打出七八个毒蒺藜,全被一尘横剑弹飞,险些反伤了自己。这女贼竟被一片剑光裹在当中,急得她想跳墙横逃,却连顿足作势的空也没有,不住地狂呼乱转。

一尘身虽负伤,提住一口气,依然生龙活虎一样,蓦然地一剑刺去。那女子锐叫一声,往后倒窜出好几步;腰肢闪了闪,竟倒在地上。一尘浓眉一耸,挥剑要取那女子的首级。就在这时候,忽然墙头大叫:“师姑不要慌,贼道着打!”顿时如暴雨飞蝗,飞来一阵暗器。一尘道人唯恐这些暗器也或有毒,不敢大意,急一叠腰,横窜出两丈多远。那个女贼趁此得了活命;但右肩上已被寒光剑划着一点,当下鲜血迸流,把她吓了个亡魂丧胆。那墙上的两个男子连放出三支镖、两支袖箭,一个使铁拐、厚背折铁刀,一个使巨斧,已如飞地窜下,横截过来。那使铁拐的男子开口骂道:“杂毛,你仗你那把破剑,恣情杀害,武林中人对你怀恨已非一年。今天太爷们为了江湖上的义气,略施小计,贼道你果然上当。贼道,你的鬼聪明哪里去了?今夜教你尝尝太爷们的手段,太爷们不掏出你那狼心狗肺来,也对不起死去的英魂。”说时抡拐上前,与那使双斧的男子,要双双夹攻一尘。

黑影中看不清面貌,但一尘道人神光充盈,也能恍惚辨出一二。听说话的语音,虽然改了腔口,却分明是白昼错找了人的两个短衫侉汉。一尘知道贼党来者不止一人,虽然负伤,依然不惧,如狮子一般,怒吼一声道:“鼠辈,休得张狂,有胆的报个万儿来,我山人剑下不斩无名小辈。”那两个男子刚要报字号,只听后面一人石破天惊地喝了一声道:“一尘贼道,你的死期已到!……”“嗖”的一声,倏地从茅屋内窜出那个长身男子,他夜行衣靠,背插单刀。他就是那假装采花的青衣男子,此时却将单刀收起不用,换了一根四十斤重的齐眉镔铁棍,从一尘道人背后,如飞掩击过来。

这几个人都有惯用的短兵刃,此时却都不用;专为对付这把寒光剑,三个男子全换了重兵刃。可见得这几个人是处心积虑已久,定要把一尘置于死地。这几人是怎样的来历,与一尘是怎样结的仇,一尘道人直到此刻,还是如坠五里雾中。三人分三路,先后攻到。一尘道人闪身窜开,喝问道:“贼子你既要报仇,这也是好汉的本分,却为何使这下贱诡计?你们哪一个是主使的,有胆的快快说出真情实话,我山人还你一个痛快。”

那使棍的横眉竖目地骂道:“一尘贼道,你想想看,十几年前四川道上,曾有一个人被你戕害,现在他的英灵不散,特来找你!你是出家人,一定懂得报应循环。今天你的报应到了,你要想逃活命,那是痴心妄想。一尘贼道,你仗着你那把寒光剑,削人兵刃,欺人过甚,死在你手下的人至死也不甘心。现在天道好还,贼道你来看,二太爷这条铁棍,就是专为伺候你来的。你要敢削,你就削一削看。这里还有我们爷几个的鹰嘴铁斧、镔铁单拐、折铁钢刀,你就挨个削吧!二太爷定要割取你的狗头。依我说,休让太爷费事,你趁早横剑自刎,太爷教你免受好些苦楚。”说着铁棍一挥,搂头盖顶,狠狠地砸来。那单拐、铁斧也一齐蜂拥上前。

贼人这一席话,已明目张胆叫破,专为报仇而来。一尘道人仓猝之间,竟仍想不起结仇的缘由和仇人是谁。但见这三人口吻残狠,手腕毒辣。一尘道人双眉一挑,怒焰上腾,却极力按捺下去。冷笑了一声,倏地一闪身让开,用剑一指,叱笑:“贼子且住!你为报仇暗算我,总算你有志道,情有可原。但是,你任设何种圈套陷害我,我都不恼,你却与那无耻的贼婢,假装采花,教江湖上仗义行侠的英雄,从此灰心顾忌,不敢搭救烈女贞妇。小辈,你天良何在?你以为山人身已负伤,你便可如意。小辈,教你试试山人的厉害!”一尘话未说完,那使棍的贼人早骂道:“该死的杂毛,你还做梦,想吓唬谁?……”“嗖”地进身,出其不意,抡铁棍当头砸来。

一尘道人果然不敢横剑接架,却只微微一侧身,仅仅地让过棍风。立刻“白鹤亮翅”,左手掏剑诀,往左一分,右手剑也随着倏向外一展。青光烁烁,直奔贼人的软肋刺去。一尘道人剑术奇特,发招似慢而实快,轻飘飘毫不费力,却难招架。使棍贼人竟无法躲闪,急忙左腿一撤步,右手的棍已落了空招。他赶紧用力往回一提,坐棍尾,扬棍梢,猛向一尘的寒光剑上一崩。他指仗这镔铁棍克着寒光剑。一尘倏然收招,贼人方将这一剑躲开。一尘道人气纳丹田,神明独运,左手一领剑锋,用“回身拗步”,“神鹰攫兔”,寒光剑斜劈下来。那贼急抽身撤步,一个败式,寒光剑却容不得他走脱,“嗤”的一声,剑尖倏从敌人背后左肩头,直划到右肋。那贼拼命地往外一窜。一尘道人杀机已起,不留余地,掌中剑复往外传递,想将此贼立毙剑下。但猛觉得背后一股寒风扑到,一尘哼了一声,早已防到,便不撤招,赶紧右脚往外一滑,半转身躯,剑随着领过来,把门户闭住。后面袭过来的,正是那使折铁刀的,跟那使鹰嘴斧的二贼。他们的暗算全走了空招。但是,这却救了使棍贼人的性命。那使棍的贼,夜行衣已被划裂一长条,鲜血流了出来,这刀斧二贼立刻抡刀挥斧,抢上来迎敌一尘。

一尘渐觉右臂情形不好,咬一咬牙,突然把剑交于左手,反冲过来。将他那独得秘诀,三十六路天罡剑,反手七十二剑,霍然地施展开来,直如骇电惊涛。这左手剑格外厉害不好招架,两个贼走马灯似地奋力攻击,满想磕飞一尘的剑,只苦于欺不进身去,反而时被青光逼得倒退。一尘道人盛怒之下,寒光剑一招紧似一招。刚才是妒恶救人之心胜,才意外遭了暗算;这时候却是歼仇治伤之情切,寒光剑越发招快而手毒,招招专攻敌人的致命之所在,而且善于以攻为守,反客为主。贼人的招打来,一尘道人不躲不架,仗他身法的迅疾,专走先着,剑锋一转,每于极凶险的招术下,窥隙截斩敌人持兵刃的手腕,突击敌人必救的要穴,牵制敌人不得不撤身救招。这一来,两个贼人反被圈在剑光之中,不能招架,不能进攻。突然间,一尘用了招“反手刺扎”,左手剑把那使铁拐的人右胯点伤,一窜退出。使斧的贼人慌忙拼命挡住。那使棍贼人壮年骁勇,虽然背后受创,尚不肯罢手,只裹了裹伤,抡棍二次打击过来。一尘道人回身迎住。那使铁拐的贼也缚住右胯的伤口,大骂着冲上来,三个人如旋风似地围着一尘乱窜。

一尘道人一口剑力敌三寇,片刻之间,三十六路天罡剑只施展了六七招,便连伤二寇。群贼上场的一共五人,先后竟有男女四人带伤。那使七节鞭的贼人刚一对招,就被一尘踢着要命的所在,群贼不禁有点胆寒。三个贼刀拐斧棍上下夹攻,竟围不住负伤毒发的一尘道人,反而手忙脚乱,且战且退,已冲倒竹篱,杀出院外。忽然间,那个被削落发、中剑伤肩的女子,裹伤出现,不知从何处也取出一条铁棍来,对群贼哭喊道:“晋生,晋才,你们可卖命杀呀!小窦可教贼道踢毁了,你二师叔肯答应你么?”那使斧的贼人怒声叫道:“师姑别着急,这贼道不好力敌,咱们活活累杀他!到时候了,药力眼到就发作。”一面说,一面抡利斧,向一尘远远招架,不住口地骂道:“一尘贼道,你挣命吧!太爷们打不过你,还耗不过你么?太爷们打定主意,今夜跟你打一通宵。嘿嘿,现在让你逞英雄,半个时辰以后,太爷要看看你原形出现。……师姑,你老人家快过来,咱们四个缠他一个,不要跟他真打,绊住他,跟他耗时候。”

这使斧的贼人把他的狡计叫出来,群贼立刻气喘吁吁,且战且退且骂,一递一声说:“一尘贼道,你听明白了,要累杀你,你的伤疼不疼?一尘贼道,你的毒已经发作了,你活不了啦。”那女贼也抢过来,挥棍乱打,口中叱骂道:“一尘贼道,告诉你,毒蒺藜没处讨药去,快快自刎吧。你那口剑趁早献给我们。我们可以痛痛快快用你的剑,把你那狼心狗肺挖出来喂狗。”

一尘二目圆睁,怒如火炬,震开霹雳一般的喉咙骂道:“我先杀了你再说。”倏换左手剑,如旋风似地冲上来,长身青衣贼人慌忙挺棍略一招架,急翻身便跑。一尘挺剑急追,脚程甚快。那使斧拐的二寇和那女贼,却也慌不迭地分三路,从后追赶一尘。且追且骂,兵刃赶不上,就用暗器打。一尘道人回身闪架,那青衣男贼却又远远地站住,缓一口气,复又抡棍加入战场。话休烦絮,这一群强贼摆下毒计,定要使“拉锯式”的战法,活活地耗尽一尘的精力,等他毒发力竭而死。他们又不时用极残酷、极挖苦的话,刺激一尘的情感,摇**他镇定的心气。

这招术只施展了四个来回,一尘道人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吃惊变色地叹道:“噫,我命休矣!”顿时间,右肩胛由麻痒转为剧烈的灼痛,似烧红了的毒刺,一下一下地乱戳,扯得半边身子发麻,竟至于眼冒金星。他方寸已乱,顿时气败,急闪眼一看,暗想:“我岂容贼子狡计得逞?伤虽重,毒虽发,若要挣命退走,仗自己的脚力甚快,或者不难。”他叹恨一声,只得向贼虚砍一剑,一语不发,抽身便走。

群贼哗然狂笑道:“一尘贼道,你不是杀了我,才甘心么?”一尘怒焰又起,急回身冲杀,群贼顿时又哄然四散。一尘到此,实在支持不住,一顿足,冲出来,转身就走。

群贼紧追过来,一阵乱骂丑诋。那女贼骂道:“一尘贼道你可逃跑了!云南狮林观的一尘道人,被女人打跑了!”一尘愧怒已极,只好不听,抢奔来路而去。群贼已激怒不动一尘,却又换了一番话头道:“并肩子快上呀,一尘贼道不行啦!骂他,他还是跑。他一定毒发支持不住了,咱们快过去摘他的瓢。谁割下他的狗头,谁得他的剑。”那女贼又故意骂道:“这贼道的狗头是你们砍,剑可是我的,不许你们争。”他们故意拌嘴争剑,竟把一尘当死人看待。一尘气得浑身打战,不由得一回身,群贼又哄然四散。一尘道人仰天长叹:“不料我一尘道人一生仗义,竟这样死法!”只好挣扎着逃去。

一尘逃出茅舍竹篱,抢奔屋后丛林。忽然月影下,丛林前,人影一闪,蓦地迎面截来。一尘摇头道:“死矣!”仓猝间,还想奋剑夺路,后面群贼已经赶到,大骂:“一尘贼道,你就跑到树林里,太爷们也要宰你!你就逃回店去,太爷们也要摘你的瓢!”立刻刀棍齐上。一尘咬牙切齿,挥剑再战,忽听树林前,大喊一声:“咳,好一群无耻的恶贼,倚多为胜,赶尽杀绝,看我连珠弹取你!”

从那树林横截过来的人,已如飞地抢到近前。他让过一尘,展开了连珠弹法,弓弦响处,叭叭叭,如骤雨飞蝗,直向群贼打去。这一举,大出一尘意外。群贼哗然大骂,但当不得这连珠弹乒乒乓乓,接连不绝。瞬息间,久战力疲的群贼,接连有二人被弹丸所伤。

那使棍的青衣贼人,挥棍喝道:“哪里来的鼠辈,敢破坏太爷的大事。太爷与这一尘贼道,怀着十多年的深仇,好容易今日寻着他,偏偏遇见你这小子多事!……”一言未了,那连珠弹又叭的一下,使棍的贼人掩胸狂叫了一声,大骂:“小辈留名!”那使弹弓的人一阵冷笑道:“一群无耻恶贼,你们四个人杀一个出家人,你还有脸向我发话?太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待往下报名,忽听一个深洪惨烈的叫声道:“嘿嘿,这位壮士休要留名,不要上了他们的当。好恶贼,你们找我报仇,你还要跟人家路见不平的壮士结怨!好恶毒贼,看剑!”

一尘道人稍稍喘息,趁着弹弓取胜,立刻挥剑冲过去。寒光剑近取,连珠弹远攻,三男一女四个强贼犹想拼命,当不得弹法厉害,一霎时人人负伤,呼哨一声,慌忙翻身逃去。一尘道人提剑后追,只追了几步,便即倚墙停住。那使弹弓的壮士将手中余弹,纳入囊中,挟弓抽鞭,亟欲追赶,只听一尘涩声地叫道:“赶不得!回来!”——这壮士非别,正是杨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