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北京城有条街,叫王府街,街西有口井,故名“王府井”。久而久之,人们为了省事,就把这街、这井,合起来叫成了“王府井大街”。

王府街是从好几百年以前留下来的名字。那时候还是明朝。据说明成祖朱棣别出心裁,特意给未成年的小王爷们修了一排王府,因为共有十座,所以人称“十王府”。旁边的“王府街”,也就是这么得名的。

后来,满人得了天下,这儿就成了新主子们的乐园。到雍正一朝的时候,怡亲王允祥成了这儿的主人。他很喜欢这个地方,只可惜无福消受,才住了没多久,就匆匆离世了。

这一年,是雍正八年,就是公元1730年。在弥留之际,这王爷大概是受到了佛法的感召,于是赶在临终前有气无力地说了句,他要“舍宅为寺”。说完,他就咽气了。

允祥是康熙皇帝的十三子,生前曾为朝廷立下了汗马功劳,为了表述他的功勋,雍正爷特意为他的谥号取了一个“贤”字。

在四年以后,那十王府经过细致改造,果真变成了寺庙。至于给这个寺庙取什么名字,雍正皇帝认为,既然王爷谥号是“贤”,那这寺庙的名字,也总得有个“贤”。他想了想,于是灵感大发,挥笔写下三个大字:

贤 良 寺

时光匆匆。一转眼,已是乾隆二十年。这一年,贤良寺被迁走了,新址定在一条狭长的小道旁。那地方叫作“冰碴胡同”。从此以后,这贤良寺就成了外省重臣进京朝见的住所了。

重建后的贤良寺规模缩小了很多,可它没了过去的排场,反而多了一丝雅致,离那皇家的贵气远了一分,却又离那人间的苍凉更近了一寸。

地方的重臣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有的面带愁容,有的满腹牢骚。就在这来来去去之间,一年又一年,时间不知不觉地,已来到了公元1900年,就是雍正皇帝为贤良寺题名的第一百六十六年,也就是自乾隆朝搬迁以来的第一百四十五年。

这一年,北京城下了一场猛烈的暴雨。在暴雨过后,整座城市都仿佛陷入了一阵死寂。然后,寒风袭来,清扫着满地的狼藉。冷酷的严冬,正用它特有的残忍,追杀着大地的余温。

就在这冷冷的北京城,就在这一片死寂的严冬中,一位步履蹒跚的老人,拄着拐杖,在随从的搀扶下故地重游。就这样,他迈着苍老的步子,缓缓出现在了冰碴胡同的正中央。

一位士兵拦住了他的去路。老人停了下来。在这久违的胡同里,那复杂的思绪一股脑儿涌上心头。寒风吹过,太多往事,就这么随风散去了。

老人停下苦笑了一声。

此时此地,有谁还会在意老人年轻时的模样?又有谁还会透过这张满是皱纹的老脸,勾勒出一副棱角分明的面庞呢?

谁还记得,在很多很多年以前,在那一年,他不过二十一岁。温和的阳光,照射在他头顶,古朴的微风撩动着他的衣角。北京城的模样,在远方是若隐若现,大好的前途,在脚下缓缓铺开。面对此情此景,他登高望远,挥毫泼墨,留下那么几行意气风发的诗句:

丈夫只手把吴钩,意气高于百尺楼。

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欲封侯!

他用颤抖的手,在口袋深处摸索一阵,最后缓缓地掏出一块手帕。而后,他把手帕捂在嘴上,狠狠地咳嗽起来。

面对这老态龙钟的躯壳,谁还能够想起那曾经的自己?

一旁的随从用健壮的胳膊,轻轻地拍打着老人的后背。随后,老人将目光瞧向别处,奋力地冲着他摆了摆手。

随从冲老人连回了两声“哎”后才抬起头来,冲着那士兵用力瞪了一眼,缓缓地说:“这位是李中堂,李鸿章大人。”

往事如烟,一切都只剩回忆、回忆……