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草地里的“自由花”
在伦敦西郊的汉普斯泰特荒阜,这里没有房子,没有马车,没有噪声,见不到滚滚的烟云,遍地的金雀花和小树丛布满小山幽谷。
在这里漫步、欢闹,用不着担心糟蹋庄稼,吵闹邻居,遇上警察。
礼拜天,马克思经常带一家人到这里来散步和野餐。
从马克思的第恩街到汉普斯泰特荒阜要步行一个半钟头。
伦敦人不习惯早起,马克思一家也只好入乡随俗,照例到上午11点钟才出发。有时为等燕妮和琳蘅把孩子们打扮好,把篮子准备好,出发的时间还会更晚些。
那篮子是琳蘅从特里尔城带来的,一只在伦敦人看起来非常大的篮子,里面盛满了食物,成了全家人野餐的仓库。仓库的丰歉直接由琳蘅口袋里存钱的多少而定,有时也盛上很大的一块牛肉,还有茶和糖,有时还有些水果。面包和乳酪照例在汉普斯泰特荒阜买,那里有为游人服务的小日杂店、咖啡店,可以得到餐具、啤酒、热水和牛奶,还可以买到小虾、凉菜和牡蛎,这就看主人的钱袋扎不扎实。
去的时候次序经常是这样的。李卜克内西带两个小女孩走在前面打先锋。他们一边走一边互相讲故事,或一边走一边做体操、采野花,跟随在孩子后面的是另外一些常来家里的好朋友。再就是全家的主力队伍了:马克思夫妇和一位或几位礼拜天来访的客人,再后面就是琳蘅和流亡者中为填饱肚子的最饥饿的客人,客人主动帮助她提篮子。即使来人很多,序列也大致是这样的。
来到荒草地,行走了一个半钟头的腿,就突然变得像面条了,大人小孩都在茵茵的草地上写上一个仰天的“大”字,只有琳蘅和燕妮在日杂店里弄茶水和啤酒。吃喝一顿之后,不想小睡的就从衣兜里掏出在路上买的新报纸看看。孩子们却点兵点将邀玩伴捉迷藏。捉迷藏玩腻了就赛跑、角斗和投石头。
有一个礼拜日,他们在荒丘附近发现了一棵果实已熟的毛栗树。
“让我们看谁打下来的最多!”马克思欣喜得头发像一片黑云样飘然过去同孩子们一样疯子一般地蹦蹦跳跳,可比起赛来,打毛栗他不是能手。大家直到最后一颗毛栗子在胜利的狂叫中到手后,才肯停止瞄准和轰炸……那次之后,马克思有一个多星期右臂痛得不便动弹,在写字台上不时发出疼痛的叫声,燕妮或琳蘅一听到这种呻吟,就匆匆过去,笑他,用空心拳捶他的胳膊。
在荒草地骑驴是最大的乐趣。马克思的骑术很糟糕,但他却故意大肆夸张自己对骑术很有造诣。见他一次次地从驴背上跌下后,大伙不由得笑呀、叫呀、闹呀……你推我,我推你,直笑得倒在草地上为止。这时,马克思就坐定正儿八经讲他在学生时曾上过三次骑术课,在曼彻斯特旅行时他骑着可敬的罗辛纳提出去过一次……
“知道吗?这罗辛纳提的马,那是塞万提斯小说《堂吉诃德》中主人公堂吉诃德所骑过的马哩!”马克思还绘声绘色地说,“你们知道吗?那匹马也可能就是普鲁士国王弗里德里希二世的,是有一次送给可敬的格累尔特的,那匹驯羊般的、温和的老母马的曾孙哩!……”
“哈哈哈……”荒草地上又是一阵大笑。
“也就是说,普鲁士国王弗里德里希二世的老马的曾孙让我老马给骑了!哈哈哈……”这回,马克思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爽朗地说。
荒草地上一阵快活过后,也难免有流亡者提出忧虑和烦恼来,马克思就立即制止他,提醒他这是在荒草地,是礼拜天,“难得轻松。既然已来到草地上就尽情地娱乐一回,我们暂时不谈政治,把忧愁忘个干净。要想到,休息好也是一种社会职责”。
一次在散步漫游中发现一片被树荫掩蔽的小池,李卜克内西高兴得手舞足蹈,指给马克思和一旁的孩子看:“一大发现,李卜克内西一大发现,这是一朵野生的活生生的‘勿忘我’花!”
马克思看李卜克内西的那个高兴劲儿,独自加快了脚步,离开人群,来到了一个浓密的好像褐绿天鹅绒一样的草场,在一个避风的地方蹲下身来,然后高兴地拍着手跳呀,喊呀,比李卜克内西跳得更欢:“快来呀!快来看呀!我老马的伟大发现,这里有朵‘自由花’,一棵野生的唐水仙!”
“唐水仙!小时候我在学校里学到过,这种花只有在南方,在日内瓦湖畔、意大利和希腊才能自由开放,它们不会生在北方,更不会开花的。”
这确是一大发现,英国有适合植物界的意大利气候。毫无疑问,这就是最普通的淡蓝色的唐水仙,只不过它的花朵比家生的唐水仙小一点,茎没有家生的唐水仙那么多,但香味是一样的,而且还稍浓一些。李卜克内西不得不承认这是一朵唐水仙的“自由花”,是一次比他更伟大的发现。
太阳西斜了,归途的序列与出来时正好相反。孩子们跑了一天疲倦了,便与琳蘅和篮子在一起,篮子空了,琳蘅走起来也轻快些,也方便照顾孩子。回家的路上飘落一路歌声,却很少唱激烈的政治歌,主要唱民歌,唱浓郁情调的和一些关于“祖国”的“爱国”歌——
噢,
斯特拉斯堡,
噢,
斯特拉斯堡,
你这座美好的城哟!
……
有时孩子们唱起黑人歌,还一路跳起黑人舞来。
马克思就尽其所能显示出他惊人的记忆力。精力充沛时他把《神曲》整部书全背出来,还背莎士比亚的剧词。因为燕妮对莎士比亚的作品也是深有研究的,第一可以引起妻子的兴趣,这时的妻子即使玩得精疲力尽了,也会强打起精神来,不时接背丈夫朗诵后面的一段……
荒草地里又绽开一朵朵娇艳的“自由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