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红与白，冰与火（一）
十四个字，在这个世间能看懂的人可以以千万计。
十四个字，这世间能看懂的人又或者屈指可数。
因为写下这些字的人是苏洵。
让剑道中人看，只观其字便蕴藏其高深的剑意，一横一竖都是世间最精妙的剑招。
让修行之人看，或许是剑化悬河，刃藏寒潭的道意精妙。
这世间还有很多风流才子，沙场将士。或许他们看的是不悔两个字的风花雪月，或许是不死不归的沙场宿命。
而在此刻，离这两行字最近的君临也不知道自己从这两行字中能看出什么。只是看着看着，他忽然背后生出些许凉意，随后又不知为何有些伤感。
“无需多想，没人能明白其他人全部的心思，更何况那个人还是你的师父。”
就在君临望字无言之时，定海不知道何时出现身旁。
“总有一天你会有自己的理解，倒时候苏先生也不能说你是错的。”定海没有在意君临瞬息的惊讶，自顾自般地道。
“明白了，师兄。”君临答道，他已经明白了悟道是个靠机缘的事情，也略微明白了修行其实很多路需要靠自己走。
“三月期满，见苏先生字如见面。这里的修行，便算是你过了。”定海继续道，言语的内容让君临心头一震。
“总算是过了。”他不自觉笑了笑，随后看定海的眼神，心里不由有些发毛。
他忽然想到，过了不是完了，没完自然就还有下一关。
“我们去哪？”君临逐渐适应了怪师父和怪师兄的节奏。
定海不料他问的这么直白，露出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便玩味笑道：
“你怕冷还是怕热？”
君临心头一凛，心道不妙，选择沉默以对。
光头师兄不以为忤，喝了口酒，带着诡异的笑说出了让君临更心寒的话。
“问这个有些多余了，反正都要去，到时候咱们喝酒划拳定吧…”
…………
阵峰。
君临上山以来听过很多次这样的说法，整个玄离山便是一座大阵。
而大阵的起源便是阵峰。这座玄离群山最低的主峰仍有一万三千丈，方圆绵延数百里，与几乎海拔持平的丹山相连。
从天空看来，整个阵峰和丹山看起来就如同两个巨大的驼峰，耸立在状若骆驼背的灭魂海之上。
君临修行的第三站就是此处，定海一言不合不经他同意便把这位小师弟装进了酒囊之中，到达阵峰之时才将他从酒囊里倒了出来。
还未成年的男孩虽然习惯了饮酒，可怎经得住在定海的酒囊里遨游。方一落地，也听不清他骂骂咧咧说了几句什么话，便醉倒在了地上。
这或许是定海最乐于见到的情形，不仅仅是因为这样被玩弄的小师弟很有趣，还因为有一个人正朝着他走来。
来人样貌平平无奇，头顶戴着一顶黑色的帽子，身上穿着一身青色道服，在他的手中拿着一把看起来很普通的算盘，看起来极为怪异。
这种平凡和怪异并没有让定海有所轻视，他很清楚对面来的这个男人的本事。轮修为他不如自己，甚至也不如云浅吟。可是若真是交起手来，这个人的麻烦程度可能要胜过那个喜欢一身白衣的剑脉师弟十倍。
因为他是阵峰首座青崖子的首徒，整个这世间最懂阵法的人之一。
“见过定海师弟。”来人抱着算盘拱手道。
“见过黄阙师兄。”定海极不情愿的回了个礼。
“这位就是君临小师弟？”黄阙平静的看了定海一眼，目光落在了地上睡死过去的君临身上。
“师兄既然算到了我今天会来，难道还算不出他是谁？”定海淡淡道，又忍不住地开始喝酒。
黄阙见他饮酒眉头微微一皱道：“这位师弟乃山外之人，自然不那么好算。”
“不好算何必来见？”定海微讽道。
“师父曾经见过这位小师弟，说不知为何总有些不安心，所以我今日算到你们要来，便想来看看。”
“可看出什么来？”定海问。
黄阙摇了摇头，面色有些苍白。定海见此神情凝固了几分，就在方才那一刹那，他看到了黄阙的手在算盘上拨弄了几下。
那几下，可算天地变化。也必然承受一些反噬。
可黄阙竟然摇头，意思是算不到君临身上的一切！
定海下意识看了一眼脚下的男孩，不知作何感想。片刻后，他才向着阵峰首徒道：
“我此番来，是替苏先生借混元炉一用，此炉由阵峰丹山二脉共同执掌。先生说明依首座从来不会拒绝他，阵峰一脉青崖子首座不问山门之事多年，还请黄阙师兄表个态。”
听闻定海的来意，黄阙身躯轻震。随后缓缓道：
“天武师伯和夏劫师叔也借过混元炉，那一次我算出来是为了何事。”
“可是君临小师弟…” 默然看了地上的君临许久，叹息一声：“我算不出来。”
“既是算不出来，那不如静观其变？”定海掩饰着心中惊讶，故作淡然说道。
黄阙闻言沉默，良久之后方才点头。
“那便静观其变。”
说罢，这位拿着算盘的中年人头也不回的从来路返回，没有再和定海说其他的话。
定海长舒一口气，看样子放松了许多。
没有人知道，就在方才聊聊几句话里，黄阙已经代表了阵峰表明了态度，愿意让君临在阵峰修行。
所谓静观其变，另外的意思便是任君为之。若黄阙不答应，便是定海自己，想在这阵峰行走都有诸多困难。更何况接近那件玄妙的丹炉。
“看来小师弟也有自己的秘密。”回想起黄阙天算的那一瞬，定海看向了君临，喜忧参半道：
“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总之…你还有很多苦头要吃啊，小师弟。”
…………
自入了灭魂海以来，可怜的男孩不知道晕倒过多少次。苏洵这个便宜师父似乎也没有真的心疼过他，以至于他每一次昏倒之后醒来，总是遇到更加痛苦的磨难。
这一次依然不例外。
君临从昏睡中骤然惊醒，浑身上下传来怪异的难受感。
他感到极度的冷热交加从他身体的两边同时袭来，窒息的灼热和刺骨冰寒均分着他的痛感，睁开眼是左右两边映入着不同的颜色。
他不知何时来到了红与白的充斥的世界，左边是一片赤红的火海，右边是千里的冰封。
大扫帚依旧躺在他的身上，像他唯一的殉葬品。
君临惊坐而起，开始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他的身下是一道忽明忽暗的线，像是神祇落下的判笔，清楚的分割着左右两边的世界。
冰与火的世界。红与白的苍穹，在天顶画出像太极一般的圆。
他想起定海师兄在说要来阵峰之前的话，终于明白了那句问他怕冷怕热是什么意思。不由更恨这些高人们看起来很高深很有意境的做派。
他明白这个地狱般的世界就是他修行的又一站。只是这一次竟然连修行的题目都没有，便把留在了此处。
君临想沉心思考，可身体却不由自主的反馈着难受的滋味。
他的左半边身体已经严重脱水，肌肤几乎要被炽热的气浪蒸干。而右边的身体几乎僵硬，上面覆上了一层厚厚的寒冰。
这些都是他醒来到现在一瞬之间发生的事情。可见这冰与火是多么的极端。
君临调动着体内刚刚积攒的些许灵力，让自己转了个边，左右身体互换。
不到两个呼吸，他右肩的寒冰迅速融化，左边滚烫的身躯又在急速的冷却。
君临心中暗骂，却舍不得衣衫上融化的冰水，当下拧了一把喝了起来。
方一入口，那水在右边嘴唇蒸发了小半，另一半却在左边嘴前又冻成了冰块。君临猝不及防吞下一口冰，几乎就要噎死当场。
“玩我啊！”猛地把冰块吐出了口，君临骂骂咧咧道。他心中把定海和苏洵诅咒了诅咒了十来遍，忽然被两声厉啸所惊。
“有危险！”感知比从前敏锐十倍的君临心生警兆，他猛然站起身来，环顾着周遭。
下一刻，他在红与白的世界里各看到一个小山般的影子，脸色不由一阵发白。
那两道厉啸便是那个两个影子身上发出，一个深沉暴戾，一个阴冷尖锐。君临曾经听到过这样的声音，那是山林的猛虎和荒原的恶狼在靠近。
果不其然，那大如假山的身影渐渐清晰，从火海中走出一头红毛巨虎，四足和尾巴上漂浮着暗红色的火焰。
而左手边头巨狼身形毫不弱于猛虎，背脊之上有绽放着蓝光的冰刺，犹如刀丛耸立。
两头巨兽就这般一步一步朝着分界线上站立的猎物而来，似乎它们都未曾见过人类这种生物，巨大的兽眼露出不应有的疑惑和谨慎意味。
君临脸色惨白看着朝着他逼近的虎狼，他的整个身躯甚至不如两头猛兽的头颅大小，想来甚至不够其中一只塞塞牙缝。
“喂…两位。”他握紧扫帚，开始朝巨兽说些语无伦次的话。
“我就这么点肉，也不够你两吃啊，你看你们两都这么肥，不如自己打一架，赢了的就把对方吃了，应该可以吃上十天半个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