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歇洛克·福尔摩斯的收场白 Page 2
车灯的亮光消失在远处,这时冯·波克才慢慢踱向书房。当他经过时,他注意到老管家已经关灯就寝了。他那占地很广的住宅里一片寂静和黑暗,这使他有了一种新的体会,因为他的家业大,他家里的人都平安无恙。除了那个老妇人在厨房里磨蹭以外,这个地方由他一个人独占,想到这些,他又感到欣慰。书房里有许多东西需要整理,于是他动起手来,直到他那俊美的脸被烧文件的火光烤得通红。桌旁放着一个旅行提包。他开始仔细而有条理地整理贵重物件,准备放进皮包。当他刚要进行这一工作,他那灵敏的耳朵听到远处有汽车声。他顿时满意地舒了一口气。他将皮包上的皮带拴好,关上保险柜门,锁好,赶忙走向外面的台阶。来到台阶上,正好看见一辆小汽①指德国人品伯林发明的"齐伯林飞船"。——译者注车的车灯。小汽车在门前停下,车里跳出一个人,迅速向他走来。车里的那个司机上了一点年纪,一脸灰白胡子,但身体结实。他坐在那里象是要准备整夜值班似的。
“好啊?"冯·波克急切地问道,一边向来访的人迎上去。
来人得意洋洋地举起一个黄纸小包挥动着作为回答。
“今晚你得欢迎我呀,先生,"他嚷道,“我到底是得胜而归啦。”
“信号?”
“就是我在电报里说的东西。样样都有,信号机,灯的暗码,马可尼式无线电报——不过,你听着,是复制的,可不是原件,那太危险。不过,这是真货,你可以放心。"他粗里粗平地拍拍德国人的肩膀,显得很亲热。德国人躲开了这种亲热的表示。
“进来吧,"他说,“屋里就我一个人。我等的就是这个。复制品当然比原件好。要是丢了原件,他们会全部更换的。你认为复制品靠得住吗?”
这个爱尔兰籍的美国人进了书房,舒展修长的四肢坐在靠椅上。他是一个又高又瘦的六十岁的人,面貌清癯,留着一小撮山羊胡子,山姆大叔的漫画像。他嘴角叼着一支抽了一半的、被唾沫浸湿了的雪茄烟。他坐下以后,划了一根火柴,把烟重新点燃。“打算搬走啦?"他一面说,一面打量四周。“喂,喂,先生,"他接着说,保险柜前面的幕帘这时是拉开的,他的目光落到了保险柜上面。"你就把文件放在这里面?”
“为什么不呢?”
“唉,放在这么一个敞开的新玩意儿里面!他们会把你当成间谍的。嗐,一个美国强盗用一把开罐头的小刀就可以它打开了。要是我早知道我的来信都放在这样一个不保险的地方,我还写信给你才是傻瓜哩。”
“哪一个强盗也拿这个保险柜没办法,"冯·波克回答说。“随便你用什么工具都锯不断这种金属。”
“锁呢?”
“也不行。锁有两层。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吗?”
“我可不知道,"美国人说。
“你想把锁打开,首先你得知道某一个字和几个号码。"他站立起,指着钥匙孔四周的双层圆盘。"外面一层是拨字母的,里面一层是拨数字的。”
“哦,哦,好极啦。”
“所以,并不象你想的那么简单。这是我四年前请人制成的。我选定字和数字的办法,你觉得怎么样?”
“我不懂。”
“哦,我选定的字是'八月',数字是'1914'。你看这儿。”
美国人脸上显出惊异和赞赏的神色。
“唷,真了不起!你这玩意儿真妙。”
“是啊,当时能猜出日期的也没有几个人。现在你知道了。我明天早上就关门不干了。”
“那么,我看你也得把我安顿一下呀。我可不愿意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他妈的这个国家里。我看,一个星期,也许不到一个星期,约翰牛就要竖起后腿跳起来发火了。我倒不如过海去观望观望。”
“可你是美国公民呀?”
“那又怎么样。杰克·詹姆斯也是美国公民,还不是照样在波特兰坐牢。对英国说你是美国公民顶个屁用。会说:‘这里是英国法律和秩序管辖的地方。'对了,说起杰克·詹姆斯来,先生,我觉得你并没有尽力掩护好你手下的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冯·波克严厉地问道。
“嗯,你是他们的老板,对不对?你不能让他们失败。可是他失败了,你什么时候救过他们呢?就詹姆斯——”
“那是詹姆斯自己的过错。这你自己也知道。他干这一行太喜欢自作主张。”
“詹姆斯是个笨蛋——我承认。还有霍里斯。”
“这个人是疯子。”
“噢,他到最后是有点糊里糊涂。他得从早到晚和一百来个想用的办法对待他的家伙打交道,这也够使人发狂了。不过现在是斯泰纳——”
冯·波克猛然一愣,脸色由红转白。
“斯泰纳怎么啦?”
“哼,他们逮住他啦,就是这么回事。他们昨晚抄了他的铺子,连人带文件都进了朴次茅斯监狱。你一走了事,他这个可怜虫还得吃苦头,能保住性命就算幸运了。所以,你一过海,我也要过海去。”
冯·波克是个坚强而能自我控制的人,但是显而易见,这一消息使他感到震惊。
“他们怎么会抓到斯泰纳的呢?"他喃喃地说,“这个打击真糟透啦。”
“你差点儿碰上更糟糕的事哩,因为我想,他们要抓我的日子也不会远了。”
“不至于吧!”
“没错儿。我的房东太太弗雷顿受到过查问。我一听这事,就我得赶紧了。不过,先生,我想知道的是,是怎么知道这些事儿的?自从我签字替你干事以来,斯泰纳是你损失的第五个人了。要是我不赶紧,我知道第六个人会是谁。这,你怎么解释呢?你眼看手下的人一个个失败,你不觉得惭愧吗?”
冯·波克的脸涨得通红。
“你怎么敢这样说话?”
“我要是不敢做不敢当,先生,我就不会给你干事了。不过,我把我心里想的事直截了当告诉你吧。我,对你们德国政客来说,每当一名谍报人员任务完成后就把他甩了,这你们是不会感到可惜的。”
冯·波克猛地站了起来。
“你竟敢是我出卖了我自己的谍报人员!”
“我不是这个意思,先生,反正总有一只囮鸟,或是一个。这得由你们去把问题查清楚。反正我不想玩命了。我这就要去小荷兰,越快越好。”
冯·波克压制住怒气。
“我们曾经长期合作,现在值此胜利的时刻不应该发生争吵,"他说,“你的工作干得很出色,冒了许多风险,这一切,我不会忘记。尽量设法到荷兰去吧,从鹿特丹再坐船去纽约。在下个星期内,别的航线都不安全。那本书我来拿着,同别的东西包在一起。”
这位美国人手里拿着那个小包,没有交出去的意思。
“钱呢?"他问道。
“什么?”
“现款。酬金。五百镑。那个枪手最后他妈的翻脸不认账了,我只好答应再给他一百镑清账,要不对你我都没有好处。他说'没办法!'他说的也是实话。不过给了这最后的一百镑,事情就成了。从头到尾,花了我两百镑。所以,不给钞票就叫我罢休,恐怕说不过去吧。”
冯·波克苦笑一下。"看来,你对我的信誉评价不高哇,”他说,“你是要我先交钱,再给我书吧。”
“唔,先生,作交易嘛。”
“好吧。照你的办。"他在桌边坐下,从支票簿上撕下一张支票,在上面写了几笔,但是没有交给他的同伴。“你我的关系弄到这种地步,阿尔塔蒙先生,"他说,“既然你信不过我,我也没有理由信得过你了。懂吗?"他补上一句,转过头看看站在他身后的那位美国人。"支票在桌子上。在你取款之前,我有权检查你的纸包。”
美国人把纸包递过去,什么也没有说。冯·波克解开绳子,把包在外面的两张纸打开。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本蓝色小书,他暗自吃惊,坐在那里对着书呆了一会儿。书的封面上印着金字:《养蜂实用手册》。这个间谍头子对这个与谍报风马牛不相及的奇怪书名刚瞪眼看了一会儿功夫,他的后脖颈儿就被一只手死死卡住了。一块浸有氯仿的海绵放到了他那扭歪了的脸上。
“再来一杯,华生!"福尔摩斯一边说一边举起一个帝国牌葡萄酒瓶。
坐在桌旁的那个结实的司机岂不及待地把酒杯递过去。
“真是好酒,福尔摩斯。”
“美酒,华生。我们这位躺在沙发上的朋友曾对我过,这酒肯定是从弗朗兹·约瑟夫在申布龙宫的专门酒窖里运来的。劳驾请你把窗子打开,氯仿的气味对我们的品尝可没有好处。”
保险柜半开着。福尔摩斯站在柜前,取出一本一本的卷宗,逐一查看,然后整整齐平地放进冯·波克的提包。这个德国人躺在沙发上睡觉,鼾声如雷,一根皮带捆着他的胳膊,另一根皮带捆着他的双脚。
“不用慌,华生。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的。请你按铃,好吗?除了玛莎以外,这屋里没有别人。玛莎起的作用令人钦佩。我一开始处理这一案件,就把这里的情形告诉了她。啊,玛莎,一切顺利。你听了一定会高兴的。”
满心高兴的老太太出现在过道上。她对福尔摩斯屈膝行礼,笑了一,但是有些不安地看了一眼沙发上的那个人。
“没什么,玛莎,完全没有伤着他。”
“那就好,福尔摩斯先生。从他的知识程度来看,他倒是个和气的主人。他昨天要我跟他的妻子一起到德国去,那可就配合不上您的计划了,是吧,先生?”
“是配合不上,玛莎。只要有你在这里,我就放心。我们今天晚上等你的信号等了好一会儿。”
“那个秘书在这儿,先生。”
“我知道。他的汽车是从我们的汽车旁边开过去的。”
“我还以为他不走了哩。我知道,先生,他在这儿,就没法配合你的计划。”
“确是如此。我们大约等了半个钟头,就看见你屋里射出的灯光,知道没有障碍了。玛莎,你明天去伦敦,可以在克拉瑞治饭店向我报告。”
“好的,先生。”
“我想你是准备走了。”
“是的,先生。他今天寄了七封信。我都照样记下了地址。”
“好极了,玛莎。我明天再细细查看。晚安。这些文件,”当老太太走远了,福尔摩斯接着说,“不很重要,因为文件所提供的情报当然早已到了德国政府手里。这些原件是无法安全送出这个国家的。”
“那么说,这些文件没有用了。”
“我也不能这么说,华生。文件至少可以向我们的人表明什么已经被别人知道,什么还没有被别人知道。有许多这类文件都是经过我的手送来的,不用说,根本不可靠。能够看到一艘德国巡洋舰按照我提供的布雷区的计划航行在索伦海上,将使我的晚年不胜荣耀。而你,华生——"他放下手头的工作,扶着老朋友的双肩,“我还没有看见你的真面目呢。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你看起来还象从前那样是个愉快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