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百姓的噩梦

在浙江杭州,王守仁无可奈何地把宁王等一众反贼交给监军太监张永处置。在王守仁想来,张永应该会遵守约定,想办法把宁王送到山东济宁交给皇帝,以此阻止皇帝继续南下。可王守仁哪里想得到,张永到底还是骗了他,并没有把宁王交给正德皇帝。

张永这个老太监能力有限,胆量也有限,他在杭州硬着头皮劝住了王守仁,把宁王交接过来,是尽自己的力量保护这个难得的好官儿。可张永深知正德皇帝的脾气,不敢触犯这个任性的皇帝,只是把宁王关押在杭州府钱塘县的大牢里,然后回报皇帝,说王守仁已经知错,不再把宁王押送进京了。

眼看这个不安分的南赣巡抚终于退让了,正德皇帝也没心思跟他计较,就不再搭理王守仁了。

既然宁王未被押解北上,正德皇帝就继续南下,率领大军离开济宁,十一月六日进了徐州,十五日到达淮安,这时,正德身边的宠幸悄悄向皇帝献计:江南多有美女,何不享受一番?于是正德皇帝给打前站的御马经掌司太监吴经下了一道密令,让他在扬州城里选两百名秀女,供皇帝到南京之后**乐之用。吴经立刻把扬州知府蒋瑶叫来,命令蒋瑶派人帮助皇帝选秀女,可蒋瑶知道所谓“选秀女”就是给皇帝进供女奴,这是件没人性的事,绝不能办,于是严词拒绝,告诉吴经:“扬州城里只有三个秀女,就是扬州知府的三个女儿,其他再没有秀女可选了。”

蒋瑶不肯配合,吴经这个特务头子一气之下干脆也不和蒋瑶商量,召集了一群锦衣卫悄悄潜入扬州到处查访,在家里有女孩子的人家门上做了暗记,然后带着军马连夜进城,依着暗记破门而入挨家挨户地抓人,就这么公然绑架了两百多个女孩子,全都送进了皇帝的行宫。

几天后,正德皇帝率领大军到了扬州,住下之后,在扬州城里花天酒地玩了几天,监军太监张永也从杭州赶了过来。

一见张永,朱厚照满肚子不高兴:“你这个老奴才真是没用!朕命你到杭州去是要拦住王守仁,督促他押着反贼回南昌候旨,可你却把这批反贼留在了杭州。朕御驾亲征是来平叛的,如今叛贼不在南昌,让朕如何平叛?”

正德皇帝的责问张永竟无法回答。

宁王的叛军早就被王守仁平定了,皇帝“御驾亲征”不过是个欺骗天下人的幌子。可正德皇帝好像活糊涂了,竟把自己编出来的瞎话当了真,反过来拿“宁王不在南昌,让朕如何平叛”质问张永,一个年届三十的天朝大皇帝居然无耻到这个地步,幼稚到这个程度,让张永怎么答呢?

好在正德皇帝身边还有个平虏伯江彬,这个人是专为伺候正德而生的,不管皇上想干什么,他总有办法给办到,急忙凑过来笑着说:“皇上别急,臣已经想好了主意。宁王押在杭州的事天下没几个人知道,皇上不妨仍然到江西去,同时命锦衣卫秘密押解宁王返回南昌,把这些反贼放入鄱阳湖,然后皇上再调动京军进鄱阳湖搜拿叛贼,当场擒住宁王,‘御驾亲征’不就有着落了吗?”

正德的幼稚任性和江彬的无知无耻凑在一起,真是天衣无缝。听了这个匪夷所思的主意,正德皇帝大喜过望,立刻说:“就依你的主意办吧!”

见皇帝准了这个歪主意,江彬忙又说道:“皇上这次御驾亲征到江南来平叛,只有南赣巡抚王守仁不断从中作梗。现在王守仁还在江西省内管事,皇上要去江西,就必须先处置王守仁,不然到时候他一定会找麻烦。”

其实正德皇帝也早想收拾王守仁,可王守仁是个平叛的功臣,不是随便就能迫害的:“你看怎么处置王守仁为好?”

江彬忙说:“这些日子臣派锦衣卫进入江西打探逆情,隐约听说宁王造反之前曾与王守仁有过勾结,另外王守仁攻克南昌之后,把宁王府中百万财宝全部据为己有,或就地私分,或埋藏起来,或运回家乡,总之全部贪污了。还有人告王守仁率军攻打南昌之时杀戮过重,害了不少人命,这些罪责只要能查实一两样,就足以定王守仁的罪了。到时候王守仁下了狱,皇上再到南昌,亲自到鄱阳湖里去‘擒’宁王,也就无人敢阻拦了。”

江彬的主意真是肮脏透顶,邪恶到了极点,可这些主意正对朱厚照的胃口,当即把御马监掌印太监张忠和安边伯许泰找来,吩咐他们:“你们和江彬一起带着军马到南昌去,从速查清王守仁的罪行,一旦查实,就将此人抓起来。这事要快办,朕在扬州不会久住,很快就要到江西来。”江彬、张忠、许泰一起领命而去。

江彬、张忠等人带着大军到南昌的时候,王守仁还在杭州城里养病,南昌城里的政务暂时交给伍文定代掌。本以为王守仁押走了宁王,皇帝就没有御驾亲征的必要了,却想不到忽然有一支京军到了南昌,伍文定一时摸不着头脑,也只得出城来迎接。

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江彬早在来江西的路上就把南昌城里的情况摸清了,王守仁身边有哪些得力的人,各自担任什么职务,谁与王守仁最亲近,江彬全都知道。听伍文定一报姓名,立刻知道这是王守仁身边最亲信的助手,立刻吩咐锦衣卫把伍文定抓起来。

想不到这些锦衣卫蛮不讲理,一句话也不问,竟在南昌城门外公然抓捕朝廷官员,伍文定气得冲着江彬大骂:我辈为平叛乱,不顾生死,不恤九族,现在国贼已平,不敢居功,可我等有何罪?你们都是天子亲征扈从之臣,无故拷打官员,屈辱忠义,依法当斩!江彬根本不理,押着伍文定进了南昌城,立刻占了衙门,派手下接管所有钱粮府库,又拿出一份名单来,让锦衣卫按着名单把南昌城里管事的官员胥吏全都叫来,二话不说,将这些人全部扣留在衙门里,分头关押,命锦衣卫逐个审问,让他们交代王守仁攻克南昌时到底从宁王府里贪污了多少财宝,这些宝贝藏在什么地方。

江彬这些人如此凶狠地迫害南昌官员,固然是急着给王守仁栽赃,但另一方面,江彬他们也打心眼儿里相信王守仁确实贪污了一笔数量惊人的宝藏。原因很简单,正德皇帝身边的宠臣们个个都是贪赃枉法的败类,推己及人,他们本能地认为世上没有一个官员是不贪财的。而宁王家族盘踞江西已有数代,富甲一方,累积的财富岂止千万!现在这笔巨大的财富却不知去向,不是王守仁贪了,还有别的解释吗?

若能找到这笔财宝,不但王守仁立刻垮台,江彬、张忠、许泰也能发一笔大财。对这三个人来说,整垮王守仁是次要的,发大财是主要的,所以刚进南昌城就到处抓人,酷刑审问,掘地三尺找起“宝藏”来了。然而审问了十几天,别说宝藏,就连一两账面上没有记录的多余银子都没找到。

宁王府里确实曾有过一笔惊人的宝藏。可自从朱宸濠起了反心,这些年他召集了数万山贼水寇,网罗了南昌城里的大小官员,控制了江西省内的兵马,又不惜工本拿出巨额钱财贿赂朝廷大臣,让这些人在皇帝面前替他说话,在各地拉拢地方官做他的党羽,再拿出钱来私造战船,铸造火炮,偷着饲养战马,制造铠甲刀枪,所花费的金钱不计其数,祖宗积攒的财富被花掉了大半。

后来宁王起兵造反,带着精锐大军出安庆直扑南京,几万兵马,几千条战船,已经将王府里的金银细软装载一空,这些东西一半在宁王做困兽之斗的时候当场赏给了手下士卒,另一半在宁王被歼灭的时候或被逃亡的叛军卷走,或被打了胜仗的官军私取,大多数则随着战船沉进了鄱阳湖。

宁王府里还有一批带不走的财物,也值不少钱。可南昌城破时王府里的太监宫女们点火自焚,把府第烧毁了,这些东西多半在大火中烧成了灰,剩下的只是些雕屏钿凳太师椅子之类的杂物,都被王守仁造册登记,保留了下来。如今账册都在,东西也有,可在江彬眼里,这些杂七杂八的破烂儿根本算不上“宝藏”。

宁王府确实没留下值钱的东西,剩下的真就是一堆没人要的破烂儿。可江彬、张忠哪肯相信,眼看搜不到宝贝,一气之下命令锦衣卫对南昌城里的官员胥吏挨个动刑拷打。可棍子鞭子再厉害,到底不能平地“打”出一箱金子来吧?审来审去,实在找不出任何宝藏,到最后连江彬也灰了心,只好暂时作罢。

江彬不辞辛苦亲自跑到南昌来,一是为了陷害,二是为了发财,可找不到财宝,发财无从说起,就连陷害王守仁也失去了一条最有力的“罪证”。又急又气,正不知道如何是好,他手下的锦衣卫特务忽然发现王守仁的学生冀元亨回到了南昌。

冀元亨本是湖广的一位举人,因为仰慕阳明心学,就从家乡专程来拜王守仁为师,追随在王守仁身边多年,早先只是求学,后来王守仁到南赣来剿匪,冀元亨也跟随前来,出了不少力,剿匪结束之后,冀元亨又奉王守仁之命到南昌来监视宁王,因此和宁王有些接触。

这次王守仁押解宁王北上,冀元亨也跟随在先生身边,后来船到广信被太监吴经拦住,用御马监掌印太监张忠的信阻止王守仁北进,王守仁为了拖延时间,写了一封公文让冀元亨送到京城的兵部衙门,要验看张忠所发的公文是真是假。为此冀元亨专门去了一趟京城,这时刚从北边回来,既不知道王守仁病倒在杭州,也不知道锦衣卫特务们正在南昌城里到处抓人迫害,就这么糊里糊涂进了南昌城,一路走进知府衙门,立刻落到了锦衣卫的手里。

早前锦衣卫特务已经查清楚了,在王守仁身边这些协助平叛的官员和学生中,冀元亨是唯一和宁王见过面的。现在江彬陷害王守仁却找不到罪证,正急得火上房一样,忽然捉到一个冀元亨,如获至宝,立刻命锦衣卫对冀元亨严刑拷打,要从他嘴里问出王守仁的罪证来。

到这时候,江彬也知道王守仁大概并未贪污宁王的财宝。至于王守仁与宁王勾结之类的话,连江彬自己都不信。现在江彬已经不再奢求证据了,只想从冀元亨身上拿到一份口供,不管冀元亨招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来,只要有了口供,江彬就可以根据口供对王守仁下手。

然而江彬万万没有想到,冀元亨这个文弱书生竟生就一副铁打的硬骨头,不论锦衣卫如何施用酷刑,自始至终没有半个字的口供。到后来江彬已经急了,命令锦衣卫把冀元亨的妻子和两个女儿也抓了起来,一同关在狱里,以此威胁冀元亨就范,哪知冀元亨不为所动,仍然咬紧牙关不肯开口,江彬情急之下,竟命人用烧红的烙铁在冀元亨身上烙烫,烧得皮焦肉烂,惨不忍睹,就是这样,仍然得不到一句有用的口供。

就在南昌城里的官员无端遭到迫害,冀元亨在牢里惨受折磨的时候,王守仁总算病体初愈,从杭州返回了南昌。

和以前一样,锦衣卫指挥使江彬事先就知道了王守仁返回南昌的消息。

江彬这些人到南昌来,是想罗织罪名逮捕王守仁的,哪知在南昌待了这么久,罪名一条也找不到,想害王守仁也无从下手。现在王守仁将要回到南昌,这些人心里顿时虚了,急忙把早先扣押的官员们都放了出来,伍文定被锦衣卫特务押回吉安府,软禁在知府衙门里,至于冀元亨,因为是被锦衣卫秘密逮捕的,外界并不知情,所以江彬没有放他,反而命人把冀元亨秘密押解到京城,投入了诏狱。

结果冀元亨在无人知情的状态下,被关在诏狱里受了一年多的折磨,直到正德皇帝死后才被释放出狱,可是受的刑伤太重,出狱仅五天就去世了。

江彬这边刚把南昌城里的事安排妥,王守仁已经到了南昌。

本以为把宁王押解到杭州,正德皇帝就断了来江西的借口,哪知道正德皇帝邪恶透顶,自己不能来,就派了一支军队来祸害南昌百姓,王守仁早先在杭州养病时竟不知情,直到进入南昌府才听说此事,又气又恨,却没办法,只能催着马车赶紧进城。到了城里一看,只见市面萧条,百姓流离失所,饥民比早前更多,原来想尽办法筹回来的粮食将要用尽,可管理粮仓的官员却无影无踪。

眼看南昌城里的情况比自己离开时更差,王守仁心急火燎,立刻赶到知府衙门,府门前站着几个锦衣卫,毫不客气地拦住去路,问明了王守仁的身份,才勉强放他进了府门。进去一看,知府衙门竟也空了,一个办事的人都找不到,连留在城里主持公事的伍文定也不知到何处去了。

南昌城里的变故真让人惊讶,王守仁一时摸不着头脑,正坐着发愣,却有个锦衣卫进来,告诉王守仁:平虏伯江彬请王守仁到按察司衙门去商量政事。

到这时王守仁已经隐约看出来,南昌城已经被锦衣卫控制了,那些办事的人忽然失踪,怕也与锦衣卫有关。至于朝廷大军和锦衣卫特务为什么忽然到了南昌,又为什么无故抓人,王守仁也已经猜到,大概是自己违抗圣命,硬把宁王送出江西,害得正德皇帝不能到江西来“亲征”玩乐,皇上震怒,派这些特务来找他的麻烦。

想到这儿,王守仁心里说不出的烦闷,既为南昌百姓忧心,也为被锦衣卫扣押的部属担心,对皇帝的所作所为更有点说不出的恶心。可现在大事当前,烦也没用,只能把心气儿放平稳,换了纱帽红袍,跟着锦衣卫来见江彬。

这次带兵来南昌的江彬、张忠、许泰三人都是正德皇帝身边的宠臣,平时仗着皇帝的势力把天下官员都欺压够了,对王守仁这个小小的三品副都御史根本不放在眼里。听说王守仁来了,三人谁都没有出迎,只是站在堂前,见了面也只是略一拱手就转身往堂上走。王守仁看着他们骄横的样子心里厌恶,脸上不动声色,跟在三人身后进了大堂,一眼看见厅里依序摆着四把交椅,走在最前面的许泰已经在侧面第三把椅子上坐了。王守仁忽然心里一动,也不说话,两步抢上前来,一屁股坐在了主位之上。

其实厅上的四把交椅,首位是给江彬留的,次席归御马监掌印太监张忠,第三席是安边伯许泰,最后那把椅子才是给王守仁留的。哪知王守仁毫不客气,一进门就上前抢了首席,这三人也没办法,已经落座的许泰急忙起身让座,互相闹腾了好半天,终于是江彬坐了次席,张忠陪在江彬身边,许泰坐到最靠边的位子上去了只是这一下子,王守仁已经看出,眼前这三个家伙以江彬为首,太监张忠次之,安边伯许泰排在最末。

官场上有个规矩,当头儿的人往往不直接发话,总由次一等人物出来打前锋,眼下也是一样,坐在末位的安边伯许泰第一个对王守仁笑道:“王大人,我们奉皇上之命到南昌来拘捕宁王等一干钦犯,请立刻把人交出来吧。”

许泰这话是明知故问,王守仁淡淡地说:“我已经把宁王这批重要钦犯押解到杭州去了,南昌城里还关押着几百名犯人,几位大人可以把这些人带回京师复命。”

许泰等的就是这个回答,立刻提高了声音:“王大人,陛下一再下旨,命你把钦犯留在南昌城里候审,你竟自作主张把钦差押往杭州,这是什么意思?”

王守仁冷冷一笑:“皇上有旨意吗?我怎么不知道。”

“你在南昌之时没接到威武大将军的钧帖吗?”

许泰问的话句句都在王守仁意料之中,故意皱起眉头:“我早前确实接到过署名‘威武大将军镇国公’的公文,说要把宁王押在南昌候审。可我却不知这‘威武大将军’是何人,又在何处镇守,只知道这是一位武官,而且驻防之地不在江西,我是地方文官,不受武将节制,而且本朝平叛之后献俘京师也是成例,这位大将军却让我把宁王留在南昌,不得押送进京,不知是何意图,所以我并未奉命。”说到这里又故意反问一句:“许大人刚才说皇上有旨,现在又说起这道大将军公文,可圣旨与公文岂能混为一谈?我实在不明白许大人的意思。”

王守仁虽然是在装糊涂,可他说的话句句在理。正德皇帝任性胡闹,把做皇帝当成“过家家”,弄个假名字假身份在这儿丢人现眼,只有那些畏惧皇权、巴结皇帝的大臣才会奉命行事,可王守仁偏就不巴结皇帝,不陪他玩这个“过家家”,皇帝又能把他怎么样?

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正德皇帝如此自取其辱,大臣们又怎么会尊敬这样的皇帝?

眼看在这上头问不下去了,许泰只好缩了回去。坐在王守仁身边的江彬却说:“王大人,如今朝廷四万大军已到南昌,你既是地方官,请问大军粮草如何筹办?”

江西省内先遭旱军,又遭兵劫,南昌百姓们都快饿死了,却忽然又跑来四万军队,伸手跟王守仁要军粮!王守仁把手一摆:“江西省内早已无粮可调,京军的粮饷在本地无法筹措,请大人发下文书到临近省份借粮吧。”

江彬是天下第一大特务头子,朝廷里人人都怕他,偏偏王守仁不把他放在眼里,话也说得挺不客气,江彬顿时瞪起眼来:“大军粮草至关紧要,命你限时承办,敢有延误,看我治你的罪。”

江彬是边关上的武将出身,粗鲁野蛮,发起威来十分吓人,可王守仁偏就一点也不怕他,冷冰冰地说:“想必江大人也知道,战时以军为上,平时以民为先。如今南昌附近并无战事,四万大军忽然到此,已经骇人听闻,令人不能理解,况且百姓们早已绝粮,尚且不能筹措,江大人命我为大军筹粮,而且定下时限,于情于理都不合。若江大人一定要从南昌城里筹措军粮,下官只能把粮库账簿献上,请大人自己过目,但仓中粮米要解百姓之急,一粒也不能调出,大军粮草还请江大人自己去想办法!若江大人要征用南昌百姓口中之食,下官必上奏弹劾江大人!”

王守仁这话说得厉害。最重要的是,江彬分明知道南昌城里无粮。

江彬这伙人来南昌是想搜刮财宝的,所以一到南昌就把官府账册抢去仔细核查过了,现在南昌的府库里有多少钱,多少粮,江彬大概知道,也知道凭这点儿钱粮连老百姓都救不活,更没办法兼顾军马。江彬也不是傻子,早就写了文书快马送往浙江、湖广两省,命令地方官为京军筹措粮食,他现在说这话,只是想难为王守仁一下。想不到王守仁根本不怕,几句硬话,竟把江彬堵得无话可说。

眼看许泰、江彬都败下阵来,太监张忠在旁边笑着说:“王大人不要急嘛,粮草只是小事。我听说江西宁王富甲天下,家里的金银数以千万,王大人攻克南昌,夺了王府,这金山银山自然都让你搬回去了,就从中拿出一星半点儿,买了粮食,百姓们也够吃了,京军的粮饷也有着落了,岂不是好?”

张忠说出这么恶毒的话来,是想故意刺激王守仁。可王守仁自进了这个虎穴,就打定了一个主意,不急不怒,淡淡地说:“据本官所知,宁王搜刮的金银一大半儿在造反之前购买军械、招纳党羽用掉了,一小半儿在攻打安庆的时候赏给手下士卒了,其他的或沉入了鄱阳湖,或被叛军余部卷走,都已**然无存。早先我攻克南昌的时候,宁王死党在王府引火自焚,把半个王府烧光了,剩下的东西都已造册封存,几位可以查看账册,一一对照。但依我想来,这些东西也换不来几万大军的粮食。”

王守仁所说的这点儿东西江彬他们早就看过了,那些账册也早查对过了,现在这三个人都知道王守仁说的是实话,可他们却故意不信,张忠冷笑着说:“账册是人做出来的,有什么用?至于黄金白银,挖个洞就藏起来了,弄条船就运走了,谁能知道?”

张忠这话十分狠毒,可王守仁却不为所动,冷笑着说:“张公公说到账册,让我想起一件事来:攻克南昌的时候,我的手下从王府里搜出一批账簿,里面记载的是宁王这些年在京城里向官员行贿的内容、时间、地点、贿银数目,全都记得清清楚楚,几位大人想看看这些账簿吗?”

一听这话,厅里的三个奸贼全都闭上了嘴。

宁王密谋造反这些年,他的心腹一直在京城里活动,拿着山一样多的白银贿赂朝廷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受过宁王贿赂的人多得不计其数,连内阁首辅杨廷和也收过宁王的好处。江彬、张忠、许泰都是皇帝身边的宠幸,宁王行贿的时候怎么会少了他们的份儿?以这些人的品行,又怎么会不收宁王的贿银?所以这些账簿一旦打开,江彬、张忠、许泰的名字皆在其中。

这三个家伙千里迢迢跑到南昌来,是想陷害王守仁的,哪知反让王守仁揪住了他们的把柄。这一下三个人的气势都被打掉,连一句狠话也说不出来,又胡乱扯了几句闲话,赶紧把王守仁送出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