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拿的邪教徒》译者序
王实味
是两个月以前的事了吧,为了要想法子弄饭吃,译者开始译这本书。所根据的是Modern Library去年所出的英译本。像许多译书的人一样,我所会的外国文也是只有英文一独门,但为了要吃饭,却又不能不译书——因为此外找不出吃饭的法子来——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译者所以译这本书,除了上述的那大原因而外,也因为自己很喜欢它;喜欢它描写的入微和想像的丰富,尤其喜欢篇中那种蓬勃的人性之热与力。不幸的是,在已经译了十分之八九的时候,有一个朋友告我说,这书在三年前已经郭沫若先生根据德文原本译过了,书是在商务印书馆出版,书名是《异端》。我当时很懊丧,因为觉得郭先生是译著界的名人,他的译本又是从德文原本译出,自己此刻根据英译本翻译的东西,怕无论如何是赶不上他的,拿它出版怕少有什么书店会接受。但因为自己的工作已将近完成,又想到一部书有两种甚至三种译本也是极常见的事,于是决定译完再说,同时并去买了一本郭译本来参看。谁知看过郭译本以后,倒鼓起我不少勇气来,于是毅然译完,此刻并要拿它出版了。
郭先生的译本是根据德文原著译出,不懂德文的自己,几乎可以说没有批评他的权利。他底译本与英译本出入的地方颇多,但我不敢说一定都是他的错误,因为英译本也许会译错的,虽然英译者因文字相类的关系要易免错误些。不过有些地方,依据常识和上下文情,好像绝对是郭先生错了。《异端》的译文好像也欠流利,有些地方甚至晦涩难以索解,许是执笔时心神太粗疏了。以下我随便拣郭译一○九页的三小段抄在下面,并附抄英译及拙译,拿常识和文情来说明郭先生在什么地方错误了:
郭译一○九页第四行:“佛郎现刻该得怎么样,他立地判别不出来。最先有一种警戒的心事叫他从这少女的身旁逃去。种种动机,虽不必都是一样的纯粹,打动了他,使他立刻去访问村正,先把这事体向他说明。好在他走去便遇着村正在家,村正心平气和地听着他说,他承认了牧师对于这件事体所处的位置。佛郎不放弃那山上的牧人,那种罪孽深重的人也要一般超度,这正是基督教的,善良的天主教的精神。至于村民的所作所为,村正约束着要加以严重的防卫的。”
“青年牧师辞去之后,凡事都静默地留心观察着的美貌的村正夫人说道:‘这位年青的牧师他不好直接申禀到僧正那儿,乃至申禀到教皇那儿去吗?我想他一定是清斋,祈祷,熬守通夜,把自己的脑经弄坏了的。……’”
这三段的英译是:
Francesco did not know at first what to do. An admonitoryfecling prompted him to flee for the present the proximity of thegirl. All sorts of reasons, not all equally pure, moved him to seekout the Sindaco at once and acquaint him with the occourrencebefore others could do so. The Sindaco listened to him quietly—Francesco fortunately found him at home—and accepted the priest'spoint of view in the matter. It was but Christi and the the part of agood Catholie not simply to overlook the deplorable conditions onthe Alp, but to take an interest in the ill-farned tribe, ensnared insin and shame. But as to the villagers and other conduct, hepromised to take stern measures against them.
When the young priest had gone, the pretty wife of the Sindacowho had a quiet, silent way of observing things remarked:
"This young priest might easily get to be a cardinal, yes, evena Pope. It seems to me that he is wearing himself out with fasting,prayers and night-watches. But..."
这三段的拙译是:
“起先佛兰西斯科简直不知怎样做才好。一种警告他的感觉要他暂时离开那少女。为了种种并不全是纯洁的原因,他立时要去找那村长把这事报告他,免得别人先向他说了。那村长静静地听着他——佛兰西斯科幸而碰见他在家——接受了他对于事体的意见。不惟去考察那山上的可悲情事,并且关心超度那陷入罪恶与耻辱中的为人不齿的人们,这正是基督教,慈善的天主教的精神。关于村民以及他们的行动,他允许加以严厉的制裁。”
“当那青年的牧师去了以后,那村长善于冷静观察事实的美丽妻子说了这样的话:‘这青年牧师怕会极容易就作到僧正甚至教皇的。我觉得他像被斋戒,祈祷,熬夜,弄得消瘦不堪了。……’”
在这接连的三小段中,与英译本不贴切的地方姑置不论,郭先生的错误就有三处,上面都做了记号。但怎么见得不是英译本的错误而是郭先生错了呢?第一第二两点,我想只要读者细心把英译郭译和拙译对照看一下,揣摩文情,自然就可明白的。关于第三点,村正妻子所以说那牧师怕很容易就会做到僧正甚至教皇,是称赞他的热心为道,看接下去的那句话就可明白,而且依据书中的事实,那牧师原是曾把事体“申禀到僧正那儿去”了的。
个人对于郭先生是很景仰的,所以绝非对于郭先生的译文来故意挑剔。我想郭先生当时也许是为了生活关系,匆匆译过就匆匆卖给书局,所以不免失于粗疏了。
我批评郭译本说是粗疏晦涩,但并不敢夸说我的译本就怎样十分的精细流利,错误或也在所难免,如有高明赐教,我是极虚怀承受的。
一九二九年十月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