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恨天高

神荒历某年某月某日。

卯时一刻。

君临站在时空之墟边缘,面前是一片泛红的云海,一轮旭日正欲初升。

苏洵盘坐在徒儿身后,拿着手帕擦拭着那把从来就染不上尘埃的无念剑。

两人就这般临风等待,君临下意识看了一眼云海之下,那恐怖的高度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师父,你真要让我一个人去山门?”

“要求修行的人是你,现在却连山门都不敢去?”苏洵擦着剑,头也不抬道。

“不是不敢,只是我以为做师父的总会手把手教徒弟。”君临撇撇嘴道。

“你现在太弱,我怕一不小心就把你教死了。”苏洵也学着君临撇了撇嘴,那样子看起有些欠揍。

可君临不敢揍他,不是因为书里说要尊师重道,而是苏洵那句一不小心就把他教死了。

“那天看到山门各位师伯师叔,好像不太喜欢我。”他挠挠头,说出了另外一个担忧。

“只要你师父还活着,他们喜不喜欢都不重要。”苏洵站起身来,手中无念剑随之飘在了空中。

“太阳出来了。”他莫名念了这么一句,君临知道这并不是某种感叹,只能静静看着师父装神弄鬼。

第一缕阳光从云海透了出来,照亮了最后的夜色。时空之墟与云海平行,第一时间受到了阳光的洗礼。

与此同时,那把无念剑到了君临身前,与那第一缕阳光接触到一起。

于是剑身染上阳光,又反射而去。这一回的光如有实质,在时空之墟边缘眨眼间铺开了一条从云海往下的光道。

“你有一天的时间,顺着这条道去御术山,若是跑不到,明年今日为师给你烧香。”

君临本还沉浸在师父展现的神通之中,听得苏洵这句话,他才浑身一震,盯着师父的脸想看看他是不是说的玩笑之语。

“你要的修行,已经开始了。你已经浪费了十个呼吸的时间。”

不是玩笑…君临冒出一阵冷汗,回头看着从剑身射出的光道,那光犹如实质,却仍旧通透可见下方的云海,一眼望去却不知道御术山在何处。

而那光道本身只有堪堪一人可过的宽度,在这万丈高空之上犹如绳索。

这样的路,谁敢踏上去?

然而君临昨日早已发下宏愿,今天要开始修行。如果这一步都迈不出去,又谈何以后的千难万险。

于是君临连着深呼吸三次,鼓起了毕生的勇气,准备迈步到那条光道之上。

“等等…”

苏洵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君临心头一动,念着莫不是师父回心转意要给个更容易的修行方式。

然而下一句,却让他心如死灰。只见师父手里拿着一件东西,朝着君临递了过来。

“带上它,到地下用得着。”

那东西正是君临用了一年多的大扫帚,苏洵竟是让他带着这累赘东西再万丈高空中走独木桥。

君临仍旧只能接受,拿起扫把含情脉脉的看了苏洵一眼,心里却不知是不是在骂苏洵。

“如果我死了,告诉小七,我准她改嫁。”

说完一眼,君临再次重复深呼吸鼓起勇气的动作,把一只脚踩在了光道之上。

光道果然犹如实质,君临这一脚踩得很稳,却仍旧忍不住浑身一寒。

这一脚踏出了时空之墟,这一次他真正感受到了万丈高空里清晨的冰寒。

“早知道多加件衣服。”他无奈嘀咕,再走第二步,整个人脱离时空之墟进入了虚空。

寒意扑面而来,这一回君临强忍着哆嗦。只因他一不小心,便会万劫不复。

苏洵看着他走出两步,没有再作言语,转身而去。

君临并不知道师父已经不在身后,他不敢回头看一眼,战战兢兢走出了第三步。

第四步,第五步。他不断的告诉自己这只是一条平底上的小道,只是不论前方那巨大的红日,还是那瑟瑟寒风,都在阻止他的自我催眠。

漫天红云从身边流淌而过,君临就这么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走着。不一会儿他的衣衫就被冷汗浸湿,又随着寒风缓缓冻结。

不到一炷香时间,他的神经就紧绷到了极限。冰寒着身的痛苦已经超越了他曾经最苦最饿的时刻。

若不是现在的他已经是个荒照境的修行者,恐怕这一炷香的时间他便会死在寒冷之下。

他拿着扫帚的手已经握得快要僵硬,却不敢做任何多余的动作。因为他怕自己哪怕的轻轻一扔,也会失去重心倒下。

倒下便是终结。

太阳缓缓上升,流云依旧涌动,这沟通天地的光桥倾斜而下,并感受不到上边正有一个孩子正经历着非人的恐惧。

半个时辰后,君临第一次失去了重心,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只知道他脑海和胸腹中有撕裂一般的痛苦。

那是精力被榨干的痛,他吐出一口鲜血,下意识蜷缩身体。

便是这一蜷缩,一只脚踏空在光桥之外,他猛然失去了重心!

整个身躯如同被人狠狠推了一把,君临侧身倒了下去。他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手用力捏紧,恐惧的大喊了一声。

求生之念和本能从身体的爆发,已经踏入荒境的他反应比之以往快了许多,在身体下坠的一刹,他一只手猛地扣在了光桥边缘,另一只手竟下意识抓住本已松手的扫帚。

他整个悬在虚空之中,手臂上的疼痛让他吸进了一大口寒风。可此时他已经无法顾及这些,随手将扫帚丢上光桥之后,他便用尽全力把另一只手搭上了光桥。

最终,君临还是双手用尽全力让自己爬了上去,期间仅仅是瞥了一眼下方的景色,便让自己浑身血液几乎冰冻。

他大口喘息,小心翼翼瘫倒在光桥之上。此时此刻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能感受到自己浑身都在止不住颤抖。

他仰头往回看,时空之墟似乎离他并不远,就像方才死神离他同样不远。

时间方才过去一个时辰,而去御术山的路却要走一天一夜。像方才那样大难不死的幸运,还有几次?

“果然是一不小心就能教死我啊。”君临想起师父临行前那句话,既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

“小七啊,做个男人可真苦呢。”

虚空之中,没有人听得到他的自言自语。太阳已经离他远去,九天寒风依旧是那般冷。君临躺了不到片刻,衣服上再度结了无数冰屑,

若再这么躺下去,他迟早要被冻死。反正都是一死,倒还不如走下去。

能作此般想,却也说明了出身乞丐的他天性豁达。他小心翼翼从光桥上坐起,随后重新站立。

他的面前大扫帚静静瘫在桥上,如果它有生命,此刻应该也被吓得半死。君临叹息一声将他重新拾起,目光却落在了下面一处突兀的痕迹。

光桥面上有斑驳的红点,那是他刚才吐的一口鲜血。

桥面如此平整光洁,那血显得无比肮脏。

“哎…反正要死了,好歹也爱护下环境。也好让你发挥下生命的余晖。”君临对着大扫帚道。

他用扫帚慢慢扫着那零星血迹,不一会儿便扫了个七七八八。就在一瞬之间,他眼神忽然明亮了些许,忽然…想到了什么。

这一年来,他在时空之墟各种变换之下扫过万千地方。有林荫小道也有崎岖山路。

第六个月的时候,他好像扫过一处独木桥,第九个月,苏洵让他去过一次悬崖边扫一处莫名其妙蜘蛛网,虽然不知道哪来不长眼的蜘蛛在那里结网。

可不管如何,什么地方他都扫过。也只有扫地的时候他比任何时候都专心致志,万事不能打扰他的心神。

既然如此,那这光桥为何不能扫上一扫?

“可是我总不能一边自己吐血,一边自己扫干净吧?”君临皱眉念叨,随后又试着撕下了前襟的布料,可刚把布料放在光桥之上,便被一阵寒风便无情带走。

君临眉头皱的更深,随后小心翼翼盘坐下来,伸手去脱脚上的鞋。随后想了想,为了走得更稳便又脱去了袜子

这一回他把鞋袜放在光桥之上,等了一阵风,鞋袜仍旧不动。

只是脚上瞬息之间冰冷难言,君临顾不上太多,开始拿着扫帚拨弄那一双鞋。

他要把那鞋子扫过去,就像把那些枯叶都扫到一处地方。

虽然那地方有点远,虽然…扫地的地方太过恐怖。

可是还能如何?

一桥不扫,何以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