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追赶与求救
既然已经不可能见到仓央嘉措了,龙夏满怀失望和悲愤,安慰了于琼卓嘎,告别了央宗,返回了自己的庄园。
于琼卓嘎预感到,皇帝也好,拉藏汗也罢,都不会让仓央嘉措再回到达赖的位置上来了,她不能就这样与仓央嘉措永别,不能等待来生再求重逢。她决定去追赶仓央嘉措。
央宗虽然觉得于琼卓嘎这样做有很大的冒险性,一个年轻的女子,独自踏上陌生的途程,路途遥远,举目无亲,荒山野岭,雨雪风霜,会遇到多大的困难啊!但她很同情她的愿望,赞叹她的执着,世上难得有这样痴情的女子,仗义的朋友。于是毫不吝啬地为她准备了糌粑、酥油、砖茶,还有风干牛肉,足足装满了一个大牛皮口袋。
就在央宗酒店刷黄完工的当天,于琼卓嘎出发了。在她临行时央宗给了她一些散碎的藏银,抱歉地说:“孩子,我本来应当多给你带些钱的,可是刷房子把我的积蓄花光了,真是对不起!”于琼卓嘎含着泪花,喊了一声:“阿妈!”再没有说什么,转身向西走去。
央宗久久地望着于琼卓嘎的背影,沉重的口袋,消瘦的双肩,急促的脚步,摆动的发辫,在拉萨明亮的阳光下格外清晰。等她的背影消失以后,央宗并没有回去,她抬起头来,将凄楚的目光投向了高耸的布达拉宫,凝视着那闪着耀眼光芒的金顶,仿佛那就是仓央嘉措模糊的金身。
于琼卓嘎走进了一道狭窄而美丽的山谷,忽然,她望见在前面不远的山坡上,一个姑娘在吃力地搬动一块几乎有她身子一半高的石头,然后使劲往下一推,让石头滚了下来,落在了路边。于琼卓嘎好奇地站在一旁,看那姑娘要干什么。姑娘像一只岩羊一样矫健地跑到石头跟前,把它挪动到她觉得满意的位置,左右打量着,然后从怀里抽出一块氆氇,转着圈,把石头的每一个部位都擦得干干净净,坐在路边忽东忽西地张望。
姑娘的举动使于琼卓嘎觉得奇怪,无法理解。她走到姑娘身边对她笑了笑,表示友好。姑娘也笑了笑,算是礼貌地回应。两个人就这么无语地对视着,谁都没有说话。于琼卓嘎挨在她身边坐下来,忍不住先开口了:
“请问小妹妹,你是在等什么人吗?”
“是的,我是在等喇嘛,因为只有喇嘛会写字。”
“是往这块石头上写字吧?”
“你说对了。不是写,是刻,用我们吃肉的小刀深深地刻上去。”
“是要刻六字大明咒唵嘛呢叭咪吽吗?”
“不是。”
“那刻什么?”
“不告诉你。”
“我猜猜。”
“你一辈子也猜不着!”
“保密吗?”
“保什么密呀?我就是让所有过路的人都知道!”
“既然不保密,能不能先告诉我,你要刻的是什么字?”于琼卓嘎亲切地握住了她的手。
姑娘把手抽出来,在空中用力比画着:“我要刻的字是:这里站过仓央嘉措!”
“什么?”于琼卓嘎站了起来,“你是说达赖喇嘛仓央嘉措在这个地方站过吗?”
“是啊。我亲眼看见的。他还听了我唱他作的诗,我还和他说了话呢!好可怜啊,那么年轻的佛爷,那么慈悲的诗人,那么可爱的男子,蒙古军队把他当犯人押送着,去了很远的地方。”姑娘说着哭了起来。
于琼卓嘎听着,一阵心酸,有一种失魂落魄的感觉。她无法想象仓央嘉措现在成了什么样子,她也不能接受一个达赖会成为被押送的犯人这种事实。但是面前的这位姑娘是亲眼见到的,仓央嘉措确实是经过了这里。她极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安慰姑娘说:“小妹妹,别哭了。释迦牟尼佛会保佑达赖喇嘛的。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基果戈。天天在这边山坡上放羊。”
“噢,基果戈,我也是达赖喇嘛仓央嘉措的忠实信徒,我正是要去追赶他的。”
“你?追赶他?”基果戈连连摇头,又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他们的人马把守得可严密了,别人是接近不得的,若不是蒙古将军要听我唱歌,我绝对看不到仓央嘉措!很快地,他们就把我赶走了。再说,他们骑马,你步行,怎么能追得上?就是追上了,也不会让你靠近一步!阿佳拉!听我的话吧,回去吧。”
于琼卓嘎见她说得真实恳切,也确实在理,犹豫了一会儿,好像想起了另外的主意,对基果戈说:“好妹妹,谢谢你!多亏你指点我,不然,我会白跑很远的路。”
“是啊,回家去吧。”
于琼卓嘎知道牧区的人不缺肉和酥油,她把口袋里的糌粑拿出来,作为见面礼留给了基果戈。转身向拉萨走去。
央宗的酒店自从刷成黄色以后,生意火爆起来,原因不言而喻,大家心知肚明。今天,央宗却坐在门前,对于前来的顾客一律抱歉地解释:“对不起,酒卖完了,明天再来。”
酒店的里间屋门窗紧闭。盖丹,龙夏,于琼卓嘎正在里面商量一件大事。
于琼卓嘎一心要救仓央嘉措,想来想去只有依靠龙夏,她找到龙夏,恳求他用武力把仓央嘉措救走。龙夏也觉得有责任去救达赖,但是事关重大,不能贸然行动,他们决定向盖丹请教,也只有这位稳重的、曾经长期在仓央嘉措身边的人能够为他们出谋划策。
于琼卓嘎讲了她去追赶仓央嘉措,遇到基果戈,中途返回的经过。
“你不去追赶他们是对的。”盖丹对于琼卓嘎说,“你追上以后,他们不会让你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年轻女子去见达赖,绝对要把你赶走。如果你暴露了真实的身份,那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他们会把你当作佛爷不守教规的人证,一同押往北京,交给皇帝处置。那样,岂不是给佛爷帮了倒忙?”
于琼卓嘎听着,含着泪珠不停地点头。
龙夏讲了他决心带领庄园的武装,奔袭藏北,救回仓央嘉措的计划。
“使用武力去解救是绝对不行的。”盖丹转过身来对龙夏说,“这一招哲蚌寺已经试过了,喇嘛们把佛爷劫持到寺里,拉藏汉立刻派兵包围了寺院,双方剑拔弩张,要不是佛爷在危机关头挺身而出,就会酿成大规模的流血惨剧。”
盖丹长叹了一声,接着说:“达木丁苏伦他们虽然人马不是很多,但都是精兵强将,你的人马呢?不客气地说是乌合之众,顶多算是缺乏训练的民兵,是没有把握战胜他们的。即便是取得了成功,也不会有好结果,因为蒙古人在当雄驻有一个骑兵团队,他们是不会袖手旁观的!谁都知道,他们押送的不是一般的人物,而是西藏的达赖喇嘛,队伍里还有皇帝的大臣,任何人都是不能冒犯的。”
于琼卓嘎和龙夏听着盖丹的分析,觉得很有道理。同时又十分痛苦和失望,见又不能见,救又不能救,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仓央嘉措被这样押解到遥远的北京去吗?他们像是被大石头压弯了脖子,久久地把头埋在衣袖里,再也抬不起来。
盖丹站起身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忽然停下来说:
“我们来商量别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